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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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原也是冲着生意去的,结果逛着逛着买了不少自己喜欢的东西。
待众人散去,阿笙复才松了口气,如今定山楼内除了窦氏的人,还有一些商行司和仓部的吏官进出,她这威严得端住了才行。
侍女将刚冲好的香茗呈了上来,阿笙尚未来得及执盏,便见一名管事躬身前来。
这冬寒的天,却见他浸出了一头的汗,显然是听闻阿笙到了,才急匆匆地赶来。
“姑娘,有客商欲以一倍的价格收购豆谷等主要粮食。”
闻此,阿笙微微一愣,“我并未听说田地收成欠缺,为何要高价收购?”
那管事拱了拱手,继续道:“听那客商讲,因北方战事,闹得陈国人心惶惶,不少粮商囤积粮食导致市价被拉高了一倍不止。”
“他们此番专门走水路带了两艘大船来,就为采购之用。”
管事见阿笙眉头微蹙,试探性地道:“我们如今仓储大有富裕,若是放一些出去也是无妨的。”
闻此,阿笙微微摇了摇头,“定山楼如今除了买卖也有稳定物价之用,我们的报价极大程度会影响央国的市价,这水涨船高的东西最后还得百姓承担。”
“你去回了那人,这粮定山楼不卖。”
听得这话,那管事不免有些失望,从前定山楼是以生意为主,有些想法还一时改不过来。
管事又拱手道:“但就怕这些人私下去收粮,如今还有些佃户尚未就价格跟我们谈妥。”
管事的担忧不无道理。
从佃户手里收回来的这部分粮食是按量分成过后以低于市价的价格收购,若市价略有浮动还好,若因粮食欠收等问题引得市价大起大落则需调整收购价。
而若是客商私下从他们手里收粮,便定然会影响定山楼的收购价。
“而且据我所知,已经有人私下与佃户有过接触,只不过现下还碍于跟咱们的协约,不敢随意卖出,但只要利高,人的胆子定然会更大。”
闻此,阿笙默了默,缓声道:“我知道了,此事我来处理,你们照常行事就好。”
得了她的话,管事躬身见礼,而后退了出去。
阿笙随即着人去查北边的粮价和粮食收成等事,在做决定之前,她须得知道这涨价之说究竟是否有真实的依据。
这一次,她并未着广寒楼的人,而是直接让人去上陵找裴五爷借了瞰卫。
不过三日便有消息递到了定山楼。
陈国等地粮食涨价确有其事,但根据瞰卫的摸索,涨价的商家都与陈国的渚家有生意往来,他们联合抬起了玉山关附近的粮食市价,并让北上的商人相信了囤积之说。
与此同时,不过三日光景,陈国囤粮的消息便借由冬集这人来人往之地传开了。
定山楼派去与佃户接触的人也反馈道,大量的佃户一致要求定山楼涨价。
在利益面前,道理是讲不明白的。
管事在阿笙面前愤慨了半晌,但最后还得让阿笙拿个主意。
正此时,前院的小厮来报,天水阁的方菲姑娘来了。
此时正该是天水阁繁忙的时候,方菲却拧着街前的桂花酿来寻阿笙。
她晃荡着两小壶酒刚踏进门便见有管事来此,遂当即将酒壶往身后藏了藏,而后恭敬见礼。
“怎得这个时候来了?”
方菲闻此扁了扁嘴,“这不是来跟你通消息来了。”
阿笙眉目微挑,此前她让方菲留意一下那名接触锦瑟的商客,不成想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那男人……不对,商客,隔三岔五就借着生意的事来寻锦瑟阿姊,我偶尔路过,听他们在内里聊得甚是投契。”
“今儿个聊完,锦瑟阿姊便道可以考虑让西行的航船在黑礁角提前出外海,还能顺道从西南岛屿带一些货物。”
方菲又没个重点地聊了许多,但阿笙却在听到“黑礁角提前出外海”之处微微一愣。
她勾了勾唇角,原来他们是做这个打算……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什么提议?”
阿笙将瞰卫送来的文册合上,唇边的笑意却未减过。
“我说,让航船提前从黑礁角出外海的提议。”
方菲闻此不由蹙眉,“可若是在此处出海,这一绕行,路程可就远了。”
阿笙微微敛目,唇边的浅笑却浸不进眼底。
“是啊,如此一来可就得提前启航了。”
高庭雅阁,重鼓罄乐在山间悠荡。
此处位于南山的关山庭,早年为太后母族所有,后来被一民商买下做了私园。
今日这席间不过两人。
青衣男子亲自为尊位之上的人斟酒,琉璃盏中流淌的是名为清茗的清酒,为姑苏姜氏所产。
姜家百年产酒,一壶可值千金,姜家的酒量少、质优,有稳定的市价,在不少钱庄、当铺可直接换成银钱。
今日虽主人家未出面,但拿此酒待客,也足见其诚意。
白衣男子倒是谦逊,接过酒盏便道谢,他一双温雅的眸子里却擒着淡淡的疏离。
“还是二爷有法子,能让那窦氏丫头提前将往西去的粮都送走了。”
“这下咱们才能施展得开。”
青衣男子借着贵客的面子才能得饮这好酒,不由多饮了几杯,这嘴里的话便开始没了边地跑。
“只要那些佃户相信市价上涨,便定然会跟她要钱。”
“朝廷如今正是缺钱的时候,哪里会给她批那么多的银子,初次办差都办不好,那是要挨罚的。”
“等到她急得欲拿私产填补的时候,咱们就可以联手收下她手中的优质产业。”
“这丫头趁着江淮之乱,在那里低价购置了不少产业,引得多少人眼红。”
说着,那青衣男子打了个酒嗝,“我们已经打点妥当,但凡她要出手资产,便只有江淮的产业能最快填补粮贸行的缺口。”
“到时候就该我们出手了。”
说到这里,青衣男子笑得几分虚浮,他此刻想到的是主家会给自己的赏赐。
“二爷这一手四两拨千斤当真玄妙。”
说着他也不忘夸自己主家,“当然,若没有我主家的斡旋,北方那些商户也不会那么轻易相信陈国屯粮之事。”
“二位这一番配合,当真是天衣无缝。”
渚泽扫了一眼那喝的有几分醉意的男子,并未接他这话。
若非渚家在央国不过客商,人脉之上略有不济,渚泽倒是看不上这自始自终连脸都不敢露的“主家”。
“虽然这法子可行,但我渚家为了抬市价已经垫了不少银子进去,接下来可得要贵主相助一二了。”
渚泽这话一出,便见那青衣男子罢了罢手。
“二爷放心,我主家诚意与您合作,自然不吝银钱,必要的时候,我们定然会助您一臂之力。”
渚泽听闻此话,当即顺着话头道:“不瞒你说,此前为了调集玉山关的商户,我已然用掉了不少银子,我家老爷子因此事专程书信一封,通篇都是责骂。”
“如今这个档口,当真是需要你主家的帮助。”
青衣男子听完这话,思索片刻,而后道:“这样,二爷,您容我三日时间,如今这事正顺,我主家不会不愿意帮您。”
“三日,我定给您将银钱带到,可行?”
渚泽听完这话,遂执杯朝那男子敬了敬。
得贵人敬酒,男子迫不及待拿起杯盏,欢喜地饮下这一盏。
直到他喝得抬不起头了,遂才发现,渚泽虽与他一同饮酒,量亦不少,但如今却是面色不改,就连一句浑话也没有。
渚家二爷海量的传言当真不虚。
他看着那青衣男子不省人事的模样,微微敛了敛眉目。
他是生意人,哪里会相信所谓“必然的时候,定会相助”,若合作一方无任何代价,转身满是退路,便算不得一条船上的人。
他能看出来这“主家”在央国颇有手段,这样的人既然自己送上来,他岂有不用的道理。
既都是在乎银子的,那他渚家投入的银钱,对方也不能少了。
这样,才能保证那不肯露面的“主家”尽心为自己铺路。
再说,他们既要粮贸行的主事权,又要人家二姑娘手里的产业,却只愿动动嘴皮子,那怎么行?
至酒席散场,恰巧山间下了大雨,渚泽不得不暂时在园内暂避,等到回城的时候正值早集之时。
大雨冲刷的地面颇为泥泞,定山楼前临近主路的大道上,一名壮汉费力地拉着一辆木板车前行。
他似是走了较长的一段路,拉车的麻绳将他双手磨起了血泡。
那辆木板车上还躺着一名老者,看老者的样子似是十分痛苦。
这寒凉的天里,除了老者上盖着一件厚袄子外,那壮汉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衣裳。
壮汉将木车拉到了定山楼的门前,眼见着前堂的小厮刚将那楠木的大门打开,便重重跪了下去,对着那定山楼的大门便磕了三个响头。
“我父病重,急需治病救命之钱,还望东家体谅,按上涨的市价收回我们手上的粮食!”
“我们都是本分的农人,这辈子跟田地经营,我们只是要我们应当的,并未过多奢求!”
说着,那汉子又是三个响头,磕的那开门的小厮当即吓得往内跑,去寻武卫来镇场子。
阿笙赶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得闻这个消息,她直接策马而来,那壮汉也未想到,大马之上下来的居然是一名十分年轻的女娘。
管事报,这人自跪在定山楼前便决计不起,口口声声称,要谈便要在百姓的面前谈。
阿笙推开了一众管事和武仆,自己站到了那汉子面前。
面对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娘,那汉子的面子忽而有些挂不住,腿下欲起身,却又因今日的目的而挪不动半分,遂即垂下了头,不去看阿笙。
“这位大哥,不如我们入内再详谈?
得闻这一句,那汉子仿似背过了词一般,又搬出他那一套说辞,商人狡诈,不敢坦白在世人面前说清楚,今日他欲请百姓为清官,断一断这桩案子。
旁人见他凄苦,又知定山楼的富贵,便多是向着他的,只道定山楼为官商便学会了打压百姓。
“不就是那点利钱,人家辛苦一辈子也赚不到你们一日的银两,何必压榨人家那么多?”
“这窦二姑娘也是享受富贵日子长大的,哪里会懂人家的辛苦。”
街边闲人的话语不断朝定山楼砸来,那汉子低垂着的脸上却不自觉勾出了半抹笑意。
见此,阿笙不由厉声问道:“他国屯粮致市价高涨之事,你们从何知晓?”
那男子听闻她这一问,下意识道:“冬集都在传……”
这话一出,阿笙眉目微挑,“因无凭证的传言之事,便要求东家涨价,哪家的生意是这般做的?”
阿笙看向一旁看戏的路人们,问到:“诸位近日购粮,可见粮价上涨?”
本事看戏的那些人忽然被她点到,复才细想此事,“的确,我们近日购粮,并未见粮价上涨。”
得此回复,阿笙看向那汉子,继续道:“佃户收成原本是按比例与主家分账,锚定市价,但如今市价未变,你们却拿着一纸传言要求定山楼给你们涨价,凭的又是什么?”
她微凝着眸子,看向那汉子,“陈国屯粮的传闻根本子虚乌有,粮价增长又只在玉山关附近,你们凭什么觉得这市价会涨到我央国?”
那汉子被她这一道道的话问得答不出口,他们私下卖粮的事定然不能宣之于口,而此时就连那些看热闹的闲人口中的话都已经改了风向。
他心下一急,当即大呼,“若东家不肯涨价,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门前!”
说着便欲起身,而阿笙却当即往后退了数步,几名武仆赶紧往前,一把将人治住,又摁回了地面。
阿笙扫了一眼那木板之上的老人,略微叹了口气。
“你既然作为佃户,当知今年央国收成如常,涨价之举并没有实际的支撑。”
“我不知你是拿了谁人的好处来此耍浑,但你要知道,定山楼若是涨了这银钱,最终这钱是你眼前这些百姓买单。”
“这上涨的银钱最终会当真提起央国的市价,百姓可就不能拿着同样的钱买到等量的粮食了。”
听她这话,那汉子甚是不服。
“这其中多出来的钱不都是被你们赚去了吗!?你若肯让利,百姓何苦吃不起饭!?”
阿笙听闻这话,不禁沉了沉欲发作的脾性,她指了指身后的众人。
“纵使我窦氏一分不取,定山楼也罢、粮贸行也罢,这许多的伙计他们都不吃饭了么?成日里在这打白工?”
“他们也是人家的子女,是别人的父母,也有家要养。”
经她提醒,那些路人方才省起这个道理,此时的话锋已经全然翻转。
那汉子思索了许久,将背来的那些说辞说了个尽,却已然毫无作用。
阿笙稳了稳气息,将一袋银子放到那老人家窝着的木板车上。
遂道:“我今日不抓你,也相信你有老父要养,你若就此离开,我便不予追究。”
她微微仰头,看向四周看热闹的百姓,朗声道:“除非拿真金白银将央国这市价抬上去,否则我定山楼决计不会涨价,也绝不会在民生之事上贸然行动!”
言至于此,她方在众人的议论之声中,转身走进了楼内。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斗
冬夜里的寒总是有些刺骨,嬷嬷揣着汤婆子在外屋里打盹,不时回头望一望里屋,灯火还是亮着。
二姑娘今夜似乎还在候着什么,迟迟不肯休息,茶水都已经沸了三回了,她也不过略进了一点。
小桃此刻还在屋内陪着,烛火下,她支着脑袋犯困,阿笙对她道,若是困了便先去睡吧。
这话音还未落,便听得屋外侍女来报,定山楼的龙管事来了。
阿笙得闻这话,当即起身,小桃赶紧将袍子为她系上,这大夜里见客,唯怕她会冻着。
书房外,管事例行在外候着了,阿笙到的时候吩咐小桃将袖笼递给了管事,而后朝他谢礼。
这大夜里,天又寒,因她是女娘,要接见外客,才将管事唤了起来。
管事接过袖笼,感激地拜礼,抬首便见阿笙垂首,而后抬步走了进去。
屋内的管事见到二姑娘到了,当即站了起来,躬身拱手。
“姑娘,他们动手了。”
前日里,阿笙在定山楼外,面朝众人放话,除非真金白银将央国粮食的市价抬上去,否则休想让定山楼涨一分利钱。
为的便是让那些背后之人亲身下场。
今夜,有几批客商开始大肆从佃户和小商贩手中以接近两倍的价格收购粮食,其数量之大,不出两日便能在佃户当中锚定新价。
届时,定山楼便不得不为佃户涨价,否则定山楼根本无法在规定时间内按朝廷要求建仓。
阿笙低敛着眉目,细细摸索着手里的暖手炉,肌肤划过织锦套面上的纹路,一下又一下,甚是缓慢。
待到管事汇报完,她遂抬眼,神情中不见半分慌张。
“既然他们想收粮,咱们也卖。”
管事微微一愣,前日里不才刚说定山楼不卖高价粮么?
知他疑惑,阿笙勾了勾唇角,缓声道:“你安排一些人,以个人的名义卖粮给他们。”
不沾定山楼的名字,这事便与粮贸行无关。
管事思索片刻,还是问道:“依姑娘看,卖多少合适?”
阿笙浅笑道:“他们要多少,我们卖多少。”
“但不要急着一次放出去,先隔十日放一批,待到他们银钱缓缓,再隔七日放一批。”
管事闻此,仍有些犹豫。
“可若是我们的粮这般放给他们,可就没办法在限期之内建仓了。”
阿笙将手里的暖炉子翻了个面,笑道:“粮会有的。”
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管事也不明所以,但她是东家,管事便也就依着她的话去办了。
果不其然,不过两日,便有大批的佃户拒绝将粮卖给定山楼,要求定山楼非涨价不可。
面对佃户的涨价要求,定山楼表面做出为难的模样,白日里依旧一副疲态与他们周旋。
但私下龙管事带着几批人向那些高价收粮的商客卖了万石粮食。
他们合计了一番,这些时日,那些外地客商所收粮食之多,足够数城百姓的口粮。
这个时候,阿笙下了令,让他们加快放粮的节奏,每三日便向市面上投放一批粮食,总之,他们买多少走,阿笙便让人补多少出去。
春花楼内,渚泽看着茶侍低身煮茶,翻滚的茶水撩动着白烟袅袅,而案几的对面,却是谋士焦急的面容。
他们如今拿出来的钱这般没完没了地填进去,央国市面的存粮却似无底的洞一般。
近一月的时间,他们与渚家联手吞粮,至今却不见成效。
如今双方消耗了大量的银钱,若是再无成效,他必被主家责罚。
“二爷怎么如今还能这般气定神闲?”
渚泽听闻这话,执起茶侍供上来的茶水,浅抿了一口,缓声道:
“你当真以为咱们联手吞了那么多粮全都是佃户和普通商户手里的?”
听他这话,那谋士略作思索,而后面上有喜。
“你的意思是……”
“这里面多半混着窦氏的人。”
央国境内,除了窦氏粮仓,哪里还能有那么大量的粮食放出来。
渚泽继续道:“既然已经逼得他们开仓,便足以证明我们的法子是有效的。”
“走到这一步,离我们的预想便不远了。”
渚泽放下茶盏,敛了眸光中的笑意,如今云生航道的西行运粮的船已经离岸去了远海,根本回护不及,窦氏届时完不成朝廷规定的仓储量,粮贸行主事权便也拿不稳了。
“那按二爷的意思,咱们继续收?”
渚泽点了点头,“只要你我二家联手,不愁对付不了一个窦氏。”
得了他这话,那谋士的神色遂才松了松,又执盏与渚泽对饮了一杯,遂才起身离去。
待人离开,渚泽遂才推开茶室的窗,看着对街的方向,定山楼前那聚集的大量佃户,他们每日里就这般声讨窦氏欺压农户,而定山楼的那些管事即便嘴皮子说破了,也未能劝得他们离开。
至于那位二姑娘,却是在那日之后再未现身。
渚泽不仅勾了勾唇角,毕竟太年轻了,未经历这等风霜便坐上高位。
念及此,他不仅微微摇头,又觉得窗风微凉,遂又着人合上了。
接下来,佃户手中也罢,市面之上也罢,依旧是大量的粮食被高价收购,渐渐地,每隔五天,各大粮铺的粮食便会出现一两日的短缺。
见到这情况,那些收粮的客商便更起劲了,市价上涨的消息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纵使如此,不过一两日的空缺之后,大小粮铺又会铺满了各类主粮,而市价却自始至终不变分毫。
就这般经历近一个半月的拉锯之后,市面上的粮食又忽然开始多起来。
原本五日还是见着空缺的粮铺,每三日便有新的补给抵达。
面对央国市面上始终充足的粮食供应,所谓市价上涨的消息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百姓能以寻常的价买到足够的粮食,这便是最大的定心丸。
两个月后,阿笙得到消息,那些收粮的客商当是满仓,已经停止收粮。
彼时她正懒躺在屋内小口吃着嬷嬷削好的果子,一口一口吃得慢条斯理。
得闻这个消息,她勾了勾唇,吩咐道:“那便该我们了。”
五日之后,晨雾未散,大船的身影压岸而来。
帝京东的码头之上,那原本该远行了的云生商船浩浩荡荡再次回岸,几百艘载满足以填补整个西南境粮需的大船就这般出现在众人眼前。
窦氏以绝对的实力告知那些高价购粮的客商,想要撬动定山楼须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家。
码头之上,渚泽闻讯而来,此刻,他的脸上再无那般的气定神闲,他甚至顾不得自己此时的失仪,扒开人群跑到岸边,仰望着那些巍巍如山的船体,一时愣了神。
云生商船两个月前便已启航,若此时能及时回来,证明当日船队便并未驶入远海。
原来从那时起,那窦二姑娘便开始编制罗网,如今任人鱼肉的不是定山楼,而是他们了。
天光如梭,滑过金丝楠木上雕刻的版图,似有金水环绕着这粮食的帝国。
阿笙看着这一张木雕的山河微微发愣。
事情的结束甚至比她所想的还快。
云生商船出现在帝京码头的次日,市面之上便开始有大量的粮食低价抛售。
那些见抬价无望的客商,自知如果再不脱身,这庞大的囤积量只能撑死自己,遂开始不断往外吐,企图收回一些本钱。
但这么大量的粮食,饶是他们分批出售,也鲜有人吃得下,因而不得不一再降价。
最后,定山楼直接出手,以五成市价大量回购。
朝廷规定的仓储量数日时间便填满,就连与佃户无休止的拉扯都省了,顺带着,定山楼还赚了一大笔。
这本该是高兴的事,但瞰卫却给她带了一个消息。
渚家的客商囤粮之时得到了央国境内的帮助,那一大笔银钱是从白家的户头支出去的。
所以易澜山所说的那个谋士,他背后的主家便当是白家了。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两个月的粮价拉扯,却未得来商行司的问询。
以白老爷子的人脉和手段,能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此刻回想,他也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
白家世代经商,手中亦替不少大族把持着家业,白家的地位来自商道之上绝对的影响力,纵是从前的窦氏,也只能说是与其并驾齐驱,在万象之中,窦氏的地位始终未能超越他。
但如今粮贸行以商号的形式享一司的权责,这般庞然大物的诞生,对白家或者他身后的世族而言既是诱惑,又是威胁。
人为利奔,鸟为食亡,而商人的天性便是逐利,只要利益足够大,就没有不变的情谊。
但得知是白老爷子的时候,阿笙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姑娘,大伙儿还等着您。”
这一声将阿笙从思虑当中拉回来。
今日朱雀楼落成,那城中最大的商楼正式启用,亦象征着央国第一家官号正式开始经营。
朱雀楼前狮舞凤翔,看热闹的人们将长街生生占满。
小厮遥遥望着街头的方向,待宝驾出现的那一刻,当即跑进楼内通知众人。
未久,众人只见朱雀楼内众管事正服礼戴,恭敬地站在楼外。
众人一直望向的方向,一辆宝驾缓缓驶来。
黛绿色宝顶之上以细小的珍珠制成珠帘,坠垂而下,马匹毛色黝黑油亮,四蹄踏雪,快慢有度地在朱雀楼前缓缓驶停。
小厮当即将准备好的马凳子附上。
众人便见那马车之上走下来一名端静淑仪的女娘,她目若珠玉,眉若青峰,一袭抱香服尽显矜贵。
朱雀楼前,三十六名来自十二司的管事当即垂首,问安之声如鼓如雷。
“问东家安!”
这一声东家唤出了这年轻女娘的身份,如此年纪便手持民生大计,央国之内断无第二人。
粮贸行力战客商之事被人编成了故事,已经在大街小巷传开。
民间对于窦二姑娘勇于护价的行为甚是欣赏,对于粮贸行维护百姓生计的壮举多有赞叹。
自阿笙走下车驾,便听得身后掌声雷动。
她回首扫了一眼,只见柔亮的天光之下,百姓脸上满是笑意,她略微垂首,以示回礼,遂在众人的目光之下,缓缓走入了楼内。
此刻的朱雀楼内,贵宾满堂。
万象商会不少人亲自送来了贺礼,那些从前与窦氏相交,又在窦盛康离世之后便再无问候的“旧友”也全都亲身恭贺,窦生平带着人在内招呼着。
“东家,白会长也来了,在客室候着。”
得了这一句,阿笙向堂中众人垂首见礼,而后才抬步往客室而去。
朱雀楼的中庭有一株参天的凤凰树,在冬日里枝叶还泛着绯红的色,为这个季节的凉白添了一抹生动。
阿笙走过那一株大树之下,不知为何,这几步竟让她有一种走了好久的错觉,从上阳园到华清斋,再到天水阁、定山楼,最后才走到这颗凤凰树下。
这一行,历历在目。
客室之内,茶香悠然,小茶侍瞅了瞅老爷子的杯盏,又看了看煮滚了的水,也不知到底该不该添茶。
阿笙来得很是时候,她扫了一眼白老爷子那一盏已经放凉却未进一口的茶水,对小茶侍睇了个眼色,便放人出去了。
她端起谦和的笑,缓声道:“这大冷的天,白爷爷怎么亲自来了?”
白老爷子见人到了,端起和蔼的笑意,道:“你这般风光的时候,我自然要替你祖父来看看。”
这话说得便是以长辈旧友的身份前来,阿笙敛了敛眉目,唇边的笑意却不减。
此时阿笙方才注意到案几之上的一方木盒,吉祥纹路浅雕的盒面甚是精致。
“这是?”
听得她问起,白老爷子不由叹了一口长气。
“是给你的贺礼,也是你白爷爷教子无方的赔礼。”
阿笙听得这话,却并未打开那盒子。
她抬眸看向白老爷子,一双珠玉般的瞳眸定静而真诚。
“白爷爷此话从何说起?”
见她不动手打开,白老爷子亲自将那盒子打开来,里面放着的是一叠契书。
“这是此前被你那无良的舅父卖掉的窦氏产业,白爷爷现下能力也有限,没办法帮你追回来全部,也就只有这些,聊表心意吧。”
阿笙闻言,作势退却道:“白爷爷,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白老爷子闻此又是一声长叹。
“此前渚家的事,是我一时大意,让我那大儿子钻了空子,与外人联手给你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