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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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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恪行跌坐在地,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走向自己,如同魔神的人,连连摇头道:“你不能杀我,你不能——”
奚琴道:“幻铭衣?就是那个传说中,可以抵挡分神一击的神物?”
楚恪行已经语无伦次:“你杀了我,你以后要跟山阴合作么?你、你别忘了,山阴和你们奚家有龃龉,凌芳圣的……”
“在山阴眼中,你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一个跳梁小丑罢了。”不待楚恪行说完,奚琴漫不经心道,“他们早就看不惯你,任你狂妄行事,就是等着你摔下来的这一日。”
楚恪行看着奚琴再度招来一根霜白剑刃,摇头道:“不,我……你……我答应你说的!我可以弃掉手中灵契,我会放过楚霖姚思故,我不会杀他们,更不会伤害姜遇,只要,只要……”
奚琴笑了:“真的吗?我不信。”
霜白剑刃浮于身前,那御剑之姿莫名让人觉得恐惧。楚恪行在最后一刻,知道苦求无果,终于祭出了幻铭衣,这是当年诸神归于九天时,遗落人间的神物残品,传说中可以抵挡分神一击。
炽白的羽衣向四周拂开,直至抵达结界边缘,居然当真接住了奚琴袭来的霜刃,楚恪行心头一喜,心想只要撑到天亮,结界破了,他就得救了。
然而下一瞬间,他却对上了奚琴冰冷的目光,看见他的眉间隐约浮现出一道凤翼一般的图腾。
霜刃一下刺穿羽衣,楚恪行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涌入魂魄。
羽衣破碎,崩飞的残片与剑意一下荡去四周,直接撞开虚无的结界,在整个伴月海扩散开来——
伴月海一间禁室内,一柄尘封多年的剑感受到剑意,久久地震荡起来。
有人推开禁室,看着墙上不停震动的剑,捎去一道传音符,说:“春祀动了,他出现了。”
那边很快回了音,“谁?”
“青阳氏,夙。”
震荡也透过楚恪行之身,传入地底,遥遥从伴月海散开,散去山阴楚家一个不可知之处。
山阴楚家,生死殿。
闭关已久的人睁开眼,片刻,他在暗处笑了一声:“故人已至。”

黎明未至, 奚泊渊从梦中惊醒。
他坐起身挠了挠头,他平时不睡则罢,只要夜里睡了,从不会途中醒来, 他正想找口水喝, 四下一看, 忽然头皮一麻,屋子的角落里, 有一个身影倚墙而立。
见他望过来, 那个身影道:“是我……”
奚泊渊立刻下了榻, 伸手就要引亮灵灯,“你大半夜的不打坐不睡觉,来我这里干什——”
他没把话说话, 就听奚琴道:“我……不大好……”
灵灯还没亮, 奚泊渊陡地彻底清醒, 因为他看到了缭绕在奚琴周身的魔气。
魔气比任何一回都要汹涌,几乎将奚琴整个人包裹起来。
奚泊渊一下愣住,一时间不敢上前,魔气与灵气相互冲撞, 倘是修士修为不济, 一旦被魔气入侵,轻则疾病缠身, 重则走火入魔,整个伴月海, 谁见了这样的魔气不是退避三舍?
奚泊渊迟疑再三,在心中骂自己不是东西,一次这样, 两次也这样,回回见了魔气就跑,到底还拿不拿奚寒尽当兄弟?
这么想着,他心下一横,大步上前,扶住奚琴,问:“还能走么?”
奚琴果然不大好了,全身力量要倚在奚泊渊身上才能勉强举步,奚泊渊把他搀到自己榻上,引了一张灵符,立刻就要传音,奚琴一下握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告诉父亲和大哥。”奚泊渊道,“不是,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又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
奚琴说不出更多的话:“先不要找伯父和堂兄。”
“那怎么办?”
奚琴闭上眼,倚在引枕上,吐出一个字:“忍……”
他在心里细算着今夜的事。
今夜他是直接从房里离开的,除了逍遥舍附近的楚家人,应该没人见过他。
适才他已经捎话给泯,那几个楚家人,泯知道怎么解决。
此前他在兽妖集留过一个幻象,而今楚恪行已死,幻象而已,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楚恪行和朱雀长老是被剑刃斩杀的,伴月海极少有人知道他会使剑,即便知道也是一知半解,应该没人会怀疑他。
只是……
最后他的剑意与幻铭衣相撞,破开了虚无结界,剑意扩散得太快,他虽然及时收拢住了玉轮集的这些,仍有一两道漏网之鱼散入高处的仙盟。
这一点剑意,若是被伴月天里的人捕捉到,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也正因为此,他必须躲好,绝不能让人知道剑意是他遗留的。
奚泊渊不解:“不是,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忍?多忍一刻,就多难受一刻,最后还不是要浸骨,不如……”
魔气溢骨而出,与灵气混乱冲撞,五脏六腑如同煮在了沸水里,奚琴双目紧闭,手背与脖颈青筋凸显。
奚泊渊见状,心道不管了,直接要把人往肩上扛。
不等他动作,奚琴道:“我毁了灵契,楚恪行死了……”
“你说什么?”奚泊渊呆在原地。
但他并不需要奚琴再重复一遍,他听清了,只是难以置信。
奚琴吃力地道:“所以,你……”
“哎,我知道!”奚泊渊道。
他是有点拙钝,心思非常粗,遇事也不爱动脑子,但他不是真的傻。
“所以我得给你打掩护,不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包括爹和大哥,就当作今夜你一直在我这里,从没传出去过,明早我就说……就说你打坐时,经脉逆行,又病了。那些人看到你病了,根本不会想到是你做的。”
他弄不明白奚琴是如何做到杀了楚恪行毁掉灵契的,但他懒得想。
他生锈的脑子转了半晌,问:“那善后你善干净了吗?需不需要我……”
奚琴摇了摇头。
他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魔气澎湃浩荡,携着前尘涌来,要开始吞没他的神智,奚琴知道自己不能沉入魔气中,他得清醒地等待天命,他张了张口,断断续续地说:“清茴……香……”
“要不你就睡吧,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奚泊渊道。
都这么难受了,还要拿清茴香吊着神智,这不是折腾自己么?
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奚琴一下了榻,吃力地扶着床栏起身,跌跌撞撞地要往自己房里走,奚泊渊咬牙叹一声,只好隔空帮他捞了一瓶清茴香丸过来。
清茴香气入体,思绪稍稍明晰了一点。
奚琴从前不喜欢这气味,仙人固执己见让他浸骨,还要点上清茴香让他维持清醒,防止他走火入魔,就好像他是异类。
可世情真是难料,此时此刻,他偏偏要倚仗它,随着魔气的翻涌,那些在记忆里封禁的前尘也开始释放。
他又听见楹的声音:“少主,楹会像阿姐一样效忠您,一生绝无悔意。”
他听见那三个他在幻境里见过的属下齐声对他说:“主上之令,便是属下之命,生生世世,至死不渝。”
他听见他前生的父亲又在斥他:“倒行逆施!你我终究是人,何故与天相争?!”
可他的声音疏忽又变得悲伤:“这是我们的宿命,如何才能改变?”
他听见那个曾让他活得自在的声音,带着笑意问:“你要我把她收来当徒弟?编个什么理由好呢?就告诉她,我为她算了一卦怎么样?”
他还听见一个非常沉默的声音,问他:“何时回来?”
每一句话,都伴着那时的情绪与心境,或压抑或怅惘,在他的记忆里搅动不停。
翻滚的魔气在体内冲撞,奚琴几乎能确定,只要他就此沉沦下去,任凭这汹涌前尘将自己淹没,他就能变成另一个人,变成那个前生的自己。
奚泊渊眼睁睁地看着奚琴的眸子失了所有神采,最后只剩濒死的挣扎,他在不断地重复着自语:“我是奚琴,是奚寒尽……我不是任何人……是奚琴……”
纵然魔气冲刷经脉,身上的疼痛犹如碎骨,他还是强行从体内引出了一点灵气,随后祭出一道火诀,直接引燃了清茴香丸。
近乎刺鼻的香气瞬间充斥了整间屋子,奚琴借着这片刻的喘息,强行闭目打坐。
如果魔气只能用浸骨来驱,清茴香气也在此刻甘拜下风,他不介意另辟蹊径,把此生所经历过最残忍的片段拎出来悉数一遍,用回忆来压制回忆。
幻象中,奚琴仿佛又回到了山青山的故居。
景宁奚家到了奚琴父亲这一辈,嫡系是一对兄弟,长兄奚洹,就是后来的凌芳圣,幼弟奚湄,后来生了独子奚琴。
修士修道到了后期,一般只有两条路,要不成为一方世家门派的掌事或长老,要不隐居山野。奚洹在迈入出窍境后,便开始学着打理奚家家业,奚湄素来不爱理会俗事,淬魂以后,他便娶妻秦氏,隐居山青山中,做了个世外散仙。
奚琴就是在山青山出生的。
年幼的许多事他都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父亲的身子似乎很不好,母亲忙于照顾自己和父亲,总是不得喘息。
奚琴三岁那年,奚湄过世了,那是他第一次有了深刻的记忆。
他记得那日家中来了许多人,每个人都穿着绣着凌泉纹的衣饰,为首的那个人跟父亲有点像,他亲自操持了奚湄的丧事,然后走到秦氏面前,说:“湄弟是奚家的嫡子,他理应葬在景宁,我为他在山青山立一个衣冠冢,弟妹节哀。”
修道人过世后,身子羽化,灵器入殓。
凌芳圣这话的意思是要带走奚湄的灵器。
秦氏道:“家主依规矩办事,不必在意我。”
凌芳圣看着她,片刻后道:“还有一事。”
“寒尽这孩子,我想把他带回景宁。”凌芳圣说,“他天生仙骨,天资极为难得,倘若悉心教导,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再者他父亲没了,眼下或是心情郁结,景宁那边,泊渊与他差不多年纪,两人做成一对兄弟,假以时日便不伤悲了。弟妹放心,我一定把寒尽当成我的亲生孩子对待。”
那年的秦氏虽然憔悴,模样依旧清丽动人,她看着凌芳圣,不一会儿笑了:“家主不知道他有病吗?”
“知道。”凌芳圣说,寒尽是从襁褓里就带了魔气,为此,奚湄还找过他,与他商量根治之法,“正因为此,我更要带他走。”
“凡人若有至亲去世,还有守孝的规矩。怎么?入了道,修了仙,这些凡俗世情,我们便不必理会了?”秦氏问,“我们一直就住在山青山,眼下湄走了,我们就要离开自己的家了么?”
她说着,走过去,拉过奚琴的手,柔声问:“寒尽,你留下陪母亲好不好?”
父亲过世,母亲身边只剩自己一人。
奚琴觉得这没什么好犹豫的,点了点头。
凌芳圣见奚琴愿意留下,便不执意带他回景宁,这一日,秦氏牵着奚琴的手,带他一起送走奚家人,随后她在山青山的斜阳暮里蹲下身,望着奚琴,格外温柔地道:“其实你天资这样好,去景宁对你来说,是更好的一条路,可你知道母亲为何要让你留下吗?”
奚琴道:“父亲走了,母亲孤单,需要我陪伴。”
“对,我要你陪,因为你父亲的身子纵然不好,但是再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若不是为了救你,为了剔除你这身魔气,他本不必早死,更不必在临终受尽折磨,所以……”
秦氏笑了一声,温言道:“所以我怎么会允许你去奔前程呢?你就留下来,跟我一起相互折磨,这样才够赔你父亲的命啊。”

母亲不喜欢自己, 奚琴一直知道。
这么几年,为数不多的温情都是在父亲那里感受到的,秦氏从来待他冷漠。
可是那日,秦氏在夕阳下说出的这些话, 还是让奚琴觉得惊惧。
他太小了, 还不懂什么是恨, 什么是心凉,只有一种无措的害怕从他的心头蔓延开来, 让他不敢靠近自己的母亲。
好在山中无日月, 他生来仙骨, 不像凡俗孩子那样需要照顾,每日打坐修行即可。那时他的魔气还隐在骨子里,不常发作, 是故也不必担心疾病, 秦氏偶尔会对他冷言讥讽, 更多的时候,她都在整理奚湄的旧物,或者去他的衣冠冢,从天明守到天黑。
她有时会离山外出, 一去多日, 奚琴虽然觉得孤单,但他不敢奢求母亲的陪伴, 连识字,都是依靠家里会念诀的仙书, 自己摸索着识的。
奚琴七岁生辰,秦氏回来做了一顿饭,她此前有大半年不在山中, 当晚,她放了一晚长寿面在桌上,对奚琴说:“凡人生辰吃的。”
奚琴“嗯”了声,拿起竹箸。他觉得自己长大了,读了一些书,知道了人间圣贤的道理,不该在意幼时与母亲的龃龉,是以他主动与秦氏攀谈:“母亲知道很多凡俗的规矩。”
过生辰要吃长寿面,亲人过世要守孝服丧。
秦氏难得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我出生在宣都一户官宦人家,是养在闺阁里的小姐,若不是遇上你父亲,此生踏不上这条仙路,凡尘的东西,在我骨子里烙得很深。”
她垂目看着长寿面,说:“吃吧,吃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秦氏带着奚琴御器千里,还没落下云端,奚琴便看到下方翻滚的黑气,秦氏在途中告诉他,这是一座无名的妖山。
到了妖山脚下,秦氏一言不发地牵着奚琴往里走。
周围鬼啸妖唳,奚琴觉得害怕,可秦氏没有停步,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前,她轻轻推了推奚琴,柔声说:“寒尽,当年你父亲落了一件遗物,母亲这些年苦于寻找,对你疏于照顾,心里其实十分愧疚,眼下遗物已经找到了,就在眼前的山洞里,你进去,帮母亲取出来,我们母子二人从此重归于好,好不好?”
奚琴不是不怕的,可秦氏难得温柔待他,他实在年少,虽然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心中无时无刻不渴望着母亲的陪伴,与秦氏重归于好的诱惑太大了,让他克服了恐惧。
他沉默片刻,问:“父亲的遗物是什么?”
“一株诛邪草。”
山洞内很暗,奚琴拿灵气引火,好不容易得了一点光亮,忽然听到一声尖唳。昏黑中有禽鸟扑袭而来,奚琴悚然看着停在眼前的妖兽,身形类蛇,六目四翅,是一只酸与。
奚琴不明白这里为何有妖,还是传闻中的异兽,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敌手,还没来得及跑,酸与就振翅追上了他。
奚琴忘了那日自己是怎么杀掉酸与的,只记得凌芳圣找来时,他仍在洞里仓惶寻找,还问凌芳圣:“这里怎么没有爹留下的诛邪草?”
后来他就睡了,浑身上下疼极了,与妖的争斗逼出了他体内的魔气,好在溢出的魔气不多,一株百年诛邪草就可以安抚,并不必浸骨。
奚琴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后,他已经回到了山青山,他躺在榻上,听见外间有人争执——
“他这么小,你怎么能把他送去妖山?”
秦氏的语气慢条斯理的:“你们不是说他天生仙骨么?去了妖山,不也全身而退?”
凌芳圣道:“我看你根本是想把他丢弃在那里,任他自生自灭!”
“是又怎么样?”秦氏淡淡道,“碰上酸与这样的大妖,他都可以活着,更说明他不是我的孩子。你看他这一副天人模样,这一身的仙骨,还有骨子里的魔气,哪一点像我?再说了,当年他的父亲,就是为他去酸与的巢穴里取诛邪草,才被酸与重伤,以至命不久矣。说起来,酸与本就是他的杀父仇人,我纵是骗了他,也算让他为父报仇,哪里错了?”
她冷笑道:“我只恨那只酸与的头目不在,让他碰上一只年幼的小妖,否则我不必把他捡回来……”
奚琴清醒地听着母亲的话,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泪。
今日是他的生辰,母亲多少年没待他这么温柔了,她给他做长寿面,还牵着他的手出门,他还以为可以过一个好的生辰日,从此与母亲重归于好。
凌芳圣不愿再跟秦氏纠缠,等到隔日,他对奚琴说:“寒尽,伯父仔细想了一夜,你今后就跟伯父回景宁住,好不好?”担心奚琴不答应,他又说,“还有你的病,伯父请了仙医,要回景宁才能治。”
奚琴已不再是那个年幼的自己了,纵然只有七岁,他已懂了许多事。
他没想太久,点头说:“好。”
离开山青山时,奚琴看了秦氏一眼,她的眸中依旧是冰冷的恨意,奚琴垂下眼,低声说:“母亲,寒尽会回来探望你的。”
其实初到景宁的日子并不算好,这么小的孩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寄人篱下,心中总也不安稳。奚奉雪不是自来熟的脾气,一开始十分疏离,奚泊渊听说他有骨疾,最初也不敢靠近。他的病对外宣称是骨疾,其实近一点的人都知道,那是藏在魂骨里的魔气,谁不对他退避三舍?
或许是奚家太大,时而比山青山还冷清,在景宁一住年余,奚琴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人,好在那时他已经会披上一张和气的皮,偶尔外来的亲眷过来做客,都会夸寒尽小公子伶俐懂事。
九岁那年,奚寒尽已经改名奚琴,山青山传来秦氏的消息。
凌芳圣思量许久,对奚琴说:“你母亲病了,她修为低,眼下已现五衰之像,她不让任何人贴身照顾,指明让你回去,如果你不愿意,伯父可以……”
奚琴道:“我愿意。”
奚琴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想太多,心中只有一句话:到底母子一场。
回到山青山,见到秦氏后,他还是吃了一惊。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幅清丽的样子了,她病得厉害,两鬓已生华发,皮肤也起了褶皱,每一日都离不开餐食,她正在如凡人一般老去。
于是奚琴学会了生火做饭,日日都把饭菜送到秦氏榻边。秦氏似乎已不太清醒了,又或者她其实是清醒的,她只是恨他,所以只要见到奚琴,她便要开口谩骂。
那些难听的、不堪入耳的话,在后来一次次浸骨时反复回荡在耳边的话,奚琴都是在那时听的——
“是你害死你父亲的!”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一身都是魔气。”
“你就是来跟我们索命的!”
一开始,奚琴每听一次这样的话,心都像被扎了一下,后来听得多了,心也就凉透了,虽然不至于无动于衷,但面上不再有任何动容,每日放下饭食就走。
到了后来,秦氏也受不了了,她打翻奚琴送来的碗盘,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了,你回来就是为了折磨我!你恨我没有好好待你!”枯瘦的十指攀住床沿,她咬着牙对奚琴道,“你相信母亲的直觉吗?我怀上你的那一刻,就觉得,这个孩子不会是我的孩子,他是别人。”
奚琴道:“诛邪草。”
秦氏:“什么?”
“你说父亲当年是为了给我找一株诛邪草,才被酸与重伤至死的,如果我找到那只守着诛邪草的酸与,为父亲报了仇,你是不是就可以放下了?”
秦氏冷笑一声:“那只酸与的修为已接近凶妖,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
奚琴不等她说完,一个人去了妖山,找到酸与的巢穴。
幼时为了择天命灵器,凌芳圣带他回过一趟景宁,当时他在万千灵器中,选了一把剑。这一回,他也只带了一把剑。虽然奚琴不喜欢任何与天命有关的事物,但是他知道,自己天生就会用剑,得心应手。
斩杀了酸与后,他与上回一样倒在了血泊里,但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先找到他的是一只魔。
朦胧中,这只魔唤他:“尊主。”
他吃力地睁开眼,看到了泯。
泯说自己是循着魔气来的,奚琴的前生是他的尊主,前生过世后,嘱他找到转世后的他。
这一刻,奚琴想到了秦氏。
原来秦氏的那些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原来他这一身仙骨、魔气,还有与生俱来的不同,当真有源可溯。
奚琴一下乱了,他冷笑道:“我最恨四个字——生来如此。”
凌芳圣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浑身裹满凶妖血,神智彻底混乱的奚琴,他把他带回奚家,让他拜了白舜音为师,与灵音仙子一起想出了用寒泉冰针浸骨的法子,说要帮他彻底根治骨疾。
十二岁那年,秦氏时日无多,奚琴回到山青山,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这次秦氏见到奚琴,竟然是欣喜的,她强撑着下了榻,像凡间母亲那样,亲手为他做了一碗长寿面,虽然这日并不是奚琴的生辰。
饭间,秦氏温和地说:“寒尽,你不是说你帮你父亲报仇去了么?怎么我等了你这么久,你都不回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奚琴一听这话,心就软了。
他说:“杀了酸与后,我病了,伯父带我回景宁治病。”他顿了顿,说,“其实……我也是,思念母亲的。”
秦氏“哦”了一声,然后笑了,温声道:“这阵子我一个人静下来,想了许多,忽然发现这一生有太多遗憾和后悔,有些话错过今日不说,日后怕是没机会对你说了。”
她看着他:“你是谁呢?”
“我……从来就不认你。”
“所以我走了之后,你不要为我立碑,我不想我死后,墓碑的角落还有你的名字。”
其实奚琴也有心愿的,他千里迢迢回来,盼望着母子一场,到最后起码不要零落收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而今悉数回忆,秦氏一生待奚琴,只有三次温柔。
第一次,她是要跟他互相折磨;第二次,她把他丢弃在妖山;第三次,她是为了和他断绝母子关系,死生再无瓜葛。
可他偏偏每次都信她,每一回都对她剖开心迹,最后却是温柔幻象,一腔真诚换来刺骨冰凉。
奚琴很小的时候便会披上一张和气的皮,自那以后,他更不会以真意示人了。
纵然在不久之后,景宁奚家成了他的家,亲人们虽然会在他骨疾发作时远离他,奚泊渊还是成了他的兄弟,凌芳圣和奚奉雪是他敬重的尊长,可这么多年山青山杯弓蛇影,他如何能轻易卸下虚虚实实的伪装,全心交付信任?
每一回付出的信任都凄凉收场。
所以平生最恨温柔意。
平生最怕温柔意。

第62章 仙凡念(一)
少时的回忆被取出来反复碾磨, 吊着唯一一丝清醒的神智,奚琴几乎不敢分神,他甚至不清楚之后的几日自己经历了什么,只记得在浸骨数次后, 有人跟他说:“寒尽, 可以睡了, 魔气已经剔干净了。”
于是他就睡了。
等到再醒来,隐约觉得有刺目的光落在眼皮上, 奚琴抬手遮了遮, 就听到奚泊渊的声音:“醒了?药翁您快看看。”
粗糙的手指搭在自己的左腕上, 奚琴移目过去,只见一个鹤发白须的老者正在为自己把脉。
这是仙盟的药翁,丹术在伴月海首屈一指, 当年白舜音血祭凤鸣琴, 破开青荇山剑阵, 就是他救回来的,为奚琴浸骨,用泉针剔除魔气的法子,最开始也是他提出来的。
奚琴坐起身, 任由药翁为自己看病。
片刻, 药翁收回手,说:“连着犯了两次骨疾, 有遗症是难免的,眼下面上看着是好了, 就是不知道琴公子内里可有什么不适?”
差一点想起一些前尘往事,变成另一个人,这种算吗?
奚琴道:“没有。”
药翁颔首:“既然这样, 老夫就先告辞了,仙人与凡人一样,得过一场大病,之后都得养上一阵,琴公子近来不要劳累,仔细休养即可。”
说着,他收了药箱,奚泊渊见药翁要走,连忙起身去送,回来以后,他关上门,掩上窗,落了密音结界,负手在床榻前来回踱了数步,才问:“你究竟干什么了?”
奚琴看他这幅毛躁的样子,问:“出事了?”
“楚恪行死了,仙盟那边好像说凶器是剑,你不是不用剑吗?”
奚琴淡淡道:“偶然得了一件宝物,顺手就用了。”
奚泊渊没纠结他说的宝物是什么,反正他们奚家的宝物堆积如山,他接着道:“眼下仙盟查了伴月海所有的剑修,没一个有嫌疑的,哦,包括徽山的姜遇,事发时,她好像在逍遥舍那边。”
奚泊渊说到这里,在床边坐下,“没人怀疑你,这本来是好事,结果你猜怎么着?山阴那边来人了!”
“谁?”
“活阎王!”
活阎王是指山阴楚家家主,其实他姓楚,名望危,号地煞尊,外人称他活阎王,因为他性情刚烈狂傲,杀伐果决,一手修罗刀能斩世间万物,是当今世上,玄灵境下的第一人,眼下已修到分神大圆满。
奚琴问:“地煞尊出关了?”
奚泊渊道:“是,他就是为了楚恪行的事来的,说要找到杀楚家人的真凶。他一来,伴月天那边差点乱套,好在洄天尊出面镇住场子,也幸亏他来,我本来担心爹和大哥问起来,我该怎么给你打掩护,结果他们俩这几日都在伴月殿,根本没空搭理我。
“活阎王到了,白家那边也跟着来了人,眼下伴月天不知道有多热闹,你这事反倒成了次要的了,反正除了日前查过一回剑修,最近都没什么动静,他们好像又开始商量溯荒碎片的下落,不知道算不算你运气好。”
没什么动静?奚琴微微蹙眉。
当时虚无结界破裂,他仓促间收拢剑意,还是有一道漏去了伴月天,这一道剑意如果被人捕捉到,怎么会没动静?再者地煞尊到了,仙盟难道不给山阴一个交代?
其实眼下倒不怕对方大肆查证,就怕按兵不动。
不过,伴月天按兵不动,他只能往更深里藏了。
奚琴一念及此,沉默片刻,问奚泊渊:“近日有谁来探望过我吗?”
“多了去了。”奚泊渊道,“爹和大哥还有花谷这些人就不说了,你师父,我师父,伴月海四堂的另两个堂主,坠锦轩的窈娘,白家三房的小姐,幽月门的掌门,灵抚王家的长老,还有那几个,咱们在驻仙台常能见到的仙子妹妹,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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