浸春潮by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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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知她心中郁结需得自愿倾诉方能化解,若贸然相询,反会令她更想逃避。
沈识因轻抚着兔儿茸茸的耳朵,低声道:“是前几日陛下差人送来的。在宫中时一直是它伴着我。还说另一只已没了,怕这只也养不长久,才特地送来给我养着。”
她如实相告,说完抬眼望去,从他眸中窥见几许压抑的醋意。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幽幽道:“夜里别让它进卧房,我怕梦游时把它逮去烤了。”
那酸溜溜的醋意几乎要从齿缝间溢出来。她闻言轻笑一声。
他也不知该无奈还是该继续吃味,只顺着话头道:“烤着吃也行,炖着吃也可。今日吃耳朵,明日吃腿。四条腿正好,你两条我两条。你说烤着吃香还是炖着吃鲜?不如去厨下问问,看怎么烹制更入味。”
听他似开玩笑地说着,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这可吃不得。原是想送给姐姐的,可她现在怀着身孕,不便接触。后来又想着送给云棠,偏巧她出游还未归来。不如先让它在府里暂住几日,待云棠回来便送过去。”
又补充一句:“你放心,夜里绝不会让它进房间打扰我们。”
她说起这些并没有躲闪之态,反而落落大方地与他接话。
他伸手勾住她腰间绣带,将人带入怀中,灼灼目光锁住她微红的
脸颊,低声道:“有点在意怎么办?不然你唤声夫君。”
洞房花烛夜那晚她这般叫过。
可眼下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动了动唇没叫出来。
他见她羞赧,搂了搂她的腰,等了好一会儿,终是没等来。
他没有勉强,将她轻轻放开,指向窗边软榻:“昨夜整宿未眠,陪我躺会儿,晒晒太阳。”
“好。”
二人来到窗台边,陆呈辞轻拍身旁软垫让她坐下,自己则枕着她双腿躺倒。甫一躺下,他只觉浑身筋骨都舒展开来,鼻尖萦绕着她衣袂间淡淡的清香。
他好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日头高照,暖阳漫过青瓦,相叠的衣衫铺开一层暖融融的光晕。这般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于他们而言,实在是岁月难得的馈赠。
沈识因抬起手,指尖轻抚过陆呈辞的眉骨,沿着那道熟悉的弧度细细描摹。目光越过他的侧脸,落向院中那棵苍翠遒劲的古树——虬枝舒展,承接着最暖的一缕阳光,筛下细碎摇曳的光斑。
清风拂过,花香在微尘中浮动,清浅的,甜软的,一丝丝沁入心脾。
她垂下眼,看怀中人长睫在眼下投出的淡淡阴影,听着彼此交融的平稳呼吸。那些经久的疲惫与压抑,在这一刻,都被这暖阳与花香酿成的温柔涤荡而去,只余下一整片宁谧的、让人想要沉溺其中的安然。整颗心,便也跟着这片天地,一同舒展开来,柔软得不像话。
她正默然感慨之际,只听怀中人儿轻摩挲着她的手指,低声道:“沈识因,谢谢你。”
这突如其来的道谢让她微微一怔,心尖泛起酸涩——该说道谢与歉意的原该是她。
若不是当年她与祖父那步棋走错,他父亲也不会早早离世,他也不会在夺嫡中落败,最终孑然一身。
自那以后,这件事便成了横亘在心口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如今纵使他们终成眷属,也注定要带着这份亏疚度日。每回见他都想说声对不起,结果今日竟先听得他道谢。
他枕在她膝头,察觉她身子微僵,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微微俯身靠近,与他呼吸相闻。
他缓缓睁开眼,望进她犹带轻愁的眉眼,声音里浸着暖阳般的温和:“我要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这是我在外漂泊六载最大的奢望,谢谢你让我尝到家的温暖。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这字眼沉甸甸地落在心间。
沈识因青丝垂落,拂过他颈侧,衬得肌肤愈发莹白。她凝望着他,指尖轻触他眼睫,又缓缓描过鼻梁,最后停驻在唇畔,温声道:“陆呈辞,从今往后,你不仅有我,还会有母亲、父亲、长姐与兄长。将来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这样你便真的有了完完整整的家,我们所有人都会疼你爱你。”
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她说过最动听的情话。
完完整整的家——五岁前虽也曾拥有,却如镜花水月般模糊。未曾想漂泊十余载,竟真能等到这般圆满,还是她亲手为他筑就的。
他心口蓦地一酸,仿佛有温热的潮水冲破堤岸,无声地漫过四肢百骸。眼底泛起薄红,像初春的桃花落在雪地上,那一点艳色里藏着说不尽的悸动。她只是温柔地望着他,目光如月华流淌,将他整个笼罩其中。
他再忍不住,伸手环住她的后颈,指尖穿过她散落的发丝轻轻往下带。仰起脸郑重地亲上她的唇。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得身子前倾,唇瓣相贴时却因弯着腰肢不适,偏头轻嗔:“脖子疼……”
他听后连忙松手。她双颊绯红,轻声埋怨:“都怪昨夜睡相不好,落了枕。若是你在,我便不会总下意识去探身旁空位,也不会扭着脖子了。”
这话里藏着委屈,他不在的这几日,到底在她心里留下了遗憾。毕竟那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哪个新嫁娘不盼着与夫君共度良宵?
他坐起身,带起一片花香,歉然道:“是我不该。”说着轻拍自己膝头,“这次换你躺着,我为你揉揉脖子。”
她依言枕上他的双腿,侧脸贴着衣料,双臂环住他的腰际,霎时被清冽的气息与体温温柔包裹。
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在她后颈。力道恰到好处的揉捏令她渐渐舒展了眉尖,惬意地阖眼往他怀里又偎近几分。
她素来贪恋他高大身躯带来的笼罩感,这般相偎时总能生出踏实的安宁。
正揉捏间,管家远远望见这对璧人相依的身影,驻足不敢惊扰。候了片刻才轻声禀报:“王爷,王妃,省亲的礼品皆已备妥,可要现下启程?”
说起省亲,沈识因缓缓睁眼坐起身来:“原想着独自回门,既然你回来了,我们便一同去吧。本该早日去的,竟耽搁至今。”
她又说起埋怨的话,可见心里藏着诸多委屈。
他面露歉色,当即起身:“是我思虑不周,这就同去。”低头看了眼自己松散的衣袍,“你稍待片刻,我换身见客的衣裳。”
沈识因应了一声,悄然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踏进寝房,陆呈辞回身看她。
她垂首抚了抚微烫的耳朵,细声道:“我……我想替你更衣。”
说着走近他,纤手环住他腰际,轻声道:“我想瞧瞧你身上的伤。夜里总梦见你在刀光剑影中厮杀,满身伤痕,每每惊醒,总忍不住想,若当初祖父与我们沈家选择助你夺嫡,你是不是就能少受些苦楚?”
她心里果然放不下这件事。她心思太重,总是自责。
将此事看得如此重,恰也证明她将他看得很重。
这般压抑的心事,如今她既愿说出口,他不仅不觉烦扰,反倒宽慰几分。只要她愿意与他诉说,二人之间的隔阂便能化解。
他缓缓宽衣,温声劝解:“此事我早前便与你谈过。一个结局从来不是单凭某个抉择所能注定,其中牵扯太多因果。即便当初你祖父与沈家倾力相助,我也未必能如愿。”
“届时要面对的恐怕不止太子,还有我的父亲。为人子者,岂能对生父兵戈相向?纵使我们父子情薄,我也断做不出这等事。”
他身上衣衫滑落,露出精壮的胸膛,继续道:“人生际遇便是如此,有些结局早已注定。无论选择哪条路,最终都可能走向相同的结果。但这世间从来不止一种活法。”
“我们既已选定彼此相守的结局,往后便携手慢慢摸索前路,岂不从容?你实在不必将重担压在自己心上,我从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他面对她时,总是这般耐心。
她听着,眼眶不觉又红了。将发烫的脸颊贴上他温热的胸口,轻轻蹭了蹭,软软唤了一声:“陆呈辞。”
她绵软的身躯紧密相贴,如同依恋的藤蔓,每一次不经意的轻蹭,都像是在他心湖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感到喉间一紧,喉结无声地滑动,像是在克制一道呼之欲出的叹息。那股被她点燃的暖流,已在血脉中悄然奔涌,将他拖入一场甜蜜而煎熬的沉溺。
出去的这几日,他担心她,思念她,也总惦记着洞房花烛夜未能彻底完成的夫妻之事。
沈识因只顾抱着他,全然未察觉他身体的变化。他见她毫无松手的意思,只得揽着那纤腰往自己身上按了按,让她真切感受到那灼热的起伏。
“走之前,来一次?”
上次未尽兴,原本一忍再忍,准备等到夜间,此刻却是忍不得了。
她尚未明白过来,便被他托着抱了起来。
“快,搂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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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上一章被锁,等我慢慢修,估计得修到崩溃。
小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香香香香香香[饭饭][饭饭][饭饭][饭饭]
那夜同房之事,沈识因其实一直记着。
毕竟是两年来的头一回,又是新婚之夜,本该极尽缠绵、温柔缱绻,却偏偏中途打断,落得那般尴尬收场。
自那之后,她总忍不住时时回想——想起肌肤相亲时奇妙的触感,想起亲吻相拥时那忘乎所以、血脉偾张的刹那。每一样都教她心口怦然,又暗自向往。
她这才恍然,原来喜欢一个人、想与他相守,除了心上的依恋,还有身体深处按捺不住的悸动与渴求。以致后来他离开的那几个夜晚,她想他想得辗转难眠,也气他气得心口发闷。
她多盼他能时时相伴,却又明白他肩上担着要紧事,如今局势未稳,终究不能任性。
今日见他归来,她满心欢喜里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怕只怕他每次回来,都只是予她片刻温存,而后又悄无声息地去涉险。
如今他们已是夫妻,同床共枕,同心同命,本该日日相伴、夜夜相守。她格外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时光,只愿能与他真正长相厮守,再不必担惊受怕。
他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总诱得她不由自主地想贴近些,再贴近些,恨不得整个人都融进他怀里。
那些未竟的缠绵念头在心底翻涌,可当他捧起她的脸时,她却只能赧然低语:“别急……我……月信来了,再等两日。”
其实洞房翌日,月信就来了。头一日小腹疼得厉害,她在榻上蜷了整日,连起身都艰难。偏生那时陆呈辞不在跟前,她只得独自捱过那阵绞痛。待到第二三日,方才渐渐好转。今日细算来,该是最后一日了。
陆呈辞初听“月信”二字微愣了一下。少年时未曾听闻这些闺阁之事,成年后奔走四方,连温饱尚难维系,更无从知晓女子这些私密。
他对这个词实在陌生,并未太明白她的意思。只将人拢在怀里,顺势抵在一旁的衣柜上,托着她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一面去解她衣带,一面含糊道:“无妨……”
他说无妨,沈识因害羞地推他肩膀:“别扒拉了……这个就是、就是女儿家每月都要经历的事。”
见他仍怔忡,又轻声补了句:“每月都来的,来的时候不可以同房。”
陆呈辞听闻这话,这才隐约想起似乎听说过这等事,却又不太分明。
沈识因瞧他这般懵懂模样,不由轻笑:“那你从寺庙回来后,这两年……都未曾近过别的女子吗?”
他连忙摇头:“未曾。”略顿了顿,又正色道,“除却宫宴上偶尔应酬两句,再未有过。”
仿佛这世间除却怀中的沈识因,其他女子在他眼中便算不得女子,皆被他自行隔绝在外。
沈识因不禁轻笑出声。她自是明白的,以他这般身份与处境,哪有余暇顾及儿女情长。况且他们这般官家子弟心里都清楚,若在外恣意风流,会给自己与家族招来何等祸事。
陆呈辞见她笑靥如花,耳根微微发热。
沈识因原以为他明白了,谁知他竟又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嗓音沙哑地问道:“那现在……可还使得?我实在有些熬不住了。”
沈识因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还不行呢,再忍几日可好?回头我细细同你说明白。”
他眉宇间隐有难色,强自按捺着将她从怀中放下,哑声道:“那往后……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她嫣然一笑:“嗯,一定好好补偿你。”
说罢牵起他的衣袖,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
这一吻轻柔似羽,却几乎要将他融化了。他最爱她这般主动的模样,这是她心意的明证。虽至今仍不敢问她的情意有几分,但他愿用余生慢慢体会。
沈识因转身走到衣柜前,温声道:“我为你挑件衣裳。今儿是我们成婚后头一次归宁,你也不必太拘着。若我二哥劝酒,不必全依着他,能推便推些。”
陆呈辞立在一旁应了声,目光温润地瞧着她为自己挑选衣衫。只见她取出一件绣着精致纹样、缀着祥云纹的湛蓝锦衣,在他身前比了比:“就这件吧!我来替你更衣。”
她说着便轻轻架起他的双臂,将衣裳徐徐展开,仔细为他穿上。里衣外袍,每一层都亲手整理妥帖,最后取来腰封为他系上。
两人贴得极近,沈识因的动作细致又专注。陆呈辞还是头一回享受这般亲昵的侍奉,只觉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拂得他心口发烫。
她身上仿佛带着某种魔力,教他真切体会到——原来心爱一个人,当真会时时刻刻都想与她相依。
沈识因为他理好腰封,又抬手替他抚平鬓发,末了仰起脸望他。她身量娇小,看他时总要微微仰首,偶尔还需踮起脚尖。
陆呈辞见她水盈盈的眸子这般望着自己,不由俯身凑近:“不成……虽不能要,总该容我好好亲一亲。”
方才她为他更衣时那般温柔体贴,直将满腔情意都融在了举止间,惹得他再难自持。
不等她回答,他便捧起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他的吻总是这般急切又缠绵,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强势,每回吻过,她的唇总要火热热许久。
此刻他又这般迫切地攫取着她的气息,直吻得她四肢发软,浑身酥麻。
他拥着她将她抵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掌心顺着腰线往上抚,隔着衣料都能觉出她肌肤发烫。
她仰头承着他的吻,喉间溢出细碎呜咽,手指揪住他刚理好的衣襟,那精心系好的腰封又散了。
“别……”她偏头躲开他灼人的气息,“时辰不早了……”
他却不依不饶地追吻至耳后,在那颗小痣上流连,又扯开半边衣领,让吻痕如红梅落雪般烙在她精致的锁骨上。
妆台上的珠钗被碰得叮当轻响,她身子软得几乎挂不住,被他托着抱起来。罗裙堆叠在臂弯间,露出一截纤细小腿。
“陆呈辞……”她慌得去遮他眼睛,“不能……”
他含着那截指尖轻轻吮吻,眼底暗沉:“就亲亲。”
唇舌顺着颈线往下游走,在心口那片衣料停留时,她突然绷直了腰肢,簪子落在地上碎成两段。
他又掐着她腰肢将人按在窗棂旁,俯身衔住两瓣朱唇。这回不似先前急躁,反倒像品鉴珍馐般细细碾磨,舌尖描摹唇形时带起细密战栗。
沈识因攥着他散开的衣领仰头承受,喉间溢出猫儿似的呜咽。
陆呈辞忽然含住她下唇轻轻一吮,趁她吃痛张口时含住她的舌尖。纠缠间尝到早先喝的蜜饯甜香,混着彼此气息酿出醉人滋味。
她被他缠得站不稳,膝弯撞上窗棂发出轻响,惊得枝头雀儿扑棱棱飞走。
唇舌厮磨间溢出银丝,他偏头换气时仍追着轻啄她红肿的唇角。鼻尖相抵呼吸交融,她眼尾泛红地嗔道:“妆都花了……”
却被他以吻封缄,这回带着狠劲像是要吞吃入腹,连最后半点呜咽都碾碎在相贴的唇齿间。
待他终于意犹未尽地松开,她红着脸轻抚唇角,哭笑不得:“好像又肿了。”
他望着那殷红的唇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根:“往后我轻些。”
二人乘马车前往太师府。车驾辘辘行至府门前,早有家仆恭敬相迎。不多时,便见姚舒与沈二公子匆匆迎出,连怀着身孕的沈书媛也由侍女搀扶着上前。
沈识因才下马车,见家人这般盛情,心头顿时暖意翻涌。她快步走到母亲跟前,如幼时般扑进那温暖怀抱。姚舒轻抚女儿青丝,眼角泛着泪光。
与母亲相拥片刻,沈识因又转向姐姐,小心翼翼地与孕肚隆起的沈书媛相拥。
此番归宁与往日不同,是携夫君同返娘家,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二哥沈意林宠溺地揉了揉妹妹的发顶,随即朝陆呈辞拱手见礼。一家人相携入府,朱门轻掩,满院春光融融。
今日周烨也过府相聚。即将为人父的他眉梢眼角总漾着笑意。他与陆呈辞本是至交,见二人终成眷属,满心欣慰。
自得知女儿今日归宁,姚舒早早就吩咐厨房备下丰盛筵席,定要风
风光光款待新婿。
满府上下待陆呈辞格外热络,姚舒更是亲自执壶为他斟茶。陆呈辞连忙起身接过茶盏,恭谨行礼:“夫人不必劳烦……”
话音未落便察觉失言,忙改口轻唤:“岳母。”
这一声唤得姚舒笑逐颜开,眼尾漾开细纹:“贤婿不必多礼。既成了家,往后便将此处当作自己家便是。”
她目光慈爱地端详着他:“我自然也视你如己出。”
果真如沈识因所言,他如今真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心口暖意翻涌,他只知连连颔首。
匆匆赶回的沈老爷虽不擅表露温情,此刻却也满面春风,郑重地拍了拍女婿肩头。
满堂欢声笑语中,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叙着家常。
不一会,祖父沈昌宏到来,见着陆呈辞正要躬身行礼,却被对方抢先扶住臂弯。陆呈辞郑重唤了声“祖父”,这一声里浸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感慨,听得老人眼角泛起湿意。
众人围坐谈笑风生,满室皆是融融暖意。这般和乐光景,恰是世间最珍贵的团圆。
午宴前,几位男子往书房对弈。沈识因则陪着姐姐在后园散步。
姐妹俩自幼亲密,沈书媛轻握着妹妹的手,瞧她气色比往日红润许多,心下宽慰不已。想起前些时日妹妹被困深宫,全家日日悬心,只得托周烨多方打探消息。后来历经夺嫡风波,更是忧心如焚。
幸而风雨过后终见晴明。新帝登基未伤及妹妹分毫,反倒全须全尾地将人送还,如今又顺遂地嫁与陆呈辞为妻。见妹妹觅得良人,他们这颗悬了多时的心,总算能安稳落定了。
沈书媛还记得前段时日妹妹终日郁郁寡欢的模样,那时全家上下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如今瞧她嫁过去不过数日,脸颊已透出桃花般的粉润,眼眸里也重新漾起了水盈盈的光彩。
沈识因被姐姐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姐姐怎么总盯着我看?”
沈书媛执起她的手,含笑道:“自然是想看看,我们家因儿是不是当真过得欢喜。”
沈识因嫣然一笑:“自然是欢喜的。”
沈书媛深知妹妹性子,但凡是毫不迟疑脱口而出的,必定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如今见妹妹终是寻得了良人,虽历经波折,到底得觅佳偶,成就这般美满姻缘。
她又握住妹妹的手,柔声道:“往后你们夫妻要好好相处。可曾想过何时添个孩儿?”
添个孩儿……
沈识因伸手轻抚姐姐隆起的腹部,含羞道:“孩子的事讲究缘分,我们……我们至今还未……”话到此处突然顿住,脸颊霎时飞起红霞。
姐姐讶然打量她:“莫非你们尚未圆房?”
沈识因垂首:“那夜本是成了的,偏偏中途被打断。这几日军营事务繁忙,他今日才得空回来。”
沈书媛会意地捏了捏妹妹的手心:“好妹妹,不必着急,来日方长呢。”
说着凑近她耳畔压低声音:“这闺房之乐最是蚀骨,有了头回便盼着第二回。待会儿你回去时,姐姐赠你件好东西,定能助你们夫妻恩爱。”
又抿唇笑道:“我还知道哪家铺子的寝衣最是别致,改日带你去挑几件。”
沈识因没料到姐姐竟会如此风趣,羞得连耳根都红了,垂着脑袋不敢抬起。
沈书媛见她这般情态,轻轻以肩碰了碰她:“傻丫头,这原是人间乐事,何必羞怯至此。你既已为人妻,合该放开些,既是两情相悦,便该纵情尽兴才是。”
她语气愈发温存:“还有,夫妻间若生了芥蒂,万不可闷在心里。虽说每对夫妻自有相处之道,但既结连理,便要学会将心事说开。若都藏着掖着,小事也要酿成大患,平白伤了情分。”
沈识因凝神细听,将姐姐的叮嘱悉数记在心里。她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当初被太子囚于东宫三个多月,惹来多少非议。如今与陆呈辞成婚后,仍不免听见些风言风语。
可她心里始终澄明如镜,那段时日是如何熬过来的,唯有自己最清楚。原想着新婚燕尔,不愿以旧事扰了眼前欢愉,更怕自己心绪未平,说不分明反倒惹他误会。本打算待诸事安稳后,再寻个恰当时机与他细诉衷肠。
此刻听了姐姐这番话,她不由思忖:或许该早些与他开诚布公才是。
她轻轻颔首:“姐姐的教诲,妹妹记下了……姐姐可知江灵有了身孕?”
沈书媛点头,叹道:“前几日见着她时瞧出来了,肚子已显怀了。只是未出嫁的姑娘便怀了身子,终究不妥。况且她年纪尚小,我总觉得她会在婆家吃亏。”
“正是呢。”沈识因蹙眉,“那日她来王府寻我,我瞧见她颈间有不少红疹,姐姐可知是何缘故?”
沈书媛摇头:“这也不知。似乎是不久前突然起的疹子,从前并未见过。我劝她请大夫瞧瞧,她只说是肌肤敏感,不肯多言。”
沈识因忧心忡忡地绞着帕子:“我总疑心这事与许夙阳有关。如今她既有了身孕,身上又起这些疹子,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可问她时总是闪躲,也不知姨母作何感想……”
提及姨母,沈书媛轻声道:“姨母与姨丈月前便回老家去了,至今未归。”
沈识因诧异:“他们为何突然回去?老家不是早已没有至亲了吗?”
沈书媛摇头:“具体缘由我也不清楚。只听江灵提起,似是有人来寻,他们便匆匆启程了。”
这话让沈识因陷入沉思。她总觉得此事透着古怪——姨母老家早已没有亲眷,当初刘叔刘婶失踪后便再无线索,就连二哥追查刘如命案也始终没有进展。可太子竟能寻得真凶,还将那人囚在宫中当了太监。
更令人费解的是,太子从何得知那些陈年旧事?她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遭遇,甚至前不久才告诉陆呈辞。
莫非……太子很早很早就关注着她?
她与姐姐又说了会体己话,便相携往膳厅用膳。今日筵席格外丰盛,众人围坐一桌言笑晏晏。
陆呈辞难得多饮了几杯,眼尾泛着薄红,席间谈笑风生,好不惬意。这是沈识因相识以来,头回见他这般开怀。
饭罢,刚撤下膳席,沈二公子正要引众人往茶室去,忽见江姨母独自踉跄而来。她满面风尘,发丝凌乱,扑到姚舒跟前攥住她的手腕,未语泪先流:“姐姐......”
姚舒连忙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江姨母哽咽难言,泪水涟涟而下:“灵儿她爹......他......他没了。”
“没了?”满堂皆惊,沈识因手中茶盏险些跌落——姨丈怎会说没就没了?
姚舒忙扶住妹妹颤声道:“莫急,慢慢说清楚。”
江姨母抽噎着断断续续道:“那日有人来寻,说是镇上有要紧事需我们回去一趟。我们连夜赶回老家,当晚歇下时还好好的......谁知第二日清晨醒来,枕边人就没了踪影。”
“我在镇上寻了两三日都不见人,后来……后来有渔人在江中捞起了他的外衫和鞋履。听目击的船工说,那夜确有人失足落水,因江水湍急未能施救......”
江姨母话音未落已泣不成声:“那处江流直通悬崖瀑布,一旦坠入便是九死一生。我带着乡邻沿江苦寻多日,连片衣角都再未寻见……想来怕是早已……”
如此说来,姨丈竟是坠入急流被江水卷走,连尸首都未能寻回。沈识因闻言不禁蹙眉,总觉得此事很
是古怪。
姚舒连忙扶住泣不成声的妹妹,温声劝慰:“妹妹节哀,我这就派人再去镇上仔细寻访。许是被冲到哪处浅滩困住了。”
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觉苍白,谁不知那江流湍急,坠入者生还希望渺茫。
二哥沈意林沉声问道:“姨母可记得当初是何人传的信?所谓要事又是什么?”
江姨母泪眼婆娑地摇头:“那传信人面目陌生,只说镇上衙门有急事相询。我们想着正好顺道回去看看老宅,谁知到家后并未见官差上门,当夜歇下后……翌日清晨人便不见了踪影。”
沈意林沉吟道:“此事颇有蹊跷。怕是有人故意将你们引回镇上,姨丈的失踪未必是意外。”
他最近正受妹妹所托查刘茹命案,敏锐觉察出其中定有蹊跷。
江姨母泣不成声:“究竟是谁要加害我们?我们平生与人为善,你姨丈更是老实本分......为何独独害他一人?”
沈识因在旁听得心惊,忽然忆起那日大太监传来的口谕,曾说杀害刘茹的凶徒已然落网,却不肯明说是何人。
难道......竟是姨丈?
可那样敦厚的长辈,怎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她只觉遍体生寒,那江絮......可知晓内情?
姚舒将江姨母安顿歇下后,又命沈意林遣人前往小镇仔细搜寻,盼能寻得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