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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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徽山之上,有人与它不谋而合,都恨那个过于出色的大弟子。食婴兽于是与姜衍合作,一个骗姜瑕下山除妖,一个躲在暗处,在关键时刻祭出溯荒,给了姜瑕致命一击。
这之后,食婴兽在姜衍的掩护下,在徽山附近躲了起来,并按照之前的计划,将溯荒吸入自己灵台。
老太君得知自己大弟子死讯,自然要为他报仇,食婴兽能苟活这两年,多半都是靠着姜衍的帮助与溯荒灵力的护持。
而这两年,也是食婴兽最为虚弱的时期。因此,及至今年春祭,老太君与一众玄门来客将食婴兽困在焦眉山,也没觉察出它的真正实力,或者说,他们不可能觉察出溯荒的存在。是故他们认为,十二名守山人,足以对付这只食婴兽。
回想食婴兽此前的种种异样,徽山出于谨慎,非但取消了往年试炼中的比试,让众人齐心协力,还赠以徽石,让他们危急关头求救。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护弟子们周全,没想到千防万防,没防住身边人。
食婴兽的厉笑回荡在整个山洞,口中喷出的魇气与溯荒四周汹涌可怖的灵气融在一起,它尖啸道:“你们都去死吧——”
灵力狂卷如涛浪,盛放出剧烈的炽光,吞天沃日一般朝阿织奔袭而去,阿织眼下的功力根本不足以抵挡溯荒之力,拿玉尺撑起的屏障一瞬崩碎,玉尺断裂,食婴兽在那魇气与灵气交织的光障中飞扑向她,利爪已近在眼前。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白头青身的兽影从一旁奔来,一口咬住食婴兽的后颈,把它狠狠撞去一旁。
是初初。
可是空气中翻涌的灵力并未完全消退,初初这一撞之下,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魇障与炽光之中,帮阿织接下了这一式灵袭。
阿织眼睁睁看着初初喷出一口血来,无力飘飞出去,束缚在它脖颈与四肢的缚妖索齐齐显形,金色铭文发出一声又一声悲鸣,崩断开来。
初初的身子狠狠砸在石壁上,随后无声地滚落下来。
阿织怔住了,她张了张口,唤:“无支祁?”
初初没有任何回应。
阿织又唤:“无支祁!”
躺在地上的兽身终于挣脱了缚妖索的桎梏,如此平静。
阿织蓦地回头,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仍旧苟延残喘的食婴兽。
它似乎对阿织的恨意有所觉,退后一步,忍着一身血淋淋的伤,再度祭出溯荒。
阿织想,溯荒也好,魇障也罢,无论如何,她要杀了这只食婴兽!
她定要亲手杀了它!
阿织环视一周,目光忽然落在石阵中,姜木晗遗下的灵剑上。
那把剑鞘已毁,只剩剑身的灵剑上。
她再不迟疑,朝灵剑探出手去。
还没触到剑柄,一股强大的威压骤然来袭。
冥冥中,仿佛有某种不可抗衡的力量在阻止着阿织,仿佛只要她握住这剑柄,就亵渎了什么似的。
四周无端风起,迅速结成漩涡,将阿织包裹在风中。风势盘旋如利刃,割开她青袍,在她探出去的手背上留下道道血痕。
身上的伤还是轻的,要命的是灵台之上,似乎有什么在束缚着、挤压着她的魂魄。
那是一种来自魂魄深处的痛楚,难以言表。
但阿织没有罢手,一寸一寸地朝灵剑探近。
食婴兽惊恐地望着眼前异像。
从它的方向看去,盘旋在阿织周遭的并不是风,而是灵气,浓郁到近乎于水,带着一抹十分浅淡的翠色的灵气。
而在这灵气的中央,穿着青色衣袍的女子一头青丝狂然翻飞,双眸充血,左眼下的红痣色泽愈来愈浓,殷红欲滴,仿佛那痣里藏着什么。
她看上去已不再是修士了,而像一个误入魔道的妖女。
妖兽的直觉总是敏锐的,霎时间,食婴兽本能地恐惧起来。
它不知道如果阿织拿起那把剑,将会发生什么,它只知道必须要阻止她。
利用溯荒吞吃的灵力全都在这一刻积蓄起来,与它体内的所有魇气合在一起,再度催动溯荒。
溯荒盛放出的炽光比上一次更加刺目,灵力如山洪一般流泻,汹涌澎湃地朝阿织涌去。
那是一计足可以瞬间诛杀淬魂修士的灵袭,阿织看见了,却无力阻止,灵风漩涡的威压已让她分身乏术。
就在这时,她腰间佩戴的玉珏忽然发出鸣音,明明无人催动,却自行祭于半空,盛放出非常柔和的灵光,帮阿织挡下了灵袭。
那是姜瑕留给期期的遗物。
可惜玉珏也不能全然接住灵袭之威,转瞬间,它的身上出现碎痕。
然而,有这么一瞬间的喘息就够了,那股非常柔和的灵力不知是来自于姜瑕,还是来自期期,非但帮阿织挡下片刻灵袭,还为她缓解了周身的剧痛。
阿织的指尖离剑柄只余毫厘。
就是这个时机!
她不再生忍灵风的威压,而是提起自身所有灵力去对抗,右手勾住剑柄,她整个人顿时浮空而起,灵风的狂啸几欲摧毁整座山壁,玉珏摔落在地,发出悲鸣,阿织兀自闭上眼,一手持剑,一手并指在剑身上划过。
直到灵剑的剑身震动起来,她蓦地睁眼。
她左眼下的红痣在这一刻忽然漫溢,在她的脸颊蔓生出繁复的纹路,仿佛茎叶缠绕,古老又诡异,像一个封印。
恐惧让食婴兽不得不将所有妖力献祭给溯荒,可阿织的剑竟能劈山断海而来,径自斩破溯荒形成的灵涡,穿透食婴兽的眉心,直中它的灵台。
食婴兽仍睁着一双血目,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这样死去。
然而已容不得它多想了。
灵台受损,意识即将湮灭,它摔落在地。
阿织垂下目光,静静地看着地上没有声息的食婴兽,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初初,发颤的手再也握不住剑柄,灵剑铮然落地,她闭上眼,仰身倒了下去。
石洞归于寂静,地上满是乱石残骸,只有溯荒碎片仍浮于半空。
琉璃一般的碎晶华光内敛,似乎适才汹涌可怖的灵气只是假象。
片刻后,碎晶旁出现一个黑影,黑影渐渐化形,变作一个罩着斗篷的黑衣人。
泯一眼看到碎晶,不由退后两步,道:“尊主,溯荒果然在此。”
他的身后随后浮起一片白雾,雾气干净得像春晨,雾中走出来一人,手上拿着一把非金非玉的折扇。
奚琴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溯荒。
泯道:“看来尊主的直觉没有错,溯荒果真藏在这只母兽体内。”
奚琴一到徽山附近就有了感应,连日追踪,终于在焦眉山寻到了这只食婴兽,本想进洞一探究竟,却发现徽山在周围布下了结界,似乎也有擒下食婴兽的意思。春祭过后,徽山的玄门来客太多,为防打草惊蛇,奚琴与泯决定静观其变,适才的一瞬,他再度有了感应,潜进洞中一看,溯荒当真在此。
奚琴的目光在溯荒上停留片刻,移到了一旁的阿织身上。
她安静地躺在地上,身上有不少伤痕,左眼下的痣殷红似血。
奚琴走过去,在她跟前半蹲下身,伸出折扇在她颈侧探了探。
泯见阿织脸色苍白,“尊主,她是不是……”
“没事。”奚琴收了折扇,“只是力竭,加上受了伤,吸食了些魇气,晕过去了。”
泯十分不解:“这只食婴兽得了溯荒,照理说非常强横,她却能以一己之力斩杀,姜家何时出了这样的弟子?”
奚琴却没答这话,他抬起手,慢慢覆于阿织的眼下。
掌心凝结出一团薄雾,冷霜一般。
阿织左眼下的痣似有了感应,再度变得殷红欲滴,无声蔓延开,形成茎叶缠绕的纹路,一个古老的,繁复的封印。
“青阳氏,溯荒印。”良久,奚琴道。
泯愕然道:“这么说,那夜她在焦眉山的山洞前反复徘徊,去而折返,是因为身上有这个封印,所以感受到了溯荒?可是,她一个修道中人,身上为何有这个封印?”
奚琴沉默须臾,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兽吟,血腥气骤然袭来,奚琴回头看去,那只食婴兽居然又睁了眼。
灵台已损,满身是伤,可是,这枚溯荒碎片到底在它身边待了二十年,在它的灵台上驻守了两年,这一点微弱的灵力系带,足以留住它的性命。
所谓伤而不死,正是如此。
泯道:“没想到区区一只魇,得了溯荒,竟是杀也杀不干净。”
食婴兽见眼前多了两人,并不惊慌,它狞笑一声,心想人来得再多又如何,它只要如以往每一次一样召回溯荒,在溯荒的掩护下遁形,就能脱身了,这枚溯荒碎片与它朝夕相伴,最听它的话了。
一声兽啼后,溯荒感应到召唤,果然慢慢朝食婴兽靠去。
奚琴默不作声地看着,在溯荒即将回到食婴兽的灵台的一刻,他抬起手,指尖凝结出雾一样的灵气。
溯荒蓦地顿在半空。
下一刻,所有食婴兽残留在它身上的妖力忽然剥落,二十年的灵力系带一下切断。
食婴兽惊惧地望着奚琴:“你为什么……”
奚琴没有理它,目光落在阿织身旁的灵剑。
灵剑仿佛感受到了注视,无风自动,浮在食婴兽面前,奚琴拂袖一挥,剑刃如风,再度贯入食婴兽的眉心。
没了溯荒的护持,食婴兽的灵台彻底崩碎,倒在地上,再没了生息。
泯见食婴兽已彻底死去,伸手去取溯荒。
奚琴道:“留着,不必拿。”
“尊主?”
“孟春试炼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徽山与各大玄门必会彻查到底,再者,仙盟已感应到溯荒所在,聆夜尊也在赶来的路上,眼下取走溯荒,很难瞒过众人眼睛,反倒惹人生疑。”
奚琴说着,回头看阿织一眼,“走。”
时近黄昏,试炼已过去近一个日夜。
奚泊渊正打算让竹杌老儿给聆夜尊传个信,看看师父他老人家到徽山了不曾,回头一看,奚琴撩开结界禁制,闲庭信步地回来了。
奚泊渊大步过去,“你去哪儿了?”
奚琴轻描淡写道:“随便走了走。”
孟春试炼统共一个日夜,他们这些玄门来客自然不可能一直等在焦眉山外,去附近转一转,又或是与久日不见的故友攀谈一番都是有的。奚泊渊听了奚琴的话,不疑有他,朝另一边扬了扬下巴:“你看那边。”
奚琴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徽山一众长老等候的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人群喧嚣异常。
奚琴一挑眉:“怎么?”
奚泊渊道:“好像出事了。”
“就方才,有两个守山人从焦眉山出来了,不知道跟那姜家家主说了什么,那些长老,还有不少的姜家的亲眷吵了起来。“
纵然姜簧在附近竖了一道阻音障,奚泊渊想要偷听,也不是没有法子。
但是一来,他们奚家与姜家即不沾亲又不带故,不好上前管闲事;二来,苏晴窗此前误拿了姜瑕的遗物,奚泊渊觉得这事他多少担点责任,心中有些愧疚,更不便听人墙角了。
忽然间,只见姜簧祭出云灯,一下撤去周围所有结界,朝焦眉山走去。
她的步履看上去不快也不慢,然而仅仅三两步间,她已穿过了焦眉山下的樟木林。
附近的玄门中人猜到出了意外,纷纷御器跟上。
适才有结界封锁,他们在山外无所觉察,眼下到了焦眉山中,才感受到弥漫在周遭的血腥气,与尚未散去的杀意。
黄昏已至,一个日夜的时限已经过去,然而除了适才逃出来的两个女弟子,焦眉山中,再没有任何人出来,这在以往的试炼里是从未发生过的。
姜簧与一众玄门中人再不迟疑,立刻就要进入山洞。
这时,奚琴抬目看去,蓦地一怔。
幽深漆黑的山洞深处,出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她的肩头驮着一只无支祁,一身青衣染血,一步一步缓慢地朝洞外走来。
周围的人不自觉让开些许。
阿织到了洞外,把无支祁放在一旁地上,直到确定它一息尚存,才回过身来。
奚琴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拎着一截破损的玉尺,大概是对付食婴兽时绷断的,尺身从中间折裂,像一把带着杀意的匕首。
阿织紧握着“匕首”,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一圈,定在了姜衍身上。
她缓缓举尺指向姜衍,声音因为力竭听上去十分虚浮,“是你……当初骗我师父下山,害死他的?“
这话出,四周的玄门来客面面相觑。
他们未必知道眼前女子的师父是谁,但近些年,徽山意外去世的仙长只有一个——姜家姜瑕,那个模样清逸,性情温和的剑师。
奚泊渊惊诧过后露出了然的神色,难怪适才徽山那些长老和亲眷会吵闹起来。
姜衍拂袖冷哼一声:“你们一个两个从这山洞里出来,皆称是我害了师兄,岂不知我与师兄一起长大,又一同受教于徽山,情如手足,尔等这样污蔑,简直荒唐可笑!”
适才姜宁宁与姜木晗逃出焦眉山,早就把知道的都说了,什么楼骁与食婴兽合谋,害死参与试炼的守山人;姜衍所赠的徽石中附有禁制,她们根本无法求救;食婴兽太过强横,最后若不是姜遇落下石阵,她们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
可是她们二人空口无凭,所述之事太过匪夷所思,旁人岂肯相信?
这时,一个穿着绛红袍,戴着紫青幞头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讥诮道:“你们说我姐夫与食婴兽合谋,还害死了姜瑕,可我听起来,撒谎的倒像是你们。你们说徽石不起作用,无法传音,姐夫方才试过了,徽石好端端的,是你们用不好罢了;你们说那食婴兽是凶妖,且不论一只魇修成凶妖可不可能,它若真是凶妖,凭你们几个筑基,只怕早已死于它的魇瘴下,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居然还称是用一个石阵就困住了凶妖,有这等本事,为何不去仙盟,何苦在徽山做一个守山人?依我看,你们怕不是吸了那食婴兽的魇气,神思颠倒纷乱,跑出来胡乱咬人吧?“
说话人姓楚,名唤楚恪行,是姜衍的内弟。
中土大地三大玄门世家,指的就是楚家、奚家、白家。
楚家的本家在山阴,楚恪行这一支住在离徽山不远的岳麓,属于旁支。
不过大树底下好乘凉,单是姓楚,已足以让他自觉高人一等了。
徽石眼下可以用,定是因为姜衍暗中撤去了石中禁制,宁宁刚要辩解,姜簧看了一旁的姜昱珩一眼,“去洞中看看。”
与其相争下去,不如进洞一探究竟。
姜昱珩立刻会意,与几位长老一起进入山洞。
半个时辰过后,几人从洞中出来,眉眼俱是覆上一层凝重。
“如何?”姜簧问。
姜昱珩几人不搭,广袖一拂,被他们收入须弥戒的尸身便出现在地上。
人尸一共九具,干枯骇人,另外还有一具食婴兽的尸骸,它的眉心被一剑穿过,灵台已碎,前胸处被火烧过,焦黑一大片,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最可怖的是它的腹部有一道很长的血口子,大概是被人开膛破肚,肠子都流了出来。
其中一个长老指着一具肋骨破碎的尸体道:“我们仔细辨了辨,这具是楼骁的尸身,其余八人应当是被吸食灵力而死,只有楼骁,看他的伤势,似乎是被食婴兽的利爪当胸穿过。”
楚恪行一听这话冷笑出声:“如何?几位师妹,你们适才不是说食婴兽与楼骁合谋害死同门么?怎么眼下看起来,他却是被食婴兽杀的?倒是这位师妹——”楚恪行说着,目光落到阿织身上,“以一己之力撑到最后,非但杀了一只凶妖,还带出来一只无支祁,怎么瞧怎么可疑。这些守山人死得这样诡异,指不定与凶妖脱不开干系。”
宁宁素来胆小,可听了这样黑白颠倒的话,忍不住鼓起勇气辩驳:“楼骁与虎谋皮,最后命丧虎口,不足为怪!”
姜木晗也道:“不是三妹,我自进入山洞,一直跟着三妹,她也在保护我们。她一个人也许杀不了食婴兽,但有这只无支祁相帮,也许,也许……”
“这就奇怪了,木晗师妹,我记得你一直以来都与姜遇不对付,怎么今日偏生帮着她说话?你瞧不上她,觉得她拔不出剑,为何进山以后,却要寻求她的保护?你不觉得你前后行径自相矛盾吗?”姜衍门下一名弟子道,“还有这只无支祁,如果我没看错,这是大师伯好心收留的那只吧,如果说寻常的无支祁能与食婴兽一战,这我信,到底天生凶兽么。这一只的身上明明有缚妖索,如何能与大妖匹敌?对了,忘了问几位师妹,无支祁身上的缚妖索呢?“
姜衍淡淡道:“事实已摆在眼前,今次孟春试炼,徽山弟子死伤过半,盖因无支祁凶性大发,挣脱缚妖索,它与姜遇合作,借着斩杀食婴兽的契机残害同门,手腕残忍,罪大恶极!“
楚恪行道:“我是个外人,徽山要怎么处置门下弟子,我不便干涉,不过照我看,这只无支祁凶性难消,不如先处置了它,它能把一只食婴兽开膛破肚,待会儿若是醒来……“
“把食婴兽开膛破肚,是我做的。”
楚恪行话未说完,阿织忽然打断道。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强行抽剑斩杀食婴兽,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灵力。想着还有尚未做完的事,又强撑着从魇气的迷障中醒来,把食婴兽开了膛,再带着无支祁离开,她已经疲惫不堪。
适才她一直不说话,不过为了积蓄一点灵力。
阿织伸出手,祭出一颗黑气缭绕的珠子,珠子外围以灵力下了禁制。
姜衍一看这珠子,脸色就变了。
泯用密语对奚琴说道:“属下方才还在想,我们走前,何曾给那只魇破过膛?没想到这个姜遇行事倒是周密,知道出了这样的岔子,根本解释不清,说不定还会被人诬陷,到底防了她那个三师叔一手。“
人群中,已经有人讶异出声:“魇珠?”
食婴兽靠吞食人的意念为生,意念在它们体内积蓄得久了,就会化为一颗妖珠,即魇珠,这是食婴兽妖力的来源,里头存了万千人的过往如今。食婴兽死后,魇珠也会渐渐消散,好在阿织强撑着醒过来,从兽体内取出珠子,用灵力禁制把它护住。
魇珠里存放的意念或许散了些,不过,想要证明姜瑕究竟被谁人所害,足够了。
阿织道:“事实究竟如何,看一下这颗魇珠,不就知道了?”
姜衍本是怔忪的,下一刻,他的眼神忽然变得狠厉,伸手就要去夺魇珠。
好在姜簧心中早有判断,一道灵诀将姜衍推开。
有了魇珠,其余人再不好说什么,只等姜簧定夺,阿织却不罢手,她握着断尺,朝姜衍走去,“你嫉妒我师父天资比你好,本事比你高。
“你觊觎家主之位,却明白只要我师父在一天,老太君就不可能把这个位子传给你。
“你知道我师父和食婴兽素有积怨,两年前,你和食婴兽合谋,是你把我师父骗下山的。
“他和你一同长大,一同拜师学艺,惯来信你,直到死,都以为是自己大意,根本没想到你会害他。
“你知道老太君必会查清楚大弟子的死因,今次试炼,是你叮嘱楼骁把守山人一个一个害死,你把我们当作祭品,献给食婴兽,助它增长妖力,你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老太君与徽山。“
阿织在姜衍面前顿住步子,“我说得可对?”
姜衍盯着阿织,眼前明明是一个小他一辈的弟子,不知怎么,面对她,他心中没由来的生出一阵怯意。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阿织手中的断尺上有血渍,食婴兽的血。
“你、你想做什么?”姜衍惶然道。
阿织道:“我的目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食婴兽杀了我师父,我便杀了它,你与食婴兽密谋,所以——”
她话音未落,手中的断尺乍现寒光。
姜衍心下一惊,急速朝后掠去,同时抽剑出鞘,抵住断尺。
没想到他的灵剑与断尺相撞,径自崩碎,与之同时,阿织的断尺也跌落在地,姜衍这才看清,阿织的断尺之下,居然藏了一个琉璃一般的事物。
在她这一式催动之下,那片琉璃忽然释放出汹涌可怖的灵力,朝他的灵台袭去。
炽白的光在半空中盛放,周围有想要上前相帮的,俱是被这灵光逼退,还不待众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姜衍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摔落在地,竟是生死不知了。
四周一片寂静。
直到阿织落在地上,人们才看清那枚浮在半空的琉璃。
那是……溯荒?
二十年前,昆仑山封印松动,涑水之辈妖兽尽出,盖因有人携溯荒作乱。
在场之人不少亲历过二十年前的那场大乱,纵是没亲眼见过溯荒,也听人提过、描述过无数回,早已把它的样子牢记在心。
可惜直至问山剑尊陨落,青荇山覆灭,溯荒一直下落不明。
仙盟这些年不知遣了多少人寻找溯荒,没想到一直杳无踪影的溯荒就这样现世了。
人群一下子乱做一团,除了惊诧溯荒出世,更多的人在指责阿织,不解她为何寻到溯荒,不第一时间交出,反倒利用溯荒伤害师长,哪怕事出有因,又或是质疑姜家是否早就知道溯荒的下落,只是秘而不宣。姜宁宁想去阿织身边,却被明月崖的师长强行带走,姜木晗想要帮忙辩解些什么,最终胆怯地住了口,徽山的长老忙着与玄门来客们解释,无支祁安静地躺在一旁,再没有人管那个被遗在人群当中,孤零零的孤女。
竹杌从溯荒上收回目光,敲了敲木杖,低声道:“溯荒现世,聆夜尊已到徽山,走,我们先与聆夜尊汇合。”
奚泊渊不解:“那就不管溯荒了?”
“这么多人在,没人能取走。”竹杌说着,与奚泊渊疾步朝徽山赶去。
奚琴看了阿织一眼,沉默片刻,转身跟着离开。
周围乱糟糟的,实在太吵了。
阿织一个人在人群中,几乎要站立不住,适才催动溯荒,已经把她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了。
意识被残留在体内的魇气吞食,连视野也模糊起来,青山只剩苍茫,黄昏是一片暗色,人群变成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影。
像极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天。
守山剑阵撑了七天,终于还是守不住,近千修士破阵而来,对着她兵戈相向。
她不认识他们,只觉得他们吵,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她的师父已经死在昆仑了,告诉她春祀剑已经失主,青荇山只剩她一个人。
他们还让她放下,让她也离开。
可是这么多年,她守着这个地方,青荇山就是她的家,她能去哪儿呢?
正如此时此刻,她能去哪儿呢?
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阿织借着黄昏的暗色,在人影中辨别方向。
直到她在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一个熟悉的,似是而非的模糊轮廓。
阿织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她还是想看得更清一些,于是拖动着步子,朝那边走去。
奚琴蓦地停下脚步。
黄昏温柔,暮风绕身,他说不清适才一刹那感受到了什么,在原地顿了片刻,慢慢回过身去。
然后他看见一个青衣染血的身影,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她仿佛是一片叶,要依托着这风,才能在这天地盘旋,站立。
忽然风止,落叶本该归于尘土。
只是不知为何,他竟等在这里没有离开,落叶于是不必坠地,在失去意识前,撞在了他的胸口。
恍惚中,阿织觉得落雨了。
魇的气息缭绕在记忆中,不知道把她带回到了从前哪一年,她似乎被谁驮在背上,颠簸中听到雷鸣,雨水急浇而下,那人穿林踩叶,拼命往前赶路,急声说道:“阿织,再撑一会儿,阿织听话,不要睡,不要睡……”
阿织认出这个声音了,“四叔?”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睁眼朝四周看去,可是到处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眼睛很疼,周身都很疼,阿织张了张口,好半晌道:“四叔,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被她唤作四叔的男子在泥泞中绊了一下,声音忽然哽咽,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没事的,阿织,会好起来的,都怪四叔,没能早一点回到族里……”
“四叔,我们去哪儿?”
“青荇山。”慕樵道,“四叔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剑仙,他一定可以治好阿织的眼睛,阿织撑住,不要睡过去,好不好?”
阿织伏在慕樵的背上,轻轻地点点头。
雨很大,阿织也不记得他们赶了多久的路,直到她闻到早春新泥的气味,雨后青山传来一声声鸟啼,慕樵站在山脚下,焦急地唤道:“慕家慕樵,有事相求仙尊,恳请仙尊出山一见——”
苍山寥旷,无人应他。
慕樵不放弃,再度唤道:“慕家慕樵,有事相求,恳请仙尊出山一见!”
山上或住有仙人,只是仙人避世,岂会轻易涉红尘?这些道理,阿织知道的。
不料慕樵又唤数遍,山径上竟传来脚步声,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应道:“仙尊知道阁下到访,已在山腰竹苑等候,阁下这就随小使来吧。”
走过长长的石阶,竹苑到了。
仙苑不知道有多大,两旁应当栽了新竹,山岚拂过,叶叶声声。
阿织知道竹舍就在前方,道:“四叔,我想自己下来走。”
慕樵“哎”了一声
双足在一片黑暗中落到实地,感受不到光与暗,她根本辨不清方向,好在仙使早有准备,从旁递了一根竹杖给她。
竹舍中除了问山剑尊,另外还等着四五人,不知是剑尊的徒弟还是仙侍。
黑暗中,阿织听到有人“啧”一声,“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会伤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