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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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都已经到帝京了,咱们不可能又给人退回去吧。”
易澜山也不再那么理直气壮了,“这要是退了,他们也错过招揽了……”
况且易澜山找的这些学生家里都不算富裕,错过了招揽又被他们给退了,前程当真就完了。
“再说,要当真退了,我们商号的信誉也毁了。”
阿笙蹙紧了眉看向易澜山,他再不敢多话。
易澜山自知理亏,不由错开了目光,生怕阿笙将他生吞了。
见易澜山这个样子,阿笙知道此时嗔怪他也无用。
“这件事必须给裴院首一个交待。”
清早,阿笙尚陪着安氏在用早膳。
后厨近日上了桂花膳,安氏早上都要用上一小碗的金桂蜜羹,微甜的口感正适合早上胃口不甚好的时候。
此时,门房道有阿笙的来信。
阿笙接过侍女递来的清水,沾了沾手,复才接过来信。
这信是西陵来的。
阿笙心里一顿。
打开一看,果然是为了易澜山此前带走玄字阶学生之事。
易澜山带着的这批学生中,不少是被织造局这类的寮所看上的,亦有他国亲王欲收归做幕僚之用的商才。
信中指责阿笙等人借着华清斋学生的身份,骗得玄字阶生徒的信任,未经院内允许便将人私自带走。
裴怀之更是在信的末尾,道了一句。
“阿笙你生意的起始来自我裴氏,回头便要泄我裴氏的墙角,如此行径哪有商德可言?”
阿笙皱着眉看完了这一则信,而后起身,朝安氏伏了伏身子。
“外祖母,我有急事,可否先行离席?”
安氏见她坐立不安的样子,便也不阻拦,“不过小膳,你先去吧。”
得了话,阿笙让小桃准备车驾,一路直接往天水阁而去。
那日易澜山来过玲珑馆后,阿笙便催着他去一趟西陵,亲自与裴怀之将事情说清,为何今日还会有这封信?
她赶到天水阁,却见馆内正是热闹,各人穿梭其间,每间阁子都有贵客莅临,就连一楼甜点铺子的小厮都被借来这里帮忙。
阿笙微微蹙眉,直接去寻锦瑟。
待阿笙到时,锦瑟刚忙完手中之事。
“姑娘,你怎么来了?”
锦瑟面中带喜。
原来,易澜山如今打出了华清斋的名声,天水阁的生意便越发多了起来。
易澜山见这行市,便直接将二楼收了回来待客,如今正在整理。
锦瑟喜笑颜开地与阿笙分享天水阁的喜事,却见她眉目深沉。
“易澜山这几日可有去过西陵?”
锦瑟不知其中原由,摇了摇头,“他这几日忙着招呼来客,哪里有时间去,怎么了?”
阿笙彻底沉了神色,缓声道:“这些华清斋的学生是他私下瞒着院首带走的。”
锦瑟在华清斋数年,自然明白,对华清斋而言,人才如宝藏。
她看着这满堂的热闹,心里也跟着凉了。
“他现在人在哪?”
锦瑟立刻着人询问,阿笙听闻地方便抬步而去。
易澜山此刻正在最里面的阁子里接待来客。
阿笙到的时候,便见人启门而出。
屋内,清香苒苒,阿笙推门而进便见易澜山惬意地坐在宽椅之上,案几之上放着的是来人送的礼品。
如今天水阁的人须得重金相聘,这帝京大小商家都想请华清斋的商才为自己的生意指点迷津,解决问题。
为了能提前排到自己,这不就得给易澜山送礼来了。
见到阿笙冷着眉眼来,易澜山心下即明到底是什么事,但他看着这宾客满堂的模样,心中十分有底气。
“打住,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是你说事情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咱去道歉也无用不是?”
易澜山见阿笙抿着嘴并不说话,便认为她看着如今这红火的生意,心中应当与自己一般,让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你看咱现在生意多好啊!”
说着又开始与阿笙盘算这短短几日的进账。
“易师兄。”
良久,阿笙方才缓缓开口,她看向易澜山,眼神中只有定静,并无易澜山的欣喜。
“在商虽然言商,但不能不讲商德,更不能坏师门信誉。”
易澜山微微蹙眉,“你这人现在怎么脑子这么死板了?”
阿笙见着易澜山一副怨怪的模样看着自己,她自知与其辩解无用。
阿笙往后退了两步,欠了欠身,“既然我与师兄在理念之上无法达成一致,便也不用一同做这生意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易澜山眉头紧皱,看着阿笙浅淡的眉目。
“这事有那么严重么?你去问问,哪个商人不图利,咱已经结业了,难道一辈子要被华清斋给约束着么?”
阿笙知晓,易澜山如今已经被眼前巨大的利益所俘获,哪里还看得到其它的。
她敛了眉目,与易澜山缓声道:“此后的事我会着人来办,今日便不打搅了。”
说完便欠了欠身,而后转身离去。
阿笙离开天水阁之后,并未回窦府,而是与小桃交待了一声,直接车马疾驰,往西陵而去。
但阿笙的车马却连华清斋的云庭都未进到。
她看着华清斋浅雕鲲鹏的大门和守门人为难的神情,不禁微微蹙紧了眉。
裴怀之这是正在气头上,不愿意见阿笙。
那守门的大汉是熟识阿笙的,阿笙不好为难他。
“阿叔,可否为我传话给院首?”
那大汉连连点头,裴院首不让人进去,但也特意提了,若是有话可以让她留下。
“那阿叔你可得如实传达。”
大汉点头道:“自然。”
阿笙先是欠了欠身,大汉正要让她无需客气,便见她理了理衣袖,瞬间横了眉目。
“院首,你就是个老糊涂!”
阿笙这一喊让不少路过的华清斋生徒驻足侧目。
那大汉也被阿笙这前后两副面孔给唬得一愣。
“当真是我要做这事,我定然是去找那些被你藏起来的高人,要这些嫩青苗子做什么?”
“是个人打着我名声便是我做的事了?”
末了还不忘又补一句。
“糊涂!”
说完便转身离去。
良久后,裴怀之的竹居内。
那守门的大汉,学着阿笙挽袖横眉的模样,绘声绘色地将阿笙的话一一复述,在几人面前演了一出“大汉娇骂”。
说着说着那大汉自己还憋不住要笑两声。
裴五爷忍笑忍得面色微红,时不时偷看裴怀之青了的脸色。
裴怀之见屋内众人忍得面色赤红,不由开口道:“笑吧笑吧。”
这一声出,堂室之内一阵哄笑。
裴五更是直接笑得直不起腰。
裴怀之虽然并非裴氏家主一脉,但他在族内外的声望极高,即便是当年裴钰对他亦是十分客气,哪里敢这般与他说话?
阿笙会这样也定然是气极了。
裴怀之听完那大汉的传话,却是不由叹了口气。
“虽然我也不相信是她做的,但商号在她名下,华清斋若是没有任何动作,这先例一开往后可就难办了。”
阿笙返回帝京后,便招来航道的帐房先生与天水阁将账目盘清。
不过数日,便与天水阁分割清楚。
阿笙走得决绝,无任何挽回的余地。
但做人毕竟留三分余地。
那天水阁的地契还在阿笙的名下,阿笙便以低于市价的价格租给易澜山,算是二人合作好聚好散。
易澜山如今独占这满堂红的生意,自然不会多生怨怼,但酒后还是只道阿笙是胆小,做不得大事。
饶是如此,半月之后,阿笙还是收到了西州的来信。
华清斋此事已然被燕城得知,族内叫停了航道的生意。
裴王后在信中道,希望阿笙能妥善处理,否则西州会另建航道,取而代之。
阿笙神色淡漠地将一页薄薄的纸看完,而锦瑟在一旁却已经是急得不知所措。
阿笙看完信,将文纸又工整地折叠好,放回了案几之上。
当日她便隐隐有感,会是这么个结果,当真收到西州的信时,心中反倒波澜不惊。
阿笙看着锦瑟紧皱的眉头,宽慰道:“阿姊莫要着急。”
“如何能不急?”
锦瑟急声道:“这件事明明就不是你做的,却要你来背这个祸。”
阿笙闻此,神色淡淡。
“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我。”
她缓缓执盏,拂了拂茶沫,任清香拂鼻,终究也没进一口。
“西州的确没有非要与我们合作的必要不是?”
阿笙浅声道:“你看,在这么点事面前,我在裴王后那里的那点薄面便起不了多大作用了。”
她拂了拂茶盏,轻轻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所以,这一次,我们要让裴氏主动找我们才行。”
锦瑟听她这话是有了主意。
“先缓一缓吧,裴王后既然给了我们时间处理,便不会当即叫停航道的事。”
说到这,锦瑟问道:“那华清斋那个精通布行生意的学生还用么?”
阿笙将杯盏放下,扬起了笑,“用,怎么不用?既然都已经受罚了,便将这罪坐实了。”
锦瑟看着阿笙的眼中浮出几缕锋利的光。
“不仅这个学生,还有天水阁的那些,我们全都接下。”
锦瑟原是不明阿笙这话的意思。
然而就在阿笙接到西州信件的两日后,天水阁便出了大事。
易澜山这些时日谈的所有客户全部撤走,就连理由都不肯给他。
几乎一日之内,天水阁满堂的喧嚣便清了干净。
待易澜山问清楚才知道,是帝京各大商会同时封绝了他的生意。
帝京商会由各行行首把持,背后不乏世家大族的身影,能同时让那么多世族对他出手,便唯有裴氏了。
易澜山此时方才明白,为何阿笙要那么急着与天水阁切割。
但他现在反悔已然晚了。
此时的天水阁可不是他一个人,还有那些被他带出来的华清斋生徒,众人面对这空空如也的堂室,如同自己望不清楚的前程。
堂室昏黄,易澜山从自己那看得到内河柳岸的阁子往外望去,只见日落西山,满目仓惶。
屋外的脚步声在此时的寂静当中尤其明显。
“吱呀”一声,来人推门而入。
“易师兄。”
易澜山闻言猛地回头,却见阿笙一袭明月望山服走了进来。
近日阿笙航道亦受牵连之事他已然知晓,此时见到阿笙,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我,我的确没想到会成现下这个样子。”
阿笙在案几对面坐了下来,她看着不过几日光景便颓废了不少的易澜山,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师兄,在帝京做生意,讲的便是规矩,你这是坏了裴氏的规矩。”
闻此,易澜山也不反驳了,唯点了点头,不再吱声。
易澜山是没想到,自己待了六年的华清斋,下起手来居然毫不留情。
“你那边,还好么?”
易澜山缓缓问道,毕竟阿笙才是最无辜的那个,被他借了名号,受到了这般牵连。
见阿笙摇了摇头,易澜山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她了。
“但是师兄,做生意便是如此,有起有落,你我还好,背靠家族,你带来的那些学生,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因为这群学生易澜山得罪了裴氏,易家又怎么敢替他出面处理这些人,都是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别牵连了自身。
见易澜山摇头,阿笙方才开口道:“人都给我吧。”
易澜山闻此猛地抬头,“你不怕?”
阿笙笑道:“我可没说自己收了华清斋的学生。”
她声音和缓,徐徐道来:“我只是收了几个穷学生在船上做工罢了,他们难道还要上船去查么?”
“可你航道如今……你还是莫要沾染这事了。”
“难道什么都不做,将一个个原本有大好前程的人都逼死么?”
他们随易澜山离开,便回不去华清斋了,还得罪了那些权贵。
这群人又没有家事,又无钱财,如何在帝京生存下来。
本都是心高志远之人,平白遭了这祸事,任谁能想得开?
阿笙往后靠了靠,低敛了眉目,斜下的夕阳在她眼中投下剪影。
“更何况,院首并未对你我下死手,便是念在众人年纪较轻,还肯给机会。”
“既是如此,便不会再做为难。”
易澜山闻此点了点头。
的确,以裴氏的能力,哪里只会到这就收手了。
裴院首还是轻放了他们。
“再说了,我又岂是任人拿捏的?”
这话说得清冷,易澜山静静地看着阿笙。
她向来如此,用温软的语气,说着最硬的话。
阿笙将这些学生的去处解决,易澜山心中大石放下了一半,他忽而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笑道:“原本我以为自己这下终于在家中长脸了,却没想到就这几日的风光。”
阿笙浅浅笑了笑,她看了看这夕阳满布的堂室,道:“师兄眼光还是好的,这地方风景当真不错。”
易澜山闻此微微垂着头。
眼前的易澜山早没了早些时日的意气风发。
阿笙起身欠了欠身,而后离开了天水阁。
她走出堂室,便听得身后的呜咽声,不由敛了眉目。
如今人强己弱,才会被人轻易拿捏。
阿笙坐在车马之内,看着街道之上的华灯初上,眼眸之中印上了灯火之色。
这尘世的光亮便如同燎原的火,在阿笙心中燃起了一大片。
她心中隐隐做了个决定。
待阿笙回到府内,却见窦氏粮行的管事们还在连廊上候着,众人低垂着头目,或左右踟蹰,或来回踱步,尽是焦急的模样。
听候着的侍从道,就连窦晨曦都被叫去了书房。
书房之外,管事遥遥地见到阿笙回府了,赶紧入内禀报。
未久,阿笙便见那管事朝自己疾走而来,而后低首道:“老家主请您进去。”
这事与寒州有关。
从前,为了东境各国为了稳定寒州之上的各个部族,每年都会以救济之名送去物资。
但今年,寒州宣布建国,而寒庆与东境诸国并无邦交关系,历史上除了宗主国对属国的救济之外,尚无救济他国的先例。
原本央国等东境大国想借此由头将寒庆收归,但寒庆的伽蓝王却拒绝了这个提议。
“那伽蓝王向各国提出一个要求。”
管事一边往前走,一边与阿笙低首道:“他想与各国做一笔交易,让东境诸国给寒庆农作物的种子。”
“但寒州一向贫瘠,他又能反馈什么?”
听闻阿笙这话,管事不由叹了口气,“他让各国派人上寒州去,看上什么拿什么。”
阿笙闻此不由微微一愣,这话说得漂亮,但众人皆知寒州之上一不产粮,二无商贸。
这不就是白要么?
只不过这话说起来好听一些罢了。
“此事又关窦氏何事?”
管事不由放慢了脚步,看了看书房的方向。
低声道:“咱们圣上不愿意以一国的名义去送这些物资,觉得寒庆既然不愿低头,央国也不能上赶着,多丢面子。”
“但央国距离寒庆最近,圣上又担心万一寒庆破罐子破摔,首先遭殃的就是咱们。”
“所以想了个法子,以民间的名义去送这批物资。”
阿笙闻此抬眼看向灯火通亮的书房,各国向寒庆每年援助最多的便是吃食。
换言之,作为央国最大的粮商,窦氏此次是去定了。
但问题就是谁去?
阿笙行至书房门口,与管事点了点头,管事方进去回禀,而后将人迎了进去。
堂屋之内,烛火通明。
众人眉头紧蹙,阿笙的到来都没让人多抬一下眉眼。
倒是窦知进看着阿笙,灵机一动。
“不如让阿笙去。”
窦知进连忙道:“她既通商贸,又有海上交易的经验……”
“二弟!”
窦升平连忙将人吼住,“她一个女娘哪里能去得那种地方!”
众人都知窦知进为何会说出此话,只因阿笙本就是一个外姓之女,不过寄身窦氏,因着安氏的关系又给了姓氏。
如今能用得上自然最好。
见窦盛康横眉瞪了自己一眼,窦知进赶紧低下了头,不再多话。
阿笙扫了一眼窦知进,便未再看他。
她浅浅向屋内长辈见了礼,窦晨曦赶紧上前将人拉到自己身旁,唯恐窦知进再打阿笙的主意。
阿笙宽慰般地朝窦晨曦笑了笑,而后才问道:“既然只是送物资,为何需要主家亲自去?”
窦升平闻此,道:“这是寒州的伽蓝王与诸国的交易,总不能派一个下人去?”
而此次虽是民商去,但带着的却是央国的颜面,不能萎缩不前。
因此,与此前用船载着丢到寒州码头不同,这一次去的人是要下船登岸的。
一提到这个,谁又敢壮着胆子踏上寒州的土地?
两相权衡,便将窦氏众人架在了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阿笙默了默,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这次是由我们自行雇船还是依旧由朝廷派人护送?”
“自然是朝廷护送。”
窦盛康开口道:“只是此次会由京机营遣兵乔装护送。”
“京机营?”
窦盛康点了点头,“毕竟是以民间团体的名义去,若调动水师必然惊动陈国。”
“可是外祖父,”阿笙有些莫名,“既然都乔装行事了,派建南水师的人去不是更合适么?”
窦知进闻此嗤笑了一声,“你当是自家买菜呢,还由得你选?”
阿笙却并未理会窦知进,微微蹙眉,她看了看窦知进身旁案几上放着的残局,走了过去。
阿笙一把将棋面扫净,落子之声砸砸作响。
窦升平正要询问,却被窦盛康制止。
阿笙执棋为点,落点处竟是央国边线布防。
“外祖父,你看,我们与寒州相近之处,在北有北部大营,但戍守边关的镇北军随意挪动不得。”
“往东有建成水师,但这只水师是为了抗衡陈国水师所建,距离寒州也远了些。”
“再往下便是夏将军的江东大营,但江东大营与镇北军一样,一方重器,非关键时刻,挪用不得。”
阿笙抬眼,看向窦盛康,缓声问:“圣上会选择送去物资,是因为我们距离寒州最近,但寒州威慑在东,帝宫定然是寝食难安的。”
“若是圣上想要主动威慑寒州,会怎么做?”
窦盛康毕竟多年在权势之中搅弄,阿笙说到这,他便已然会意了。
会怎么做?自然是专门建立一支军队,正对寒州布防。
但是,如今司库之中多为世家把弄,他们尚文弃武,少有人站武将行列。
即便如今有赵家为皇帝卖命,但军费开支,可不是一人说了算。
当年轩帝登位欲西征,便因钱财之困,让郭定坤这定西军在西边驻扎多年未能有些许动静。
如今皇帝要重建一支军队,这钱哪里来?
而寒州如今所请,便给了皇帝这么一个机会。
这一批足以代表央国的民商,谁家里不是有半城之富?
这些人一旦到了海上,能不能安全回来便是护送之人说了算了。
既然是京机营去护送,那么这群人的生死便是捏在了皇帝手里。
若家中之人识得其中玄妙,知道奉上财富,那么人多半还能全着回来,若是不懂的,寒州便可以是一个让其有去无回之地。
毕竟众人皆知,寒州之上的人都茹毛饮血,此地危险。
最后到底是谁动的手便由得京机营的人说了。
况且,若当真死了人,便更给了皇帝一个好的借口组建军队。
阿笙简单道了一句,“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这派民商登岸的法子,的确既能不损央国的国威,也给皇帝递了来钱的路径。”
“我想,这就是为何护送的会是京机营的人。”
阿笙这话在旁人听来甚是糊涂。
窦升平等几人看着祖孙二人神色肃穆,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问起。
但阿笙这话提了出来,究竟派人去便更加困难了。
窦盛康看重血脉之情,他又如何能明知是陷阱,却还要将自己的子嗣送去那蛮荒之地?
况且到了海上,还有另外一层考验。
若是家中之人不赎救,又该怎么办?
“我亲自走这一趟。”
良久,窦盛康方才沉声开口。
窦盛康看着阿笙,不由失笑。
“你外祖父这一辈子,在生意上无限风光,但奈何却生了这两个不顶事的。”
他指了指窦升平与窦知进二人。
“倘若来日,是他二人其中一人被人挟持,另一个是巴不得递刀子的。”
“他俩手中都有不少对方的人,只要借着这件事暗地里背刺一刀,我亦防不甚防,最后必然是没了一个儿子。”
他扫了一眼窦升平兄弟二人,继续道。
“他们如今手中的权势都不稳,是舍不得我现在去死的。”
“所以,唯有我亲自走这一趟。”
阿笙静静地看着窦盛康,一时不知如何回这句话。
她从前一直认为窦盛康做生意也罢,持家也罢,都是糊涂。
在家中识人不清,让外室之子与嫡出子嗣平起平坐;
在生意之上,又不识粮行危机,甘向天家低头。
但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他看得清家中各人的面目,只是不在乎他们这点小算计。
在生死之危的面前,他都能这么清醒地衡量利弊。
阿笙明白,眼前这个老人,这一辈子都在衡量得失,他将自己的一生当作了一场交易。
去换窦氏的延续和繁荣。
阿笙的确难以想象,窦盛康对窦氏从前盛景的不甘究竟能有多厚重。
阿笙敛了敛眉目,终是开口道:“不如我去吧。”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阿笙!”
窦晨曦便要上来拉她,却见阿笙浅笑着对窦盛康道:“您说得对,但正因为如此,窦氏更需要您坐镇。”
窦盛康闻此蹙紧了眉,“你一个女娘,即便活着回来了,你名声可不要了?”
寒州之上的女子如货物,阿笙现在便能够想象,自己一旦踏上寒州的土地,便是给了他人一个把柄,可随意悱恻她的清白。
但阿笙依旧笑得谦和,她看向窦盛康,缓声道:“外祖母都打算给我招婿了,有窦氏在,我还怕什么?”
“况且我有阿大,自保足以。”
“我还有自己的航船和船手,若是海上出了意外,不至于全然落到京机卫手里。”
阿笙见窦盛康似有动摇,她浅浅笑了笑,道:“但我可不能白去,我还想向外祖父要两样东西。”
她说得乖巧,窦盛康抬眼看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第一,我想将航道挂在窦氏名下,但我是其唯一执掌人,即便是外祖父都不可以随意处置我航道的事。”
换言之,阿笙只是要挂上窦氏的名号,给自己打一个金字招牌。
“这事不难。”
见窦盛康点头,阿笙方才继续道。
“第二,我要万象商会的一个席位。”
央国商贸以管商合作为主,各地日常管理都由商会代为进行。
因而商会的话语权很大,亦如此前易澜山的天水阁便是被几大商会围剿,他们一句话便断了易澜山所有财路。
而阿笙所说的这个万象商会盘踞帝京有三十年之久。
它与一般商会以商行划分的情况不同,万象商会算是各行当的一个总会,其内成员皆是各行数一数二的存在。
而窦盛康便是这商会的创始阁老之一。
窦盛康听闻阿笙这话,微微蹙眉,他凝目看着眼前这个看似乖巧的外孙女,一时看不懂阿笙到底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万象商会的席位早定,你若要来,以何行当入会?”
阿笙想了想,如说着日常的闲话一般,对窦盛康道:“我的海上商道会是一条完整的商路,既往无人做到,来日未必有人能重复。”
“为何不能为我新开一席?”
窦盛康闻此默了默,而后道:“但你的商道只有南海一路,虽收益颇丰,但不足以成一行当,难以让商会为你开一先例。”
换句话说,在窦盛康看来,阿笙这航道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不足以在万象得一席位。
阿笙闻此,敛了敛眉目,唇边笑意不减。
“所以才要外祖父帮我才行。”
她语气柔和,颇有些无奈般地低垂着头。
“就像外祖父说的,我此行之后,难免有流言蜚语,我若要再拿稳这航道的生意便需要一个更大的名声镇得住才行。”
阿笙知晓,这件事对于窦盛康来说并不难,万象商会的创始阁老都有提名权。
只不过窦盛康这提名之权,原本该是留给窦升平的。
这个席位在他的心中如同窦氏下一任家主。
窦知进听到这也坐不住了,不由开口道:“你这是算好的吧?”
阿笙闻此话,看向窦知进的神色依旧柔和,“那不如,二舅舅你去?”
看着窦知进一副吃瘪的样子,阿笙微微挑了挑眉,收回了神色。
窦盛康扫了一眼这二人的交锋,默不作声。
良久,窦盛康开口道:“你们全都出去。”
窦升平等人莫名,但还是随即见礼后,纷纷退出了书房,留窦盛康与阿笙二人在内。
但窦氏兄弟二人哪里肯就这么离去,走了两步便在廊下停了下来。
歪着身子往内侧耳。
窦盛康倒是十分了解自己这两个儿子,在内厉声吼了一句,“都滚远点!”
得了这声,二人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远了。
待人都离开,窦盛康沉目看着阿笙,他仿佛看到的是从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