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捕(探案)by司马兰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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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晚要知道的。”裴蕊娘温声道。
自裴霜执意要做捕快那日起,她便知晓女儿这一生,不会像她预计的那样平淡顺遂一生。
那孩子骨子里就带着侠义心肠,见不得不平事。
有些事情注定要说,早知道总比晚知道要好。
不远处,霍元晦正色道:“段大人已明令禁止私下买卖婴孩,违者流徙三千里。且已上书刑部陈情,刑部尚书闻大人已准其所请,新律不日即将颁布。”
裴霜闻言双眸一亮:“太好了!”虽知此事难以根除,但能迈出这一步已是难得。
被卖的女婴无一存活,邵芳娘自然也没有找到她的三丫,不过她仍旧与钱大志和离,自己接些缝补浆洗的活。与她情况相似的女子们不少,见着她也愿意帮她一把,有些也鼓起勇气与丈夫和离。
霍元晦大手一挥通通判离,虽有好事之徒指责这些女子不守妇道,但只要明眼人提起那些女婴的遭遇,反对之声便戛然而止。
邵芳娘的小铺面,竟也渐渐有了规模。
晚膳过后,裴霜为两位母亲收拾好床榻。
腹中忽又咕咕作响。
桌上还摆着几块白日剩下的月饼。她拈起一块豆沙馅的,就着清茶细细品味。杏眸微阖,唇角不自觉扬起:“豆沙月饼虽好,却也想念庆芳斋那口鲜肉月饼了。”
她正这么想着,鼻尖忽然嗅到一缕熟悉的香气,油酥混着鲜肉的咸香,还裹着刚出炉时腾腾的热气,丝丝缕缕往鼻子里钻。
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睁开眼,只见五个金黄酥脆的鲜肉月饼整整齐齐地码在白瓷盘里,酥皮上还泛着诱人的油光。
端着瓷盘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如玉。顺着那手往上看,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趁热吃。”
“哪来的?”
裴霜迫不及待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热腾腾的肉汁瞬间在唇齿间迸开。三肥七瘦的肉馅烤得恰到好处,油脂融化成鲜美的汁水,浸润着细嫩的瘦肉,每一口都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鲜肉月饼是南江特产,通州不可能有,更何况这还带着热气。她记得郦凝枝是不会做酥皮的鲜肉月饼的。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裴霜舔了一下唇瓣,杏眸明亮:“你做的?”
“某人甜的吃多了,就会想着咸的,哪年不是这样?”霍元晦语气淡淡,眼底却藏着温柔,“做月饼确实不简单,揉面、调馅都有关窍,要不是为了某只馋嘴的猫儿,我才不学。”
庆芳斋的东家欠他个人情,这才将独门手艺倾囊相授。
看她吃得两颊鼓鼓的模样,便觉得什么都值得。
裴霜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住,眼前人还在絮絮说着揉面的讲究、调馅的诀窍,眉宇间却不见丝毫厌烦。
若是从前,她定嫌他唠叨,然后捂着耳朵走开。
可此刻听着他清朗的声音,忽然想起幼时最讨厌念书,夫子便让霍元晦追着她读。说来也怪,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经他口念出来,竟如珠玉落盘般清脆悦耳,让她不知不觉就记在了心里。
她怔怔望着他,蓦地发觉,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唠叨,都是藏不住的温柔。
霍元晦察觉到她的目光,眉头微蹙:“怎么不吃了?不合口味?”他分明尝过,味道应当没错才是。
修长的手指突然探来,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取走了她手中咬了一半的月饼,他低头,就着她留下的牙印咬了下去,薄唇沾上些许油光。
“明明很好吃。”他抬眸看她,眼底映着烛火的光。
四目相对的刹那,裴霜只觉得心尖像是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
霍元晦待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从前总将这些特殊当作是他天性温和,其实不是,那是独属于她的。
青梧县多少富贵人家的小姐对他暗送秋波,他永远都是彬彬有礼地婉拒。她常笑话他眼高于顶,难不成真要娶个天仙?
那时他是怎么答的?
似乎是笑着望进她眼底,轻描淡写地应了声“是”。
她暗骂他异想天开,却忽略了那双眼眸里藏着的,分明是化不开的深情。
就像此刻,他这样看着她,那目光烫得她心口发颤。
“这块……我咬过了。”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他唇角微扬,又补了句,“我故意的。”眼尾挑起一抹得逞的狡黠。
“你……”裴霜脸颊浮现绯色。向来飒爽的裴女侠,何曾有过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
这人骨子里的无赖劲
儿半点没改,还是一样的不要脸!
从前用在和她作对上,如今用在谈情说爱上,竟是一样的奏效,让她节节败退。
裴女侠不服输的劲冒上来,努力压下心中翻腾,她眼波流转,冲他娇俏地眨了眨眼:“我还未问过你,是何时对我动了心思的?”
敌人已经进攻,一昧的防守哪里是她的性格,自然要主动出击才是。
这一眼犹如一记重锤,把霍元晦砸了个晕头转向,他见过她执剑时的英姿飒爽,见过她查案时的沉着冷静,却许久未见这般娇憨灵动的模样。
什么时候对她动了心思?
这题他还真不知道怎么答,大概是童年病弱,总有个身影挡在他的面前,说,这是我罩着的小弟。
明明比他小,却总喜欢逞大姐大的威风。
她说护着他,那就是实打实的护着。
只是大人对他过度的关心,让她心有怨怼,开始看他不爽,心里不开心极了,还是忍着没欺负他,最多嘴上念几句,可偏肚里没墨水,骂架也输。
那次她红着眼睛说再也不要理他,他站在风里,连呼吸都是疼的。
再后来知晓了身世真相,他不得不疏远她。她远走的那三年,他守着这个秘密,熬过了一千多个日夜。
“这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怕是要用一辈子来讲。”
她听得耳热,听出他话里的陷阱,这就要她听上一辈子了?
“太久,不听。”裴霜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却掩不住发红的耳根。
霍元晦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当年是谁说要护我一辈子的?缺了那三年便罢了,余下的年岁可不许再赖账。”
“我护过的人多了去了。”她故意撇嘴。
“旁人我不管,”他指尖收紧,“我这里,不行。”
裴霜忍不住笑出声。这厮仗着记性佳,竟拿她儿时的玩笑话作筏子。她哪知道当年随口一句承诺,会招惹上这么个甩不脱的“麻烦”。
霍元晦的手指强势地挤进她的指缝,十指相扣的瞬间,眼底漾着细碎的光,嗓音忽然软下来:“葭葭,你真的要食言吗?”
其实本可以把他一掌拍开,但是……她舍不得。
正要开口,门框突然被叩响。
郦凝枝与裴蕊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葭葭,元晦,可在里头?”
裴霜慌忙抽手,扬声应道:“在呢。”
霍元晦望着骤然空落的掌心,暗自叹息这两位来得真不是时候。
“那我先走了。”他站起来。
“等等。”裴蕊娘开口阻拦,“元晦,你留下,我们告诉葭儿往事,你一并留下。”
“往事?您……想好了?”霍元晦难掩讶异。
裴蕊娘看向女儿:“她该知道了。”
裴霜郑重点头:“我想知道。”
烛火摇曳,郦凝枝仔细阖上门窗,确认四下无人。屋内三人神色俱是凝重,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裴霜无端觉得,接下来要听到的事,可能会超出她的承受能力。
裴蕊娘深吸一口气,清冽的嗓音在静室里格外清晰:“天盛十八年,河东裴氏嫡女裴蕊娘奉旨入宫,嫁与太子宁谦为妃。次年春,太子妃诊出喜脉。”
裴霜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烛火在她瞪大的眼眸中剧烈晃动。
桌上蜡烛的烛芯已被剪过三回,烛泪堆积如血,裴蕊娘的故事也终于说完最后一个字。
“所以……”她声音发颤,“我爹是……”
话未说完,泪水已决堤而下。她猛地扑进裴蕊娘怀中。
哽咽声如孩提。
先太子、晋国公、谋反、满门被诛,那些陌生的字眼化作锋利的刀刃,将她的心剐得鲜血淋漓。
她从未想过那些听说的遥远的故事,居然是身边人的切身经历。
裴蕊娘轻抚女儿颤抖的脊背,自己的声音也带着哽咽:“先帝不听劝诫,执意将你爹打入天牢,霍将军班师回朝的当日,等来的不是论功行赏,而是满门抄斩的圣旨”
二十年前的腥风血雨,在这一刻撕开血淋淋的真相。
天盛十九年,太子宁谦奉旨江南巡查河道,监督漕粮征收,谁料当地官员联名上奏,说他利用漕运,中饱私囊。把调往豫州的赈灾粮贪污大半,致使灾民死伤无数,民怨沸腾。
晋国公霍珩与宁谦是多年好友,宁谦下狱之时,他正在西境的战场上,与西陵的兴陵军厮杀。
裴蕊娘继续道:“搜查太子府时,他们‘恰好’发现了私盐账册,还有……”她喉头滚动,“你爹与霍将军的‘密谋书信’。”
信中两人密谋,霍珩领兵回朝后便与宁谦里应外合,改朝换代。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毕竟宁谦当时已经是太子,皇帝百年之后皇位就是他的,何必急于一时。而霍珩就更没有这个必要了,他已经授封晋国公,权势滔天,即使他与太子宁谦关系斐然,他造反得到的好处比风险大得多,他又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荒谬!”裴霜猛地站起身。
霍元晦按住她发抖的手:“但先帝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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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交代一下他们的身世,不过很多人应该也猜到了
第100章
先帝急诏霍珩回京,彼时大晟与西陵战事胶着,正是生死存亡之际。霍珩若弃三军于不顾,非但前功尽弃,数万将士必将血染黄沙。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暂且扣下传旨钦差。
岂料这一片赤诚,落在帝王眼中竟成了谋逆铁证。龙颜震怒间,一杯鸠酒便赐予了宁谦。
“那时我与元晦母亲皆怀六甲,却不得不为夫君四处奔走。”裴蕊娘说到此处,眼中泛起泪光,“先帝下旨,凡求情者以同罪论处。几位仗义执言的朝臣,转眼便被革职流放。到后来,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她声音微颤:“我心力交瘁之际,竟遭人暗算,那盏毒茶本欲取我性命,阴差阳错却被元晦母亲饮下,导致她早产。”话音哽咽,“酒师兄拼尽一身医术也只救下孩子。所以元晦出生就体弱多病,不能习武。葭儿,我们欠霍家良多。”
“等等,”裴霜突然惊醒,“若元晦生母已逝,那郦姨是……?”
“其实,我应该是元晦的小姨。”郦凝枝嗓音沙哑,仿佛沉在往事里,“我与姐姐乃一母双胞,她与霍师兄情投意合,放弃了逍遥江湖的日子,选择嫁入晋国公府。”
原来无愁门赫赫有名的七杀鞭,实为双生姐妹,而那神秘的大师兄三尖枪,正是霍珩。
她们姐妹二人一同习鞭,配合默契,一招移形换影使得炉火纯青,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有两个身影,也难以分辨她们姐妹。
唯有那个执三尖枪的男子,无论她们如何伪装,总能一眼认出心上人的模样。
姐姐能得偿所愿,与心爱之人相守,郦凝枝本该替她欢喜。可谁曾想,那暗流汹涌的朝堂,竟生生吞噬了这对璧人。
后来,太子府与霍家满门抄斩,血
流成河。郦凝枝与酒师父在几位故人的暗中相助下,伪造了裴蕊娘毒发身亡的假象,又谎称郦凝叶难产而死,这才偷偷救下了裴蕊娘和两个孩子。
为了两个孩子健康成长,大人们约定先不告诉他们身世,并让郦凝枝做霍元晦的母亲。
郦凝枝低叹:“我们本想瞒你们一辈子,让你们做个寻常百姓,安稳度日。可八年前,酒师兄醉酒失言,让元晦窥见了一角真相。”
酒师父素来克制,极少醉酒。唯独那一夜,是郦凝叶的忌日。
他醉得不成样子。霍元晦自幼聪慧,仅凭只言片语,便拼凑出了残酷的过往。
霍元晦得知身世之后,他便立誓科举入仕,誓要翻案雪冤,还亡者清白!
裴霜瞥见霍元晦眼角的泪光,破碎而隐忍。她心尖一疼,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渡给他些许力量。
他早就知道,却苦苦撑了数年。
“你们,不该瞒着我那么多年……”裴霜哽咽,“这对元晦不公平。”
出生时他就替她挡了劫,如今却让他独自背负秘密这么久。
他心里该有多苦,他该多难呀……
霍元晦眼睛闪着光:“不苦。这是该走的路。为父母报仇,怎样都不苦。”
他嗓音微哑:“我知道这念头痴妄,可无论多难,无论要耗多少年,我都会走下去。”
他无法在听完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后平静,那些枉死的冤魂,不该被人遗忘与尘世间,他们的父亲也不该背着满身污名。
裴霜毫不犹豫:“我陪你。”
“葭葭,”霍元晦怔然,苦笑,“前路未知,连我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证,你当真要与我一起?”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仇,不是你一个人的案。我也要为我的父亲洗冤,我们的命早已不是我们自己的了。我不怕这一路的风雨,只怕没有人同路。”
裴霜泪眼朦胧,与他十指相扣:“霍元晦,我们一起,生死不弃。”
“生死不弃。”他再也抑制不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无声的誓言在彼此心间流淌,比任何言语都更坚定。
“当年的首告是谁?”裴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霍元晦眸色沉沉:“林庆梁,彼时的南江知府,联合殿中侍御史高家滔,以及南江的两名通判,上告太子贪污漕粮。先帝震怒,特遣巡院使与镜衣司指挥使彻查,核查了各处仓场,发现南江与通州的仓场居然空了大半。一万石粮食不翼而飞。”
“林庆梁……”裴霜缓缓咀嚼着这个名字,忽而瞳孔一缩,“当时爹不就在南江吗?他区区一个知府,他怎会有机会告上盛京?”
“恰逢黄河决堤,监察御史潘永怀奉命赴南江调粮赈灾。林庆梁私下诬告,说南江粮仓已空,根本无粮可调。且太子正密谋除了来调粮之人,潘永怀大惊之下连夜逃回了盛京。”
监察御史可直接向皇帝奏报重大案情。
一开始皇帝也是不信的,宁谦的他寄予厚望的长子,而且正巡查河道,怎么会明目张胆的做这种事。
先帝准备把太子召回在问,可一连派去两个信使,都没有回音,反而有人在南江河道发现了信使的尸体,凶手直指太子宁谦。林庆梁与高家滔趁机煽风点火,太子贪污漕粮传言甚嚣尘上。
先帝终于动了真怒,镜衣司的镜衣使连夜扑向南江。
再后来,便是太子锒铛入狱,霍家满门倾覆。
裴霜听着这一连串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忽然脊背发寒:“这些人,可还活着?”
霍元晦讥诮地勾起唇角:“林庆梁在案子结束后就调任了盛京入了吏部,如今已经是吏部侍郎,高家滔在两年后被山匪截杀,其余两名通判一个因病去世,一个失足坠崖。”
“除了林庆梁,都死了?呵——”裴霜突然笑出声,眼底却凝着冰,“好一个死无对证!这般环环相扣的杀局,岂是几个地方官能谋划的?”
漕粮案不过是块敲门砖,真正的杀招是后续搜查太子府时“偶然”发现的私盐账册,以及那些被精心伪造的、与霍珩的往来密信。
“你猜的不错。”霍元晦眸色幽深,“此人不仅在朝堂上布下天罗地网,连军中也有他的暗棋。”
当年霍珩与西陵一战虽胜,却是用血肉堆出来的惨胜。
“父亲在狱中留下的手书提到,他们本在漳靖谷设下埋伏,可西陵军却似未卜先知,反将他们困死谷中。若不是父亲率百余亲卫以命开道,找来援军,怕是早死在了西境战场上。”
裴霜倒吸一口凉气:“能在军中安插如此暗桩,此人必是权倾朝野之辈。如今可有眉目?”
裴蕊娘与郦凝枝对视一眼,缓缓道出两个名字:“当时的成国公与承恩侯谢江。”
五皇子乃先帝贵妃所出,素来与宁谦势同水火。成国公之女正是五皇子正妃,其世子当年更在霍珩麾下的神翼军中任职,可谓明晃晃的五皇子党羽。
承恩侯谢家是开国元勋,到谢江这一代已是青黄不接。唯独谢江在军中闯出名堂,镇守南境手握重兵,当年朝野上下,唯有他能与霍珩分庭抗礼。更微妙的是,谢江的亲妹,嫁的正是八皇子。
二十年前,五皇子,八皇子在朝堂上成三足鼎立之势,宁谦虽是太子,可是政绩还不够突出,先帝让他巡查河道,便是在给他立威造势,五皇子与八皇子都是想尽办法给他使绊子。
若说谁最希望宁谦出事,非这两人莫属了。
宁谦死后,五皇子与八皇子的争斗愈演愈烈,朝堂上明枪暗箭,闹得乌烟瘴气。也都怪先帝太能活了,且在宁谦死后他没有册立太子,这两位皇子更是急红了眼,明争暗斗不断。可惜这两位机关算尽,最终谁都没能如愿以偿。
当今圣上在那些年年岁还小,本没有机会夺嫡,反而避开了斗争。这么多年折腾下来之后,他慢慢长成,先帝回头一看,儿子里面争气的也就是他了。
成国公如今已传爵位于其子罗成旭,自己深居简出;谢江也早交还兵符,在盛京颐养天年。
不过具体谁是幕后之人,都只是猜测而已,没有直接证据。
裴霜倾身向前:“所以我们现在的突破口,就只有林庆梁。”
“正是。”霍元晦颔首,“半年前贾正清贪污入狱,德清在审问他时,意外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个线索。”
南江乃漕运重地,历任知府无不中饱私囊,暗中克扣漕粮已成惯例。底下一众官员得了好处,自然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帮漕运上下的官员,已经形成了一套标准的贪污流程。
宁谦的到来,险些让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暴露。
贾正清作为林庆梁的接任者,在一本秘密账册中,曾看到过他的名字,但更多的事情,还没等贾正清透露,他就暴毙在了狱中。
“漕运积弊,非一日之祸,你爹其实早就知道,但他当时还是太年轻,在巡查河道之前,他就提出要用海运替代漕运。他南下的这一路,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刺杀。”裴蕊娘面露悲切。
宁谦此举无异于断了漕运官员的财路,彻底触动了他们的根本利益。这些蛀虫岂能容忍他人掀翻他们苦心经营的贪腐盛宴?即便是当朝太子,他们也敢联手除之而后快。
裴霜轻叹一声,握住母亲微凉的手,温热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她忽然想起:“我们在英山别苑得到的名单,是不是有用?”
当时只觉得触目惊心,不想此事居然与他们切身相关。
“殷大人留下的名单我已经分析过了,其中大半人都因为各种事情,或是辞官或是革职,基本都已经不在朝堂了。”他轻叹,“不过还是有一两个有用的线索,我已经让德清帮忙查了。”
那名单还引得杀手追杀,必定是有重要意义的。
她抬眸望向霍元晦:“彭宣也是当年的受害者吗?”
“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北乡书院的历史时,科举舞弊案由一个姓彭的学子揭发?”
光一闪:“是彭宣的父亲?”
“对。”
彭父在舞弊案后就进入了官场,时任翰林学士,但因为在谋反案中帮宁谦与霍珩说话,就被革了职,流放岭南。
却在流放的途中,遭遇暗杀,横死他乡,彼时彭宣才将将五岁。
当时的太子党,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打压与清洗,如今还在朝堂上的寥寥无几。
霍元晦科举进京之后,一直试图联络当年旧部,但收获甚微。
“那你是如何与彭宣取得联系的?”
霍元晦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不用联系,他的师父耿集前辈,就是当年救我们的几人之一。”
“现今的镜衣司指挥使耿集?”裴霜讶然。
彭父死后,耿集便将彭宣收入门下,带入了镜衣司。
裴霜眼中泛起光彩:“霍元晦,我们并非孤军奋战。”
霍元晦回以微笑:“是。”
他们相信,只要坚持下去,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终将重见天日。而他们要做的,便是蛰伏待机,去到盛京,静候那个接近林庆梁的契机。
这一日,段展源将薛迈与霍元晦唤至跟前,让他们都做好准备,两淮盐运使邹同逊不日即将回通州祭祖。
“邹大人怎么会突然回乡祭祖?”霍元晦眉头微蹙。
“还不是托你们的福。”段展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原来女婴案传到盛京后,赵家恶名远扬,连带着裴霜与霍元晦也在京中声名鹊起。
此事徐相得知缘由后,当即勃然大怒,召邹同逊回盛京痛斥了一番,说他识人不明,还罚他停职一月。
这事盛京都传遍了,邹同逊颜面尽失,也不回扬州了,索性借此机会回乡祭祖,也算是暂避风头。
“那赵家的盐引……”霍元晦欲言又止。
段展源冷笑道:“赵正辉把他牵连成这样,你觉得他还会给赵家盐引吗?”
霍元晦拱手:“下官明白。”
没有盐引的赵家,败落不过是早晚的事。
虽说邹同逊被停职,但只要官印未丢,就仍是五品大员,地方官员自然要尽心招待。通州府衙为此忙得人仰马翻,连栏杆都要擦得锃亮。
府衙难得搞起了大扫除,“呸!”曹虎将抹布重重摔进水盆,“擦这么亮作甚?难不成盐运使大人要睡在栏杆上?”
裴霜连忙示意他噤声:“你小点声吧,万一被李天常听见,又去告你的状。”
“老子还怕他告状?”曹虎不屑地哼了一声。
“放心,他今天不在府衙。”方扬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他呀,去了问花阁。”
“啊?我们在这儿干活,他居然跑去寻花问柳!”曹虎顿时火冒三丈。
裴霜好奇道:“哎,你怎么知道的?”
方扬撇嘴:“哪用打听?是他自己大肆吹嘘,说问花阁的头牌凤鸾娘子的鹦鹉落在了他肩上。”
说起这凤鸾娘子,乃是问花阁新来的头牌,不仅容貌倾城,一手扬琴更是出神入化。
只是她有个古怪规矩,就是每次的客人得她自己挑,她养了一只虎皮鹦鹉,每次这只鹦鹉停在谁身上,谁就是她今晚的入幕之宾。
被凤鸾选中的人,可免费听一支曲子,后面再听,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那听完免费的走人不就行了?”
方扬摇着手指:“非也,非也。凤鸾娘子一曲天籁,没有不想听第二曲的。”
裴霜不禁心生向往,这凤鸾的琴艺当真如此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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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章人名比较多,写的有点痛苦,基本就是后面的主线了,通州应该还有1-2个案子就完结,要去盛京啦~
第101章
通州城的主街上人潮涌动,两匹骏马在前开道,衙役们手持佩刀维持秩序,将两顶青呢官轿护在中央。
“都退后些!”曹虎横着佩刀,粗声喝道,“轿帘遮得严实,你们能瞧见个什么?”
裴霜、方扬在旁边也是同样的姿势,组成一堵人墙,不让周遭人靠近。
“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方扬劝诫着。
围观百姓却愈发往前挤,七嘴八舌道::“这可是咱们通州走出去的大官!”
“好不容易回乡,自然是要看看的。”
几人生无可恋地维持着秩序,幸好也没有遇到太难搞的,凑热闹的居多。
“好香啊。”方扬吸了吸鼻子,忽然道。
曹虎笑道:“闻见哪个娘子身上的香包味了吧,哈哈。”
两人互相调侃着。裴霜暗自摇头,这位邹大人虽被停职,排场倒是半点不减,当真是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队伍浩浩荡荡进了邹家门,邹氏族人早就在门口等候,齐刷刷地站了许多人,为首的是邹同逊的大伯,邹氏现任的族长邹鸣。
十年前邹家在通州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家族,邹同逊虽是二房长子,从小却并不受重视。那时的邹老爷子更看重长房嫡孙,可惜邹同逊的堂哥不争气,没有考上功名,反而是作为陪读的邹同逊考上了二甲进士。
更因生得俊秀,被傅家相中招为女婿,娶了傅湘绮为妻,靠着老丈人的扶持一路做到了两淮盐运使这个职位。邹家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族上下靠着邹同逊开始发迹。
不过邹同逊能坐稳两淮盐运使这个位置,靠的可不仅是岳家的扶持。盐政乃朝廷命脉,能得此重任者,必是深得圣心的能臣。
这次停职风波,众人也只当是暂时的挫折。以皇帝对他的宠信,待风头过去,必定官复原职。
这次回乡祭祖,邹同逊是带着夫人和小女儿回来的。
邹同逊刚回来,段展源体贴地给他留了三日与族人团聚的时间,约定三日后在花溪小筑设宴接风。
这花溪小筑原是京城一位纨绔子弟的别院,后因其家道中落被官府没收,如今成了接待贵客的场所。
回到衙门,裴霜等人还不能歇息,立即着手安排花溪小筑的护卫事宜。
薛迈再三和他们强调要守好自己的岗位,千万不能擅离职守,要是出了问题,会如何严重云云。
一想到届时他们这堆官员在里面吃香喝辣,而他们要在外面吹冷风。
裴霜再次感叹:同人不同命!
“哼,这次李天常要是再躲懒,我就狠狠告他的状,看薛州判还怎么包庇他!”曹虎忿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