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by暮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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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人多,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乱得很,有丧尽天良的人牙子,专门盯着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你一定要小心,和吉祥寸步不离的在一起,或者和曹婶子在一起,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落单。”
如意不理解母亲的紧张,说道:“我早就不是小姑娘了,就出个门而已,身边有吉祥,住在曹婶子家,母亲放心吧。王姑娘这种千金小姐都要在路上一个月呢,我在曹婶子家里过一夜就回来了。”
如意娘说道:“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看起来面善的也不行,还有那种说迷路了找不到地方,要你带路的,或者热情给你吃什么东西的,千万不要走给人带路,不要碰任何陌生人给你的食物,除了吉祥和曹婶子,谁都别信啊。”
如意说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小孩这么容易被骗。”
虽然如此,如意娘还是把车轱辘话一遍一遍的说,生怕如意疏忽了,如意都不记得自己最后说了多少遍“我记住了”。
次日,天还没亮,如意就和王延林登上了去通州的马车,王延喆和吉祥都骑着马,紧紧跟在马车旁边,身后还有两辆马车,坐着一路服侍王延林的六个王家的丫鬟婆子,并五辆拉着满载行李的马车。
王延林已经习惯了舟车劳顿,一上车就补觉,如意兴奋的很,趴在窗边看着天越来越亮,沿街的铺面一个个开门开市,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
浩浩荡荡的车队出了城,到了郊外,天才大亮起来,春光明媚,暖风阵阵,如意干脆把窗户打开了,欣赏着沿路的春光。
王延林睡醒了,看着如意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说道:“你就看吧,过一会就腻了。”
如意这九天和王延林短暂相处,十分投缘,已不复初见时的拘束,严守着高低尊卑。
王延林还在“倦鸟花影一径深,穿林踏石友相携”的诗中把她当朋友,而不是丫鬟,这让如意对王延林又多了几分亲近。
王延林很欣赏如意大大方方,一身的干劲,好像永不疲倦,真是有趣,更难得的是还懂得她的画,便当成了知己。
所以,私底下如意和王延林说话就随意了许多,应道:“等我看腻了再说,郊外跟城里真的很不一样。”
王延林坐到了如意身边,也看着窗外,沿路不是林地,就是青青的麦田,说道: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个季节的江南是极美的,苏州更不输扬州,你要是能够跟我回苏州就好了,我一定带你游遍苏州。”
如意笑道:“以后肯定有机会的,我要是去了苏州,你可不要食言。”
王延林说道:“我一定守诺,我们苏州王氏的名声,你去了就知道了。”
苏州王氏出了王阁老这个神童,是江南解元,还是会试会元,殿试探花郎,还入了阁,自然是当地书香的名门望族。
王延林写个书签给她,“我们以后可以通信,闺阁女子不便留名,这是我奶娘家的地址,你在信封上画一个如意,我奶娘就会转交给我。”
明代民间有商业的民信局,可以在大城市之间递送信件和包裹。基本按照东西的重量,还有每天行进的速度收费,比如最贵的八百里加急,就是平均每天行程有八百里,苏州到京城水路加陆路大概三千多里,八百里加急的话,最快四天就能到。
不过,很少有人选择这个最贵的,一般就是日行五十里的速度,得六十天;稍快一些日行一百里,也得一个月。
如意接下了,“好啊,你回信就写给我娘,建昌侯府四泉巷如意娘收,也在信封上画一个如意,我娘就给我了。不过,我没读过什么书,不会写什么湿(诗)呀干呀的,和你诗画相答,我写的就是日常鸡毛蒜皮的小事,啰嗦的很,一封信估计十几页纸,你别看花了眼。”
王延林也笑道:“你敢写,我就敢看,就怕你如意姑娘平日忙得很,没空写。”
两人在颠簸的马车上说笑着,到了中午,丫鬟婆子们下车,拿出自带的炉子和炭热了饭——王延林养的矜贵,从不吃外头沿路饭馆客栈的饭。
吃罢了饭,继续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通州港,王家的官船还弯在那里。
晚上不好开船,王延林和如意,以及跟随的丫鬟婆子住在宝源店曹婶子家里,王延喆和吉祥,以及跟随的王家家丁护院等男客都住在宝庆店夏收那里。
如意和吉祥没有忘记老祖宗的嘱咐,要在王家兄妹上船前先去官船看一看是否有缺的东西。
两人提着灯笼登船,大官船足足有三层,王家兄妹住在最上面。
单是船帆就有四张,每一张船帆大的就像屋顶,因还没有开船,船帆都收起来捆扎在柱子上。
吉祥摸了摸船帆,“单是河船就这么大了,我爹和杨数他们出海的船只得有多大啊。”
吉祥想爹了,如意也在想他们呢,说道:“今年差不多就能回来了吧。”
两人拾阶而上,到了第三层王家兄妹起居之处,东西都是全的,只是被褥等物有些潮气,如意命人拿来熏笼,将这些东西都烘一烘,床单被罩都换了新的。
因要保证王家兄妹的安全,大官船只在白天航行,到了傍晚会寻找合适的港口停靠,如果遇到恶劣天气还会停航,所以他们走的慢,差不多一个月才到,不用像商船那样昼夜不停的赶路。
一行人晚上在朝廷修建的驿站里歇息,王家人手里有朝廷颁发的堪合,在驿站吃住都不要钱,还能保证安全。
吉祥如意看了官船上挂着的水路地图和标记出来的驿站地点,吉祥啧啧说道:“怪不得都挤破了脑袋想当官,当官有这么多好处,我将来也要当官。”
王家兄妹的行李、张家的回礼也一一运上来了,如意剪了几支含苞待放的樱桃花插瓶养在水里,还买了一盆盛开的茉莉花,一盆在暖房里催出翠绿花苞的栀子花。
甚至还买了一盆小金鱼,希望这些花花草草鱼鱼能够陪着王延林在漫长的旅途中解解闷。
想着王延林喜欢作画,如意又买了各种颜料、纸张,连笔都买了十支。
吉祥手里提着,肩上背着,就像一个货架似的,跟着如意在通州各个店铺里穿梭,这里不像京城那样有宵禁,夜里灯火通明,店铺都是开着的,生意红红火火,南北百货都有,看得如意眼花缭乱。
吉祥累得不行,“我的姑奶奶,买够了没有,咱们回去吧。”
如意意犹未尽,但看着吉祥实在拿不动了,天上响起了几声闷雷,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就摆了摆手,“行,先把这些东西都拿到船上去。”
吉祥如蒙大赦,屁颠屁颠的跟着如意身后。
如意把送给王延林的东西都摆好了,吉祥送如意到了宝源店曹婶子家里,然后才回到宝庆店夏收那里,刚刚到家,闷雷变成炸雷,大雨滂湃而下。
与此同时,京城也在下着暴雨,如意娘在烛光前做袜子,习武之人特别费袜子,如意娘打算在吉祥回豹子营之前赶制十双袜子,带过去好穿。
这两天西府三少爷伤风病了,在家吃药养病,连学堂都没有去,鹅姐晚上就没有回来住,守在三少爷屋里。
外头雨大风疾,如意娘手里的针线又密又稳,这时,如意娘听见外头有窗户砸在在窗框上的砰砰声响。
如意娘睡前都会检查门窗是否关严,这动静肯定不是自己家的,就没有理会。
但是,这个声响时不时的随着狂风响动,如意娘心道:会不会是邻居鹅姐家的?鹅姐走的时候忘记关严窗户了?
如意娘有鹅姐家的钥匙,于是拿出了钥匙和一把伞,打起一盏牛角灯笼,穿上木屐,开了门,顶着风雨去了邻居家查看。
鹅姐家的门窗都关的好好的,又是一阵风,砰砰声再次响起来。
如意娘寻声而去,原来是自家柴房的门开了。
柴房堆的都是柴火,不值什么钱,且做饭时随时取用,所以柴房都没有上锁,只是用木栓栓在门环上。
如意娘做完饭都会把木栓栓上,现在,木栓掉在地上,木门大开,随着狂风拍打撞击着门框。
一定是四泉巷的熊孩子们玩耍的时候把门栓弄掉的。
如意娘捡起门栓,把柴房的门关好,提着灯笼回到了家里。
把雨伞收起来,竖在墙角,换下木屐,如意娘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你果然就是那个泰山娘们。”
如意娘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身,她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虽然相隔了十九年,但是她不可能忘记这张脸。
正是十九年前,那个每次都看着她喝完汤药的京城小厮!
如意娘喃喃道:“你是……小白。”
那个京城少爷把这个小厮叫做“小白”。
如今,这个小厮已经变成中年人了,小白已经成了中白,穿着一身黑绸油布做的雨披,手里拿着一个斗笠。
原来柴房的门栓就是他偷偷拔掉的,目的是引如意娘出来,他乘机混进屋子里。
小白说道:“我不叫小白,我叫做白杏,是东府的人……”
白杏是东府周夫人的陪房小厮,当年周夫人刚刚嫁到东府时,周太皇太后还活着,张皇后还没有生下皇嗣,后宫无妃,张皇后压力很大,张家人恨不得把周夫人供起来,以讨好周太皇太后。
那时候的东府侯爷要出去玩山玩水,周夫人不放心,就把自己的陪房小厮白杏安插在丈夫身边。
但是东府侯爷收买了白杏,在外头花天酒地,白杏还帮忙遮掩。
泰山之行,当然也是白杏跟随。那时候东府侯爷因畏惧周太皇太后,不敢得罪周夫人,更不敢瞒着周夫人在外头搞出孩子来,所以要白杏盯着他玩弄过的泰山姑娘喝药,不能留下孽种。
白杏有周夫人撑腰,在东府着实过了十来年好日子,直到周太皇太后去世,庆云侯周家迅速衰落,周夫人在张家的日子渐渐不好过,白杏也跟着不好过起来。
好容易周夫人给白杏谋了个宝庆店掌柜的位置,干了三年,因不善经营,东府侯爷勃然大怒,把白杏免职,要他去给周夫人的嫁妆田收租,改为要夏收当了掌柜!
从油水多的宝庆店掌柜到收租,白杏不服气啊!宝庆店日进斗金,周夫人田庄只能收春秋两季的租子,最近风调雨顺,粮食又不值钱,白杏习惯挥霍无度,纸醉金迷,如何能忍受乍然“返贫”?
自打他断了来源,什么酒楼、赌场、行院、花楼等等都来找他催账,要他还钱。
白杏恨死了抢了他钱袋子的夏收和魏紫夫妻,恨不得撕了这两口子!
没钱使人发疯,于是白杏这两个月暗处打听,到底是谁从中作梗,让夏收抢了他宝庆店掌柜的宝座。
没有不漏风的墙,何况王嬷嬷今年过年的时候拿着厚礼来到四泉巷看望手下如意,曾经震惊了整个四泉巷,看到鹅姐和如意娘热情的送走了王嬷嬷。
再顺藤摸瓜,如意娘和鹅姐关系好的就像亲姐妹,鹅姐和曹鼎的老婆曹婶子是多年故交、夏收魏紫夫妻在过年时在棉花胡同的山东菜馆里请曹鼎夫妻吃饭……
种种线索,让白杏盯住了四泉巷的鹅姐和如意娘。
鹅姐是西府三少爷奶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白杏认识,但是如意娘深居简出,即使出去做大席,也只待在厨房,所以白杏没见过她。
正好前几天因大小姐出嫁,如意娘每天都要去颐园大厨房帮厨,来往其间,就让白杏给瞧见了正脸,听到了声音。
这不就是那个泰山娘们吗!
尤其是如意娘见到他的瞬间,脱口而是他是“小白”。这让白杏更加确认她的身份。
炸雷闪电之下,白杏兴奋的脸越发狰狞,说道:“可算让我逮到了你们的错处。你们收了王嬷嬷给的重礼,出面给夏收和曹鼎夫妻牵线搭桥,把我的饭碗给了夏收,可想过自己身后还有一堆烂事!”
“等我把你在泰山做下来的丑事公布于众,看你有没有脸装什么活菩萨!”
卑劣之人,只敢欺负比他弱的人。
其实在东府原配和继室争夺宝庆店掌柜之位的过程中,如意娘没有起任何作用,真正让白杏失去宝庆店的是鹅姐、王嬷嬷、夏收魏紫、曹鼎夫妻,甚至是东府侯爷。
但是,这些人白杏都不敢碰啊!
唯有如意娘,出身卑贱,身如浮萍,最好欺负了。
如意娘当场跪下了,”求求你,行行好,不要把我的来历说出去,我就是赔上这条命也无所谓,只是连累我的女儿不好做人,我愿意把毕生积攒的钱都给你!”
一听说有钱,白杏眼睛比闪电还亮,最近债主追的紧,能够从如意娘这里搞些钱应付一下也是好的——有了这个把柄,将来还能再榨一些钱出来,如今如意是颐园最出挑的一等大丫鬟了,以她娘的出身为把柄,说不定能够弄更多的钱呢。
白杏问道:“你有多少钱?”
如意娘说道:“我积攒了有几百两银子,都兑成银票,包裹在油纸里,埋在在厨房地砖下面,我就去取。”
白杏跟着如意娘来到隔间厨房,如意娘指着墙角的水缸说道:“就在水缸下的地砖里头,水缸重,我挪不动,还得小白你……白杏你帮个忙。”
白杏俯身搬水缸,身后如意娘拿起了厨房案板上的菜刀。
因愤怒和恐惧而浑身颤抖的如意娘,只要一拿起熟悉的菜刀,她的手就很稳当了。
菜刀是前天在井亭里刚刚磨过的,非常的锋利。
如意娘从未杀过人,但是她杀过无数只鸡鸭。
眼前的白杏,就是一直待宰的鸡,她熟练的用左手抓着白杏的发髻,右手拿着寒光闪闪的菜刀,在他脖子上一抹。
颈血喷涌,一滴不漏,灌进了水缸。
不要惹一个厨子发怒,会变成一盘菜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做鲊肉隐藏真尸臭,躲外债债主追外甥
厨房是厨子的地盘,在厨房欺负厨子,就是白杏的下场。
如意娘看着趴在水缸上、刚刚放完血的白杏,她并不是一时冲动的杀人灭口,曹鼎被烂赌鬼父亲曹祖纠缠,使出雷霆手段把曹祖远远发配出去,但最后又怎么样呢?依然纠缠到死,差点被曹祖毁了苦心经营的事业。
所以,如意娘见到白杏的一刹那间,就下定决心灭口,前头跪地乞求什么的都是假的,目的只为了引白杏来到厨房。
厨房是如意娘最熟悉、也是最自信的地方,她在这里得心应手,况且在这个地方即使有飞溅出去的血迹,也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
果然,让她得手了,如意娘心中盘算着:这么大个人,她没有办法把他囫囵个弄出去,只能化整为零。
如意娘把白杏身上那件黑绸油布雨披解下来,铺在地上,这东西防雨,也能防止血水沾染到地砖上。
如意娘从屋里抱了一床被子,铺在雨披上,然后把厨房的门栓上。
用围裙蒙住厨房的窗户,这样人们就不会发现厨房夜里灯是亮的。
如意娘把尸首推倒在铺着被褥和雨披的地上,把上面的衣服都剥了,扔进炉灶里烧掉。
现在,白杏在如意娘眼里,就是一头需要各种改刀的牲口。
如意娘拿出她做大席的全套刀具,一共有十几把,各有各的用处,有沉重的斩骨刀,即使遇到粗壮的牛腿骨,也能一刀斩断,露出凝稠的牛骨髓,用来做髓饼最香了。
也有如柳叶般的小刀,这是用来剔肉的。
如意娘的刀功一绝,因如意从小就不喜欢吃带骨头的肉,如意娘就把肉剔出来做菜,大到一整块的鸡腿肉,小到统共都只有几钱重的田鸡肉,如意娘握刀的巧手翻飞,很快就能剔的骨是骨,肉是肉的。
十几把刀具都排上用场,灵活运用,当了十八年厨娘的如意娘充分展现了她精湛的刀工,庖丁解牛似的,厨房的尸体渐渐地不见了,只有半桶下水,一桶肉,和一桶骨头。
沾血的被褥和雨披,连同头发等等,一一扔进炉灶里烧了。
水缸里的血水也倾倒出去,随着暴雨的冲刷,在阴沟里冲的干干净净。
一套刀具被雨水洗的雪亮,如意娘用干布擦拭水渍,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如意娘把炉膛里厚厚的灰烬一铲铲的倒进阴沟里,随着雨水冲走。
这时,天蒙蒙亮,雨也变小了,不过因还下着雨,天光不显,大多还藏乌云里,犹抱琵琶半遮面。
忙活一晚上,如意娘现在才觉得累,双手因握刀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些发麻了。
但现在还不是她休息的时候,厨房已经清理干净,春雨又将一切痕迹都冲没了,但是还有下水,骨头和肉等着她运走。
如意娘力气有限,不可能一下子把这些东西都弄走,只能慢慢来,下水臭的快,必须今天就运走;骨头太显眼,也需弄走,肉……没有谁能够比一个厨子更懂得处理肉了。
春天越来越暖和了,肉容易臭,如意娘把预备做柳叶鲊的盐、各种香料还有磨碎的米粉等等都倒在肉上面,以延缓发臭的时间。
由于此时临近清明节,如意娘买了些黄纸香烛等物,预备烧给亡夫刚子。
现在排上用场了,如意娘一手提着装着下水的食盒,并把铲灰的小铁锹放进篮子里,再往铁锹上放着黄纸香烛等等作为掩饰,一手一个提出去,给厨房上了锁。
如意娘一大早的出门,走去了一个车马行,雇了一辆车,去了城外的化人场。
化人场就是没钱买坟地的穷人们或者流浪者的最终长眠之地,在这里火化之后,骨灰里若还有烧不尽的残骸,就在化人场后面的一块地里胡乱点了个穴埋了,所以这个地方叫做乱葬岗。
十五年前,亡夫刚子就长眠于此,乱葬岗是没有墓碑的,埋在土里只是为了残骸不被野狗啃噬而已,只有个土馒头似的小坟堆。
十五年过去,土馒头早就平了,被新的土馒头取代,根本晓不得刚子的葬身之处。
京城之地,从来不缺穷人。
到了化人场,雨已经停了,如意娘提着东西去了乱葬岗,雨后的土地松软,容易挖坑,如意娘很快挖了个深坑,把下水倒进去埋了,现在天气渐热,这些东西不到半个月就能烂成泥。
食盒和篮子,连同黄纸香烛等等都一起烧掉,彻底毁灭痕迹。
如意娘看着一团灰烬,默默祈祷:刚子,你走的早,没有机会尽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责任。现在机会来了,你在地下保佑我不被发现,我们的女儿还小,她不能没有我。我发誓,一辈子都给你烧纸。
如意娘回去,已经是中午了,天气放晴,把骨头分装在两个篮子里,又用黄纸香烛作为幌子,提着篮子出去,依然是在附近车马行雇了车,去了什刹海,这里寺庙多,过年时和如意他们在这里走百病。
但如意娘下车之后,找附近的车马行,又雇了一辆车,还是去了乱葬岗。
这时再到乱葬岗,已经是黄昏,幸好这里阴气重,一早一晚都没有人敢到这里来,如意娘挖坑埋下水埋骨头都无人瞧见。
如意娘紧赶慢赶,终于在关城门之前赶回城里了,雇了一辆轻快的马车奔到张皇亲街,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如意娘没有回四泉巷,而是直奔颐园,找看门的小厮辛丑,问:“如意从通州回来了没有?”
就是再累再忙再紧张,如意娘惦记的也是出门在外的女儿,自己的安危排在后头。
辛丑说道:“正是巧了,刚刚回来,是吉祥大哥亲自送回来的,就和您前后脚。吉祥这时候应该去四泉巷了,你赶紧回家吧。”
听说女儿安全回家,如意娘放了心,快步回到四泉巷,果然吉祥回来了,见她不在家,就先去了九指叔家里,把从通州港买的一些新鲜玩意儿给长生玩呢。
见如意娘来了,吉祥忙站起来说道:“我和如意也给您买了些东西,都堆在我家里,我给您拿去!”
如意娘关切的问道:“赶路辛苦了,你吃了饭没有?”
吉祥说道:“还没,都这么晚了,您别下厨了,我请您还有九指叔长生下馆子去——老祖宗说我送王家兄妹有功,给了我好多打赏,咱们好好吃一顿。”
其实忙了一天一夜没合眼,如意娘此时精疲力竭,已经没有力气做饭了,就没有反对,“好,咱们去外头吃。可惜鹅姐在照顾生病的三少爷,要不就叫她一起了。”
四人一起出门,吉祥问道:“如意娘,您今天去那里了?怎么听九指叔说您一天都不在家。”
如意娘说着早就编好的谎言:“可能是快到清明节了吧,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做梦,梦到了如意她爹,恍惚中,跟我说冷什么的。我就一大早起床,去了当年她爹撒骨灰的乱葬岗,烧了一些纸钱纸衣香烛。”
“中午回到了家里,心里还有些不舒服,就去什刹海那边的庙里拜了拜,想着咱们过年的时候一起去那里走百病,看到了好多庙宇,希望神佛保佑她爹在天之灵,我也不晓得那座庙灵验,反正那里庙多,遇到庙就进去拜,希望神佛保佑她爹在天之灵,拜了一下午,我不记得进了几家庙了,一直到天黑,寺庙关了山门才回来……”
因吉祥出生时刚子就死了,所以吉祥对如意娘今天烧纸拜佛的事情没有很大的触动,但是九指是刚子的结拜兄长啊,听了很是感动,说道:“你如此心诚,神佛定会保佑刚子的,唉,希望他来世投胎去个好人家……”
四个人下馆子吃饭,回到四泉巷,如意娘把做好的八双袜子拿给吉祥,“你明天就要回军营了,袜子拿去,每天都要洗脚,换干净的袜子,一旦烂了脚,可就不好治了。”
这个生活经验,当然也是如意娘逃亡路上得来的,挨饿受冻的如意娘当年的脚就是逃亡路上发烂发臭,后来被善良的小饭馆老夫妻收留,老夫妻从山上采了草药,给她泡脚治疗,足足泡了一年才好。
因而如意和吉祥打小就被如意娘教导着睡前洗脚泡脚,不洗不准上炕睡觉。
吉祥接过袜子,提着两个箱笼过来,“这都是我和如意在通州给你们买的东西,吃的玩的穿的都有,这一箱是您的,另一箱是我娘的。等我娘回来您就转交给她,我明天一早就要走,来不及辞行了,只要得空我就回来看你们。”
看着懂事的吉祥,如意娘忍不住又抱了抱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就像亲骨肉似的贴心,她的人生先苦后甜。
如意娘心想:无论是谁也别想破坏我的幸福!遇神杀神,遇魔杀魔!
如意娘累极了,沉沉睡去,一夜无梦,次日醒来,已经快到中午,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睡懒觉,赶紧起来洗漱,厨房里还有一缸子肉等她丢出去呢!
又是一个艳阳天,又是大中午,天气热,连薄袄都穿不上了,只穿着单衣。
如意娘拿着钥匙,打开厨房的门,直奔腌菜的缸子,缸口扣着陶盖,缸沿还注水封缸。
如意娘揭开盖子,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就飘出来了!
做鲊肉的猪肉是洗干净之后晾干水分,再用盐、香料还有米粉发酵,但人比猪脏多了,在前晚那种紧张的情况下,又不能清洗干净再用,不知觉就掺进去许多脏东西,发酵失败,没有鲊成功的肉就会立刻腐烂,变成臭肉,完全不是鲊肉的酸鲜味。
如意娘赶紧把盖子封好,就这个霸道的臭味,根本没有法子起缸一块块的运走——别说运出城了,就四泉巷都出不了,这股比粪还臭的臭味太容易露馅了!
不过,鲊肉发酵失败变成臭肉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如意娘有了主意,她照常去集市买菜,去井亭洗菜,和一群妇人聊天,“……我第一次做鲊肉,没经验,把肉给做糟蹋了,臭气熏天,倒进厕所都得臭好些天,熏着大家,这可怎么办啊。”
如意娘心善,经常无偿的分享食物和厨艺,人缘好,洗菜的妇人们纷纷给她出主意:
“找收金汁的粪户过来收,他们专门干这个的。咱们四泉巷的厕所,也是他们每个月过来掏一次,一次收五十个钱,掏的可干净了。”
“对,你给几个钱,他们就立刻把粪车推过来收了。这东西他们收了就运到城外粪厂里卖了,还能再赚几个钱,无本的买卖,粪户家臭是臭了点,但都有钱。”
如意娘想的其实也是这个主意,鲊肉发酵失败就是尸臭的味道,如果她突然叫了收金汁的人过来运失败的“鲊肉”,从缸里把鲊肉倒进粪车时,气味过于霸道,怕是会引起四泉巷住户的注目。
如果提前跟大家说一下,大家心里有数,就不会有过多的议论。
于是,如意娘把收金汁的粪户叫来,给了二十个钱,要粪户把一缸子做糟蹋了的鲊肉收走。
那走街串户的粪户把粪车推进来的时候,里头的金汁已经收了大半车了,粪户打开腌菜坛,要把鲊肉倒进去,那股臭气就像烟花似的喷涌而出!
臭到极致时,臭气都能从无形变成有形。粪户的脸就像被臭气打了一拳似的,都变形了。
阅臭无数的粪户赶紧把盖子盖上,说道:“实在太臭了,我的眼泪都快被熏出来,得加钱。”
“加多少?”如意娘问道。
粪户说道:“加二十个钱。”
有邻居看不惯粪户临时加价的行为,欺负如意娘这个寡妇,如意娘平时不善交际,话不多,不会讲价,领居们就上前给如意娘帮腔:
“说好了二十个钱,又加二十,你这是翻倍要价啊,那有这样干活的。”
“就是,粪户多得很,你不干我们找别人来干。”
“想在我们四泉巷坐地起价,你还早些个呢!”
“不是我故意要高价,你们自个闻闻。”言罢,粪户把坛子的盖子一揭,那臭气接连打了个连环拳,把领居们都臭呆住了!
邻居们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井亭下,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