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错—— by垂拱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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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纤细的腰枝在他手中一寸一寸回归绵软,顾峪下意识聚起的力量便也散了,一把将人托起放在座上。
方才,或许她是真的困了,不是有意避而不答。
“有些事,不是你该管的。”顾峪看向女郎,概是怕她不解自己何意,明言道:“那些同乡,以后不要再来往。”
“嗯。”姜姮垂着眼,仍是答应了一声。
这些话说罢,两人之间又陷入长久的沉默,姜姮好似真的乏了,坐了会儿,又挪身远离顾峪,靠着车壁小憩。
顾峪却打量着女郎,若有所思。
她今日妆扮和平常无异,穿的还是一身素色衣裳,只是不曾簪戴牡丹,换成了两支石榴花簪,安静又明艳。
自他归京,她除了给她的猫求情,竟一句话都没有问及她的胞姊,这般冷性情的人,竟会有热心肠帮助那些同乡士子?
莫非,是姜家授意她笼络这些士子,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果真如此,她笼络人心的手段,比她的胞姊可是差远了。
“嫂嫂,你终于回来了。”
姜姮刚下马车,一个黄裳女子便热切地迎了过来,见到与她同归的顾峪,也只是守礼本分地低首轻道一句“表哥”,便掠过他去寻姜姮,好似眼里心里都是这位嫂嫂。
这突如其来的热络倒让姜姮愣了下。
骆辞是婆母内侄女,长嫂同父异母的妹妹,十岁起就养在婆母身边了,这几年帮着当家的长嫂理事,常在府中奔走,与她自少不了交集,却不曾有过今日亲厚。
“嫂嫂”,骆辞满面笑容说着话,亲昵地去为姜姮整理裙衫,整理罢又顺势想去挽她的胳膊。
姜姮快走两步,不动声色避开了这份热络。
“嫂嫂,且等等我,我有事和你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并没相距太远,只这一声呼喊便叫人觉得,是热络的表姑娘受了慢待。
顾峪闻声,也停驻脚步,回头去望,恰巧看见骆辞再度尝试去挽姜姮胳膊,又被推开。
姜姮虽拒了挽来的手臂,却是温声问道:“表妹有何事?”
“咱们进去再说。”骆辞笑容如旧,好像全然不计较姜姮的疏离,竟又去挽她手臂。
自然还是被安静地推开了。
约莫着顾峪瞧不见两人了,骆辞才停了挽手臂的试探,也不再紧追姜姮脚步,慢悠悠走着,这才开口:“嫂嫂,你可知,表哥带回来三个侍妾?”
姜姮顿了下,步子微微慢了片刻,很快恢复如常,“是么?”
她自是一无所知。顾峪的行装送回来未经她手,连沐汤沐具接风洗尘之物都是骆辞安排,她根本无从得知。
“嫂嫂,我怕你心里不舒坦,原是将人安排在客房的,但表哥的意思,还是放在内院妥当些。”
两人进了门,在茶案旁相对而坐,骆辞善解人意地说着话,目不转睛观察着姜姮神色,见她淡然如初,一面端茶来喝,一面点头:“那就放在内院吧。”
竟无半点妒忌生气模样。
骆辞便又道:“她们还未拜见嫂嫂吧,我这就让她们进来。”
说罢就吩咐将人带到跟前。
三个女子早就应骆辞安排候在内院,来得很快,见到姜姮都只是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并未下跪,而后竟打量起她来。
“嫂嫂,她们身子弱,不便行大礼。”骆辞解释着,大概怕姜姮迁怒她,特意补充了句,“是表哥这般交待的。”
姜姮不语,望着面前三个女子。
不论身形还是相貌,三人都和她有几分相像,有的五六分,有的七八分,有的眉目像,有的神态像,总之叫人大眼一瞧,就会想起姜姮。
这般说似乎也不准确,本质上姜姮和这三个女子没什么差别,只是比她们更像几分而已。
姜姮收回目光,依旧面无波澜道了一句“无妨”。
骆辞便继续说:“还有一事,咱们院里厢房倒是不少,可敞亮些的,离表哥又近的,就只有两间了,您看,不如,让她们其中一个,住在您养猫的那间房里。”
姜姮沉默,似是在认真考量这番建议,过了会儿才摇头说:“不妥,那房常年养猫,味道大得很,还是叫她住西序那间厢房吧。”
“西序那厢房小的多……”骆辞故作为难地说了句,又做出怕惹姜姮不高兴的模样,只是小声嘟囔,不敢高声言语。
姜姮却不再说话,仿似没有察觉骆辞的为难。
“那好吧,嫂嫂,我就先去安置她们了。”骆辞佯□□莫能助地叹了声,领着三个女子告退。
待人离去,蕊珠主动说道:“夫人,要不婢子去帮忙安置一下?”
毕竟是家主带回来的人,且瞧那三个女子的妆扮,个个明艳动人,显然不是寻常下等婢妾,若慢待了恐要惹家主生气。
姜姮不允:“表姑娘的活儿,你莫插手。”
顾家的掌事主母是守寡多年的大嫂,骆辞平常会协助长嫂处理些事务,顾峪这厢许多事便都是她操持,姜姮只掌管牡丹园,两厢泾渭分明,一直都相安无事。
夜幕临,婢子来禀,说是顾峪回来了,已经过了垂花门。
姜姮放下书卷,起身相迎,出来房门,正好瞧见顾峪进得小院门,没有朝主房这厢来,而是往书房去了,不多时,白日里的三个侍妾也去了书房。
“那些人怎么能进家主的书房?”蕊珠既讶异又吃惊。
姜姮默然,只是站在门口多望了会儿,顾峪的书房有专用婢仆,规矩严苛,其他人不得随意进出,莫说是她,便是连婆母姑妹这等至亲之人都鲜有踏足。
书房内灯火如昼,三个女子的身影清晰可见,能看出一个在顾峪书案前为他研墨,一个在书架前整理书籍,还有一个坐在一旁的小案上,执笔写写画画,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姜姮看了一会儿便收回目光,进屋继续看书。
将近子时,蕊珠突然过来,小声道:“夫人,家主还在书房呢,那三个女子也没离开。”
姜姮手里捧着书卷,早有些昏昏欲睡,听蕊珠说话,淡淡嗯了声,复打起精神看书,没有再多反应。
“夫人,不如,去请家主歇吧?”蕊珠直接说道。
姜姮抬了抬眼,沉默片刻,轻轻摇头:“他今晚上不会来了。”
蕊珠还想再劝,姜姮道:“你们也都不必守了,歇吧。”
又对春锦说:“烛火亮些,再打些水来。”她要洗把脸,而后通宵诵书。
“不来就不来吧,正好夫人要诵书呢。”春锦一面挑灯一面说着。
蕊珠轻轻掐她一下,示意她不可如此挑拨夫人,又走过去伺候姜姮洗脸,说道:“夫人,这么难的书,三日怎可能背下来,您还是向家主求个情吧。”
姜姮不语,春锦不满地嘟囔道:“家主会不知道那书背不下来么?他就是不想让夫人养猫,求情有用的话,他就不会下这命令。”
蕊珠自也明白顾峪刚直严苛的冷性情,无话可对,叹了一声道:“可是咱们现下还有求于家主呢,今儿上午卢妈妈来了,说是老夫人挂念七姑娘,忧思成疾,想托咱们夫人问问家主七姑娘的境况……”
姜姮目光一顿,思忖片刻,状作随口问道:“母亲的病可有大碍?”
“卢妈妈没有细说,只是交待,请夫人您多帮帮七姑娘,还说……”
余下的话将要出口,蕊珠突然察觉其中不妥,及时歇了声音。
姜姮了解蕊珠为人,她是胞姊旧仆,心里多少有些向着旧主,她咽下去的话,必然不是什么有利于胞姊的话,遂也没有追问,说道:“等过了后日,我去看看母亲。”
后日就是顾峪定的三日之期,等背书事了,再去做其他事情吧。
姜姮翻了翻书页,还有一大半,好在是游记,不似经史类枯燥难读,背起来稍稍容易些。
纵是洗过脸,终究困意难消,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姮又觉脑袋昏沉,便抬手托腮,支撑着不肯睡去。
忽听蕊珠在耳边喜道:“夫人,家主来了。”
姜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怔忪之际,男人已经到了房门口,负手而立,面色冷清地看着她。
姜姮缓缓放下托在腮旁的手臂,站起身,脑中还在巩固方才诵记的内容,混杂着尚未完全醒转的惺忪,望向男人的目光便有些痴痴的,好似不眠不休等着的人,终于来了。
等顾峪踏进房门,姜姮终于完全神思清明,一面抬步去迎他,一面示意蕊珠去拿男人寝衣。
不想顾峪却是沉沉望她一眼,脚步一转,独自坐去桌案旁。
捧着寝衣欲要递给姜姮的蕊珠也是脚步一顿,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下。
内寝之中,顾峪一般不会拒绝姜姮的柔顺侍奉,但凡肃然往这儿一坐,必定没有好事。
姜姮自也有所察觉,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走过去为男人斟茶。
“把那间房腾出来。”顾峪正襟危坐,沉目看着姜姮。
姜姮微微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狸花猫住的那间厢房。
原来他深夜前来,是为了这事,想必是骆辞在她这里说不通,搬了顾峪出面。
姜姮点头,想了想,柔声道:“那我能否,把猫带到这里来养?”
虽是相问,语气软的很,隐隐带着些央求。
顾峪没有明言拒绝,说道:“阿辞会把西序厢房收拾妥当。”
这是让她把猫放去西序厢房的意思。
但西序厢房离她的主院有些远,且相对狭小阴潮,于她的狸花而言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我还是想……”带到这里来养。
不等她的话说完,顾峪已经站起身,目光沉沉的,约是看透了她心思,神色愈发严正,明白说道:“不准。”
说罢,又震慑般的看她一眼,转身离去,行至门口,忽又顿住脚步,微微偏过头来说道:“这事是我定的,你不要为难阿辞,另外,那三个女子,你也不可刁难。”
姜姮愣住,她何时为难骆家表妹,又何时刁难那三个侍妾?
他大半夜过来,就是为了给骆辞撑腰,给那侍妾谋一间离他近又舒坦些的厢房?
他甚至没有耐心等到三日后,说不定三日后,她背不下游记,就能如他所愿,无法继续养猫,正好为那侍妾腾出厢房呢?
可他等不及,他要她现在就腾出厢房来。
“去收拾吧,轻点动静,别吓住猫儿。”姜姮坐回案旁继续看书,面色平静,声音也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对方才顾峪一番厉色告诫浑不在意。
蕊珠又来劝道:“夫人,不如那猫就别养了,或者送到观音寺去,左右您常去礼佛,还可以常常见到,如此,也不惹家主生气。”
姜姮沉静的眼眸终于抬起,定定望着蕊珠,“那是我的猫,我要养在身边。”
她说话向来温声软语,纵是婢子犯错,也从不曾冷言责难,这回却不似往常,语声虽不重,听来总有些令人不敢悖逆的威严。
蕊珠忙低头应是,不敢再劝。
翌日一早,西序的厢房就被腾了出来,听说是骆辞吩咐昨日连夜收拾的,姜姮亲自把狸花猫安顿在西序,为免猫儿在新环境里应激惊怕,遂拿了书卷来此,一面背书,一面陪它。
将将坐定没一会儿,骆辞来了,还抱着两株牡丹。
“嫂嫂,我给您赔罪来了。”骆辞一进门便这样说道。
“表哥非要那侍妾住的近些,我没办法,只好实话回了表哥,说那厢房养着猫,本来想,表哥顾及夫妻情分,说不定就做罢了,谁成想……”骆辞低头叹了声,面含歉意对姜姮道:“嫂嫂,这事是我办得不周全,您若怪我,我也合该受着,只我不想您因此事闷闷不乐,这两株牡丹是前几日姑母赏我的,您最喜牡丹,便给您吧。”
姜姮没有说话,看向花儿,是两株白牡丹,一株粉白,清透如粉晶,一株月白,朦胧似映月,为采买牡丹中最为殊异者,价格也最为高昂,本以为是被哪位高门夫人讨了去,却原来是在骆辞手里。
听闻顾峪归京当日,婆母高兴,当众赏了许多牡丹,连府里数个亲近的婢仆都得簪戴牡丹,骆辞能得如此稀贵品种,倒也不稀罕。
“那就多谢表妹了。”姜姮淡然笑语,没有拒绝,也没有再多言辞,说罢便又垂目看书。
骆辞继续道:“嫂嫂,您不劝劝表哥么,那三个侍妾到底是南城来的,谁知道有没有存着害人之心,可别让表哥着了她们的道呀。”
姜姮沉默,无意在此事上与她嚼舌头,好一会儿才懒懒道:“国公爷明锐通达,自有分寸。”
说着话,又翻了一页书,目光始终不曾离开书卷,显是无意和她攀谈。
骆辞自也看出姜姮逐客的意思,眼睛一低,委屈道:“嫂嫂还是在怪我吧。”
姜姮微微抿唇,心下已有几分不耐烦,面上不显,仍是平静温和地说道:“表妹在这里委屈,叫你表哥知道了,又要怪我为难你,我们夫妻若因此生了嫌隙,你说,我该不该怪你,你又委不委屈呢?”
骆辞本是掩唇,正要带着哭腔诉几句可怜,听闻此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位表嫂一向少言寡语,在府中从来都是躲着是非走,莫说妯娌姊妹诸多妇人之间的龃龉,便是总角孩童拌嘴打架,叫她撞见了,她也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从不多说一句。倒不想,她这般软性子,今日能拿出这番话来。
她若继续诉自己可怜为难,倒像是故意陷她于不义,挑拨他们夫妻情分了。
骆辞又掩唇片刻,做平复情绪状,而后说道:“嫂嫂,还有一桩事,七姐姐不是押在大理寺狱么,狱中苦寒,表哥命我备些衣裳吃食,等他去探视时给七姐姐带去。”
她说罢,停顿许久,等着姜姮的反应。
她口中的七姐姐,便是姜姮的胞姊,传闻中顾峪为之大开杀戒的姜后。这些年胞姊虽人在南城,卫国公府上下说起她来,都甚是敬重,婢仆尊句七姑娘,如骆辞这般平辈便唤七姐姐,听上去比姜姮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还要亲近几分。
“那就有劳表妹了。”姜姮淡淡地说了句,落在书上的眼睛抬都没抬。
骆辞自顾自继续道:“姑母一说起七姐姐,就惋惜的很,让我裁些上好的料子,多缝几身衣裳,务必要七姐姐体体面面的,别在牢里受了磋磨,还特意吩咐我,多备一些上好的点心,别让她受口腹之苦。”
她一面说着一面察看姜姮神色,见女郎始终面无波澜,目不转睛盯着书卷,不知是真的没听进去,还是故作无所谓。
“嫂嫂,我与七姐姐没打过交道,不知她喜好,衣裳点心之类,怕置办的不合她意,所以我想,您可否和我一起去挑布料?”
这话说得有根有据,在情在理,姜姮若一味拒绝,难免显得不近人情,但细细想来,顾峪和婆母不会不知此事交她来做更合适,他二人既将事情托了骆辞,大概另有考量,她还是不要牵涉其中的好。
“姐姐远嫁南城多年,如今是何喜好,我也摸不清了,怕是帮不上忙。”
骆辞沉默片刻,佯做失望地“哦”了声,又作好心帮忙道:“那嫂嫂,您可有需要带给七姐姐的,我帮您一道置办了?”
姜姮本欲直说“没有”,怕骆辞纠缠不清,遂道:“不必了,我让夫君替我转交便好。”
骆辞这才语塞,又讪讪坐了会儿,告辞离去。
离开凝和院很远,骆辞的随身婢子才抱怨道:“听三夫人说得好听,我不信她就一点不记恨她姐姐,家主和老夫人都更喜欢她姐姐,她难道看不出来?”
骆辞来西序这趟自然不是真的为了赔罪,本来想探探姜姮对那三个侍妾还有她亲阿姊的态度,没成想她倒沉得住气,言语神色滴水不漏,完全看不出虚实。
原本还想借她的手先制住那三个侍妾,如今看来,只能她自己动手了。
“今日起,避子药给那三个贱人安排上,每日都得喝。”骆辞哼声道。
秋宜为难道:“怕是不好安排,那药味浓重,没法偷偷放呀。”
骆辞嫌厌地嗤声“蠢货”,“谁叫你偷偷放了,就光明正大给她们喝,就说,是国公夫人赏她们的。”
正妻给侍妾赐药避子,再正常不过,就算日后姜姮知晓真相,与她对峙起来,她也自有说辞。她不信表哥和姑母会因为三个侍妾责罚她,现下紧要的,是不能让那三个侍妾有了孩子。
至于姜姮,她若能生,早生了。
“那隔水的棉布,凝和院里还没人来催么?”骆辞问道。
秋宜说没有,又道:“姑娘,她们不催说明不缺,您何必一直记挂?”
“你懂什么。”骆辞得意地笑哼了声。
那隔水的棉布非普通之用,而是用来做月事带的,每个院里都依人头年岁定量发放,有一回她无意发现凝和院发放少了,奇怪的是,姜姮并没差人来管她要,起初她还以为是姜姮有了身孕,用不上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她起了疑惑,偷偷留意着凝和院动静,之后也经常故意克扣掉一个半人的用量,凝和院从未因此来找她的不是。
常年暗暗观察,她大概能确定一件事,姜姮身有隐疾。
所以国公夫人这个位子,她迟早要让出来的。
每每想到这里,骆辞就觉心下雀跃,忍不住扬了扬眉。
傍晚,等顾峪回来,骆辞便去和他说了姜姮不愿帮忙置办衣食一事。
见顾峪皱眉,忙做温言软语慌忙劝道:“表哥,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让你去找嫂嫂的不是,我是想提醒你,嫂嫂是不是,不高兴呢?”
她只说到这里,并不说透,小声道:“总之,表哥,您不要去责怪嫂嫂什么,不然叫嫂嫂以为,是我故意跟你告她的恶状呢。”
骆辞说完就走了,顾峪站了片刻,抬步去了凝和院。
他到时,姜姮尚在西序偏狭的小房抱着狸花猫看书。婢子来禀,说是顾峪到了主房,要她立即过去。
“已经来了?”春锦不满道:“也就刚刚用过晚饭,还未到闭门时刻,认真算,离上回定下的三日之期还有两个时辰呢,家主就这么着急考校夫人?”
姜姮不语,放下狸花猫,掩上书卷递给春锦,“好好擦拭一下,别留下猫的味道和痕迹。”
这书是顾峪看重之物,若脏了皱了,少不得又生是非。
姜姮也细致梳洗一番,新换了身衣裳,确保身上没有了猫的味道,才快步回了凝和院。
顾峪正坐在灯下看书。
他穿着一身玄青翻领袍子,脊背挺得笔直,一手执卷,一手下意识按着系在蹀躞带上的短刀。已入初夏,暑气渐盛,夜色并不寒,房内烛火煌煌,打在男人身上,如明耀的日头没进寒潭,熠熠光泽都染了一层寒气。
“夫君。”姜姮进门,在他眼前规规矩矩站定,低眉行了一礼。
顾峪转目看来,姜姮已把那本游记递在眼前,“是从头背起,还是抽查?”
男人略略一怔,似是没料到她一进门就说这事,默了一息,顺势接过书卷,一面翻开,一面淡声道:“从头背起。”
游记涵盖许多篇章,整个背完也需好些时辰,姜姮便在另一处案旁坐下,喝了几口茶润过嗓子,缓缓背来。
她并不看男人,望着窗外夜色,语声清婉,字句清晰,全然没有受罚背书的敷衍。
男人也不看书卷,只是定定望着女郎,目光沉肃,好似在认真听着她背诵的内容有无差错。
约莫背过两页的内容,男人忽然抬手示意她暂停,而后翻了几页,翻到自己注解的地方,让女郎从这里开始背。
游记上凡是顾峪注解的内容,姜姮都着意重点背诵过,自是很熟练就背出来了。
概因这部分较之开头背诵的还要流畅,垂目翻书的顾峪忽抬头望来,看女郎片刻,又换了另一处。
如此反复换了几个段落,女郎背诵的虽还算流畅,毕竟内容庞杂,少不得错漏之处,不过,每逢顾峪注解的地方,倒是流畅准确,没有半点差错。
“好了,就到这里罢。”顾峪掩上书卷,示意女郎不必再背。
姜姮轻轻松了口气,喝口茶润润嗓子,见男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却也不评判她方才诵书如何,正欲开口问上一句能否容她继续养猫,见男人起身入了内寝。
姜姮一怔,看看时辰,原已将近子时了。
他是要在这里歇么?
原以为,他来这里只是考校她诵书,竟还要歇在这里么?
往常他征战归来,确是日日歇在她房里的,但彼时他院中只她一位妻子,并无其他侍妾,如今却不一样……
“进来。”男人的声音自帐内递出,似乎有些不耐烦。
姜姮只好掀帐进了内寝,见男人已经卸下蹀躞带,果真是要歇在她这儿。
“夫君,我,我来了月事……”姜姮柔声拒绝道。
顾峪目光一顿,看看女郎,没有说话,照旧微微张开双臂,要她侍候宽衣。
竟还是要歇在这里。
姜姮微微抿唇,只好明说:“夫君,不如,你还是去东院……”
东院安顿着他新纳的三个侍妾。
话音才落,就见顾峪眉头微微一皱,肃声命道:“宽衣。”
向知男人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且养猫之事尚未落定,姜姮还须要个明确答复,遂也不再推脱,为他宽下袍子。
换好寝衣,入榻,男人还是压了过来。
姜姮怕说谎事泄,牢牢按住自己寝裙,再次央求:“夫君,我不方便……”
男人不语,目光定定落在她面庞上,忽地大掌覆在她手腕,扯了她的手来。
姜姮一愣,面色霎时飞红。
这些年征战频仍,夫妻聚少离多,姜姮还不曾用过这个借口搪塞男人,这是头一回,实在没想到他会……
纵使被男人提腕使力,不消她用多大力气,姜姮还是没一会儿便手腕酸疼,坚持不住了,但看男人情状……
这么会儿的时间显然杯水车薪,连火苗都扑不下去,反倒似越烧越旺了。
她的手被握的越来越紧,动作也越来越疾,像挣脱缰绳的马,无羁无绊,横冲直撞。
姜姮只觉手已不是自己的,偏过头去,无力地任由男人摆布。
许是太累,她没有察觉,寝裙早已滑落堆叠在腰间,男人的手也按了上来。
像把苍劲有力的长刀,危险地梭巡着。
等姜姮反应过来想要拉下寝裙时,男人也已觉察不对。
她双手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掌反剪压去腰后,寝裙和亵裤在干脆的滋啦声里被撕开。
房间倏尔寥寂一片。
姜姮看到男人眉宇深深皱了下,本就冷清的凤目沉沉望着她,方才的□□有多浓烈,此刻的怒气就有多汹涌。
“为何骗我?”他盯着她问。
姜姮也说不出什么缘由,就是忽然不想伺候,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会儿。
“为何骗我?”男人再次问道,耐心显然快耗尽了。
姜姮沉默着,拢起撕裂的寝裙盖在身上,想了想,又松手,任由寝裙滑落在地。
缘由于他而言重要么,他要做事,由着他不就好了。
男人却似没了兴致,定定站了会儿,没等来女郎解释,转身离开。
“夫君。”姜姮探手抓住他衣角,想了想,用认错的语气低声道:“这几日背书,通宵达旦,有些累,今日好不容易解脱了,我,想歇歇。”
这是姜姮能想到的、最正当的缘由了,只是不知男人会否相信,毕竟在他的人生里,背书应当算顶安逸的一桩小事,哪里就能累的没力气伺候了?他自南城归京,连日行路奔波,回来还有一身力气呢。
“夫君。”姜姮说完又这样唤了一句,将他衣角攥得更紧,全然是副挽留他的样子。
顾峪却岿然如松,仍旧背身而立,沉声道:“方才为何不说实话?”
概因他武将出身,一向严苛机警,被人骗了就要寻根究底,是故这问话的语气总有股刑讯的意味。
姜姮听来,便是他不信自己这番说辞。
非要实话么?那便说罢。
“我怕,你会不让我养猫。”姜姮轻声说。
顾峪眉头微微皱了下,薄唇抿成一条冷厉硬朗的直线。
又是为了她的猫?
他归京当夜,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了她的猫。
今日骗他,还是因为她的猫。
一只不通人情的畜生,叫她如此紧要,真是玩物丧志,无可救药。
“姜氏,养猫这番心思,你若能用在读书上,也不至胸无点墨,出言庸俗。”
男人抬步,挣脱女郎攥着他衣角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姮呆呆坐着,望着帐外快要燃尽的烛火,摇曳闪烁,明暗不定。
胸无点墨,出言庸俗。
夫妻三年,这就是她在顾峪眼里的样子么?
也是,有阿姊那般才貌双绝的女子珠玉在前,其他人,都会变成胸无点墨、出言庸俗的陪衬吧。
当初上巳节一见,他第三日就登门提亲,不足一月,两人婚事礼成。母亲告诫,她能得此良缘,是沾了阿姊的光,要她日后端正言行,勤修诗书,不要垮了阿姊的形象,损了姜氏一族的颜面。
三年了,顾峪在她身上看到的,依旧只有这一张脸罢了,剩下的,便是胸无点墨,出言庸俗。
不过,他既没有明说不准养猫,那应当是不追究了。
姜姮微微叹了口气,念及明日还有事要办,也不再多思多想,起身漱洗一番,换了身新寝裙便睡下了。
次日晨,姜姮去给婆母问安时,说了母亲忧病之事,言想回家住上几日。
“几日?”骆氏正低头喝茶,闻听此言,意外地抬眼看向姜姮,“你母亲病的厉害?”
往常姜姮归省,都是当日就回,从不留宿,这次却要住上几日,骆氏便以为是姜母重病,两家虽不亲厚,到底有这层姻亲关系,遂这样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