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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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一一将窦知进的那些资产如数上报。
“按照司户所给的物价计算,总共合八十万两银钱。”
窦氏子孙每月除了薪资还有府内的月例,但无论怎么算,就算窦盛康私下也给过窦知进银钱,这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至于有这个数额。
“此外,还有给各大官员、世族子弟走动送礼的清单三年共五十万辆银钱。”
“按央国律,官员送礼规格不得超五十两银钱,您这三年五十万两的往外送,若是朝廷查起来,窦氏怎么都脱不开勾连官员的罪行。”
阿笙缓声继续道:“您留下的那些账目,如今核对了三分之一,发现里面从年产、开支到最后的进项全都不对,基本可以认定是伪账,具体相差的数额三日后便可清算清楚。”
窦知进猛地抬头看向阿笙,她神色浅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更没有窦知进以为的得意之色。
他亦知道,阿笙只是在说事实而已。
窦知进撇开眼,再不看阿笙,而是看向窦盛康,他跪着往窦盛康的案几方向爬了几步。
“父亲,我……”
窦盛康怒极,厉声道:“这些年我知晓老夫人不喜你这一房,一直护着你,我自问没缺你什么,怎么,我还没死,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挖我窦氏的产业了?”
阿笙见窦知进听闻这话,瞬间红了眼,这眼泪来得倒是无比娴熟。
“父亲,我自小不受母亲待见,生个儿子也是不成器的,我也是怕啊,我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我若不为自己多打算一点,将来您百年后,窦氏可容得下我?”
窦知进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倒是真的那般委屈一般。
窦盛康这些年对窦知进是带着愧疚的。
当年因安氏的关系,没能正经纳他母亲,让他母亲这一辈子没能得个名分,留下这个儿子,自小也在长房的眼色下讨生活。
因此,一直以来,窦盛康对窦知进都相当的宽容。
阿笙知晓,窦氏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财,窦盛康一时的盛怒不过是对儿子的欺瞒而不满。
果不其然,窦知进这番哭诉让窦盛康抿紧了唇,再多的苛责一时也说不出口。
阿笙将手里的文册合上,对窦知进道。
“二舅舅,若我只是为了这些钱财,大抵今日便不会来祖父这一趟。”
窦知进抬眼之时,眼眸中闪过一丝凶光,他见窦盛康的目光扫了过来,当即又垂下头去。
“还有什么,你一并说完。”
阿笙缓声道:“二舅舅,你在京郊的青妓馆……”
“你还敢沾这种东西!”
窦盛康未听得阿笙将话说完,便又是拿起案几上的笔筒朝窦知进砸了过去。
他亦不躲闪,那笔筒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窦知进的额头之上。
当下便红肿了。
窦盛康亦未想到自己能砸中,当即便要询问伤势。
“哎呀,外祖父莫要生气!”
阿笙看懂了窦知进眼中得逞的神色,当即窜了出来,挡在窦知进的面前,将他一副惨状都挡在身后。
窦知进见阿笙正好挡住窦盛康的视线,他默默往旁挪了挪,阿笙遂也不动神色地挪了挪。
硬是让他这苦肉计无处施展。
阿笙的动作太过顺畅,让窦知进不知她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
她却连头都没回一下,而后低身对窦盛康道:“外祖父莫要动怒,我想二舅舅是遭人利用了。”
听的这话,窦知进倒是有些懵,他抬首看向阿笙,问道:“什么意思?”
阿笙低伏着头,一副恭敬地模样。
“二舅舅这青馆的常客都是朝中的文臣武将,应当是想要帮窦氏联络关系。”
窦盛康听闻常客二字,抿紧了唇。
阿笙见窦盛康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缓声道:“但他或许没留意,像夏利川这等手持重兵的边疆守将也曾出入那里。”
央国历朝皇帝与世族交手之中,都十分忌惮世族之人接触军部势力,尤其还是这等手持重兵的定国大将。
此事若是被帝宫知晓,窦氏满门的脑袋便当真要被摘了。
窦盛康闻此当即拍案而起,阿笙立刻往旁边挪了三步,让开了位置,将窦知进给露了出来。
窦盛康指着窦知进,怒喝:“立刻把那地方关了!粮行我看你也别去了,就给我在家反省!”
阿笙闻声看向窦盛康,神色不由淡了淡,这点处罚当真是不痛不痒。
窦盛康说完便摔门而出,离开了书房,对着窦知进当真是眼不见为净。
窦知进尚未起身,便见阿笙蹲了下来,她神色如常,这是要扶他。
窦知进甩开了她的手,自己爬了起来。
阿笙神色淡然,倒也没有被拂了面子的模样,而是顾自站了起来。
她理了理衣袖,对窦知进道:“二舅舅该不会以为,我只查到了这些吧。”
窦知进动作迟疑片刻,而后狐疑地看向阿笙,却对上她笑得温润的眼。
窦知进张了张嘴,却是半响蹦不出来一个字。
阿笙欠了欠身,对窦知进道:“二舅舅,今日这账我若不理出来,这百万银钱将来我就得自己掏不是?至于您的其他私事,您不说,我便权当不知道。”
阿笙刻意在“其他私事”方面做了停留,窦知进这个人的事根本经不起广寒楼细查。
“长笙……”
阿笙见窦知进语气软了下来,谦和地笑道:“放心,北城郊宅子里住的人,只要您不再给我添麻烦,我亦会当作不知此事。”
待阿笙点出了北城郊,窦知进神色当即垮了下来,他眼中出现了几分躲闪。
他未想到阿笙当真知晓他藏了数年的秘密。
那个藏在北城郊的女人和一双儿女。
窦知进出生不高,如今仗着薛氏这份姻亲才勉强在窦氏抬起了头,他的这份尊贵离不得薛娇娇,但他亦不能失去那一对尚年幼的子女。
而如今薛娇娇忆子成狂,如何能容得这外面的人和那一双儿女?
阿笙看着窦知进抓上自己手臂的手,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窦知进慎重道:“只要你不告诉娇娇此事,我保证此后在窦氏绝不找你麻烦。”
窦知进的眼中露出了卑微的神色,那是习惯性地乞求。
阿笙静静地看着他一副当真被人拿捏住了把柄的模样,缓声道:“二舅舅,我不是外祖父。”
阿笙这话出口得冷静,窦知进听闻后,眼中神色当即淡了去,他甩开了阿笙的手臂,往后退了半步,将二人拉开了距离。
此时的窦知进与此前派若两人,他目光阴冷地扫了阿笙一眼,开口道。
“说吧,你要什么?”
阿笙倒是并未被他前后两幅面孔给吓到,她依旧端着谦和的笑。
“二舅舅,我就不说那些为了窦氏好的场面话了,我与你一样不过是为了自己。”
“只要你能让我顺心把布行做下来,我自然不会叨扰你。”
听闻这句,窦知进不由嗤笑了一声,他又重新打量了一眼阿笙,倒是正视起她来了。
阿笙见他这模样,有些话还是要说提点到位的。
“我知道外祖父让你关了青馆,但一个青馆关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只要你心思不绝,就不会就此结束。”
“但二舅舅,你对出入青馆的人当真都有把握么?”
听阿笙这么问,窦知进不由蹙了蹙眉,“你什么意思?”
阿笙背光而立,声音和缓,徐徐道:“你这青馆里面文臣武将,消息满天飞,若有人想探得国家秘事,定然第一个选你这打探消息。”
窦知进睨着阿笙浅淡的神色,他清楚阿笙的立场,虽然与自己未必相同,但他们二人如今最大的依仗都是窦氏。
因此,没人想窦氏受到牵连。
人情往来尚能遮掩,但若是真混进去一些带着别的目的,便难办了。
毕竟自己的人得到消息会怎么处理窦氏尚能把握,但若是换作其他有心之人,闹出祸事,他那青馆便是源头。
阿笙看着窦知进深思的模样,欠了欠身,道:“二舅舅,好好查查吧,别耽搁了。”
说着便从窦知进的身旁走过,顾自往外走了去。
阿笙看着斜下的夕阳,不由叹了口气。
“姑娘,你怎么看着倒是有些失望?”
小桃看窦盛康离开时的模样,便知阿笙这一状当是告成功了才对。
阿笙不由苦笑。
这窦氏三府,她最初最看不起的便是二房,原以为这窦知进不过脓包一个,却不曾想,他或许是藏得最深的那个。
他一直将自己放在弱势的地位,多年来从窦盛康那拿了不少好处。
这百万银钱被他弄走,却不过得几句责骂。
还有他开青馆笼络朝臣,窦盛康当真是现在才知道么?
这青馆开了数载了,但朝中却无人提及,帝宫更是毫不知情,若无人替窦知进遮掩,哪里能开到今日?
说到底,这青馆内的人脉和资源,最受益的还是窦氏本身。
窦知进是做了窦盛康不方便做的事。
他对窦盛康心思的拿捏远胜大房。
跟窦知进对上的这一次,阿笙难免还是有些挫败感。
她费了这番功夫,最后到了窦知进这里不过蜻蜓点水的动静。
天大的证据面前都抵不过那三两的偏爱。
廊上的风吹得幽幽的,忽而一阵咕噜声自腹中传来。
阿笙皱了皱眉,好像早膳过后她便未再进食了。
她一脸愁云惨淡的模样看向小桃,想到安氏进餐的规矩,日落之后停明火。
阿笙一脸委屈。
“小桃,这个点,后厨还会上正经的餐食么?”
醉月楼内,众人觥筹交错。
言议阁新出了一位殿前红人,近日不少文官武将都想宴请沈自轸,却少有能将人请出来的。
今日托了文史阁袁大人的面子才将人请到。
袁成杰原也是带话带不到,只能亲自上沈府捉人,这才将沈自轸给拉到了醉月楼的席面。
沈自轸今日不上阁内,一袭天青烟雨常服,在一众锦服华缎当中甚是惹眼。
“那不是阿笙么?”
袁成杰刚到楼内,便见阿笙带着侍女走了进来,她似乎并未看到他们,径直跟着小二往二楼的雅舍而去。
一旁的沈自轸听闻他这一声,便顺着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仿似无事发生一般。
袁成杰原想着打声招呼,然而这一阁子都是他请来的人,总不能将沈自轸直接丢给这群人,便也就作罢。
这醉月楼到了夜间最是热闹,阁子内,阿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盘中餐。
平白地饿了一日,得来的成果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阿笙心中也有些郁闷。
她将楼内喜欢的菜色都点了一遍,自己在这一口甜酿一口肉地吃了半响。
最后一口清茶下肚,却见阁子的门被人打开。
阿笙并未抬头,而是下意识道:“再添些茶水吧。”
但来人却不说话,自顾又关上了阁子门,在旁边坐下。
阿笙闻道一股淡淡的酒气,抬头便见沈自轸闭目坐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他今日并未束冠,而是以一根玉簪束发,长发垂坠胸前,倒是一副神仙模样。
此时因饮些酒,平日里凝白的肤色有些微红。
他刚坐下便听阁子外有二人寻来。
“沈大人刚才不还在这么?”
“不是饮多了酒走错了地方吧?”
“哎哟,我就说让你们别灌他。”
说着外面这二人又匆匆走开,去寻人去了。
听闻阁外有人寻他,那人却依旧不睁眼,仿似根本没听到一般。
阿笙微眯着神色,看了看沈自轸,原来是躲酒躲到她这来了。
一阵清水入盏的声音,沈自轸微微抬目,便见一盏清茶被推到了自己面前。
他低垂着眉目,执盏浅抿了一口,而后缓缓道:“多谢。”
沈自轸抬眼便见阿笙支着头一副探究地模样看着他。
“这是喝了多少,酒量这般差?”
沈自轸掀了掀嘴角,对这话却是不辩驳。
这酒混着喝多了,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了,只有满嘴的腻感。
阿笙见他眼睛都带着微微的红,当真是喝了不少的模样,复吩咐小桃去找掌柜要解酒的东西。
小桃离开后,这阁子便只剩下两人。
这阁内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酒气,阿笙睨着沈自轸那张脸,她很好奇,这张脸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
“沈大人,你现在可觉手脚发软?”
沈自轸不知她所想,闭着眉目浅浅应了一声。
阿笙闻此,嘴角勾起了笑。
沈自轸良久不闻她得动静,一睁眼便见她猝然走到自己面前,伸手便往自己脸上去。
阿笙的手腕瞬间被人抓住,沈自轸微微蹙眉,问道:“你做什么?”
阿笙见手腕被他用力抓住,还这般有力气,该再灌他一些酒的。
她也不收回手,就这般细细地凝着沈自轸那张脸。
她打听过,民间戏法有一出变脸,但在面部与脖颈的衔接处,尚可看到那一层假皮,但沈自轸这个却没有。
阿笙端倪着沈自轸的脸,越看越近,她看得这般近,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与一名男子这般距离有违礼制。
沈自轸微微蹙眉地看着她,这般近的距离能看到阿笙细腻的皮肤,她刚饮过些甜酿的唇色带着鲜红的水色。
他撇开了眼,倒觉得口中干涩,不由咽了口唾沫,他起身丢开阿笙的手,又去拿那盏茶。
阿笙见他这反应微微一愣。
他这是不好意思了?
难道……
她一时恶从胆边生,又靠近了些。
“沈大人怎么了?”
沈自轸低垂着眉目扫了她一眼,眼中浮现出一抹看破了的笑。
他知晓阿笙是故意,这回倒也不躲了。
他已然可以确定,阿笙当真认出自己了。
这个想法倒让他心情愉悦了三分。
他微微侧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阿笙,端着阿笙无比熟悉的浅笑,道:“你若要看,可以更近些。”
沈自轸这副面相的确普通,但这双眼睛里如沉渊般的深邃和温润却未改过。
被这双眼睛定静地盯着,饶是外世再喧嚣也闹不醒沉于其中的人。
阿笙被他这般直直地盯着,心中有些慌张,却自认不能输这口气。
正欲再次动手,却听得阁子再次被人打开。
是小桃带着醒酒的汤水回来了。
阿笙当即撤回了身子,十分自然地接过小桃手里的杯盏,然后顺手递给了沈自轸。
沈自轸笑着接过。
阿笙看着他修长的指骨间多了伤痕,从前裴钰的手是握笔的,向来光洁。
她有疑问想问,却还是敛了眉目。
小桃转眼便见阿笙歪着身子,支着下巴,就这么看着这位沈大人喝汤水。
这副模样就跟兰园的酒客看那些姑娘们一般。
小桃看了看这位沈大人,当真是气质出尘。
她眼中有些狡黠的笑,而后往后退了到了一边,细细地看着二人。
阿笙见沈自轸将汤水喝完,复才开口问道:“沈大人近日可见过汪兄?”
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了汪旭阳,沈自轸抬眸看向阿笙,道:“想是公务繁忙,近日倒是未见过。”
“为何忽然问他?”
阿笙缓缓点了点头,而后笑道:“随口问问。”
“你似乎一直对汪旭阳有些兴趣?”
沈自轸还记得在天水阁时,汪旭阳便笑称阿笙曾与他道过面熟这般的话。
阿笙听他这话觉得怪怪的,不由抬眸回看向他,嘴边凝起了浅笑。
“汪兄一表人才,前途无量,我这个年纪的女娘对一些有才能的儿郎感兴趣,有什么稀奇?”
阿笙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就连一旁的小桃听着都不由瞪大了眼睛,眼神不断在二人之间游走。
但阿笙这话也说得太过故意了。
反倒是这话一出,沈自轸眼中带上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他轻飘飘地扫了阿笙一眼,而后收回了神色。
“也是,女娘都喜欢才华斐然之人。”
“自然。”
阿笙这句“自然”一出,却见沈自轸轻笑出声,她这才反应过来,当世精绝之才,年轻一辈中,谁能比得过裴钰。
不说裴钰,沈自轸也是恩科甲榜第一,生生压了汪旭阳一头。
无论是哪一个,若论才华都远胜汪旭阳。
他这话是绕着弯地套她的话。
但刚与阿笙认识不久的沈自轸是不该有这般行为的。
他的身份是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所以你为何忽然对汪旭阳感兴趣。”
沈自轸倒也没有继续逗阿笙,而是自顾给自己又斟了一盏茶,他当真是口渴了。
她也不扭捏,坦言道:“我让广寒楼查过他,却几乎什么都没查出来。”
闻此,沈自轸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而后看向阿笙,“你为何查他?”
阿笙见他这个反应,她到底是了解这人的,微凝了眉目,道:“你知道他的底细?”
对此,沈自轸不置可否,开口道:“他的事你还是不要管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见沈自轸低敛着眉目并不开口,阿笙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的火窜了起来。
“既然你不愿说,那便替我带个话,让他莫要在窦氏的产业上打一些不该打的主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眼见阿笙眼中的冷意猝然升起,沈自轸知她是生气了,不由开口道:“阿笙……”
阿笙却忽然站了起来,她睨着沈自轸那张她不算熟识的脸,眼中全无笑意。
“我跟沈大人可没熟到可以唤我闺名的程度。”
阿笙说完转身便往外走。
“他是陈国人。”
阿笙转身走到了阁子门口,便听闻沈自轸开口道。
“但他要做的事,你知道得越少,对你、对窦氏都好。”
“对我是否好该由我自己来决定,不该由你来替我选。”
阿笙这话接得极快,这些话早就在她心中萦绕了许久,早到在通州之时。
她深深地看了沈自轸一眼。
你到底为何回来……
但这话她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阿笙下意识抿了抿唇。
这一次,她绝不会主动去插手他的事……
沈自轸见她眉目微蹙、神色闪烁,似有想问之事,却是执拗地不肯开口。
“阿笙?”
沈自轸这一声问得轻和,却见她用力地打开阁子门,朗声对那头吼道。
“袁师兄,沈大人在这!”
说完,阿笙看着沈自轸几分错愕的神情,而后又端着得逞的笑,礼数周全地欠了欠身,便带着小桃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日之后,玲珑馆账目清查完毕。
阿笙着人将最后核对出来的东西一式两份,一份给了二房,一份送去了窦盛康的书房。
她未再在此事上有任何发作,只是既然接手一个生意,前账点清,此后盈亏她才能自负。
她知晓窦盛康的态度,也懒得再去多话。
只是这玲珑馆的东家变了,虽都还是窦氏的人,但许多与窦知进关系密切的商家便借着这个机会便要与玲珑馆重新议价。
几名管事在案前已经侯了片刻,等着阿笙一一看完那些商家的议价书。
玲珑馆旗下的布庄多与商家做生意,走得都是量货,这番重新议价,利润便眼见得少了。
阿笙看着这一册册的议价书,这是众人以为布行交给了一个丫头片子去闹着玩,是窦氏放弃了布行的生意。
若是如此,布行的这点关系未来也是用不上的,不如看眼前的利益重要。
窦知进从前与人做生意,多谈的是关系,是通过他这布行搭上窦氏其他行当的人脉。
所以,人家买他的货,买的实则是窦氏的面子和关系。
如今阿笙这来得突然,又是小一辈的,在族中未必说得上话,当然不被人看好。
这笔买卖众人当然要重新审视如何定价了。
“不如,请老家主表个态?”
周管事建议道,“姑娘年轻,这些人都是拿鼻子看人,未必识得真金。”
阿笙浅浅笑了笑,将那些议价书放下。
她知晓周管事这话说得委婉,不过是自己未被这些商家看上罢了。
“这点事,哪里值得祖父出面。”
阿笙将那些议价书全都丢到一边,“我初来乍到若是都靠族中长辈的关系,你们当真敢跟着我去做事?”
玲珑馆账目清理出来后,馆内十八位管事便有七位因常年吃拿馆内利息,无所作为,被阿笙以年纪太大,可归老为理由撵走。
他们未被送往衙门,还拿了一笔归老的费用,自然愿意和平离开。
还有三位并不看好阿笙接手布行,因而自择离开。
如今留下的,都是自愿跟着阿笙继续在布行做的。
这些人既然相信她,她自然也不能让他们担上风险。
“诸位放心,我自有打算。”
此时,前庭的小厮来报,有人姓易的男子来寻阿笙。
阿笙闻此,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易澜山也算是见过许多珍奇宝物的了,刚走进玲珑馆的后院,便见那以晶石铺就的财泉之中,满是金沙琉璃。
这处财泉引活水打造,闹市之中能造这么一处景。
易澜山咽了咽唾沫,这得多少钱?
走进阿笙这屋子,那以极品玉石雕刻的锦绣玉兰瓶和青兰瓷器便抓了他的眼,他根本不往阿笙那边看。
“易师兄。”
阿笙唤了他一声,易澜山方才回过神来,他正欲几步上前,便见旁边还有旁人,复轻咳了一声,全了礼数。
阿笙开口道:“这位是我在华清斋的师兄,善于经营。”
这一句善于经营说得易澜山心里畅快。
“怎么样?”
“哦。”易澜山自顾坐下,一脸神秘莫测道:“我给找着人了。”
阿笙闻之眼中带喜色。
“此人对于布行经营,各类物料产地、织作手法、图样这些都十分清楚。”
易澜山说得高兴,“就连黄先生也说,他将来在这行当必然是个大才,原本织造局想要招揽。”
易澜山说着又顾自嘿嘿地笑,“我趁着先生未跟人家说定,先给你招来了。”
阿笙听到这话,微微一愣,“你,去哪找的人?”
易澜山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华清斋啊。”
“你去薅裴院首的人?”
“不然呢?”易澜山反问道:“除了咱玄字阶,哪里会有那么多商才汇集,供我挑选?”
阿笙听闻这话,已经能想到裴怀之咬牙切齿的模样了。
说到这,易澜山又咧嘴笑上了,看他这模样,阿笙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你该不会不止薅了这一个人吧?”
“嘿嘿。”
易澜山拿两只手比了一个数,“现下全是咱商号的人了。”
见阿笙脸色不太好,易澜山继续道。
“你说,你薅一个也是被骂,不如多薅几个,对吧?”
阿笙微蹙着眉,看着易澜山指着自己的手,微微摇头,“不是我要薅的啊。”
明明是易澜山动的手,怎么这笔账算自己头上了。
“那人是不是你要用吧?”
听闻这话,阿笙提着一口气当真是答不出来,如鲠在喉。
当年阿笙不要举荐之事被裴怀之劈头盖脸地数落,如今好了,不仅她一个人看不上那些所谓的前程,还去拐玄字阶的学生。
一旁的几名管事听闻华清斋之名,眼睛都在放光。
原来这二姑娘居然是华清斋出身,还给馆内招揽了其他大才,那自己这前程当真是一片光明。
“姑娘。”
周管事赶紧出来圆场,“如今我们仅剩八名管事了,本来就事务繁重,能多个能干的帮手,百利无一害。”
易澜山见此,赶紧道:“这几人本也是穷苦出身,你说做生意吧,钱不够,从仕途吧人脉不够。”
“不如跟着咱俩攒些本钱,来年有钱了,想做生意还是想当官,我们也不拦着啊。”
易澜山这话让一旁的周管事连连点头。
见阿笙还不开口,易澜山往后靠了靠,道:“反正我听说院首告状的信都已经送去裴府了,你说怎么办吧。”
听闻这话,阿笙眉梢微跳。
若是裴怀之告状的信都已经到帝京了,证明已然是几日前的事了,易澜山这是故意缓了时间才来告诉自己。
这锅她是背定了,没得后悔了。
周管事听得这二姑娘还跟裴氏有交情,心下更欢喜了。
“姑娘,木已成舟。”
“你俩闭嘴。”
阿笙声音虽然轻缓,却让两人成功闭了嘴。
易澜山见阿笙捂着额头,一副难办的模样,不由道:“这事真的有那么严重么?”
“当然严重。”
阿笙急声道:“你当真以为裴氏重才是出于善心,培养什么国之重器么?”
“裴氏要的是在各国的影响力和话语权。”
“天地玄黄一年才出多少学生,玄字阶今年的结业生就被你带走三分之一。”
阿笙紧蹙眉头,“若是被人知道裴氏培养出来的人才最后被一个商贩大量带走,为了华清斋的声誉院首便不可能与我们罢休。”
华清斋的生徒都是各国争抢的对象。
若是普通商贩都能随意挖走裴氏的人才,这让每年参与华清斋结业宴的各国勋贵如何看华清斋?
各国此后可还会一如既往地珍惜华清斋的生徒么?
若只是一两个人还罢,这将近二十个人,就算裴怀之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裴氏族内也不会轻易放过。
易澜山借着自己的身份之便,不但损害了华清斋对外的名声,还有损裴氏自身的利益。
“我想着,院首跟你关系不错……”
阿笙当真是有些着急了,“这哪里是人情的事,事及华清斋声誉,院首哪里肯轻易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