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 by吃饱去睡觉了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1-26
叶秋水眼睫轻颤,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许久,她冷静下来?,抬手,抹去眼角的痕迹,双眸清亮,泛着坚定的光,“我知道了,多谢徐娘子,谢谢你将这件事告诉我。”
徐微抿唇一笑?,“不必言谢,我只盼此行不虚。”
叶秋水心中情绪翻滚,她紧紧攥着那封血书,送她离开?。
傍晚,江泠从东山下回来?,安济院里的人?都?安排妥当了,他一边巡查,一边与同僚说起?接下来?的安排。
“每逢梅雨,水位上涨,总不能?年年都?要来?这一遭,只是单纯地防汛没有用,堤坝要加固,加宽,还要兴建水库,靠蓄水来?调节水量,明日?你们随我一起?上山勘探
,将水库修建在何处。”
江泠沉声说道,身后的官吏们纷纷点头,一名工部属官抬头,担忧地问:“明日就上山?大人身体还很虚弱,怕是吃不消啊。”
其他人?一听,也跟着附和,“是啊,还是过段时间吧,大人?要休息。”
“无事。”
江泠说:“早日?将这些事情解决了,百姓才能?安心。”
“是……那我们就不继续打扰大人?了,大人?快些回去休息吧。”
江泠点点头,与众人?拜别,他暂住在安济院后面的弄堂里,穿过角门,江泠将斗笠与蓑衣脱下,挂在门前的屋檐下。
他走进屋中,步伐沉重,衣衫下摆湿了一大半,鞋袜都?湿透了,江泠扶着桌子,将外袍脱下,卷起?裤脚,摸了摸肿胀的脚踝,眉心微蹙。
门忽然从外拉开?,江泠抬起?头,看到来?人?,神情怔愣。
叶秋水站在门前,望着他。
看到廊下地面一连串的痕迹,以及墙角正滴着水的斗笠,叶秋水就知道他回来?了。
他明明昨日?才醒,今早又天不亮就出门,东山下道路泥泞,河岸边又都?是水,他的腿在水里泡了一天,肯定很难受。
江泠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过来?,他弯腰,将卷起?的裤脚松开?,衣襟合得严严实实。
叶秋水看到他,心头万千情绪涌动?。
她有许多话要问他,但?不知该如何开?口,徐微同她说了那些话后,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叶秋水心中浮现?,又被叶秋水否定了,她不敢去想象这样的可能?性,叶秋水已经错过一次,害怕再赌。
她就是很想见他,在那分别的一年里,江泠吃了很多苦,差一点死去,叶秋水每每想到这件事,她便心如刀割,她无法想象江泠会离她而去。
如果?他真的死了,叶秋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那封血书上,在他濒死之?际,竟然还念着她,一点也没有提到自己。
叶秋水眼睛酸涩,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再一次流出泪。
江泠静静地坐着,看着她,脸上划过困惑。
这么久以来?,她看到他的时候,总是低着头,不愿与他目光交接,她有了心上人?,为了那个男子奋不顾身,只是到了他面前,却只剩下避嫌,恨不得赶紧逃离,突然的靠近,让江泠觉得陌生,又隐隐地欣喜,除了贪婪地注视着她外,连开?口询问都?忘了。
叶秋水慢慢走近了,点上灯,轻声问:“兄长今日?是不是在河道旁呆了许久?”
江泠犹豫了一会儿,“是。”
叶秋水蹲下身,“让我看看你的腿。”
她抬手,伸向他的衣摆。
江泠隔着衣袖,按住她的手,阻拦道:“不用。”
“我看一看。”叶秋水一动?不动?,手死死地抓着布料。
“我就是看看,我想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掀起?眸子,目光涌动?,诚挚,乞求,让江泠哑口无言,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挣扎了片刻,缓缓松开?手。
叶秋水撩开?衣摆,将裤脚卷起?。
江泠的腿被水泡得发胀,有一些流石划开?的细小伤口上还沾着泥沙,残疾的腿弧度有些扭曲,疤痕狰狞。
叶秋水的手顿住。
见状,江泠眸光一暗,垂下眼睛,想要将衣摆放下,试图遮住那只丑陋的腿。
他不该让她看的,疤痕那样可怖,断裂过的骨头就算再生也还是崎岖畸形,她见了,会害怕。
但?叶秋水却阻拦住他的手,摇摇头,“没事,哥哥,我不怕的。”
叶秋水温声宽慰,眼眶生热,抿着唇,尽量平静地说:“你不要总是站着,吃力太久,膝盖会撑不住的,一会儿我让他们打一盆热水来?,巾帕沾湿了敷一敷脚,你看,这里都?有些发紫了。”
声音轻柔,缓慢,让人?眷恋,江泠低低地“嗯”一声。
“我帮你将这些伤口处理下。”
叶秋水站起?,将自己的小药箱搬过来?,先用干净的手帕将那些细碎的泥沙擦去了,问道:“这些是今日?刚刚划伤的吗?”
江泠点点头。
她了然于心,将裤脚往上卷了卷,露出膝盖时,叶秋水的目光忽然颤了颤,死死地盯着他的腿看。
她突然不动?了,江泠头低下去,下巴几乎要戳到胸口,他垂首默然不语,手动?了动?,又想将衣摆放下。
叶秋水按住他,呼吸一滞,手都?有些发抖。
江泠的膝盖上围着一双护膝,很丑,针脚不够细致,图案也滑稽,看得出制作的人?手艺很差,但?是却挑了一对极好的料子,柔软,温暖,只是护膝已经使用很久了,边角都?有些破破烂烂的,缝补过很多次,但?是江泠依旧没有丢掉,还穿在身上。
如果?说,徐微将那封血书送到叶秋水面前的时候,她还不敢确定那个荒唐的猜想,如今却不得不认清,他的心意。
这双护膝,是江泠刚登科不久,被先帝外派到儋州任知县的时候,叶秋水无法随他一同前去,又担忧他会吃不饱穿不暖,她熬了几个晚上,亲手制作送给他的。
很丑,叶秋水的女工不精,做出来?的东西任谁见了都?会笑?掉大牙,第二日?江泠要走的时候,她都?不好意思送出去。
可是就是这样一对丑得送不出手的护膝,江泠却戴了三年,他公?务繁忙,常在外奔波,护膝早就磨烂了,他也舍不得丢,自己缝缝补补完继续穿着。
太傻了,傻得叶秋水想要落泪。
江嘉玉,叶秋水在心里问,你是不是个傻子啊。
看着她怔愣的模样,江泠嘴角紧绷着,他道:“我自己来?吧。”
“没事。”
叶秋水回过神,突然勾了勾嘴角,眸中光芒潋滟,又像是哭,又像是笑?,她低下头,什么也没说,继续用手帕擦干净伤口的泥沙,再抹上药膏。
过一会儿,她叫人?打来?一桶热水,布巾浸泡过后冒着热气,叶秋水将其拧干,敷在江泠腿上,热气蒸腾,暖意涌过四肢百骸,熏得眼睛都?有些酸了。
江泠无言地看着她,总觉得今夜的叶秋水好像哪里变了,可是他说不上来?。
等敷完腿,叶秋水站起?,“兄长,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没那么胀了?”
江泠说:“嗯,好很多了,多谢。”
叶秋水笑?了笑?,起?身将东西收拾好,“那兄长早些休息。”
“好。”
江泠目送她离开?。
叶秋水刚出门,强忍许久的眼泪便啪嗒落下,倘若再多呆一刻,她都?会控制不住地在江泠面前流泪。
她忍住心头的酸涩,无声的泪水划过脸颊,笑?容下暗藏着太多无奈。
如今,她已经清楚地明白?江泠的心意。
他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她,只是不愿说出口。
这个想法刚确认的时候,叶秋水除了喜悦外,还不可避免地对江泠多了几分埋怨。
埋怨他为什么将一切情绪都?掩埋在心底,为什么不早日?告诉她。
可是,当他在她面前漏出旧伤,眼底划过慌乱,自卑,无措地想要扯过衣摆以掩盖时,叶秋水突然就不怨他了。
他的心事,就像是雨后的青苔,潮湿,暗不见日?,独自在角落蔓延生长着。
如果?她不推开?那扇门,就永远也发现?不了墙角的青苔。
他还像是一只蚌,将自己藏在冷硬的壳里,从来?不肯袒露自己的内心,从小到大一直被抛弃,那些痛苦,挫折,就像是细小的沙砾,蚌的一生,忍受凌迟之?痛,血肉模糊中才能?诞生出一粒珍珠。
叶秋水仰起?头,望着天。
她想让江泠亲自开?口。
事情处理完了,叶秋水回到城中,而江泠写了厚厚的折子,上书,请示皇帝关于兴建水库,开?凿沟渠,引水分流,避免来?年雪融春夏汛,又发生水位上涨,淹没农田的灾情。
皇帝考虑一番,与几位大臣商讨过后,同意了他的请示,让江泠放手去办。
这项大工程要耗费的钱很多,大梁不久前才刚刚经历过战乱,政变,新帝登基后,战事虽然缓和不少?,但?仍旧关系紧张。
叶秋水听闻,主动?请示,愿意用自己的私产帮忙填补这一块的缺漏。
此言一出,半个朝野都?惊呆了。
谁也不知道叶秋水究竟有多少?私产,但?西市的半条街,几乎都?姓叶。
檀韵香榭里卖的香就是宗室的人?都?爱用,叶秋水后来?不仅仅只做香料生意,她还在儋州买了几座山种植瓜果?。贾人?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①,她在夏天的时候从关外大批进购毛皮,又在寒冬腊月时倒卖给富人?,用茶叶从楼兰商人?手里换取异域香料,再高价卖进名门世家,叶秋水在生意场上很敏锐,早就赚得盆满钵满。
她出了钱,修建水库一事顺利开?始动?工,新的太医派去了西北,叶秋水则在京师留下。
夏时,薛琅又要启程回西北,在走之?前,他问叶秋水,“上次我让人?帮忙找了几处院子,你看看,挑哪个,我买下送你,就当做那个……聘礼。”
叶秋水摇头,“我不要,院子我自己会买,不需要你送我。”
她说:“侯爷,我心里有喜欢的人?,除了他我谁都?不要,我不会嫁给你的,侯爷是个很好的朋友,但?也只是朋友。”
薛琅愣住,“你……”
女子目光坚定,声音沉沉,薛琅的心被戳了个大窟窿,“你怎的说得这么直白?,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
叶秋水认真道:“我要是说得含糊不清,给你留下念想,那不更是对你不尊重,伤害你吗?我说清楚些,侯爷也好早日?收心,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薛琅一听,无奈地笑?了。
真是让他说什么好,她一直这么牙尖嘴利,不解风情,每次说的话都?直戳人?心窝子,一点情分也不讲的。
叶秋水继续道:“对了,先前侯爷送我的狐裘我一直没有穿过,第二天就叠好打算还给你了,不过后来?殿下成婚,我着急收拾东西回京,将这件事情忘了,走之?前我放在了苏姐姐那儿,侯爷记得取走。”
“你……我,哎……”
薛琅眼睛越睁越大,欲言又止数次,最后也只是沉沉叹了一声气。
“算了……”
他看上去很是受伤,垂着脑袋,蔫吧蔫吧的,半晌才抬起?头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做客
叶秋水不想?告诉他?, 只是,想?要让江泠这个闷葫芦开口,根本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叶秋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办,她想?直接冲上去, 搂住江泠说她就喜欢他?,但是怕他?又?会退缩, 他?的心里总是装着太多事,好像永远在下着雨, 泛着潮湿的味道。
薛琅一直盯着她瞧, 等待她回?答, 叶秋水犹豫许久, 忽然,前面传来动静。
江泠跨过门槛,手里还捧着几卷公?文, 他?刚从外面回?来, 风尘仆仆,修建水库的事情很麻烦,江泠连日奔波,脸瘦了一圈,眼下发黑, 下颌上也长出细细的胡茬。
叶秋水先前一直住在铺子里, 或是齐府,东山的事情解决后, 今日过来,是为?了取些东西,薛琅跟着她, 将她拦在庭院里问话,话说到一半,江泠回?来了。
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停顿了短短一瞬,挪开。
叶秋水眼睛微微亮起,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江泠进门,穿过回?廊。
江泠走?到前面,向薛琅示意,薛琅也点了点头,笑着道:“江大人。”
叶秋水一直看着他?,瞧见他?憔悴的面容,心中?也跟着揪起。
江泠并不想?久待,刚进门看到叶秋水的时?候,他?心中?欢喜,她已经许久不曾归家过,可?是转而又?看见一旁的靖阳侯,江泠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想?在这个家中?看到她与旁人并肩而立的画面,江泠绕过去,说:“我还有事情要做,失陪了。”
换做旁人,多多少少总要客套两句,但江泠的话很少,他?说完,不待他?们回?答,兀自穿过回?廊,走?进书房,关上门。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叶秋水一眼,保持着克己疏离的距离,要不是叶秋水见过那封血书,知?晓他?的心意,她大概会真的以为?,江泠对她根本就没有那些意思?,是她又?在自作多情。
他?那么?冷淡,装得?同真的一样?,看都不看她一眼,嘴角绷着,态度疏远。
是因为?见到她和薛琅站在一起,和其他?人一样?,相信了传闻,小?心翼翼将一切都重新掩藏起来,不肯再露出一丝端倪。
叶秋水无奈地?苦笑,心疼他?,又?怒其不争。
薛琅看到她的神色,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眯了起来,眼稍轻抬。
叶秋水转过身,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她没有再刻意隐瞒,如实说:“我不瞒着你,我喜欢的人就是我兄长,江嘉玉,我只喜欢他?。”
薛琅一听,眼睛渐渐睁大,嘴张了张。
面前的女子目光坚定,薛琅试图在她脸上找出破绽,但他?找不到,她说的是真心话,提到心上人的时?候,眼眸里的光芒会明亮几分,神色会情不自禁地?露出温柔的色彩。
薛琅不说话了,他?紧抿着唇,好像很难接受这件事一样?。
叶秋水知?道,世上的人,都被三纲五常束缚着,哪怕薛琅性?格再不着调,他?从小?到大也是被教导着,要成为?一个沉稳持重,克己复礼的君子。
她与江泠相依为?命,她几乎是被他?养大的,同亲妹妹没有区别,可?是叶秋水从来不会恪守成规,她无理,蛮横,随性?所欲,她不在乎伦理纲常,也不在乎别人会怎么?看待她。
“好了,不管你怎么?想?,也都与我无关,我就是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人,肖想?兄长,侯爷知?道后,就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是个好人,值得?更好的女子。”
叶秋水淡淡说道,摆出送客的态度。
薛琅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你怎知?我一定会像那些俗人一样?看待你?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眸光阴沉,看上去很不高兴,“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胆大心细,张扬明亮如小?太阳一样?的女子,我偏偏就喜欢你这样?的执拗劲。”
叶秋水说:“可?是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薛琅叹气,“你也不用一遍一遍地?重复,怎么?还反反复复捅我心窝子呢,我薛琅又?不是张会死缠烂打的狗皮膏药,你既然不喜欢我,我肯定不会继续纠缠你。”
“只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总不能因此就生分吧?”薛琅笑了笑,双眼弯如月牙,“做不成神仙眷侣,还能当朋友不是?”
他?的坦然让叶秋水很是意外。
叶秋水抬头看向他?,目光诧异。
“好啦。”薛琅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知?道你的选择,不会强迫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
叶秋水笑了笑,“好,有侯爷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
薛琅啧啧两声,说:“哎,真替你可?惜,要失去我这个绝色大美男了。”
“侯爷总有一日,会遇到一个与你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女子。”
薛琅轻笑,转过身,要出去时?又?突然停下,问道:“你还会去军营吗?”
“也许吧。”叶秋水说:“我现在有很急,且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也许以后会去的。”
薛琅知?道,她现在一心只有江嘉玉,分不出心思?去做其他?事情。
说不定等他?下次回?京,她已经成婚,有了其他?的牵绊,不可?能再离家那么?远,有的人,可?能这一辈子就剩这最后一面。
他?垂首轻笑,“嗯,那
就下次再见。”
薛琅转身,走?出大门。
话已尽,叶秋水看着他?离开,没有挽留。
少年?大步往前,意气坦荡。
薛琅一直走?出巷子,外表看上去一点异常都没有,丝毫看不出被喜欢的女孩拒绝时?的颓废挫败,可?等走?远了,薛琅却突然往后一扭头,发现身后的巷子空荡荡的,没有人追出来,忽的嘴角下撇,撒泼打滚一样?的架势,嚎道:“她怎么?一句都不挽留我啊,我以为?她会犹豫会儿的呜呜。”
等在一旁的亲信低下头,如坐针毡,抬手挠挠后脑勺,汗颜。
没人理薛琅,他?就越嚎越大声。
待薛琅走?后,叶秋水走?到书房前,敲了敲门,“兄长,我能进来吗?”
她刚刚看到江泠进了书房,不知?道是不是在忙公?务。
桌案前,江泠掀起目光,日光透影,女子纤长的身影倒映在门上。
他?按着书页的手紧了紧,一不留神,将页角卷皱了。
江泠回?过神,按平褶皱。
“进来。”
叶秋水推开门,光亮涌进,她神色柔和,朝他?笑了笑,“我来拿些东西。”
江泠:“嗯。”
他?肩身端正,笔直,目光凝在书上。
叶秋水从架子上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回?头,江泠背对她而坐,看书看得?认真。
她不知?道,江泠的心思?早就不在书上,他?静静聆听着她的动向,心中?忐忑,她在的时?候,他?总是无法平静下来。
“兄长。”
恬静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靠近,江泠愣了一下。
叶秋水走?到他?身边,语气听上去很是为?难,焦急,“兄长,你知?不知?道《洁古家珍》放哪儿去了,我找不到。”
江泠站起身,径直走?到书架前,翻出一本古书,递给她,正是叶秋水要的那本。
她伸手接过,笑道:“兄长好厉害,我一说你就知?道在哪儿。”
江泠对家中?的藏书如数家珍,每一本他?都翻过无数遍,纸上是他?详细的批注,叶秋水每次翻阅时?,看一眼角落他?留下的批注,都能茅塞顿开,领悟颇多。
江泠面无表情,“还要什么??”
叶秋水又?说了两本,都是医书,还有香谱,江泠全都帮她找了出来。
“谢谢兄长。”
“为?什么?突然要这些书?”
“铺子里最近在研制新的香料,我想?找几本书看一下。”
江泠点头。
原来她回?来只是为?了找书,江泠眸光暗淡,为?自己一时?的自作多情感到苦涩无奈。
叶秋水捧着书,拉开椅子,自然而然地?在江泠身边坐下。
他?的手顿了顿。
“兄长,你是在看公?文吗?”
“嗯。”
“是建水库的事吗?”
“嗯。”
叶秋水翻开书,笑着说:“那我们一起看。”
她低下头,真的坐在他?身旁开始看书,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江泠不由怔忪,看向她,有些失神。
叶秋水察觉到视线,抬起头,“怎么?了,兄长?”
江泠又?看向书房大门,外面并没有人,薛琅应该是走?了。
“没事。”
江泠低声说道。
心里想?,她竟然会坐下来,没有和薛琅一起离开,薛琅是不是要回?西北了,那叶秋水也会去吗?江泠想?问她,又?不敢问。
傍晚,叶秋水合上书,站起身,她难得?回?来,家中?的仆人备好了晚膳,江泠欲言又?止,“你……要留下来吃饭吗?”
语气平静,不含一丝情绪,内敛沉稳。
叶秋水摇头,“不了,我回?铺子了。”
她用了“回?”这个字眼。
“今日多有打扰,兄长莫怪。”
江泠衣袍下的手握紧了。
她这么?说话,就好像是来做客一样?。
江泠缓缓吐息,“没事。”
叶秋水淡然一笑,临走?时?又?像是想?起什么?,“对了,兄长,这些书我先拿走?了,过几日就还回?来。”
这样?的生分,客套,江泠闭目须臾,再睁开,眸中?平静无波,“好。”
叶秋水牵着马,头也不回?地?走?了,丝毫没有留恋。
江泠在庭院里驻足了许久,脚底灌了铅一般,步伐沉重。
第二日一早,薛琅启程回?西北,李夫人拉着他?的手臂哭了许久,不忍骨肉分离。
储君亲自送他?出城,叮嘱了许多事情。
薛琅看了眼哭泣的母亲,还有宜阳,沉声说:“等战事平了,我就回?京追随殿下。”
宜阳折柳相送,“堂兄,一路平安。”
薛琅接过柳条,“殿下留步吧,母亲,我走?了。”
李夫人泣不成声。
薛琅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城门的方向,叶秋水隔着人群过来送他?,并没有上前,他?微微一笑,策马疾驰而去,跟随他?的下属们纷纷扬鞭,城门外的管道上,沙尘洋洋洒洒。
叶秋水留在京师,没有告诉江泠。
他?每日早出晚归,作为?工部主官,江泠要忙的事情很多,他?做事又?不喜欢假手于人,什么?都是亲力亲为?,工部再没有人比他?更懂水利方面的事,江泠将图纸画好,拿给官家与丞相过目后,才指挥下属的人开始动工。
水库建在东山半山腰,江泠每天都要爬半座山督工,同僚们经常劝阻他?,让他?留在山下,“大人,这些交给我们就好,你的伤病还没有养好,不能多操劳。”
江泠每次都不听,但是只要他?们将小?叶大人搬出来,江泠就不会再执拗。
午后,烈日炎炎,开凿山地?的汉子们累得?浑身是汗,江泠坐在棚子里同其他?官员商谈事情,旁人都解了扣子,衣袖卷起,大大咧咧地?坐着,只有江泠,哪怕鬓发都被汗水浸透,但衣衫仍旧整齐,姿态笔直,就连衣襟最上面的扣子也还是严严实实地?扣着。
到了吃饭的时?候,工人们的妻子送饭过来,几名官员也退到棚子里,江泠坐在角落,一边啃干粮,一边低头看图纸。
不远处的一对夫妻闲聊起来,女人说:“今早城外大军开拔,很是气派,听说储君也来了,城门人挤人,我也想?去凑热闹,不过没挤进去。”
“什么?大军?”
“靖阳侯要回?西北,他?带兵出城,后面还拉了几车军需,那阵仗可?壮观了。”
“靖阳侯才回?京没多久吧?”
“战事未平,怎么?可?能待多久,他?回?京原也是为?了参加储君殿下的婚宴,如今已经入夏,当然要走?了。”
江泠忽地?愣住,闻声望去,“靖阳侯离京了?什么?时?候?”
被问的女人愕然,怔怔道:“今、今早……”
江泠神色僵硬,今早就走?,叶秋水居然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她要就要离开,他?知?道有者一日,但没想?到这么?仓促,江泠整日在外奔波,他?竟然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她这一走?,又?是多久?昨日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江泠一次都没问过,他?对她的近况一无所知?,连她走?了都不知?道。
江泠猛然站起,冲向山脚的马棚,他?扯开绳子,同行的官员呆呆地?看着他?,“江、江大人……”
江泠置若罔闻,策马往城门冲去,人早就散尽了,只余零零散散几个守卫剩下,官道商,铺满了马蹄踏过的痕迹,一直延续到远处看不到的地?方。
她走?了。
江泠喘着气,勒马停下。她早就离开,连一句话都没给他?留。
汗水打湿衣襟,江泠茫然地?看向远处,回?过神,为?自己一时?冲动,不管不问地?奔到城门处的行径感到啼笑皆非。
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呢,是试图留住什么?吗?
可?是什么?也留不住,如指间的沙砾,越用力握紧,越流逝得?迅速。
她早就不会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江泠苦望着远处渐渐平静的沙尘。
“兄长?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令他?魂牵梦萦的声音。
叶秋水站在几步远外?,不解地看向他。
薛琅离开后, 她在城门处待了一会儿,准备回城时, 一道身影忽然策马冲来,行迹匆忙, 马上之?人?神情严肃,动作?透着焦急, 衣摆猎猎作?响。
叶秋水看过?去, 发现?是江泠, 他勒着马, 望向看不见尽头的官道,徘徊了许久,直到她出声询问, 江泠转过?身, 看向她,目光轻颤。
“兄长?”
叶秋水又唤了一声,江泠下了马,慢慢走到她面前。
“你没走?”
他声线毫无起伏,平淡地问。
“嗯?”
叶秋水适时露出几分困惑。
江泠沉吟须臾, “靖阳侯带军回西北了, 你不去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别的地方, 牵着缰绳的手蜷曲着。
“不去。”叶秋水抬手,将脸颊旁的鬓发拂到耳后,“铺子?里有些事情需要我来决定, 她们不敢做主,我就留下了。”
闻言,江泠的心跃动了几下,面上仍是淡淡的,“嗯,好。”
“兄长呢?”叶秋水问他,面色担忧,“怎么突然骑马来这儿了?你看上去很着急,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故意?没有告诉江泠大军启程的日子?,他不知道薛琅今日离京,也不知道她早就同官家说了,要留在京师。
她坏心眼地问他原因?,果不其然,江泠眉梢微动,“没有什么事。”
叶秋水疑道:“没有?”
他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