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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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碍。”楚恪行道,“我与他签过灵契,灵契上约定了他得无条件支持楚家,包括不得对楚家人动手,他只是淬魂修为,加上还有骨疾,如果不想被灵契反噬至死,不会多管闲事。”
随后他引出一张传音符,问:“阵位站好了吗?”
传音符的另一边分别是青龙、玄武、白虎三位长老,此刻纷纷回道:“已到阵位。”
所谓“四方合和阵”,并不是在固定的地方布下固定的阵法。
它的阵眼是人,四方阵位以锁链相连,不管阵眼怎么逃,端看锁链的动向,就能确定阵眼的位置,是锁人擒人的绝佳阵法。
楚恪行既然打定主意要用姚思故钓阿织上钩,怎么可能只倚仗着几个小喽啰?
他一早就给楚霖换上了“四方合和锁”。
被锁链锁上的那一刻,楚霖就成了四方合和阵的阵眼,而锁链的另一头,分别连着豫川楚家的四位长老。
今夜姚思故帮楚霖把锁链解开,实际上只是带着一个活的阵眼逃跑罢了。
四方合和阵的范围遍及整个玉轮集,是故阿织只要离开游仙台,赶来救姚思故的性命,她必是楚恪行的笼中之物。
楚恪行笑了一声:“且看这位姜氏女与姚家后人的情谊有多深了。”
逍遥舍是醉仙客那几个看守常去的赌坊。
今夜鱼泡眼既然诓他说会来赌坊干一票,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出现的地方就是赌坊,这是姚思故所能想到的全部了。
赌坊里乌烟瘴气,赌鬼醉汉到处都是,一时间还有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吵嚷声几乎要掀破房顶。姚思故没理这些喧嚣,带着楚霖穿过人群,直接来到赌坊后院。
后院就要清净多了,两旁屋舍林立,当中一个花苑,楚霖一边跟着姚思故往里走,一边问:“思故哥,这几日我们就躲在这里?”
姚思故“嗯”了一声:“我去醉仙客找你前,跟狸猫妖打听过逃离伴月海的法子,其中一个就在逍遥舍。“
逍遥舍的赌鬼太多,有的人赔不起赌债,走投无路了便想着躲去凡间。
因此逍遥舍有一辆隐风辇,只要出得起价钱,便可乘隐风辇离开。不过隐风辇不是每日都有,凑够人数了才发车。
楚霖迟疑道:“可是我们没有灵石,逍遥舍未必允我们登辇。”
“我们是没有灵石,但我们有消息,灵叶的禁制,溯荒第二枚碎片的消息为何会泄露,豫川楚家今夜的动作,楚恪行觊觎家主之位的野心,如果这些都不行……还有,”姚思故转头看向楚霖,放低声音,“二十年前,青荇山剑阵被破的三天后,我父亲上山为他的师妹砌了一座衣冠冢,当日,他在山上看到了一个人……”
楚霖一愣:“谁?”
青荇山的剑阵是问山剑尊留下来的,后来阿织身死,剑阵覆灭,但问山的剑气却缭绕不去,直至沈宿白与仙盟一干人等离去,那剑气守了青荇山七七四十九天。
问山剑尊的剑气认人,也就是说,在剑阵破灭的三天后,除了青荇山的人,谁也无法上山。
当初姚小山在山上看到了谁?
姚思故言尽于此,没有再多说,他很快找到一间屋舍,与屋舍中的杂役耳语了几句,杂役听后一惊,伸手比了一个请姿,推开一道靠墙的暗门。
暗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杂役进入后,原本朴素的衣饰变得奢华起来,衬着他肥硕的身躯,显得富贵逼人,竟是逍遥舍的掌柜。
他看姚思故一眼,笑说:“消息不错,运气也不错,隐风辇刚巧剩了两个位子,跟我来吧。“
说着,他幻化出一道符咒,招呼其他乘辇的顾客。
等出了甬道,来到一条长巷,其他的顾客果然到了。
这条长巷在靠近伴月海边界的地方,穿巷而过,不远处便是浮石,石边泊着辇,到了那里,便可以顺利离开了。
姚思故也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原本还以为要在伴月海躲藏几日,眼下看来竟不用了。
他四下望去,高空寒月孤冷,映照着长巷,周围的顾客大都是赌鬼,不少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清醒的几个都罩着斗篷,大概是害怕被人发现。忽然,姚思故在几个醉汉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进入赌坊时,那几个斗殴的人之一。
要乘隐风辇离开伴月海的,无一不是为了躲债或其他原因不得不藏匿行踪之辈,这样的人,怎么会堂而皇之地斗殴滋事?
姚思故蓦地一推楚霖:“跑!”
楚霖没反应过来,等觉察到不对,他们已被那几个醉汉团团围住。逍遥舍的掌柜与穿着斗篷的人消失了,像是刻意把这个僻静的地方留给他们,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盯着姚思故道:“公子说得不错,这个凡人果然机敏。”
他吩咐道:“速战速决,省得他又使什么花招。”
姚思故知道不好,只是身上的符咒已剩不多,楚霖那点微末的灵力更是派不上用场,眼见着络腮胡的灵诀袭来,他心下一横,只道是拼了,就在这时,凭空一道灵障出现,竟然把袭来的数道灵诀通通逼退。
姚思故抬目一看,只见高空出现了一名女子,她一身青衣迎风烈烈,背负幽白长剑,就这么悬空端然而立,像立于月下。
这个女子姚思故见过,此前他能够平安离开伴月海,似乎就是她作保的。
这么说,楚恪行今夜要钓的人是她?
阿织来不及多说,转头看姚思故一眼,扔给他一道符咒:“会用?”
“会。”姚思故接过符咒,毫不迟疑道。
阿织见姚思故已经保护好自己, 将“斩灵”握在手中。
剑不出鞘,已然有雷霆之势,一道幽白的灵气从剑身荡开,向四方横扫而去。
追堵姚思故的几人修为本就不高, 见阿织来势汹汹, 忍不住后撤。
可他们后撤的速度如何快得过阿织的剑意?
但见灵气叱咤来袭, 一击破了几个楚家人的防护,然而就在这时, 灵气忽然滞住,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阻挡在前, 将阿织的灵气凌空化散。
阿织一愣。
怎么回事?
她为何伤不了楚家人?
她凝目注视着眼前几人,又打出一道灵诀,与方才一样, 灵诀也消失了。
这一回, 楚家人也反应过来了, 为首的络腮胡狞笑一声,吩咐手下反攻,这时,一只缠了冰链的手凭空出现, 匿行天衣兜头落下, 奚琴暗道一声:“走!”泯化出魔气,将下方的姚思故与楚霖裹卷入天衣内, 四人一魔顿时消失在原地。
逍遥舍附近有奚家的地盘,是一座两层的楼阁, 奚家带着他们从高窗破入,没惊动楼下的奚家守卫。
楼阁二层只得一间房,高窗外结着法印, 里间看得见外面,外头能看清屋中的陈设,看不清人。
四人一魔还没从方才的变故中缓过神来,他们之间要不不熟,要不各怀心思,一时间谁也没开腔。
片刻,还是楚霖问道:“仙子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阿织看了姚思故一眼,说:“你签灵契的时候,在铜匦中送入了一滴血,我在那滴血里掺入了一道我的灵气,只要催动,就能知道你在哪里。”
她不信楚恪行,姚思故的安危她必须自己保,这事她做得隐秘,谁也不知道。
其实在药铺撞见龚水,她就知道楚家在给她下套,但姚思故一个凡人,如何抗衡得了仙门楚家?所以她思虑良久,还是来了。
说完这话,阿织倏然意识到什么。
是了,灵契。
这张灵契是奚琴和楚恪行签的,目的是为了保姚思故的安危,她担心楚恪行做手脚,所以在姚思故的血里掺了自己的灵气,可是这样一来,她和姚思故一样,都成了这张灵契的附属者。
她理所当然受到灵契制约。
而灵契上,却有一则她看不见的条约。
奚家与楚家交锋,大世家之间总有一些利益纷争,她没有在意,后来她问过奚琴,奚琴称那则看不见的条约里,只是约定奚家支持豫川与山阴割席,她也信他。
眼下想想,他说的真的是实话吗?
他当时把楚霖送回楚家,仅仅是懒得管这么简单吗?
还是说,他送回楚霖,就是为了拿楚霖钓姚思故,等姚思故上钩,然后……
阿织一念及此,移目看向奚琴。
奚琴身后就是窗,风穿过法印吹进来,拂动他的衣衫与墨发,目光与阿织相接,他刚要开口,忽然,阿织动了,身形快得他几乎看不清,下一刻,他的喉咙被她扼住,背脊一下撞在窗口法印上。
法纹浮波一样荡开,她逼近他,目光冷寒,语气里藏着怒意:“是你?”
她一字一句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是诚心与我合作,你知道我要保姚思故,你把楚霖送回去,就是为了等姚思故回来,然后等着我去救他,露出破绽。你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是我,为此,你不惜跟楚恪行签了灵契,答应无条件支持楚家和他的所有决定。”
她问:“为什么?”
喉咙被扼得很牢,奚琴几乎要喘不上来气,片刻,他轻笑一声,哑声道:“仙子这话问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感兴趣,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我心悦……”
阿织不等他说完,五指收得更紧,她甚至能感受到气流在她的掌下变少,看着他的脖颈与下颌迅速泛红。
奚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并不在意窒息的难受。
许久,他才说:“你眼下的封印,与我似乎有些渊源。”
“什么渊源?”
奚琴道:“我不知道,只知它似乎……与我的过往有关。”
他没提前生,所谓的青阳氏、青阳少主,还有那些在记忆幻境里出现的族人,那是他不想触碰的禁忌。
“你有你的秘密,未必肯对我言明,我送回楚霖,的确是想从你身上窥破一点玄机,但……我没想到你会在姚思故的血里掺入自己的灵气,也没想到楚恪行会看见你眼下的封印,事情演变到今夜这个地步,并非我的本意,否则……”奚琴一顿,道,“今夜我不会来。”
阿织听了这话,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奚琴。
他的眸色很浅,可眸光却很深,深到她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她知道他最后这一段说的是实话。
毕竟她魂魄有封印的事,是他告诉她的。
如果他真打算与楚恪行合作到底,今夜坐收渔翁之利不就好了,何必赶来帮她、帮姚思故?何必搅入这摊浑水里?
阿织撤了手,不再理会奚琴。
他二人的一番话楚霖没听明白,但姚思故听明白了,他对阿织道:“此前楚恪行让我签灵契,我以为仙山仙家相争,我手握重要线索,可能是哪家手上的棋子,所以才有人愿意出面保我。我父亲仙缘已尽,我实没想到仙长是诚心待我。
“虽不知我与仙长有何渊源,但……事前是我莽撞,只考虑了楚霖,不顾前因后果就闯来仙山,没想到竟牵连仙长至斯。既然如此,祸端是我惹出来的,不如由我去见楚恪行一面,是生是死结果不论,至少不让他以我为把柄再要挟仙长。”
姚思故说着,朝阿织揖了一个礼。
他说这话时,收敛起了他在凡间那幅不羁的样子。
也是,他父母是老来得子,所以把他养得顽皮,可他也是近而立的人了,哪能不懂世情,他人敬我一寸,我便还去一尺,眼下与天争命,从未想过连累仙人。
楚霖听了这话,愣道:“思故哥你要去找楚恪行?为什么……”
不等琢磨明白为什么,楚霖咬了咬唇,抬眼道:“让我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用……祸都是我惹出来了,我……”
这时,阿织手心引出一道灵气打在楚霖的身遭,楚霖的双手双足处立刻幻化出一道虚无的链条,链条有无尽长,穿过阁楼,蔓生往夜色中。
奚琴诧异地看阿织一眼。
她竟能一眼勘破楚家的阵法。
姚思故:“这是?”
“四方合和阵。”阿织道,“你在为他开锁,帮他逃出醉仙客的一刻,他就成了这个阵的阵眼,从今以后,无论你跟他走到哪里,都逃不开楚家的视线,你说你可以去楚恪行那里,生死不论,你放得下他么?”
姚思故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他父母已逝,没什么走得近的朋友,这些年他与楚霖相依为命,早就宛如亲兄弟。
阿织可以理解姚思故,她甚至不觉得他一个凡人闯来仙山是莽撞。
他要保楚霖,正如她要保他一样。
她四叔过世了,师父师兄也相继离去,她在这世间的所有牵绊俱被割断,只剩一个孤零零的青荇山故人之后,她不能不管他。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找楚恪行。”阿织平静地道。
四方合和阵系在了牵挂之人身上,加上灵契的束缚,这一路行来几步偏差就踏入死局,他们眼下躲在一片屋檐下,暂得片刻喘息,但过了今夜,明日呢?难道要一辈子让奚家庇护?
既然是死局,那就不破不立。
阿织摘下长剑,递给奚琴:“帮我把剑拔出来。”
她只能握带有剑鞘的剑,若失了剑鞘,她连剑柄都无法轻易触碰。
姚思故道:“可是仙长不是无法对楚家人动手么?”
阿织看他一眼,没有接话。
一道淬魂期的灵契而已,还拦不住她。
幽白灵剑出鞘,阿织从衣摆上撕下一截青绸,一端缠在右腕,一端抛过去,缠在剑柄上,至少这样,剑不至于离身。
长剑浮于阿织身前,奚琴看着她垂着头,独自把青绸在腕间绕了又绕,他看到她眼底有点发红。
奚琴心中莫名有点闷,开口道:“我……”
阿织忽然别过脸来看他,说:“我不喜欢被信任的人欺骗。”
奚琴一下愣住。
她信任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的语气其实是冷清的,眼底的那一点微红也不是因为委屈,大概是担心姚思故,所以有点情急。
可是就这么,奚琴的心仍像是被一根很细很细的针扎了一下,很轻,只有一点疼,至少比浸骨轻多了,然而这感觉却细密绵长。
奚琴握住阿织腕间的青绸:“让我去。”
阿织目中尽是凉意:“我凭什么还要相信你?”
“之前的确是我不好,但之后不会了。”他一顿,笑了起来,“因为我眼下真的有一点喜欢仙子了。”
阿织根本不信他这些有的没的,甩开他的手。
“不说这些了。”奚琴很快收了笑容,认真道,“灵契是我和楚恪行签的,要彻底毁掉契约,由我来做最好。再者,即便仙子对付得了楚恪行,四方合和阵还有四个长老,仙子能一应解决?就算可以,你能保证自己不被发现?你只要动剑,封印就会出现,伴月海能人太多,隔墙有眼啊。”
奚琴说着,见阿织已有动容,放低声音:“交给我,就当是再给我一次机会?”
阿织看着他,仍不作声。
“我如果处置不了,仙子再动手不迟。我能很干净地解决,仙子信我。”
奚琴说着,唤道:“泯。”
早已隐入虚无的泯从一旁幻化出来:“尊主。”
“你留下,当人质。”
泯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人质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阿织问:“你不带上他?”
这就是默许了。
“不必。”奚琴道,他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提醒道:“等天快亮了,仙子记得带上他们俩离开这里,如果能顺手帮我牵制住几个楚家人就更好了。”
他在窗前顿住脚步,忽然回头,问阿织,“如果这回我受了伤,仙子能像上次一样来探望我吗?”
不等阿织回答,他抛下一句:“好了,我走了。”身形已然消失在原处。
一个时辰前。兽妖集, 楼馆之上。
“……就是这样,属下在逍遥舍找到那个凡人,姜氏女也出现了,她受灵契制约, 不得对楚家人动手, 属下等本欲把他们一块儿擒回来, 没想到奚家的琴公子忽然出现,把人带到了奚家。”
“受灵契制约……”
楚恪行思索一番, 掌心幻化出放着灵契的铜匦, 姚思故的血中果然藏着阿织的灵气。
他大笑出声:“原来是这样, 当真天助我也!”
“不过眼下那凡人与姜氏女都躲在奚家的一处楼阁中,我们虽然知道位子,却不好硬闯。”前来禀报的下人道。
楚恪行道:“有灵契在手, 有四方合和阵锁住人, 何愁拿不下他们, 今日不行,还有明日,这姜氏女与那姓姚的迟早都是豫川的囊中之物!”
朱雀长老娇声道:“公子真是的,为了一个姜氏女, 布下这么大的阵仗, 眼下还要冒着得罪奚家的风险,值吗?”
楚恪行挥手遣走下人, 神情颇为自得:“自然是值得。”
“就因为看到了她脸上的封印?”朱雀长老嗔怪道,“公子这样, 叫奴家好生嫉妒,公子对她的在乎,都要超过奴家了。”
“那个封印我见过。”
“哦?在哪里?”
“几年前, 在山阴。”楚恪行望着下方喧嚣的长街,回到屋中,拂袖把门一掩,落了密音结界,“家主闭关之时。”
朱雀长老没吭声,等着他说下去。
“你以为仙盟与三大世家是近日才开始找溯荒的吗?其实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找,尤其是山阴楚家。”楚恪行道,“父亲早年在山阴楚家埋了一个很深的暗桩,几年前,家主闭关之时,我去过山阴一趟,与这暗桩接上了头。他告诉我,山阴楚家的手上,其实一直有一条溯荒的线索,但从不启用,因为他们把精力分去了另一个地方。”
“哪里?”
“这暗桩给我看了一个图腾,藤蔓形状的。他说,家主曾经有过指示,单是找溯荒没用,得先找到这个图腾。至于其中原因,我那暗桩还没打听到就死了。我一直不知道那个图腾代表了什么,直到那天,我看到了姜氏女身上的封印。”
朱雀长老道:“你是说,姜氏女脸上的封印,就是山阴楚家暗藏的图腾?”
“不错。”楚恪行道,“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这桩事,大概一百多年前吧,咱们家主与问山剑尊是有过交情的,虽然很快分道扬镳,彼此成了仇家,但他也是整个仙盟中,对问山最了解的人。他手上分明有溯荒的线索,却放着不找,偏偏要先找一个图腾,势必有他的深意。
“而这个姜氏女也是奇了,看着好像没什么本事,回回都能出其不意,一门心思找溯荒不说,脸上还有那个神秘图腾,这回撞见青荇山姚小山的后人,居然不顾性命相救,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牵扯似的。你说,这么一个人,她会是谁呢?
“所以,只要我擒住她,把她和姚思故带到照天镜前,是不是一切的秘密都能迎刃而解?”
朱雀长老没料到其中居然有此等玄机,四顾一眼,轻声问:“这些事,公子可曾对别的人提过?”
楚恪行揽过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你算别的人吗?”
他感受着掌下细腻如雪的肌肤,说:“我也不傻,这种事,太多人知道,反而会给我招来灾殃,只待今日事成,我……”
楚恪行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不对,四周太静了。
他虽然落了密音结界,但这结界只隔里头的音,不隔外头的,夜半三更,应该是兽妖集最热闹的时候,不该这么安静。
适才那个下人疾步回到楼馆:“公子,此处被封了,不知谁落了结界。”
朱雀长老与楚恪行对视一眼,破开屋门,同时落于楼馆之下。结界铺得很大,原本热闹的长街上空无一人。
朱雀长老试着解了解,愕然道:“我解不开?”
她是出窍后期,接近分神的修为,竟也有她解不开的结界?
楚恪行心中一凝,他只道是姜遇的身份不凡,与青荇山瓜葛颇深,倘来人是她的同伴,又或是她的师门中人,只怕不好对付。
须臾,朱雀长老反应过来,对楚恪行道:“我知道了,这是虚无结界。”
虚无结界是一种牢不可催的结界,即便高出设界人一个大境界也很难解开。不过坏处是这种结界极耗费灵力,布下后,本人的实力会大打折扣,而且结界的时效不长,眼前这个,到了天明就会自行解开。
皎洁的月光落在夜色上,空旷的长街像起了青烟,烟雾中,前方隐约行来一人,一身霜白长衣,竟是奚琴。
楚恪行看到奚琴,放下心来。
他们间有灵契约束,哪怕彼此芥蒂已深,到底不敢做出格的事。
他道:“琴公子好大的排场。”
奚琴道:“比不上楚公子的四方合和阵。”
“琴公子既然知道我布下了四方合和阵,那么今夜就应该安心待在一旁做看客,何必搅入局中?囚禁楚霖,钓姚思故回来,不是你的主意么?我费这么多周折,都是为琴公子办事,怎么看琴公子这样子,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是让你囚禁楚霖,但没请过你越俎代庖。”奚琴道,他也不废话,直接说正事,“放弃阵眼,撤了四方合和阵,毁掉上一张灵契,另启一张,立下死誓不将你知道的所有事告诉任何人,你我今夜还有的商量。”
楚恪行冷哼一声:“凭什么?那姜氏女在铜匦中加了一道自己的灵气,眼下她已是我的囊中之物,擒住她是迟早的事,我为何要答应你?”
奚琴听他不愿,沉默下来。
朱雀长老在这片刻沉默中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提醒楚恪行:“当心,他来者不善。”
楚恪行毫不在意,径自道:“再者说,当时在长寿镇,琴公子也未尽全力吧,早听说你那把折扇是一个神物,除了最后一刻,琴公子恐怕从未想过要开扇。你这么静待一旁,不就为了瞧清楚姜氏女的玄机么?你我既然目的相同,这事谁来做不是一样?琴公子若能更耐心一些,说不定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奚琴朝楚恪行走近,笑问:“临阵撤刀,陷同行之人于不顾,楚公子之前也干过不少这样的事吧?”
楚恪行道:“我做什么,需要你来置喙?”
“不需要,只是想要确认,楚家公子是否一直这样狂妄自大。”奚琴缓声说道,“抓到一点生机,就可以不顾旁人死活,拿住一点把柄,就要穷追猛打,以为得了一个机会,就自以为是地认为能够取代山阴楚家?像楚公子这样行事,固然肆意痛快,但坏处也不少,树敌太多,譬如——”
奚琴放轻声音,像是要告诉他一个秘密,“今夜我杀了你,谁会想到是我做的呢?”
楚恪行震诧地看着奚琴,这才发现他唇角的笑意是幻象,是摆出来应景的,而他眸中的寒色才是他此刻的真正决意。
楚恪行道:“你忘了我们之间有灵契,你不可能——”
不等他说完,一道灵诀打来,直接击穿他身前屏障,若不是朱雀长老反应得快,带着他飞离原地,只怕他要被灵诀打伤。
长街上顿时剑拔弩张。
楚恪行灵刀出鞘,朱雀长老的长鞭直取奚琴,鞭身在半空幻散出无数个虚像,如同数不清的蛛丝,密密麻麻地结成网,要把奚琴网在其中。
奚琴负手后撤,身形快得只剩残影,在蛛丝之间迅速闪过,随后步步逼近。
楚恪行透过蛛网的缝隙看向奚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眼前的奚琴不像是奚琴了。
如玉的身形下,隐隐透出魔气,与长寿镇那一次不一样,这回他不是骨疾发作,魔气像是被他主动释放的,所以他十分清醒。
就像是……就像是封存了百年的酒酿被揭开坛盖,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
他忽然想起来,奚家的琴公子天生一副仙骨。
分神的一刹,奚琴已经逼近,眼见着折扇来袭,楚恪行出声提醒:“当心!”
朱雀长老岂会不谨慎?
手中长鞭一下缠上折扇,竟让折扇动弹不得,随后她一手扯过长鞭,连带着将奚琴拉近,把他推在蛛网上,凑近上前,柔声道:“原来琴公子不过如此而已么?”
她离奚琴不过三寸,目光仔仔细细地掠过他的眉眼,闻着他周身散发出的霜冷气息,媚声笑道:“我这网中网过这么多人,还是头一次网到这么俊的呢,看来这回我要享福了——”
媚术杀人于无形,朱雀长老吐气如兰,眼底荡开圈圈涟漪,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奚琴无波无澜的眸底露出一丝笑意,她心下一凝,他竟是清醒的?
紧接着,她的余光中扫到一丝微光。
那柄被她用长鞭困缠着的折扇开扇了,但它不是像扇子一样展开的,它像一只匣子,两侧扇柄分离,露出其中的微芒。
朱雀长老直觉不好,立刻后撤,下一刻,数道微芒从扇中激射而出,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她结于半空的蛛丝。
朱雀长老终于看清了奚琴“折扇”开扇的真正样子。
它是五根霜色的剑刃,如同天兵一般,排成扇状,浮于那道霜白身影之后。
只有刃,没有柄,也没有鞘。
半空中,奚琴淡笑着看着朱雀长老,回敬一句:“你就不过如此吗?”
他抬手招来一根剑刃,任它乖觉地浮于身前,随后信手一拂,霜刃返身直冲朱雀长老,周身的霜气几乎能击溃夜色,朱雀长老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一式她接不住,最后一刻,她只来得及回头对楚恪行道一句:“幻铭衣!”随即就被一剑贯穿灵台。
楚恪行愣愣地看着朱雀长老化成片片光羽。
他总把朱雀长老带在身边,不是因为她是女子,她会媚术,是因为她的的确确是四位长老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已到出窍后期,接近分神。
可是就是这么一位长老,只在一息之间就被斩杀了。
楚恪行终于明白奚琴为何愿意与自己签那张灵契了,固然灵契的条约有些不平等,但是对奚琴而言,一张淬魂的灵契罢了,哪里束缚得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