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他方呼唤我by小狐濡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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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衣领下的标志,是他高一时候的校服。他给她找的新衣服搁在了枕头边。
叶希木深吸了口气,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把新衣服折起来放回衣柜。
叶希木看到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那条手臂下的伤口。衬衣长袖遮住了大部分伤,但她没有扣上袖口,还是能在手背处看到一些。伤口很细,但很深。已经没有再流血了,裸露的皮肉还是很瘆人。恐怕她放在外面的原因,就是因为疼痛。
伤口是新的,很可能是在水中被树枝、铁丝之类坚硬锋利的东西给划到了。
叶希木伸手去探了一下她的呼吸,还好,平缓正常。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也还好,没有发烧。叶希木轻吐出一口气。
他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去床头按掉了房间中灯的开关。
黑暗恍惚地笼罩下来。
叶希木抱着被子,在房间中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安静到他能听见季辞的低低的呼吸声。
房间中有一种静谧的、幽微的香气。
叶希木悄无声息地走出去,却在即将离开的一刻,听到了季辞隐隐啜泣的一声梦呓。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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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做梦,形形色色的,光怪陆离的梦,仿佛要把这一生的梦都做尽。
这些梦像黑暗中伸出的一只只手,拽住季辞,不许她离去。季辞挣扎得疲惫不堪,猛然睁开双眼,灿烂夺目的阳光充满了整个视野。
她用手挡着眼睛,慢慢适应房间中的光线。
是个陌生的房间。她缓慢地回想起来,这是叶希木的房间。
她试图从床上坐起来,但一阵剧烈的头痛迫使她又躺了下去。
看窗外日头的位置,已经快中午了。整个房子里一片寂静,除了她没有人在。她想起来,今天是4月18号,星期四,叶希木还要上学的。
那他昨晚上睡了吗?
头偏一偏,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一盒甲硝唑。拿起来看,日期很新,盒子也很新,显然是新买的。盒子上粘着一张便利贴,叶希木提醒他今天一定要去医院打破伤风针。
把药盒放下,仰面望着天花板,她还记得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叶希木叫她起来吃药。她困乏到极致,拒绝配合。叶希木强行把她拉了起来,告诉她伤口不可以不处理,逼着她吞了抗生素。
她抬起左手,衣袖之下,手臂上缠着很整齐的绷带和纱布。隐隐约约还有一些疼痛发胀——昨夜里是很疼的,疼得钻心。伤口太深,暴雨下的江水太脏,洗澡的时候她用水反复冲洗,但没有勇气掰开伤口。
她觉得叶希木应该去做个医生,因为他实在冷血,掐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动,用碘伏棉球翻开她的血肉清理,她骂得很难听的时候他的手也没有抖一下。
她昨夜的精神和体力消耗都过于巨大,连剧烈的疼痛都没能让她清醒多少。好像他刚开始包扎的时候她就已经又昏睡过去了。她不知道那时候是几点钟,只知道窗外的天色依然浓黑如墨。窗外已经没了雨声,但叶希木身上还有江水混着雨水的浓重湿气。
他是大半夜又跑出去给她买了趟药吧?
季辞叹了口气。头痛终于缓和了。被子算不上柔软,但很暖和,很淡的洗衣粉和被太阳晒过的味道,朴素平实。她有些贪恋床的温暖,但现在不得不起来了。
叶希木的卧室很小,陈设也简陋,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书柜,一个衣柜,余下的空间刚够通行。
书柜里放满了书,全都被翻得破旧不堪。书桌也很陈旧,是上世纪那种办公室淘汰下来的黄色漆面桌子。桌上摆着很厚的牛津中英文大词典,中脊线都快散了,还有一盒子文具,收拾得很整齐。
季辞去衣柜,把身上穿的这套实二校服的外套也拿了出来。叶希木高一的衣服她穿起来依然有些宽松,还是套上外套才显得不那么怪异。她不喜欢叶希木昨天给她找的那套运动服,太男性化,她穿起来粗重笨拙。这时候就显出实二校服不分性别的好来了。
准备离开卧室的时候,她回过头,还是拿走了床头柜上的甲硝唑。字条又看一遍,叶希木的字体和潇洒飘逸毫不沾边,是钝而有力的那种,反而令人印象深刻。现在明明大家都用中性笔写字,他还是用钢笔,作风很是老派,像个老干部。
季辞掩上卧室门,外面就是客厅。客厅和餐厅共用一部分空间,陈设简单,但光线很好。只是清透的日光从阳台透进来,并没有增添哪怕一分暖意,反而让这个屋子更加孤寂。
季辞看到了柜子上叶希木母亲的遗像,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端详许久,她想,果然,叶希木那双眼睛来自他的母亲,他身上那种带着忍耐的温情,也同样来自他的母亲。
这张照片是那么的鲜活,她忽然感到嫉妒。季颖呢?她的眼睛是什么样?是否还有希望找到她这样的照片?
客厅墙上的时钟突然发出“嗒”的一声,很轻,但在这个寂寞的房子里还是很清晰。正午十二点整。季辞的思绪被从照片中拉了回来,她走去溢满日光的阳台。
阳台小桌子上摊开放着她的钱包、钥匙、手机。手机她拿起来试了一下,毫不意外已经成了无法开机的板砖。
晾衣杆上挂着她昨天穿的衣服。季辞伸手摸了一下,都还很湿。叶希木居然昨晚上还给她洗了衣服,真是……
幸好她为了避免尴尬,已经把内衣和袜子都扔掉了。
季辞把湿衣服取下来,轻轻叹一口气。叶希木,哎,叶希木。
其实不用洗的,风衣已经在江水里被那根铁丝刮破了,那件衬衣也不可以水洗。
再说了,以江城的天气,不用烘干机,就算晒一整天也不可能干透。
他难道还指望她穿她自己的衣服回家吗?还是他觉得自己会在这儿待很久?
很傻的高三男生,还不如多睡一会儿觉。高三学生的睡觉时间这么稀缺。
“叮铃铃——”正午十二点整,中午的放学铃声终于响了起来,随着老师一声“下课”,叶希木终于支持不住,趴倒在了课桌上。
孔子牛过来叫他:“吃饭去啊希木?”
叶希木闭着眼睛说:“帮我带一碗稀饭,我睡会儿,太困了。”
“你今天不是去体检了吗?怎么困成这样?”文骁好奇。
“起太早了。”叶希木的头依然埋着,含混地回答。
“好吧,那你多睡会儿。”孔子牛和文骁能理解他这个回答。他们很了解叶希木,叶希木不是什么很典型的学霸,从小就是迟到一族。以前学鲁迅的课文,老师就意味深长地对叶希木说:「你要不要在课桌上也刻一个『早』字呢?」
叶希木是个特别讨厌早起的人,早起能困一天。实二要求七点到校上早自习,叶希木适应了三个月才能不在十点钟准时打瞌睡。但他被关注是在高二成绩起来之后,所以除了孔子牛几个,少有人记得他这段历史。
难受的感觉大于困倦,叶希木知道自己病了。昨晚就有预兆。他出去给季辞买完药,回来给她包扎之后才去洗热水澡。一切收拾完后在沙发躺了一会儿,五点多的时候感觉嗓子很疼,好像感冒了,于是翻出新康泰克出来吃了一粒。
他没有继续睡觉。峡江市中心医院要求八点前空腹到达。从他家骑车去江城客运站,坐城际巴士到峡江市客运站,再换乘公交到医院,算上等待时间,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谨慎起见,他六点钟就出发了。
峡江市中心医院人特别多,高考体检的每个项目都需要等待。结束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他在医院外面小超市买了点牛奶面包吃,然后匆匆赶回江城。到学校差不多十一点刚过,还来得及赶上最后一节数学课。
他感觉身体有一点虚弱,浑身疼痛。很想回家去休息,但是他觉得应该再坚持一下。浑浑噩噩之中,他又想起季辞。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一夜睡得不怎么安稳,但好在看起来坠江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后遗症。她是还在睡着,还是已经回家了?
季辞打了个车到公安局。打开钱包取钱的时候,看到里面的一沓现金,不由得好笑。取钱的时候是为了什么?没想到最后自己倒是用上了。
她抽出一张给司机,司机拿到手湿哒哒的,十分嫌弃,说:“要不你扫码吧?”
季辞拿出手机给他看:“但凡还能用,我也不会拿现金出来。”
司机拿着纸币对光看了又看,疑虑大得很,说:“我看你二十几了,还穿一身学生儿的衣服,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季辞虎起个脸:“我过来自首的——快点!找钱给我!”
季辞跟公安局停车场的门岗打了个招呼,进去取车。昨晚上走的时候,胡丽娅说路边没有画线,只能临停,让她把车开进了局里的停车场。
她走到自己车旁边,摸出车钥匙解锁。幸运的是车钥匙防水,还能用。
“人还好吧?”
季辞闻声抬头,胡丽娅走了过来。
“你真在盯着我啊?”季辞笑。
“看起来没事。”胡丽娅也笑笑,“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想着是你手机用不了了。让门岗盯着你的车,看到你来了就通知我。”
“你们公安怎么这么八卦,说得好像你们整个局子都知道了一样。”
“那能不知道吗?前后两桩事不到一个月,你要是真出事,我们也要负责任。更何况——”胡丽娅摸了下鼻尖,“你那个地方还是我推荐你去的。”
季辞想了下,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遂开玩笑道:“看来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容易出事的人。”
胡丽娅打量她:“怎么穿成这样?”
季辞说:“在我外甥家临时住了一晚上,现在回去换衣服。”
胡丽娅狐疑:“昨晚上那个真是你外甥?”
季辞想起来,昨晚和警察的沟通不算正式,她留了真名,叶希木倒是没有。一时之间也不想牵扯太多,给叶希木增添麻烦,于是说:“姐,你重点关注我可以,给我留点公民隐私吧,好不好?”
胡丽娅笑笑:“行。”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问,“能不能给我讲讲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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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生日(上)
冰凉的液体从手背注入,寒意沿着血管一直爬上小臂。叶希木睁开眼睛,入目一片白色。这不是教室,他一个激灵想要坐起来,被一只手按了下去。
“还挺有劲儿嘛,叶希木。”
这一声更是让他一个激灵,一转头,璐妈坐在他床边,没什么好脸色。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去上课,璐妈说:“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躺下。”
叶希木重又直挺挺躺回床上。
“不给我个交代吗?怎么搞成这样的?”
叶希木望着医务室的天花板,“昨晚上淋雨,着凉了。”
“我怎么就不信呢?”
叶希木一声不吭。
汪璐很少见到叶希木露出这种拒不合作的表情,心里头大概猜到那条给徐晓斌的短信发出去,没有得到正向的反馈。叶希木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
“把自己搞成这样,能让你感觉好受点吗?”
听到这句话,叶希木惊讶地看向璐妈。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昨晚冒雨去跑步,还是后来感觉不舒服之后依然一路坚持不休息,都有自己惩罚自己的成分在。
“好好躺着吧。”璐妈说,“吊完这瓶水,再看是回家休息,还是回去上课。反正今天的课都是难题讲解,对你也没什么大用。”
叶希木“嗯”了一声,说:“谢谢璐妈。”
璐妈拍拍叶希木,站了起来:“今天十八岁了啊叶希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今后要继续努力。振作起来,向前看。”
璐妈离开了医务室,叶希木望着滴滴答答的输液袋,才想起来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
以往母亲在的时候,会给他买生日蛋糕,带他出去玩。母亲是很注意仪式感的人,每一年都会给他过不一样的生日。
后来母亲去世了。
父亲没有母亲那么细心,但也会记得他的生日,会亲自做一顿饭给他吃。父亲做饭很粗糙,就是把各种食材煮到一起,加上食盐和辣椒。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很好吃。
但是今天,母亲和父亲都不在了。
好糟糕一个生日。
“就是这里。”
季辞和胡丽娅站在长江大桥上。昨天下过大雨,今天的天气异常的好。
天蓝得澄澈,江城的建筑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风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天上的云像长了脚,很快地漂浮移动。水域广阔、浩淼、宁静,和昨夜的汹涌险恶仿佛不是同一条长江。
胡丽娅踩在大桥栏杆下的墩子上,整个人的大半身越过了桥栏,复制出了当时季辞被推下大桥时的姿势。
“原来是这样。”胡丽娅思忖着说道,“看来大桥的安全防范还要加强。”
季辞伏在桥栏上,俯瞰桥下黄浊但稳定的江波,道:“现在让我掉下去,还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她把手按在胡丽娅的背上,轻轻用了一点力道,说:“想不想体验下我当时的感觉?”
胡丽娅的小腿盘住栏杆,大方道:“来,你试试。”
季辞揪住她后背的警服,将她向前推去。在她大半个人栽出栏杆的时候,将她整个人拽了回来。
胡丽娅大笑:“我扌喿,这也太刺激了,那一下我整个人头皮都在发麻,坐过山车都没这种感觉。”
季辞道:“你是真不怕啊?万一我一个没抓住呢?”她盘住栏杆都没用。
“我相信你。”胡丽娅笑,“你连小峰都拉得住,何况我呢?”她捏捏季辞胳膊上的肌肉,“身体素质不错,要不要考公来我们单位啊?”
“要再碰上这种事,我可就要好好考虑了。”
玩笑归玩笑,胡丽娅望着一直绵延向远方的长江与山岭,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徐瑶要到今年12月份才年满十四周岁,就算你起诉她,最多也只能对她进行矫治教育。”
“我知道。”季辞说。那天从建材城回去后,她就查过相关的法条。已满十二周岁不满十四周岁的人,只有在后果极其恶劣的特定情形下,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我再考虑一下。”
“尽快去派出所把笔录做了。”
季辞点点头。
两个人一起往桥下走去。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从桥上掉下去,一点伤都没受,真的都是运气吗?”
季辞摇摇头,“当然不是,我学过跳水——我也没想到,它在关键时刻真能救命。”
胡丽娅惊讶道:“我记得你说你的游泳都是你母亲教的。你居然还会跳水?”
“国外学的。”季辞说,“我在学校游泳的时候,被教练选中了。她说我游得很好,也很有潜力,问我要不要加入她们跳水队。我那时候出国半年,语言还不是很好,做什么都做不好,处处碰壁。第一次有人夸奖我,所以我答应了。”
从大桥下去要走桥边的人行通道,她们一层层地走下转折的钢制楼梯,楼梯发出浑厚的声响。江风把她们春日轻薄的衣衫吹了起来。
“然后呢?”胡丽娅问。
“然后我学得很好。”季辞说,“从加入跳水队开始,我慢慢习惯了那边的生活。”
“你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找到了自信。”
季辞点头,“可以这么说。”
“说明你也有一些这方面的天赋。”胡丽娅说,“仔细一想,还要谢谢你的母亲呢。”
“为什么?”
“因为她教会了你游泳啊。”胡丽娅笑着说。她们两个已经走下人行通道,走到了江滩上。江滩边上生满了芦苇,野草野花遍地绽放,生机勃勃。
听着胡丽娅这句话,季辞心中一动。她看到了桥下亲水平台上之前挂着救生圈的位置。叶希木应该就是从这里取下的救生圈。
那个救生圈很可能已经放在这里很久很久了,取下来之后,水泥壁上出现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环形痕迹。
如果不是因为长期的游泳训练,她坚持不到叶希木抛给她救生圈。
如果不是因为泳姿优异,她不会被教练选中。
如果不是被教练选中,她不会学跳水,不可能在昨夜坠江之际,靠着铭记于心的安全要领,保住一条性命。
其实在母亲回江城之前,她就会游泳了。
老屋门口的小陈河就是天然的戏水乐园,河道中有着一道又一道的石梁,特别适合她这种野孩子学游泳。
她和陈川就是在小陈河中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踩水、漂浮,又跟着村里的大孩子们学会了最简单最天然的狗刨。她喜欢水,一点儿都不怕水。家婆说他们季家人都有这样的天赋,是洄龙神赠予的能力。
不过,狗刨虽好,姿势却不怎么雅观。2001年,母亲回到江城,带她去江边玩,目睹她的游泳姿势之后,坚决地把她从狗刨掰了回来。
母亲亲自教她游泳,从蛙泳开始,一点一点地别她的动作。在这件事上,母亲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严厉与苛刻。一个月时间,硬是把她的泳姿别到和教科书一样标准。
随后母亲又教会了她仰泳和自由泳,她告诉季辞,多学一些泳姿,总有作用。自由泳姿势优雅,速度更快,仰泳适合放松,游到江心的时候一定要换作仰泳,那才有遨游于天地之间、纵情于四海之内的快乐。
母亲酷爱游泳,那两年中,每次下水都会拉上季辞一起。她的泳技就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从此成为肌肉记忆,一生不忘。
这是母亲为她的人生埋下的伏笔,许多年前抛给她的救生圈。
又不知道睡了多久,叶希木在护士给他拔掉针管的时候醒了过来。吊瓶药效显著,他感觉整个人好了不少,谢过医生护士之后就拿着药去教室。他看了下时间,正好五点,
刚走出医务室的门,竟然看到李佳苗,而几乎是同时,孔子牛、孟小眉、文骁、翟放放四个从走廊另一头冒了出来。
李佳苗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另外一群人,一时之间满面惊慌,把手里拿着的一本薄薄的本子卷起来,放到了身后。
文骁见到李佳苗,热情洋溢地同她打招呼:“学委,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翟放放手放在唇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李佳苗窘迫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
叶希木站在门口,望望他们,又看看李佳苗,开口问她:“你过来拿药吗?”
李佳苗张了张嘴,在叶希木肯定的目光下,半晌点了下头:“我……我好像有点感冒。”
叶希木向她伸出手,指间捏着两袋感冒冲剂。
“啊那我……”李佳苗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把本子给他,“跟你换吧……”
叶希木接过本子,上面是今天他错过的那几节课老师讲的例题汇总。他说:“谢谢。”
李佳苗拿着感冒冲剂,不自在地说:“那我走了……”
孔子牛叫住她:“别走呀,一起吃饭吧。今天是叶希木的生日哦!”
文骁连连点头:“对呀对呀,我们一起去吃烤肉!”
李佳苗讶异地看着叶希木,她不知道今天竟然是叶希木的生日,叶希木冲她点点头。
六个人一同往校门外走,李佳苗跟他们五个还不是很熟,慢吞吞地走在最后面,叶希木放缓了脚步,走在她身边。
李佳苗感觉开心了一点,但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叶希木先开了口:“你的车从建材城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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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佳苗脚下一滞,反应了过来,诧异道:“你那天没走吗?”
“我在车棚等你,应该跟你说一声的。”
李佳苗忽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我后面拿到徐晓斌的手机号了。不过没用,他没有回应,还把我拉黑了。”叶希木说,“不好意思把你牵扯进来,还害你受伤。”
李佳苗摸了一下下颔,伤口好得很快,因为不深。她今天已经没有再贴创可贴了。“已经快好了。”她说。
“会留疤吗?”叶希木问。
李佳苗摇摇头。她觉得和叶希木这样聊天很舒服,因为对话非常有效率,他的每句话都有明确的信息,一句废话都没有,而且说的都是她想知道的内容。她觉得这样的叶希木的确是她理想中的伴侣,只是自己和他说话还有一些不自然,如果能够多多练习,一定可以熟能生巧。
但她的期待很快就落了空。
“咳咳!”
翟放放大声咳嗽的声音再次传来。
文骁大嗓子:“你们两个学霸在说什么悄悄话!”
六个人很快打散重组,翟放放、孟小眉和李佳苗三个一组,孔子牛、文骁和叶希木一组。两小组各自聊着天,去到了学校旁边的韩式烤肉店。
烤肉店的小圆桌,孔子牛首先入座,形成了一个锚点,孟小眉自然而然挨着他坐。
两个女生要坐一起,李佳苗坐在了孟小眉旁边。
李佳苗希望叶希木能坐到自己旁边,但是他过去坐到了孔子牛旁边。李佳苗有些失望,但是能和叶希木面对面,她觉得也还可以。
文骁贱贱地故意要坐李佳苗旁边,被翟放放提溜着衣领,搁在了叶希木旁。翟放放坐在了李佳苗和文骁的中间。
圆桌上面有一个很亮的顶灯,把中间烤盘上的食材照得颜色鲜美。借着灯光,李佳苗注意到叶希木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不是太有精神,看起来有些可怜。
孟小眉和孔子牛两个人正头挨着头在点菜,李佳苗只好小声去问翟放放:“叶希木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带他来吃烤肉啊?”
李佳苗主动找翟放放说话,翟放放心花怒放,压低声音对她说:“就是因为他不舒服,才要拉他出来吃烤肉。”
李佳苗不明白翟放放的意思,但看到孔子牛点完了菜,把菜谱交给服务员,清了清嗓子,说:
“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我们寿星佬居然耍大牌,说不想吃饭,拒绝与民同乐。所以我们经商讨决定,要给寿星佬一点残忍的折磨。”
他双手一抬,服务员给每个人上了盘子和蘸料碟——除了叶希木。随后,服务员端来一碗看着就让人清心寡欲的小米粥放在叶希木面前。
孔子牛挥手:“来!寿星佬先请,大家也请!”
篦子上的五花肉已经吱吱冒油,浓郁的香气充分地散发出来,让人食指大动。孔子牛和文骁站起来,熟练地给肉片儿翻面,在熟度刚刚好的时候夹起来,剪碎,分发到每个人的盘子里——除了叶希木。
于是李佳苗看到非常凄惨的一幕:大家都吃着香喷喷的烤肉,叶希木一个人在一旁喝小米粥。
因为晚餐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所以大家过得很紧凑,吃完一轮解决饥饿问题,大家就一起给叶希木唱生日歌,服务员给每个人上了一听果啤,给叶希木上了一杯热水。
大家一起举杯祝叶希木生日快乐,叶希木咬着牙说真是太谢谢大家了,然后热水就药,一饮而尽。
这样热闹的气氛下,李佳苗头一次觉得叶希木又可怜又好笑。
“希木真是会给大家省钱。”孔子牛说,“本来我们商量好请你吃大餐的。”
文骁:“现在变成了我们自己吃大餐。”
翟放放:“小米粥也是我们爱的表达。”他做了个可爱的表情,两只手在胸前比了个心。
孟小眉:“哕!”
翟放放愤怒:“孔子牛你管管你老婆啊!”
李佳苗笑得要死。她终于明白了翟放放刚才说的话的意思,叶希木现在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很明显能看出他的笑也是发自真心。
大家都没有聊那条短信的事,也没人问叶希木到底是怎么生病的。叶希木想,其实在短信发出去之前,大家就都已经知道了结果,只有他一个人还抱有侥幸之心,期待奇迹发生。
但现实没有奇迹。璐妈说的是对的,他只能做自己能做的,向前看。如果他放弃努力,就此被打败,就会辜负身边对他好的所有人。
下了晚自习,叶希木骑着自行车去了江滨大道的上游。昨天跑步的时候,在江边发现一丛野杜鹃开了花。昨天没来得及采摘,今天他要给母亲补上。
擎着两枝开得正盛的野杜鹃经过长江大桥时,他下意识地往桥上看了一眼。今夜的长江大桥风平浪静。
回到小区,在楼下,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黑黢黢的,没有亮光。
他发了一会儿呆,走进单元门,上楼。
打开门,屋子里一片寂静冷清,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回响。
放下书包,他把野杜鹃插在了母亲遗像前的玻璃瓶里,灌进去半瓶凉开水。热烈张扬的红为房间增添了几分色彩。
又是一个母亲的受难日,而母亲已经走了六年了。
他站在母亲的遗像前,在心里面告诉了她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他去峡江市补上了错过的体检,晚上同学给他过了生日,他没能帮上父亲什么忙,但是他真的尽力了,班主任璐妈让他向前看。
他拣好一些的事情说,会让母亲担忧的事情他都不说。看着照片上母亲微笑的模样,他觉得母亲应该是高兴的。他又长大了一岁,他成年了,母亲应该很欣慰吧。
叶希木把整个房子检查了一遍。阳台上的钱包、钥匙和手机不见了,衣服也收走了。
他的卧室里面,床铺好了,被子叠成了一个比较少见的三角形。床头柜上的甲硝唑被带走了,衣柜里的高一校服少了一套。
除这些之外,屋子里没有任何变化。
也没有多出什么东西来,纸条,笔迹或者什么的。
她走得很爽快,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好像昨晚她没有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