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我死后男主追悔莫及by伏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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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柳的手下意识搓在了衣摆上,她有些难过,暗地里哭了几回。
往日安宁静好的岁月似乎还在眼前,为何一转眼,就又要承受战争的代价。
她压下心中酸涩,强笑道:“我与家里人,准备回桂林老家避难去。”
曹玉符最多打到海市,将李淮麟打服,并不会再南下,云广一带是相对安全的。
朝笙这才放下心来。
“信春呢?”
说起来,今天还未见到她。
“她领了钱,先回家去了。说一会儿回来谢您和先生。您也知道她家里——”
阿柳忽然没了声音。
“是明天的飞机对吧?”
朝笙望向周暮觉,周暮觉晓得她的意思。
“让忠叔送你过去,多带几个人。”
昏沉沉的巷弄,七月的太阳只能照进几道惨白的长光。
“妈!哥哥!让我同你们一道走吧!”
说好了一同回乡下躲战事,为何她不在这个“一同”里?
今天上午太太给她们发了半年的薪水,她连着积攒的铜元都带回了家。
母亲兄长数着银元,欣喜不已,都道回乡的生活有了着落,待到战事结束,仍能在海市赁房读书。
但他们把她卖掉了。
乱世里,无数营生都暂停,唯有花楼妓馆仍然开着,热热闹闹。
“以前在周公馆里做佣,以后去楼里做佣,有什么差别?”
当然有差别。
信春从未觉得母亲兄长这样陌生过。
卖去了妓馆,她究竟仍是洒扫的丫头,还是别的,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可我已拿回家里那么多钱……”信春声音瑟瑟,期待地看着自己的亲人。
信春提及这个,她母亲便生气:“不晓得你先前私吞了多少。你在公馆里享福,攒下那么多铜元,不拿回家里,看你哥哥受苦——”
“挑灯夜读,煤油灯都不舍得点。”
铜元……偷偷攒下的铜元?
啊,是太太给她的零花钱。
战事起了,仍要好好的活。钱越多越好,信春的母亲与兄长略一合计,便打算抛下这小姑娘换个舒坦的前程。
她咽下眼泪,怔怔看着被兄长所抵住的大门。
木门老旧,她用在周家打扫挣的钱,赁下了这昏暗的房间。
门忽然倒了,兄长也倒了。
母亲发出凄厉的惨叫。
她的太太,她温柔而安静的太太。
神情冷淡得惊人。
公馆里那些孔武有力的保镖,摁住了她的兄长。
“信春。”太太唤她,“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呀?”
信春渐渐缓过神来,她知道先生和太太要去港市。
战火烧不到那,军阀的手伸不到那,那儿有周家的分行,有太太要继续去念的学校。
“太太,你已经给了我很多钱了……”
太太道:“可是,周先生还没完全学会你编头发的手艺。”
信春抹了把眼泪点头:“我跟太太走。”
于是她看到,太太的神情终于柔和了下来。
母亲扑了上来,又被周家的保镖拉开。
信春这次没心软,也没回头。
去往港市的航班又添了一个人的名字。
要带的行李并不多。
阿柳已回了家,公馆里除却这对新婚的夫妻,只剩下信春和阿忠。
朝笙自己仔仔细细收拾着东西,周暮觉在一旁,发现她将首饰和夏天的衣服装在一个箱子里,书则装在了另一个箱子里。
“这些都不要了么?”青年看向朝笙的梳妆台,她的首饰其实是很多的。
“轻装简从。”朝笙指了指自己耳旁坠着的山茶花,“带上这个便好啦。”
周暮觉笑道:“都带上也不妨事。”
“不过,如今舍了,等到了港市,我再替你添上。”
他声音轻淡,又给朝笙许下个小小的誓言。
似乎他们会很顺利的去往港市,不受到战争的半分影响。
“我都记着了。”朝笙望向他,微微弯了弯嘴角。
周暮觉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妻子看出了端倪。
但朝笙很快挪开了眼,去替信春收拾行李了。
夜里,月亮寂寂地照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似乎陷入了沉默。
整座公馆都静悄悄的。
灯已经熄灭了,周暮觉半点睡意都无。
他并不畏惧战争,或者死亡——对于渺茫的前路也怀着坚定的决心。
但他终究不是孑然的一人。
“睡不着?”朝笙的询问低低响起。
周暮觉一愣,便见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她鸦色的、如云的长发散落,被澄明的月色映照着。
周暮觉眉间涌上歉疚:“我吵醒你了?”
“没有。”朝笙轻轻地搂住了他,道,“我也睡不着。”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周暮觉温声说,“等去了港市,仍照常的生活。你是不是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他的妻子点了点头。
青年便不自觉地回抱住朝笙,道:“其实,和海市也很相像。商业发达,港口众多,不过,气候很不一样。”
“大概会热上许多?”
“对。”他的声音低沉而和缓,带着安抚之意,“那里的夏天热且潮湿,植被郁郁葱葱,这点又和海市不同。”
周暮觉去过很多地方,当地的风物皆能一一道来。朝笙靠着他,偶尔提几个问题,大多数时候只静静听着。
周暮觉在这样的讲述中感到心神似乎都安宁了下来,等他再望向朝笙时,她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唔……我讲的也不算无聊吧?”青年自言自语。
他俯身,亲了亲朝笙的额头,然后将她小心地抱到了枕头上。
风雨欲来的前夜,两个人拥着沉沉入睡,似乎流离、战火,真的与他们无关。
第207章 黑莲花与君子(完)
月季灿烂的开着,常春藤在风中轻轻摇曳,黑色的吉普车驶离了公馆,往机场的方向而去。
信春年纪小,遭逢大变,性情似乎一夜之间就沉寂了下来。她伏在车窗旁,安安静静地往外看去。
路上都是人,行色匆匆,带着繁重的行李,往车站或者码头走。
几周之前,滨江大街上黄包车来往不绝。衣着华美的富绅,风流恣意的交际花,人人都享受着远东明珠的繁华。
升平的岁月何其短暂,只要上位者的野心不曾停歇,战争随时都会发生。
车开着,经过乌泱泱聚集的人群。
是哪所大学的学生,正在外头抗议。
有人哭,有人叫,有人被军警推搡着往前走,战争失利,人人自危。
忽而有枪声响起,爆裂开大片的哀嚎。
朝笙下意识地捂住了信春的耳朵,而自己的眼睛也立刻被一双温暖的手覆住。
阿忠咬牙,继续往前开。
“别怕,朝朝。”青年的声音低得仿若叹息。
朝笙却将一只手颤颤地抬起,落在了周暮觉的手腕上。
掌心有温热的液体溢出,湿漉漉的,周暮觉看着她指节发白,用力将自己的手掰了下来。
不满李淮麟的年轻学生被军警呵斥。两方冲突起来,有人开了枪。
李淮麟要“重造共和”,但打了败仗,丢了土地,他也不会容许曹玉符得到一座繁华安定的城市。
是谁的哭声在城市的上空响起,弥漫着硝烟的空气滚烫得灼人。
朝笙回过头,看向车窗外的人间。
周暮觉垂眸,一点一点拂去她眼角的泪水。
机场,桨声呼啸。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低垂,笼罩着这座城市。
海市的夏天总是这样,骄阳骤雨,猝不及防。
信春终于觉得松了口气。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枪声,枪响了,就会死人。
她试图去帮太太也提点东西,却被拒绝了。
“有周先生呢。”朝笙温柔地拍了拍信春的发顶。周暮觉露出个笑来,接过朝笙的箱子。
信春知道这是委婉的爱护。
她鼻头一酸,握住了朝笙的手,紧紧走在她的身侧。
桨声猎猎,卷起骤雨来袭前的长风。机舱里已坐满了等待着起飞的乘客,有认得周家这对年轻夫妇的,挥手打了招呼。
信春往里头走去,找到三个空着的位置。
朝笙回过头来,望向周暮觉:“阿暮?”
青年没再往前。
机场里,不知何时涌出了数辆墨绿色的军用车。
段芮年从里头走了出来。
“周行长,走吧。”
李淮麟吃了败仗,转头把目光盯上了海市的商人。
钱,军费,退路。
段芮年作为他的小舅子,责无旁贷地接过了伥鬼的职责。
周暮觉没回头,他只望着身前的朝笙。
“阿暮。”朝笙的声音在风中轻不可闻,落在周暮觉耳中,却字字清晰,“你要去哪?”
“见李淮麟。”周暮觉抬手,替她拢起飞扬的鬓发。
“之后呢?”她又问。
周暮觉凝视着她,虔诚贪婪,想将她的模样多看几遍。
这是真正的乱离之世,上位者的一念便更改了万万人生死。繁华的城市随时可能被摧毁,远离了故土的人可能永远无法回头。
荷枪实弹的士兵等候在段芮年身侧,周暮觉背对着他们,一字一句,向着他还未过门的妻子立誓。
“我说过,我应允你的事情永远不会变。朝朝,港市另有一番新的天地,你去那儿,仍快意的活。”
“但隔山隔海,我都会再来见你。”
空气压抑得不像话,风也变得凛冽。朝笙忽而抬手,拥住了周暮觉。
她旁若无人,深深地、深深地吻住了他。
墨色的云从远去压来,耳旁,风的声音呼啸而过,铁锈的气息在口腔蔓延开来。
“那身喜服,我收在行李箱里了。”
那是周暮觉寻了苏州的绣娘,费了很大功夫做出来的。朝笙本没有带去,最后却又悄悄地将它叠起,压进了箱中。
“你若不来——”她明明在说狠话,然而声音里却带着潮湿的泣意,“我一样能风风光光的大嫁。”
这世上,爱她的人千千万,但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念。
“我保证。”青年说。
又重复了一遍。
“我保证。”
飞机盘旋而上。
信春看着机场漫漫变作茫茫的小点,想要安慰自家太太。
然而朝笙的目光却收了回来。
“我没事,信春。”她甚至还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了浅淡的笑来。
“他既这样说,我便信他。”
长风三万里,自此隔山河。
段芮年望着走过来的周暮觉,颇有些不自在。
先前还言笑晏晏,段芮年自觉和周暮觉的私交不错。
转眼间,便以他未婚妻子的性命作为交易的筹码,逼得通海银行为李淮麟的败仗出钱。
雨终于落了下来,身侧的随从撑起伞,段芮年快步上前,道:“请吧,周行长。”
周暮觉没看他。
段芮年耸了耸鼻头,嗅到了雨中翻滚的尘土的气息。
一路无话,段芮年觉得有些难熬。
好半晌,他道:“其实,你也不必这样抗拒。”
他知道这个青年经营的手腕很强,连李淮麟都有所耳闻,颇为赏识。
要是可以,并不想用威胁的手段。
毕竟图穷匕见,总是难看的。
“先前,你投资修了铁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会儿,你把钱投给军中,军队强盛了,对于海市、对于华国,不也都是好事吗?”
周暮觉的声音很淡:“银钱买铁,用以铸铁路、铸子弹,结果是相同的吗?”
当然不同。
段芮年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周暮觉看向连绵不绝的雨幕,掩去了眼中墨色的暗流。
民国九年,两京战争轰轰烈烈,谁都不甘轻易谢幕。
这场战争持续了整整三年。
民国十二年春,港市,草长莺飞。
圣约翰大学的校园里,阔叶的树挂了满枝的绿,刚下了课的年轻女子穿着旗袍,踏着一双平跟的鞋子,往校园外走去。
“林老师,拿这样多的书,可要帮忙?”
有上过她课的学生路过,殷殷切切,跑到了女子的身旁——这位文学系最年轻的老师,是三年前从内地来此的,顺顺利利以第一名毕了业,又得了教授的赏识,很快便取得了教职。
文学系的学生都上过她的课,不是文学系的,也大有慕名来蹭课的。
毕竟,林老师学问一等一,样貌也一等一。
朝笙睨一眼这男学生,轻易便洞明了他的心思。
“不必。”她道,“你的那篇古典主义戏剧的赏析可有重新写?”
学生一噎,这才想起自己的那篇论文被打了回来。
霎时间旖旎的心思烟消云散,他讷讷道:“下周交给您。”
朝笙往楼下走,道:“下周一。不然,这门课便算你重修了。”
这青年顿了脚步,整张脸宛如吃了苍蝇一样绿。
有认识他的人在一旁笑:“自作聪明。林老师明明已结了婚,别献殷勤了。”
青年语气忿忿:“爱是自由的。”
又道,“从未见过她的丈夫。焉知不是搪塞人的理由?”
年轻的独身女性总容易碰到方方面面的目光,不如称自己结了婚,来得干脆利落。
尽管朝笙的无名指上一直戴着枚戒指,但她的丈夫一面也没有露过,总会叫人起疑心。
朝笙偶尔也会有点厌倦这样的烦扰。
春天是很好的时节,大片的山茶花在校园里头开着,信春说,她头一次见这么多山茶花,居然是在港市的校园里。
一瓣一瓣,像重重叠叠的雪。
但港市从不会降雪,于是这样的美丽就更加难得。
思及信春,朝笙不自觉露出笑来,她把信春带来港市后,索性将她送去了女中读书。
大字不识,磕磕绊绊,初一囫囵读了两年,今年终于升上初二了。
十八岁的初二生。
信春倒自在得很,甚至还学会了说点这儿日常总用的英文。
朝笙沿着校园长长的道路继续向前,时不时有人,欢欢喜喜地唤一句“林老师”,若有上前献殷勤的,便三言两语挡回去。
“拿这样多的书,可要帮忙?”
一道温温淡淡的声音响起,带着笑意。
朝笙下意识地拒绝,顺便再问候一下这位同学论文写得如何。
顷刻,万籁俱寂,她怔然,顿住了脚步。
柔和的日光照着,三年前,机场的风似乎呼啸而过,再次来到了她的身前。
男子桃花般的双目低垂,走向了她。
“好久不见。”他说,“周太太。”
不待回答,人便已被拥住。
旗袍纤婀,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轮廓,都说她漂亮冷清,拒人千里。此刻,众目睽睽,她却什么眼光都不顾,仰面含泪,看向眼前俊逸挺拔的男子。
“你怎么才来?”声音委屈,似乎他只是迟到了一会儿,而非音书断绝,隔海多年。
“是我错了,让你等了这样久。”男子俯身,落下一声叹息,以吻封缄。
得逢所爱。
自此,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所谓的“重造共和”喊得轰轰烈烈,庞然如巨树的通海银行,被彻底裹杂进了战争之中。
在李淮麟眼里,这个聪明而俊秀的青年到底只是个商人。
某个夜里,李淮麟试图与周暮觉达成交易。
棘手的是,他并不畏惧枪口,也不为强权动容。
最后是段芮年建议:“用他未婚的妻子威胁他。”
寻得了这根软肋,青年最终低下了头。
通海银行的财富灌进了军中,枪炮、粮食都有了来处。
李淮麟退守海市,又以曹玉符“外交懦弱,欲复帝制”为由,试图再次往北而去。
但那条南北连纵的铁路载着北面的军队进入了他的后方,给了李淮麟深重的一刀。
如何隐忍、如何筹谋,都不必再赘述。许多年前,孤身在北平顶立起生意的周暮觉,其实很早就认识了李淮麟的这位宿敌。
尽管从一开始,投资那条铁路,仅仅是因为周暮觉真的想连贯起被江水割开的国土。
谢绝了曹玉符的挽留,置身连年的战争中,周暮觉对于他们口中的“共和”毫无兴趣。
三年回身如一梦,半壁神州尽流离。
“重造共和”彻底落下了帷幕,接下来又是泡沫般升平的年岁,若时间能往后拨转三十年,人们才会发现,属于这个国家的答案,此时才刚刚浮现。
海市的机场重新恢复了繁华,桨声轰鸣,越山海而去。
他与她已暌违太多年。
放学的时候,班上的几个同学围住了信春。
信春年纪虽比她们大,然而性情敞亮有趣,又是内地过来的,班上的女孩子们对她喜欢又好奇。
信春刚想答应,又想起这周末的大事情,摇了摇头,顶着女孩们失望的眼神拒绝了。
“我有事呢。”
“什么事情?”女孩子们追根刨底。
“我姐姐要办婚礼啦。”信春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来了港市后,信春改了姓,朝笙让她把称呼也换了,她在家里仍然忍不住叫“太太”,在外面却记得牢牢的。
“婚礼?”班上的男生瞪大了眼睛,“怎么这么突然?等等……你姐姐不是早结了婚吗?”
“要你管。”信春低头,睨了这小男生一眼。
朝笙来替她开过一次家长会,此后班上有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念念不忘。
天爷啊,想什么呢。
小孩子。
信春十分坦然自己十八芳龄仍在念初二。
“我要去看!”男同学扯着变声期的嗓子嚷嚷,其余女生眼睛也亮了起来:“我们也想看!维港,下周咱们再一块儿去吧!”
信春作思考状:“我得问问我姐姐。”
女孩子们权当这事儿说定了,抱着信春笑嘻嘻道:“我们会带贺礼的!”
“哼,且等着看我的礼物。”男同学一抄手,气呼呼的宣布。
最后,信春班里的同学们都来了西子山。
半山腰错落着许多白色的大宅,有红瓦的顶和鹅黄色的窗框,是很美式的风格。
然而漫天纷扬的红绸落在这儿,一片喜庆的云霞烂漫,也不让人觉得突兀。
“传统的婚礼可真少见。我小叔叔结婚,是在教堂里头。”
“要向天父起誓!还得有花童!”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挤在一块儿议论,好奇心旺盛地往里头瞅。
“不知道信春姐姐的婚礼,是个什么章程。”
“三书六礼是自然的,天地鬼神也要敬告。”李雁峰同冯广厦一并站在大门口,他听得身旁的小孩儿议论,十分热心的解释了。
少男少女们似懂非懂,只觉得一片喜乐喧嚣的乐声中,又多出了几分厚重凝实的气息。
“哎呀,文葭怎么还不出来。”冯广厦不自觉地喃喃。他七月的天里仍是一身马褂,只换了个喜庆亮眼的颜色。这会儿站在好友旁边,却一点都没听到他的话。
李雁峰:“……”
人群忽然喧哗起来,有人笑道:“周老板把新娘子带出来啰!”
红衣锦袍,凤冠霞帔,人们放眼看去,俊逸的新郎握着新娘那只雪色的手。
纱扇遮面,小孩子们挤在最前头,从侧处的天光瞥见一张分外昳丽动人的脸。
——林家的姐姐,今天可真好看。
穿着裙子的信春跟在后头,得意洋洋地朝着同学们扬了扬眉。
文葭也作了女方亲属的职责,在一侧陪着朝笙跨过了大门。然后,果不其然对上了冯广厦热烈的眼。
没法儿看。文葭专心致志地望向前方。
太阳是金灿的笼纱,照着晴朗光明下的一对璧人,漫山的碧树上都跃动着一片片金羽,青叶和飞舞的红绸相和,发出簌簌的欢歌。
喜乐声里,新娘隔着纱扇,悄悄望了新郎一眼。
心有灵犀般,周暮觉回过头来,润秀的桃花眼中都是笑意。
民国十二年,七月初四,盛夏。
宜祈福、祭祀、嫁娶。
赞颂庆词,吉言贺语,纷纷的宾客聚在周围,真诚地为这对隔山隔海又重逢的佳偶祝福。
酒筵散去时,已是月上中天,整座大宅静悄悄的。信春指挥着家里的帮佣收拾残局,最后又和同学们跑去维港逛夜市。
红烛明辉地映照着,朝笙却下手中的纱扇,与满面绯红的周暮觉相对而坐。
明明早已经将对方视作一生的伴侣,彼此也相望了许多年岁,却在这场迟来的婚礼上,再次剧烈的心动。
交杯合卺,结发同心,两个人做得格外慎重。
衣袖翻叠,锦缎重重,朝笙仰面看去,青年的眸子宛如淬了火一般清亮。
“阿暮呀。”她唤他,声音宛如一道小小的钩子,然后指尖轻轻按在了他的腰腹。
他低头,用吻回应着她,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化作他掌心的春水,直到红烛摇曳,晨曦天明。
山河亲见,一生为盟。
三十五岁那年,朝笙生了一场病。
小岛的天气太湿热,她起初只是感冒,最后绵延成了肺结核。
周暮觉陪她看病,陪她晒太阳,吹风,替她挡去了学校的那些事务。
朝笙懒洋洋地歪在躺椅上,说这个病是“洗家病”。
病好不了的人,身体会一直虚弱,连工作都做不得。
周暮觉看着她苍白的神情,柔和了声音,道:“还好,我手中尚算宽裕。”
朝笙便笑:“一个港口的生意,只能说是’尚算’吗?”
通海银行殉了李淮麟的“共和”梦,周暮觉舍得干净利落,而后做起了航运的生意。
朝笙声音慢悠悠的:“周老板,何不食肉糜。”
周暮觉任她调笑,低头亲了亲她细瘦瓷白的手,疾病磨人,她也跟着衰弱了下去,他看在眼里,无法不痛。
某一日出门见朋友,他与生意上的伙伴一道去爬了山。港市的人似乎都有爬山的爱好。
山顶矗立着一座尖顶的教堂,有白鸽从钟楼飞过,同行的人进去,虔诚的祷告。
周暮觉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却在阳光照进高窗的午后,询问上帝能否让他的妻子康复。
上帝将爱赐福给了一个不信仰他的凡人。
去往英国学医的信春千里迢迢,带来了链霉素,朝笙渐渐好了起来,又回了学校里,拾起了教书育人的的事业。
波澜壮阔的年月,战火掠过每一寸国土,轰轰烈烈的历史长河中,士人商贾,不过洪流一粟。为了离开海市时,回望城市那悚然含泪的一眼,朝笙与周暮觉在民国二十三年又回了故土。
此后战争离乱,生民煎熬,他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教书育人、讲学求知,发展航运、修建铁路,两个人用自己的方式,和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一样,一点一点缝补残损的国土。
一九四九年,民国彻底落下帷幕。
新的时代,掀开了波澜壮阔的序章。
年岁就这样悄然的走过。它静谧平和,温柔欢喜,待到他们都垂垂老矣时,公馆里的常春藤也依然是青葱的郁色。
这一生,看山看水,历遍人间,都觉得——值得。
生命行至枯竭时,朝笙被周暮觉握住了双手。
周暮觉满头白发,那双桃花般的双目中也尽是岁月的风霜。
朝笙那会儿治好了肺结核,痊愈后的身体到底还是差了许多。
他眼含着热泪,知道自己的妻子要走在他之前。
“我生病那年,你去教堂里,和上帝说了什么?”
朝笙的声音很轻,是游丝般的无力。
周暮觉亲了亲她无名指上的山茶花,低声道:“祈求上帝,原谅我这不信神的人,祈求我的妻,常康健,永平安。享万般喜乐,一世无忧。”
朝笙说:“看来,上帝应允了。”
周暮觉答:“是啊。”
他感到自己掌心的温度在渐渐流逝。
平生不信神,但得神垂悯。这一生相守仍不够,希求有来世,有生生世世。
周暮觉望向朝笙,轻声问:“朝朝,我们还会再相逢吗?”
朝笙露出笑来:“阿暮,你又想起来啦?”
“每一世。”他都记得。
洞房花烛,结发同心的那一刻,历历过往悉数而来,终于成全他与她共度这一生。
朝笙听到了他的话,用最后一点儿力气,认真地答:“会的。”
“好。”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一九六零年七月,夏,青英大学文学院院长林朝笙逝世,葬礼极尽哀荣,生前满门桃李,都从五湖四海赶来。
她的丈夫周暮觉、妹妹林信春扶棺,送她最后一程。
八月,海市交通运输司司长周暮觉溘然长逝,与妻子同葬于芷山墓园。
生同衾,死同穴,不相离。
第209章 师妹x师兄(1)
赤水之上,一幅水镜的画面定格在最后的墓园,白袍的神明面露惊讶之色。
“……竟真让你赢了一局?”
钟山忽而发出颤动,参天的娑罗树上,灵光飞舞,云雾升腾,白袍猛然回身,盘踞着的赤色蛇尾微动,太阳在天之东迸发出灿烂的霞光,那双紧闭了千年的金瞳缓缓睁开。
白袍叹息:“一梦千年,别来无恙……”
一念之间,行差踏错。
那个登仙门的小魔女死了整一千年,九重天的太阳就沉寂了整一千年。自此,人间以金乌值昼,九重天上,却只有永夜的荒芜。
又有一面水镜再度亮起。
赤蛇又合上了双目。
是岁天寒,大雪,三更。
杀声震天。
散发、赤足,只着单衣的少女奔逃在雪地上,厚厚的积雪落了整整两夜,没过了她冻得发红的脚踝。
伤口裂开,沿着腰腹往下,她咬牙,抱着手中的青狐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