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孝悌仁义汉太子也by木兰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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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何领命。
曹参道:“好无聊啊,我也要去看热闹!”
刘邦站起来,一脚把坐着的曹参踹倒,又坐回来继续说正事。
汉臣见刘邦踹倒曹参,心中对刘邦那点陌生感消散了不少,心情平和多了。
大王还是那个大王啊。
刘邦补发了一份诏书,搞得好像刘盈所作所为是自己授意的似的。
他广召天下贤才赶赴文会,由世子主持,在鲁城商议如何治理天下。
不包吃不包住,刘邦就发了个轻飘飘的诏书——帛书就是很轻。
发完诏书后,刘邦拍拍屁股继续去扫清楚国真正的余孽。
就算楚国守将望风而投,也要等他这股风来才会投,他还是很忙的。
刘盈的“乱来”得到刘邦的肯定,各地士人就不再观望,纷纷赶赴鲁地。
特别是齐国的士人,离得近,跑得最快。
齐鲁虽说是儒者老家,其实也是春秋战国的百家大本营。
孔子是鲁国贵族,后来文化最昌盛的却是齐国。
战国时,齐王建立稷下学宫。齐国成为百家争鸣的中心,孟子和荀子都曾经在齐国的稷下学宫当祭酒,荀子更是三进三出稷下学宫,当了几十年的祭酒。
荀子一门的辉煌,是儒家在战国的绝唱,也是百家在战国的绝唱。
春秋战国时,两大显学,一是儒,二是墨。
对百家弟子,有个夸张的说法,叫“非儒即墨”。
儒墨都不受当时统治者的重视,但在民间士人中声势最大,弟子最多。
因墨家组织太严密,被各国统治者盯着拆解后,墨家不再坚持自家学说,带着知识融入了其他学派。
尤其是老对头儒家中,混入了大部分墨家人。
秦国统一天下,严格控制民间游学。小的学派便纷纷抱团取暖。
因此秦始皇召集东方学者来咸阳时,召集的全是一群穿着儒衫的人。好像东方学者全是学儒的。
儒家等于诸子百家。这个等式在秦始皇时期就存在了。
刘盈接待了许多名士,法家和黄老在贵族中是显学,但法家人和学黄老的,也有很多自称儒生。
“儒家有太多学派,成为儒生,不仅可以修习法家和黄老学说,也可以学其他学说,更为自由,不会被人说是叛徒。”秦儒领头羊叔孙通为刘盈解惑,“按照师门传承,李丞相也是儒门。”
刘盈看向李丞相的两位师弟。
浮丘和毛亨装聋。
“有道理。”刘盈明白了。
百家学派要坚持自家学说,肯定都有一定的排外倾向。你学了这家学说,就不能说支持那家学说。
但荀子当了几十年的稷下学宫祭酒,门下什么派别的弟子都有。若出自他门的学生都算儒门,儒门自然无所不包。
那么真心为了学以致用的士人,自然都要自称儒门了。
儒有这么强的包容力,难怪生命力最强,延续到现代也能继续开拓创新。
你就说咱们社会主义的终极目标大同社会是不是儒学概念吧!
我圣学无所不包!
刘盈笑道:“这下子儒家内部打架更加激烈了。”
叔孙通捋了捋胡子,笑道:“一直很激烈。”
他看了浮丘和毛亨一眼,道:“我先师孟子,和他们的先师荀子就打得很激烈。”
被吓大的刘盈差点没绷住自己处事不惊的态度。
啊?!叔孙通是孟子一门?!
你这个孟子,和后世儒家推崇的孟子是不是区别有点大?!
刘盈想了想孟子的学说,然后纳闷地发现,叔孙通所传承的“孟子”学说,好像才更正统。
在战国时,强调忠君的“愚忠者”反而是坚信人性本恶的荀子。
而孟子,对君臣的解读则是“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孟子一门的儒,并不会对某个君王愚忠。
他们最大的忠诚,献给会践行仁义道路,实现儒家“天下大同”终极目标的圣王。
他们狭隘的忠诚,献给视自己如手足,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贤主。
儒门在民间是显学,但在战国贵族中却不受欢迎,就是因为他们是一群“反贼”。
荀子强调“愚忠”,才让儒家在贵族上层有了话语权。
叔孙通本人就是典型的孟子传人。
他认为秦始皇已经统一天下,秦国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便在秦国当大官,管理秦儒。
哪怕秦始皇焚书并坑了许多儒,叔孙通这个秦儒带头人仍旧高官厚禄,儒在秦国朝堂仍旧有一席之地。秦二世问策的时候也会问儒。
秦国灭亡,他就选择了最强大的西楚霸王。
西楚霸王不是个好君王,哪怕刘邦在彭城惨败,他也跟着惨败的刘邦离开,与刘邦共苦。
刘邦天下未定的时候,他给刘邦推举壮士,哪怕壮士中有许多盗贼,品行不端。
刘邦要治理天下了,他就给刘邦推举老成持重之人,制定大汉的礼仪,推举儒生入朝。
那都是汉高祖七年的事了。
刘盈本以为叔孙通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惊喜,当叔孙通领着孔腾来拜见他的时候,他才发现,叔孙通还能给他更多的惊喜。
孔腾是孔子八世孙,孔家现在的当家人。
虽然现在的儒家很叛逆,敬儒不等于敬孔,但现在的孔家本身也出大儒,所以在儒门心中的地位很高。
叔孙通这才给刘盈揭露了他“孟子传人”的真实师传——叔孙通的老师乃是孔腾的兄长,孔家一门原本的宗主,孔鲋。
孔鲋不仕秦朝,在秦始皇征召的时候,推举弟子叔孙通入朝为官。
那孔鲋本人呢?
他加入陈胜吴广揭竿起义,与陈胜共死,被秦将章邯斩落马下。
刘盈、韩信、刘肥三兄弟同时转头看章平。
章平额头沁出细汗。
啊?啊?!
孔腾对章平作揖,神色平静:“曾经我的兄长和你的兄长各为其主,战场厮杀不能算私仇。今日你我都侍奉汉王,希望我们能和睦相处。”
章平忙回礼。
孔腾又对刘盈行礼:“兄长在家乡藏了先祖手稿,世子可否派人抄写?”
刘盈眼睛一亮。
新的书!还是孔子亲自批注的书!
“我来抄!”刘盈跳了起来,“我要第一个看!”
孔腾微微一怔,木讷的眼神浮现一丝笑意。
兄长厌恶秦王暴虐。他早早预言秦始皇一死,秦国就会分崩离析,也早早准备投入反秦大业。
因此兄长不置家,无子嗣。
自己平庸无能,闭门不出,延续孔家一门的香火。
孔鲋教导孔腾,现在天下百家皆言儒。待新君定天下,肯定会把孔家捧得高高的,以收拢士人之心。
“优秀的子弟单出一脉,自寻前途。愚笨的子弟就守家,为君王所用。”
孔腾当时很委屈。
兄长骂自己笨呢。
他看着汉王世子为即将到来的新书跳起了舞,过于活泼,过于失礼。
兄长,我孔门的未来,至少在汉王世子手中,恐怕不会如你所言。
等他到了地下,一定要嘲笑兄长。兄长也不是很聪明嘛,不是什么都算得准。
因前来参加论战的士人太多, 刘盈定下的“明日决战”无奈推迟。
当论战开始时,鲁城的儒者先把坚守不降的鲁城守将的脑袋送给刘盈后,才匆匆去参战。
刘盈:“啊?”
能让刘盈“啊”的人真的不多。
“楚将沽名钓誉,置鲁城庶民不顾, 杀他符合大义。”浮丘道。
张苍在刘盈耳边小声道:“他做了那么多事, 如果不砍了鲁城守将的脑袋, 岂不是白忙了。”
刘盈小幅度频频点头。
明白明白, 你们学儒的就是这样, 还说你们学的不是《抡语》!
制定刘邦登基礼仪的张苍都来了, 那刘邦人呢?
看见刘盈身后一条腿盘着, 一条腿曲着, 手肘搁在膝盖上吃盐水煮豆子的人了没?那个带剑的汉王世子护卫就是汉王刘邦。
刘盈抢了他阿父的豆子,靠着他阿父仰头道:“阿父, 你不是说很忙,不想来听他们念叨吗?”
刘邦的脸色很苦, 眉毛眼睛都皱成了一团:“天下士人云集鲁城, 我不想来,萧何逼我来。”
刘盈好奇:“萧伯父怎么逼你的?”
刘邦仰天长叹:“他说我不来, 他就要停下手中的事, 帮我把这场论战的内容整理好拿给我看。这不就是威胁吗?”
刘盈明白了:“萧伯父是委婉地告诉阿父,他要罢工。”
刘邦重重点头:“对吧对吧?他还当我是王吗?!”
刘盈道:“当啊, 所以很委婉地告诉你,他要罢工。”
刘邦想了想, 还真是这样, 只好委屈地继续闷头吃豆子。
韩信仍旧不能理解:“义父,为何你要隐藏身份?”
来就来呗,冒充盈儿的护卫是干什么?
刘邦一边往嘴里扔豆子, 一边道:“我若暴露身份,那群士人都要围着我烦。还是让他们围着盈儿烦更好。”
刘肥十分感动:“阿父是见盈儿做了这么多事,不愿拿走盈儿功劳,所以仍旧让盈儿主持这场论战。”
刘邦咀嚼豆子的动作一停,嗯?这个理由不错。
他严肃道:“就是这样。”
刘盈鄙视:“我信你个鬼,你就是不想被他们烦。”
韩信站在刘盈这边。只有刘肥,坚称这是刘邦对刘盈的父爱如山。
刘邦此次偷跑,准备得特别像模像样,竟然找了个人给自己当替身,还让吕雉为自己遮掩。
吕雉觉得刘邦多此一举简直有病,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照办。
给刘邦当替身的,就是原本会被项羽活活烧死的纪信。
项羽,一种来自江东,美食精神却传承自老广的秦末美食家,泄愤杀人不是活烹就是活烧,要的就是那口鲜活。
纪信身为刘邦元从之一,大汉建立后封侯名单中已经预定了他的名字。
他居然跟着刘邦胡闹,去给刘邦当替身,后跟随刘邦的人都很不能理解。
纪信自己也很不能理解,但他一觉睡醒,床头多了一封诏书,他能怎么办?
曹参拍着纪信的肩膀安慰:“大王就是这样的大王,你还没习惯吗?”
纪信只能闷头说习惯,太习惯了。
不然还能咋的?换个王?
“其实我们可以推举盈儿为王。”雍齿出馊主意,试图提前掀起大汉父子相争。
王陵无奈:“你又被大王怎么了?又被骂了?”
雍齿重重哼了一声,不肯回答。
他想和刘邦一起去鲁城看热闹,被刘邦笑骂“你听得懂个屁,读书还不如我多”。
在汉王英明又缜密的安排下,汉王替身继续当劝降吉祥物,刘邦本人冒充刘盈的护卫来鲁城瞧热闹。
啧啧,那是真热闹。
既然鲁城已降,士人就没必要去荒野里搭个棚子。
由刘盈做主,他们将鲁城给项羽修的、项羽从未来过的鲁公住所收拾了一下,变成暂时的学宫。
一群士人自带衣服干粮住了进来,连砍柴生火都自己负责。
到了辩论的时候,戴着各种头冠的士人严肃入座,由老成持重者揭幕议题,开始吵架。
他们第一天争吵的是何为忠诚。
浮丘代表荀子门人,要求鲁城儒者为楚王尽忠,为楚王殉死。
鲁城儒者引孟子言论,楚王是不仁不义之王,我们鲁儒不反了他就是忠了,还殉死?殉你祖宗!
和刘盈同在屏风后面的刘邦傻眼。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儿子:“他们的话是不是反了?”
刘盈道:“没反。浮丘伯想让鲁儒去死,鲁儒不肯去死。”
叔孙通给刘邦解惑,详细阐述了荀子和孟子对“忠君”思想的不同之处。
总的来说,荀子是要求“愚忠”,无论君王如何,臣子都要尽职尽责。君王不好,臣子更要忠诚,死谏,而不是弃君王而去。
而孟子则更倾向于如果傻叉无药可救,与其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如换个更好的。如果换不了,宁愿隐居山林。
“或者找个英主撺掇他谋反当王!”刘盈在一旁乱解读。
叔孙通干咳一声,说没有这样的事。
刘邦知道刘盈在胡说八道,就和刘盈胡诌的《抡语》一样。
但怎么说呢,盈儿的话总是莫名让人信服呢。
刘邦提起了兴趣。看来文人论战也不是很无聊嘛,哟哟哟,打起来了!
刘邦和刘盈都伸长了脖子,如果不是刘肥和韩信按住了他们,他俩的脑袋都要从屏风后面探出去了。
论战的时间有限,不能让士人论出个输赢。
也不可能论出输赢。
都几百年了,诸子百家的论战也没有输赢。
第一天的“忠”吵完后,第二天才进入重头戏。
诸子百家开始讨论,这天下还要不要统一。
孟子的思想是效法先王。但孟子口中的“先王”,是他塑造的一个道德完人,和后世“我注六经,六经注我”一样。
先秦诸贤都很会编故事,孟子编的先贤故事,就是为了推行他以仁政为重的“王道”。
所以孟子效法先王,不是主张全面复古。他也是站在支持统一这一边,但不支持用战争完成统一,而是由国君实施仁政,天下之民归心,天下自然一统。
诸子百家在战国末期,几乎每一派都是支持统一的,区别只是主张的手段不同。
春秋战国几百年的战争,让所有贤能之人都看到了分裂的弊端。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得出“统一”是结束战争的唯一解的结论。
刘邦疑惑:“但我记得秦始皇召集的东方学者是支持分封啊。”
叔孙通微笑:“学孟子的儒,践行的不一定是孟子的儒。孟子效法的先王,不一定是他们想要效法的先王。”
刘盈替他阿父解惑:“老师说的就是对的吗?先贤说的就是对的吗?我就觉得不对!”
刘邦:“……”好了,看见儿子这副嘴脸,他就知道诸子百家的弟子的思想,不能代表他们开宗立派的先贤的思想了。
叔孙通将刘盈歪掉的话题扯了回来:“再者,虽然人人皆知统一后的好,但要如何统一?大部分贤人认为,现在还不适合统一,分封更适合如今天下。秦亡后,支持分封的人就更多了。”
没参加辩论,也没在刘邦面前找存在感的毛亨这才开口:“大王,之前臣和你提过荀子得天下和‘凝’天下的思想。不止荀子,诸多先贤都提出了类似的结论,可这‘凝’要怎么实现?秦的灭亡,让人看到‘凝’不能一蹴而就。有的人想着徐徐图之,有的人想回到先周之时民风淳朴的时候。”
刘邦捏住刘盈的嘴,制止刘盈的抢话。
“你们儒家的孔子曾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已经流走的水不会回来,已经逝去的时光不会倒流,已经发生的变化,又怎能假装没有发生?”刘邦躲开刘盈挥来的拳头,“秦既然已经统一,后世所有有雄心壮志的人,都会想着天下一统……”
刘盈终于从刘邦的束缚中挣脱,忙开口:“没错!就像天下庶民不堪秦的重负揭竿起义,之后王朝只要太昏庸,庶民都会吼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把不当人的王全杀了!”
刘邦:“……”
汉臣:“……”
刘邦失笑:“没错,是这样。叔孙通,你和我讲讲孟子的仁政。他的仁政和荀子有何不同?外面吵得太厉害,我听不太清。”
叔孙通深呼吸,平息心头的颤抖。
他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为刘邦解释孟子的“仁”。
孟子的“仁”,归结于一点,就是全面取消各种苛捐杂税。
不仅是地税、户口税,孟子还主张农商平等,将行商税全部取消,藏富于民。国家只收十一的田税。
这样做,政府税收会变少,什么都不能做?
孟子要的就是政府什么都不能做。
他坚决反对任何徭役。不仅是战争,连官方开垦,他也很反对。
等庶民有钱了,他需要灌溉自己会去挖渠,需要去其他地方自己会去修路,需要更多的田地自己会去开垦,政府不要强迫庶民做事。
孟子还对君王世袭会出现昏君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希望重建“世卿”制度,这群“世卿”集合起来,组建一个国家智囊团,儿孙代代世袭职位。
当君王有很大的过错的时候,“世卿”需要规劝。如果君王执迷不悟,“世卿”就要联合起来重新选一个贤明的君王。
刘邦听得瞠目结舌。
他听懂了,他大受震撼。
难怪没有任何一个君王采用孟子的主张,这也太……太神奇了。
刘邦笑道:“我还是黔首的时候,应该会喜欢孟子的主张。”
只交田税,不服徭役兵役,君王昏庸了就会被换掉,太爽了。
叔孙通平静道:“孟子自己也知道他的主张不符合实际,这只是他的梦想。他希望后世人能完善他的梦想。”
刘盈双手捂住嘴,免得笑声被外面的人听到。
孟子说的是“世卿治国”,那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性,他只能看到“世卿”。
但如果提炼他的思想,孟子治国的方式后世有很多现代国家都采用了,那就是“小政府”和“议会制度”。
“孟子的思想,几千年后的后世人会用,但不适合我们华夏。”刘盈笑够之后,放下手道,“我们向来是天裂了自己补,洪水来了自己治。要做大事,就要集中民力。因为不想虐民,所以不补天不治水,放任百姓去死,这种事,我国贤人做不到。”
刘盈揉了揉笑酸的腮帮子:“孟子自己虽然这么说,但若天塌了水来了,他也会组织一群人去补天治水。这时候他绝不会说什么不要用民力,让百姓自救。”
叔孙通微微颔首:“世子所言极是。只是先贤提出思想的时候,肯定都是偏颇的、激进的。如何更改,那是继任者该考虑的事。若先贤都保守了,后世徒子徒孙不敢越过先贤,就更为保守。”
这一点,毛亨倒是很赞同:“虽然老师希望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弟子打着尊师重道的旗号,敢自言胜于蓝的人可不多。”
刘盈拍胸脯:“我就胜于蓝。”
毛亨慈祥道:“世子当然胜于蓝。”
刘邦则琢磨着其他人忽视的,刘盈口中的“几千年”后。
他都当皇帝了,反正以后治国是刘盈的事,就算自己知道了未来,好像也不怕走弯路了?
刘邦懒得遮掩。自己马上当皇帝,刘盈是未来的皇帝,需要遮掩什么?
他直接问道:“盈儿,你说几千年后,可是神仙让你看到了未来?几千年后天下还统一着吗?”
在场汉臣有人面露茫然,有人十分激动。
毛亨坐直了身体。
对啊,世子有神仙授课!
“当然啊,阿父你就是确定汉承秦制的人,你自己还不知道?”刘盈狐疑道,“你是不是拐弯抹角让我夸你?”
刘邦淡定道:“夸吧。”
刘盈撇头:“不要。”
韩信也对后世很好奇:“盈儿,后世采取的是哪一种思想,荀子还是孟子的?”
刘盈道:“所有。所有的思想,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都能用。先贤提出思想,也没想后世人只用自己的。后世君王就算口头上说用某一家的学说,其实也是选有利于自己的言论,不过披个皮而已。其实就说现在的诸子百家,也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刘盈活动了一下跪僵的身体,琢磨该把椅子做出来了。
他都要上初中了,还爬刘邦怀里,把刘邦当椅子。
扶着刘邦的两条手臂,刘盈长舒一口气,继续道:“荀子一派的仁政,就是吸取的黄老思想,对吧?”
毛亨:“……”
他干咳一声:“怎么会?荀子的思想就是自己的。”
刘盈笑而不语。
后世人只看别人咀嚼过的言论,没有直接看史书记载,都会生出一个疑问。
汉初的黄老思想怎么突然兴起,他们从哪来的?
若梳理了诸子百家学说和汉初执政方针,就能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黄老与秦制是一体两面,汉初黄老最近的源头是韩非,再往上是荀子。
荀子一门,可以是法家,也可以是黄老,反正都是他的门人。
黄老学派是假托黄帝、吸取《老子》哲学思想,所发展出来的纯粹的政治学派。
黄老对王朝的目标,是“安”、“强”、“霸”、“王”四个层次。如字面意思,黄老最终的目的就是天下一统。
黄老要求“尽”民力,但不滥用民力;改造自然,但不滥用自然;选练军队,但不掠夺灭亡国家的财产和妻女;强调法治,但要赏罚得当,不能滥用刑罚。
黄老学派特别强调“天行有常”,只有遵循自然的规律,才能有“功”。人的能力有一天可能会强大到战胜自然,但若不节制地向自然索取,自然仍旧会惩罚人类。所以无论人类再强大,也要遵循自然规律。
至于什么有明君出世,天就不会降下灾难,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天常,法治,强兵,仁德……是不是很眼熟?
刘邦看着毛亨的眼神古怪极了。
叔孙通冷哼一声,眼底满是嫌弃。
孟子一门无论是否受君王欢迎,但他们仍旧是孟子一门。
不像荀子一门。
荀子的门人都不自称荀子徒孙,而是法家的,黄老家的,甚至兵家的。
叔孙通甚至怀疑,如果后世君王支持孟子学说了,荀子徒孙还能摇身一变,变成孟子传人。
他们就是有这么无耻。
刘盈接过刘肥递来的蜜水,润了润喉咙:“汉承秦制,黄老其实也是承袭的秦制,承袭的秦没有遵循的制度。”
承袭“没有遵循的制度”,看似是一句没有逻辑的话,但事实就是如此。
韩非、李斯师承荀子,他们的“法家学说”,也有很浓重的黄老思想。
乱世用重典,那治世呢?
他们都得出了结论,黄老思想最适合大乱之后的王朝。
什么黄老?那是我们法家学说!
“那就用黄老了。”刘邦得出结论,“现在的人一听还用秦制,用法家思想,都会生出厌恶心。儒家也不行,人多势众,又多是反贼。还是黄老好,将来也好改。”
刘盈吐槽:“是好改,因为任何士人都可以说自己学自黄老。”
诸子百家,哪一家没有说节约民力,顺从自然规律?
只要你要好好对待百姓,那都是黄老。
刘盈道:“但为何非要说遵循什么思想?能用就行,哪家都行,还要披个皮,烦死了。我大汉遵行王道,杂糅霸道,都行。”
刘邦摸了摸刘盈的脑袋,微笑不语。
毛亨和叔孙通也停止了用眼神对波,微笑着看着刘盈。
刘盈昂首。
看,随便看,我就是这么厉害。
“好了,别骄傲了。该你出去做总结了。”韩信越过义父,也揉了揉刘盈的脑袋,“你不是说你要做个什么,总结发言吗?”
刘盈从父亲椅子上跳起来,去发言了。
装逼,他最喜欢了。
他要站在台子上长篇大论,听得所有听众都在心里骂祖宗。
嘻嘻嘻。
分封和统一讨论后,士人又就法律、税收、官制等各个方面进行了大议论。
刘邦后来大摇大摆跟在刘盈身后走出来,听到有意思的话就让韩信和刘肥记下来。
在场众人有的猜出了刘邦的身份,有的以为刘邦是汉王派来的人。无论如何猜测,他们都感受到了汉王对这场讨论会的重视。
或许大汉以后执行的制度,就是从这场会议中出现。
劝降得差不多了,刘邦身边重臣都回到了他的身边。
曹参、陈平、张良、王陵等即将被刘邦托付重任的人,全部都来给刘邦记官。
王陵看见身边同僚,如坠云雾。
曹参就罢了,他将来是肯定要当丞相,要治国的。
自己为何也混在其中?他不喜读书啊!
可有的人,他就算不喜欢做某些事,天赋也超出常人。
刘邦把王陵叫来时,本来只需要一封诏书。刘盈非要“告家长”,刘邦便顺从儿子的恶趣味,将诏书发给了王陵之母。
王母拎着慈母棍,把不思进取的王陵撵得上了树。
王陵见到刘邦时,眼神十分幽怨。
刘邦带着刘盈,父子二人故意用频率一致的声音捧腹大笑。
王陵都被他俩逗乐了。
“都要当皇帝和太子了,怎么还和以往一样?”王陵叹气。
刘邦笑道:“那不是很好吗?这样你们才安心啊。”
刘盈叉腰:“我一直都是千古明君,从未改变!”
“好,对。”王陵在父子二人的压迫下,无奈拿起了笔,眉头拧做一团,把贤人们的讨论记录下来。
明明会议记录可以交给文吏,刘邦非要自家重臣来亲自记,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吕雉把刘邦和刘盈的来信丢到一边,看着镜子里自己因皱眉太多而生出的新皱纹,气得想砸镜子。
刘邦把干活的重臣都拉走了,剩下的活,他让吕雉看着办。
吕雉怎么办?
她扒拉着刘邦和刘盈给她留下的能臣名单,冥思苦想能用谁。
吕雉相信刘邦和儿子认贤才的眼光,但她担心,自己前脚用了谁,这父子二人后脚又把人带走了。
“还是用秦朝旧臣吧。”吕雉决定重用蒙毅和章邯。
刘邦和儿子总不至于把六国士人最讨厌的秦臣拉去记笔记。
吕雉本来想用蒙恬。
蒙恬不愧是始皇帝留给公子扶苏的人,她最喜欢蒙恬。但蒙恬回北边防备匈奴,此事非常重要,她无法另外给蒙恬安排任务。
匈奴趁着秦末混乱,大举南下犯边。
刘邦已经决定继续定都关中,而不是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