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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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若裴氏当真轻贱商道,又何须在华清斋开班教授商贸之事?”
阿笙的话虽然在理,却还是改不了众人骨子里的认知,她这一番话将众人讲沉默了。
在杨氏等人眼里,窦氏算不得彻头彻尾的商贾之家,且她又拜了裴氏的门楣,如今有了正封,所以才能作壁上观看着众人的难堪,说出冠冕堂皇的话。
只是这些话,他们并未宣之于口。
阿笙亦知空口的白话是无用的。
“不如这样,寻个日子您几位随我一同去上陵一趟,如何?”
此话一出,就连白会长都微微愣了愣。
“阿笙,怕是不妥。”
若是万象的人贸然前往裴氏府门,却不得主家待见,连同阿笙一起,都会遭到帝京世族的非议。
阿笙朝白会长安抚似地笑了笑。
“万事都没有绝对成功的,但若是成功了,万望诸位便不可再这般自轻自贱了。”
她这是拿着自己的名声去帮众人搏一条从前没走过的路,而这条路若走通了,万象的路子便也走广了。
白会长看懂了阿笙的心思,再劝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贵贱
冬日渐冷,传膳的连廊挂上了挡风的锦挂,几名侍女低垂着头颅,恭敬地捧着清口的茶盏候在了棉帘之外。
女使掀开棉门,笑盈盈道:“老夫人正吃得开心,还有些时候,用小炉子温着,别让水凉了。”
屋内的烟气腾升,木骨衔花的窗子半开着,屋内几名嬷嬷正在布菜,正中间正是一口滚热的羊肉锅子。
今日,裴五爷一时兴起,让后厨做了这道菜,冬日里吃着正是暖和,裴老夫人几日没胃口,今日倒是多饮了一碗汤水。
此时,前院的管事来寻。
“老夫人,笙姑娘来了。”
裴老夫人听得这话,赶紧招呼身旁的嬷嬷,道:“正赶巧了,快将人迎来。”
说着她又着嬷嬷让后厨再备一份小的锅子,给阿笙留着。
管事听闻老夫人的这些吩咐,颇有些为难。
“老夫人,笙姑娘是来寻五爷的。”
“拜贴并非是她自己的,是万象商会的,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商会的人。”
换言之,今日阿笙来,是以万象商会成员的身份来的,为的当是商会之事。
此时早过午时,若非今日贪食了一些,阿笙他们也不会正好撞上主家还在用膳的情况。
裴五听闻这话,下意识道:“让他们稍候吧。”
他此时可舍不得放下筷箸。
这话刚出,便听一旁的金氏轻咳了一声,裴五抬眼便见老太太端着神色,就这般看着自己,当即扯了扯嘴角的笑。
“我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哪里还敢多待,接过清口的水,拔腿就往前院去了。
裴五离开时灌入的风吹得人有些凉,裴老夫人不由叹了口气,这般凉的天还为了生意的事奔波,阿笙这丫头当真是辛苦。
金氏看得出裴老夫人的心思,遂建议道:“不如还是让后厨给笙丫头留一个小锅子,温些汤水,这个天吃了也暖和。”
得了这话,裴老夫人欣慰地拍了拍金氏的手,“你总是妥帖的。”
裴五刚出了屋子便觉得寒意窜上身子,赶紧地从连廊直接走了近道,横穿了一片翻过的花圃,刚至屋檐之下,便听得内里的人略有些局促不安的话。
“二姑娘,我们未经引荐,直接来见五爷,当真是冒昧啊。”
“这都许久了,还未见人来,今日怕是见不着了。”
这些局促的话却得来一个轻柔的女声,缓缓道:“我今日便是诸位的引荐之人,这裴府之内不止三府九园,还有旁的院子,诸位总不能让裴五爷脚下生风跑着来吧。”
阿笙这话刚完,裴五不由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前日里刚下过雪,园子里草木还是湿着的,他来得匆忙,沾湿了不少。
还真被阿笙给说中了,他当真是跑着来的。
这丫头虽然平日里不谄媚于人,但却最得老夫人的心,他不敢怠慢了。
正说着,阿笙便见裴五从旁的一个角落里走了出来。
众人赶紧起身与裴五见礼,他浅浅应过,便对阿笙道:
“老夫人给你留了暖汤,待会儿记得去问安。”
裴五这话让万象商会的人不由愣了愣,听闻这二姑娘是因为长辈的关系才认在了裴老夫人名下,挂名而已,但原来裴老夫人待她这般亲厚?
既是这般,她何须自己费那么大的力气行商?抱上裴氏不就是一辈子无忧了。
阿笙垂首应下裴五这话,却是神色如常地坐下了。
“诸位为何事而来?”
裴五这问却是看向一旁的杨氏等人,他已听得,阿笙今日不过是做引荐,那么问题便不该由她提。
杨氏看了看阿笙,却见她低廉着眉目,遂硬着头皮,将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裴五细细地听完,得知是航渡引之事,不由抬眼看向阿笙。
裴氏航渡引如今在裴钰手上,她若要用大抵就是一句话的事,何苦绕着弯子从他这着手?
裴五不由微微凝目,吵架了?
他这琢磨的神情让杨氏等人不由心中一沉,莫不是自己哪里的话未说对,惹五爷动怒了?
阿笙转眼便见裴五一副琢磨的神情看着自己,不由挑了挑眉。
裴五这才醒过神,端着谦和的笑意对杨氏道:“裴氏航渡引说到底是战船,从未用来载货,到底能不能载,能载多少,怎么运输这些还得容我思虑一下,可好?”
听着他这话,杨氏等人眼中有喜,他们从未想过裴五爷居然会认真思考此事。
“自然、自然。”
裴五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们哪里能拒绝。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而后起身对着裴五躬身一拜,他们从未想过,那个被世族捧得高高在上的裴氏,却能有这般谦和的态度。
圣人言,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便该是如此了吧。
杨氏不由想起了阿笙此前的话。
他顿了顿,思虑了片刻,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如此反复,最后还是壮着胆子开口道:
“可否再问五爷一句?”
裴五点了点头,“请问。”
杨氏拱手一拜,方才道:“不知五爷如何看商贾一道?可也认为商贾是下乘?”
杨氏问完,一旁几人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收起,便凝在了那。
世族轻商贾,这番言论他们听了数十年,而世族的规矩大多又是从裴氏的礼法衍生而来,今日杨氏敢当着裴五爷的面问此话,当是冒着太大的胆子了。
裴五闻言,却是浅笑。
“涉及民生之事,何谈贵贱之分。”
此话一出,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
裴五继续缓声道:“我裴氏尊的是圣人礼法,从不轻贱任何一道。”
阿笙闻此,不由看向裴五,他神情端和,断没有平日里那不正经的模样。
听闻裴五从前因与兄长年纪相差过大,由裴氏先家主亲自传课教养,若是如此,当该有此不俗的见地。
而杨氏等人听闻裴五这番言论,竟是有些眼眶微红。
早年不少世家大族为了让门下的商客甘心为自己经营一辈子,才刻意说出了商贾为下乘的言论,让他们打心底里不敢谋求更多,而日子久了,他们当中不少人便也真的相信了。
虽然年轻一辈中少有人相信这番言论,但如杨氏等人经营了一辈子,早年的那些东西在他们心中根深蒂固。
而今日裴五这一番话,便是将那些顽疾连根拔起。
阿笙深知,这样的事只有被各家敬奉多年的裴氏才能做到,遂才将人带到上陵,让他们亲耳听这些话从裴五口中说出。
在阿笙的心中,万象能做的事还有很多,若是在万象都能得一席的人却还守着这老旧的想法,那些刚踏上商道的年轻人又该如何自处?
裴五扫了一眼阿笙此刻笑盈盈的样子,眉目微挑。
原来是大老远借他的口来教训人,这种事还真就她敢做。
第二百三十六章 讨要
一夜暴雨过后,山林间被落叶铺满的地面变得更加湿滑,男子因多日的奔波,神情有些恍惚,一脚踩上没稳住劲儿,直接滑倒在一片腌臜的泥泞当中。
身后的人赶紧去扶他,却见他罢了罢手,干脆就这么坐在泥土之上。
黄庭生甩了甩有些疼痛的手腕,跌倒的时候撞在了树干之上。
得闻大皇子归京之后,他当即带着人欲撤离江淮,却在中途遇上了来捉拿他的世族之人,看样子是知晓了他在江淮所为,欲秋后算账。
幸而他当机立断,带着人躲入深山当中,绕行归京,否则如今几人怕已然成为野尸,再无见天日之时。
如今他心中担心的是帝京的局势,皇帝多日无御令再下,这让他忐忑难安。
与他同行的是京机营的几人,这些时日在江淮的经历,让皇权在他们心中的威信大不如从前。
夏利川身为一国大将竟然向江淮俯首,那几城百姓即便遭水患却在江淮世族的庇护之下依旧安乐,根本不似帝京所传。
更令他们心寒的,是皇帝根本没派人支援。
他们所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旁边一人索性将手上的佩刀往地上一丢,也跟着坐了下来。
“黄大人,咱还回去么?”
听闻这话,黄庭生扫了那人一眼,却是默不作声。
“这么些时日了,帝京一个来寻我们的人也没有一个,圣上当真关心我们的死活么?”
“如今他们敢在无御令的时候将大皇子接回去,不就说明帝京的大势已定了么,咱们这般回去怕是也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黄庭生看着几人听闻这番言论皆有些动容,不由开口道:
“回帝京你们尚算朝廷官员,若逃了,便是一辈子没个依附,更是连个正经的身份都没有,此后便活得跟如老虫,你们甘心么?”
这世间即便身份清白如清流,都尚难谋出路,更何况做逃兵。
“军机阁一旦定了你们逃兵的身份,便是死罪啊。”
黄庭生这话一出,便见几人眉心紧蹙,面色沉重了不少。
黄庭生扫了几人一眼,敛了眉目。
他不能让这几人就这么走了,若是再没了他们,自己这孱弱的身手,怎么走得出这深林,又如何回得去?
见话到位了,黄庭生遂道:“我们不过是听令行事,到时候你们归你们的京机营,我回我的言议阁,金銮殿上坐得是谁我们就为谁办事。”
“不过就是一份差事,别往坏处想。”
说着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遂伸手将另外一人也拉了起来。
黄庭生放缓了神色,笑道:“快走吧,待回去请哥儿几个喝酒去,春风楼的佳酿随你们挑。”
听得他这话,旁的几人遂才笑着附和,众人此刻便将那冬日的一壶酒当作了最后的念想,继续往北跋涉。
帝京商行司内,几名吏官抱着一摞文册往东阁楼而去,待到了阁楼之前,戍守的兵士将人拦了下来。
“大人有客,几位稍候。”
得了这话,几人恭敬地抱着文册往一旁的廊庭走去,那是一个单独的庭室,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冬日里去那里躲躲寒也是好的。
这是专门给吏官休息而建的地方,为的就是天热天寒时,不让人干候着。
章自鑫也是从吏官一路走上来的,他明白雪天在屋外候着的苦,所以上任之时便着人在司内四阁都修建了这类的廊庭。
楼内,暖帘代替门扉,半遮内里,因今日有女客,所以即便天寒了些,章自鑫也命人大开门扉。
他抬眼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年轻女娘,她今日着的一袭珠色浮光服,以南海明珠点缀发饰,尽显矜贵,冬日的天光印照几缕在她的眉目间,仿似点亮了她眸间的珠玉。
自来这里,她便这般静怡端正,哪怕她对面坐着的是一群正侃侃而谈的粮行商贾。
近日,得知窦氏得了那粮贸总行的管理之权,这央国上下大小粮商都坐不住了,如今这粮油买卖是做不成了,便想借着朝廷尚未整合举国粮仓的时候,对他们还有所求,也为自己谋一杯羹。
他们便是仗着自己比阿笙多吃了几十年的大米,质疑她的能力不说,还欲往总行内塞自己的人。
他们认为既然窦氏献出粮行能得一正官的封位,自己虽然不及窦氏那般庞大,但捞一小官也值当的。
这群人拿着这番理由便寻了章自鑫好几次,章自鑫实在是避无可避,才去问了窦府,阿笙听闻后便也没犹豫,亲自来处理此事。
“二姑娘,论能力,我们也不比贵府的人差的,你好好考虑考虑。”
这些人自阿笙出现便说个不停,两柱香的时间,光听他们道粮食生意其中门道复杂,而如今粮贸总行总揽一国粮事,阿笙定然是需要帮手的。
再者,他们当中有些人生意也做得大,与窦氏多有接触,对于窦升平的能力其实并不太认可,虽不敢直言,但话里话外都望阿笙莫要任人唯亲。
“我明白诸位的意思。”
阿笙的态度始终端和,“但我也望诸位明白,我窦氏得的这个正封,封的其实不是我,而是粮贸总行。”
“这是一个官号,换言之,其内用人走得是官僚所的途径。”
“诸位要是能举荐贤能之人我自然欢迎。”
阿笙一句“举荐”便让面前这群人脸上神色凝了凝。
朝廷荐官若能那么简单办到,他们又何苦在银钱中滚爬半生。
“二姑娘这是要拿着官威来堵我们了。”
对面的话语中当即多了一分冷意,章自鑫闻此不由蹙了蹙眉,这群人当真是仗着人家年纪小,便觉得好欺负了。
章自鑫正欲出口,却见阿笙神色不乱,依旧端持着浅淡的笑意,遂又将欲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她能应对。
“不瞒诸位,我手上其实已经得了许多举荐的册子,即便是华清斋来的学生都是从官僚所走举荐的路子。”
“诸位也知道我十六岁自华清斋结业,恩师托付,也只能走荐官这一条道,因为这是规矩。”
她扫了一眼商行司偌大的堂室。
“总行所行是朝廷之事,亦如这商行司。”
“商行司内用人可是说用就用的?还是说章大人可以凭自己的意愿,跳过朝廷的规矩?”
一个华清斋,一个商行司,两个例子便将那群片刻前还侃侃而谈的人堵得一句话也还不了。
若是华清斋的生徒尚且需要举荐才能进入粮贸总行,他们那点所谓的经验,如何与之相比?
见众人没了气焰,阿笙遂继续缓缓道:
“但诸位在粮行多年,我亦珍惜各位多年的经验。”
“不如这样,十二司所的人我做不能擅自做主,七十二仓的用人我倒是可以稍作安排。”
这十二司、七十二仓是依据央国上下粮仓的位置,定下的管制层级,由十二司总理七十二仓。
十二司内做决定的人须得真本事,即便窦氏之人有朝廷许可的协理之责,但亦如窦升平也做不得十二司的主。
见阿笙松了口,这群人脸上的神色可见得好转了。
“既然二姑娘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也不是不能退让,只是不知这七十二仓内的人是个什么职位?”
阿笙如何不明白,这群人说到底是来讨封的,这个才是他们在意的东西。
“没有官职。”
这话一出,便有一人直接站了起来,指着阿笙厉声道:“二姑娘这是逗我们玩儿呢!?”
阿笙抬眸扫了那人一眼,神色也沉了下去。
见她脸色有变,一旁的人赶紧将那男子拉了下去,阿笙此刻还好说话,若当真将人惹怒了,便也就没得谈了。
这些人也明白,阿笙如今肯与他们谈,是出于窦氏多年为行首的情分,而非义务。
“粗人一个,二姑娘莫要与他见怪。”
这话说得讨好,阿笙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不予置评。
“只是,二姑娘,若是没有官职,这岂不成伙计了么?”
阿笙依旧声音轻缓,道:“我的话不变,诸位若是要官职便只能走官僚所一条路子。”
“但若是行事得力之人,亦与获举荐的人一样,可往上谋位,待到有资格入十二司时,届时可请章大人出面,为其举荐,得正经的封位。”
阿笙说完这话便看向一旁的章自鑫,他已然在旁观了许久的戏,阿笙猛然将话头丢过来,便被砸了个猝不及防。
她这话便是将此事又丢回了商行司,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面对堂内众人殷切的模样,章自鑫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若是得力的,经二姑娘认可,我当可举荐,为其谋个正经的封位。”
得了章自鑫这话,众人当即喜不自胜,又是好话说尽,将人捧着。
但不管好赖话,他们都未从阿笙脸上看出多少真实的喜怒。
这些人也是在商贸一行摸爬滚打多年,看人识色还是会的,这二姑娘根本不吃他们的那一套,如今肯松口已然是顾念了同行的情分。
但也并未所有人都是识趣的,那片刻前敢指着阿笙质问的男子仿似没看懂这其中的门道,不由开口:
“那若是我们辛苦半晌,最后你们反悔了怎么办?”
他这话一出,旁人根本来不及捂他的嘴,连连替他告罪。
阿笙看着那男子,一袭锦服加身,与这在座的其余粮商一般,一看便知不是缺衣少食的,但经商多年没道理如他这般不识人眼色。
那男子见阿笙细细端倪着他,下意识欲躲闪她的目光。
阿笙微微凝目,问道:“这位大哥,你是哪一家粮行的?”
那男子闻此,抬首道:“慧生粮行的。”
这名一出,章自鑫倒是有些疑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男子听闻这话,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慌张并未被阿笙错过,他定了定神色,道:“我家不过是一家小粮行,大人未听过很正常,但我家粮行是实实在在记录在册的。”
此次粮贸行汇总全国粮商储备之时便做了名册,其中有数百家小粮商,多做的是本地的生意,帝京的人少闻其名。
见章自鑫点头,男子遂才暗暗舒了口气。
但阿笙却是不好糊弄的。
“大哥这粮行在哪座城镇?名字如何写的?”
听闻阿笙问,男子又一一解释。
阿笙听完,抬眸看向他,瞳中的笑意却是淡了许多。
“贵行的名字不在粮贸行的名册之内。”
阿笙此话一出,男子方笑道:“朝廷如今汇集了数百商家,姑娘记不得是正常的,姑娘若是不信可着人去查的。”
他这话说得并无毛病,若是换作旁人当真能糊弄过去了。
“我记得。”阿笙的声音依旧和缓,“没有贵号的名字。”
闻此,男子作势欲发怒的模样,厉声道:“二姑娘这是瞧不起我们小商号么?”
面对质疑,阿笙并未恼怒,她声音依旧轻柔,徐徐缓缓,说得清晰。
“江临何生粮行、江临李字粮行、江临山水粮……”
阿笙根据那男子报出的城镇,将名册上当地记录在册的所有粮号一一报了出来。
随着她不断念出更多的名字,那男子的脸色越发煞白,他根本没想到,一个这么偏僻之地的粮行,她居然全都记得。
章自鑫看出了其中端倪,朝门口候着的吏官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会意,匆匆往楼下去唤人。
待阿笙念完最后一家商号的时候,遂还是道了那句,“没有贵行的商号。”
与那男子临近的几名商家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当即往后退开,将那人孤立在一个角落里。
“你躲在民商当中挑事,究竟有何目的?”
那男子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一副猜忌的模样看着他,心下也慌了神,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是不满我窦氏持总行生意……”
“还是欲借民商之手,拖慢粮贸行统筹仓储之事,进而阻碍北境粮食的补给?”
这是阿笙思索许久,唯二能想到的理由。
朝廷急着收拢粮油生意,说到底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北境战事焦灼,镇北军东巡怕是要成为常态。
粮贸行如今的其中一个任务便是调动民间储备,在南北均在烧着仓部储备的时候,援助军机阁对北境进行补给。
她第二个理由一出口,章自鑫随即沉了神色,大呼“来人”。
随即一群兵士涌入,当即将人扣押。
那男子大呼冤枉,却还是迟迟说不出口自己来此的目的。
章自鑫厉声道:“直接交与刑部审讯!”
不过片刻功夫,那男子便被五花大绑拖了出去,这番阵仗当真骇人。
待人被带走,阿笙却依旧神色如常,端起浅笑问堂下众人,“诸位可还有所求?”
温软的语气却吓得众人连连摇头,此时他们才当真直观地感受到这窦二姑娘的厉害,哪里还敢再多讨价还价。
“既然诸位无别的诉求了,那么便按照这个法子办吧。”
“我会请章大人拟一份正式招工的文件,诸位回去亦可罗列一两名得力之人,将名册送到总行的管事处,若经核查无误,便等候分配就是了。”
“但我丑话也要说在前面,若诸位送来的人,能力不济,达不到要求,就别怪我没给诸位机会了。”
如今这堂下的人皆如那惊弓之鸟,唯有应承,哪里还敢再多提别的,连连谢过之后,忙不迭地离开了。
章自鑫看着这群扰了他许久的人就这般离开了,心里对阿笙也是佩服的。
她这个年纪面对这般场面,不惊不惧,游刃有余,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风波,才有这镇得住场子的手段。
“二姑娘,当真要用这些人?”
闻此,阿笙点了点头,“七十二仓更接近农户与民生,这些粮商与他们打了一辈子的交道,用在这正合适。”
“再者,若是能力不济,后面换掉就是了。”
“虽说是官号,毕竟也是经营的地方,自然是贤者任之。”
见她心中有数,章自鑫便也不再多问了,毕竟粮贸总行的事是阿笙说了算,她那女司之权行的是一司的主权,正经按官位算,与他都算是平级,只不过不听朝政罢了。
阿笙心中倒是未觉得这些民商所求为难,反倒是那被绑走的男子让她心中有些担忧。
“只是那被绑走之人,还要请章大人往刑部打个招呼,须得好好审审。”
听得这话,章自鑫不由问道:“难道二姑娘还当真认为他是冲着军粮来的?”
前有渚氏欲买窦氏粮,后有人企图给粮贸行添乱。
阿笙如今手里握着的不再是窦氏那民营的生意,而是央国真正的民生大计,她不得不更谨慎些。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这粮贸行皆由她说了算,权责相辅,她说要查便定要查个彻底才行。
第二百三十八章 信
日照正上,寒雾刚散。前院小厮低垂着头往中庭而去,他手里的是门房处取来给浮生院的盒子。
今日,对府的薛氏请了安氏过府,说是魏徵从安南寄了一些新鲜的玩意儿来,两个老太太跟孩子似的瞧新鲜。
安氏出了府,浮生院便松懈了许多。
今日李妈妈取了一些冻果和刚到府内的香料,准备做成香露,给阿笙冬日里添茶用,阿笙左右无事,便去小厨房亲自瞧瞧。
香露讲究,用上冻果压榨的汁水,再佐上龙脑香等磨得细细的香粉,添在茶水里,只一小勺便能沁香无比,若要单独饮用,最后加上一勺蜜糖便是现下女娘们爱的香茗水。
嬷嬷跟到小厨房,便见阿笙自己挽着袖子,拿着一个木质的模子将软和了的果子放上去压制,果子的汁水顺着木槽流入下方的琉璃碗中。
晶莹剔透的碗中盛满这么一碗汁水,看着甚是可口。
“哎哟,我的姑娘,你怎得还自己上手了?”
阿笙这身板说不得弱,但也总有些小毛病,往年到了冬季都得小病一场,这冻果凉手,嬷嬷赶紧让小桃拉着她去洗洗,又去取了汤婆子给她暖手。
阿笙见嬷嬷微蹙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倒也不分辨,由得她给自己捯饬。
“这是什么?”
听阿笙提到案几之上放着的小盒子,嬷嬷才省起。
“哦,前院刚送来的。”
阿笙打开来看才发现是一叠叠的文纸。
她人此刻有些犯懒,就这般提溜着文纸直接靠在软榻上,睨着眼去看上面的字。
浮光掠影,被风吹得有了形,就这般在素白的纸张之上悠悠晃动着。
纸上着墨如苍龙入海,这笔力阿笙一看便知是裴钰亲自写的,里面的内容是近日诸世家对她那粮贸行的打算。
央国第一家官号,更是一手揽了一国的粮脉,这块肥肉,定然被人惦念。
如今粮贸行大势还未稳,便已然有人打着主意,欲将总事之权从窦氏手中夺过。
裴钰这是想让她早作准备。
但只是情报而已,值得他亲自动笔?
嬷嬷见她半卧着,也没个正形,微微摇了摇头便退下了,不再扰她。
阿笙便这边懒散地看完一页又一页,最后目光却是定在了收笔的那一页。
“我所思兮在北山,欲往从之南水深。”
原来这厚厚一摞的东西,唯有那最后一句,才是那远方之人欲说的话。
阿笙眉眼微弯,将那一页文纸高高地举起,让天光滑过那一行浅说的相思。
她细细地看了许久,而后翻身而起,快速走到案几旁,研磨提笔,龙飞凤舞在白纸之上写下两个字。
“已阅。”
写完便吩咐小桃着人走急信,送往江淮。
做完这些,她还是谨慎地将小盒子放在梳妆柜的下层,就连小桃都不让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