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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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么知道?”
阿织想到她在焦眉山的山径上发现的抓痕,“这么说,今日和食婴兽打过一场的是你?你去找它做什么,为姜……我师父报仇?”
“为你师父?”初初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我巴不得他死,何来为他报仇一说?“
他道:“那食婴兽与我素有过节,我去找它,为了自己罢了。”
说着,他下了最后一次逐客令:“好了,话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阿织听了这话,站起身,步至初初跟前。
“此处是徽山,这里是长留坞,你是被收留的,我是暂住在此的,谈不上谁撵谁走,此其一。
“其二,我在此至多住三日,等到三日后孟春试炼结束,我自会离开,不劳你费心。”
“其三。”阿织并指,指尖浮焰,往地上虚空一划,溪水边蓦地出现一道青色的焰痕,“你如果真有本事,大可以来拆我的竹屋,先跨过这条线试试?”
青色的焰痕无端给精怪一种危险的预警,白兔精与紫藤精噤若寒蝉,初初几欲试着跨过,最后竟退却了。
好在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道焰痕上,他盯着阿织的背影,问:“孟春试炼?你要参加试炼,去焦眉山捉那只食婴兽?”
阿织没理他,径自掩上竹屋的门。
焦眉山的山洞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
可是,为姜瑕报仇,是姜遇的余愿,哪怕再危险,她必须一试。
而今她力有不逮,唯一的办法,只有等孟春试炼之时,与人同行了。
外头安静了许久,倏然又传来初初的声音——他竟还没走?
“喂,别怪我没提醒你,那食婴兽有些古怪,不是你这种半吊子能对付的。”
他冷笑一声:“识相的,我劝你趁早放弃,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10章 无支祁(三)
“诸位都是徽山弟子,孟春大典的规矩,不必我多说,想必你们清楚,单说这一次试炼,试炼统共一个日夜,明天日落前,倘你们无法擒住食婴兽,便算试炼失败,可明白了?”
“明白了。”
岳池镇郊铺下了一片结界,今日是孟春大典,早上,守山人在孟春殿行过典仪,便跟随家主与门中长老一齐来到岳池镇附近。
眼下说话的姜簧的三弟子,姜遇的另一位师叔,姜衍。
除开姜家的人,在徽山做客的玄门中人也来了。姜家不算大世家,好歹修的是剑道,孟春大典是徽山一年一度的盛会,外人怎么都会赏光观礼。
姜衍的目光扫过眼前一众弟子:“楼骁,你出来。”
说话间,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越众而出,他五官长得十分周正,浓眉大眼,眉宇间自带一股凛然正气,抱剑应道:“师父。”
“你在徽山学艺十五年,曾跟着为师数次外出降妖,今年的守山人中,你是资历最深,实力最强的弟子,是所有人的师兄,试炼之时,你不可掉以轻心,不得浮躁行事,要承担起师兄的责任,保护好你身边的师弟师妹。“
“是,师父放心。”
姜衍点点头,又唤:“姜遇。”
阿织:“是。”
姜衍看了旁边一眼,一名仙侍呈上一张玉盘,玉盘上,赫然有一张尺长的玉尺。
姜衍温声道:“你眼下无法佩剑,焦眉山中危险,这把玉尺你拿着,权且防身。”
学剑之人用尺,就好比学筝之人吹箫,抚琴之人拨弹琵琶,虽然触类旁通,却难以精深,对于修道之人而言,由于心决的阻隔,一个擅剑之人换了别的法器,实力自然大打折扣。
只是,相较于别的法器,这把玉尺已是最好的选择了。
阿织接过玉尺,“多谢三师叔。”
姜衍笑了笑:“不必谢我,这把玉尺是家主亲自为你挑的。”
阿织又看向姜衍身边,鹤发苍颜的姜簧,说道:“多谢老太君。”
姜簧没有应声,她看着阿织,目光落在悬在她腰间的两块玉珏。
那是姜瑕的遗物。
两日前,阿织来孟春殿见她,称是在比试中打败汪州,自请取代他,参加孟春的试炼。
彼时姜簧告诉阿织:“其实你不必勉强,你师兄徐知远听闻姜家寻到食婴兽,已在赶回徽山的路上。”
然而阿织道:“此事我不想假手任何人,请家主恩准。”
姜衍见阿织收好玉尺,继续道:“进山之后,你们要务必当心,躲避在山中的食婴兽虽然受了伤,它能在徽山附近藏匿两年,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家主与众玄门来客也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它困在焦眉山中,倘若遇到危险,你们当齐心协力,今次与往年不一样,不必比试高低,更不必争谁是头筹。记住,徽山的试炼不是儿戏,从前不是没有人折在此间,一旦性命攸关,不要勉强,务必求援,不要想着活捉这只食婴兽,能杀则杀,明白了吗?“
“明白了。”
“徽石带好了吗?”
徽石是徽山一种自带灵力的石头,十分稀有,遇上危急关头,只要将自身灵力灌入徽石,与之心念相通,那么方圆百里内的所有守山人都会有所感应,及时赶来支援。
“带好了。”
姜衍点点头:“可以祈福了。”
十二名守山人应一声“是”,随后齐齐祭出悬停在肩头的云灯。
云灯入天,发出夺目的华彩,守山人青衣佩剑,双手交叠置于胸口。与之同时,周围所有的玄门中人也与守山人一样,将双手放在胸口,仰头默默地注视着云灯。
这是向春神句芒祈福的仪式。
这时,一个人撩开结界的禁制走了进来,抬目看到云灯,他停下步子,与所有人一样,交叠起双手。他身边跟着一个似有若无的影子,影子沉默片刻,闭目抚心拜下。
祈福仪式一共持续了盏茶的功夫,直到云灯被守山人收起,奚琴才朝奚泊渊那边走去。
附近或有人认识他,点头称他一声“琴公子”,或有人不认识他,目光却不自主地被他吸引。
不为别的,陌生的公子长得太好,哪怕在仙人中都极其少见,那一双桃花眼,眼尾竟是凛冽的,不笑的时候像缀着清霜,若他此刻心情能好些,那眸子便该温柔多情了。
他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扇子瞧不出是什么做的,材质似金非金,似玉非玉。
奚泊渊转头看到奚琴,问:“你怎么才来?”
奚琴道:“有事耽搁了。”
奚泊渊朝他身后空无人处看了一眼,“泯跟着你呢?”
空无人处,有个声音应道:“渊公子。”
泯是魔,不好在玄门大典上现身,所幸他天生魔气内敛,寻常的修道中人很难觉察到他的存在。
奚琴问:“你这边怎么样了?”
奚泊渊道:“能怎么样?我在徽山住了这么多天,除了他们要捉这只食婴兽,什么异样都没瞧出来,也不知道师父让我们过来究竟是为什么?你呢,不是说招惹上什么姑娘了吗?眼下如何,脱身了么?”
奚琴笑了笑,似是而非道:“把‘姑娘’送到家门口,没跟进去,走了。”
奚泊渊一挑眉,正欲细问,一旁竹杌长老冷笑道:“二位公子倒是有心闲谈,殊不知今早聆夜尊传信,问起此间进展,老朽无意欺瞒聆夜尊,如实告知,聆夜尊说,他会亲自来徽山看看。”
奚泊渊吓了一跳:“师父要亲自来?那他何时到?”
这时,泯忽然在奚琴的耳边道:“尊主,您看守山人那边——”
奚琴依言看过去,忽然顿住了。
守山人中有一个穿着青衣,手持玉尺的年轻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双眼非常清澈,五官干净好看,配上她周身清冽的气质,在人群中十分出众,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左眼下方平整的红痣。
泯用密语道:“尊主,属下是不是看错了,这个人身上怎么会有——”
他话没说完,奚琴一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头,那边的姑娘似有所觉,已经看过来了。
阿织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
等她望过去,目光与那人相接,才发现这个人她早就注意到了,刚才祈福仪式结束,他走去奚泊渊身边,短短一段路,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包括守山人。
眼神相撞,奚琴并未立刻避开,他没有笑,也并不显得冷漠,神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方姜衍道:“可以进山了。”
阿织没有再理会奚琴,她不认识这个人,也并不在意谁要看她,淡漠地移开目光,跟守山人一起进了山。
由于姜衍的提点,众人入山时十分谨慎,他们并不御剑,甚至不怎么交谈,徒步走过山脚的樟木林,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的线索。
直到过了樟木林,来到山中狭径,发现什么都没发生,才稍微松懈了一些。
参加试炼的守山人阿织几乎都不熟,唯二两个说过话的,便是姜木晗和宁宁了。
此刻太阳已快落山,守山人步行聊赖,相熟的已三三两两地攀谈起来,宁宁追来阿织身边,小声唤一句:“姜遇。”她问:“你近日都住在长留坞吗?”
阿织“嗯”了声。
宁宁往四周看了看,生怕有人偷听他们说话,又问:“那你碰上小紫、阿白她们了吗?我今早路过山下,发现她们好像回来了。”
阿白、小紫,应当就是白兔精和紫藤精的名字。
阿织道:“碰上了。”
宁宁笑道:“她们两个最亲近人,所以会出来见你,其实长留坞还有不少其他的精怪,其中有一个有点凶,不知道你……”
她想问阿织是否知道那只叫初初的无支祁,转念一想,初初最讨厌徽山弟子,每次她过去加固结界,他都凶她,要是旁人知道有这样一只无支祁,恐怕不能在长留坞住下去了。
这时,阿织问道:“你常去长留坞?”
宁宁点点头,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我出生不好,在姜家一个很远的旁支,家里是帮徽山饲养一些低等灵兽的精怪的,我从小和这些精怪接触,很喜欢它们。后来,徽山到各个支系挑选弟子,那年不知怎么,挑中了我。我来徽山以后,很想家,也想念家里的精怪,有一回躲在明月崖的后山哭,被大师伯发现了——那里离水鸣涧很近,大师伯告诉我,山下有一个长留坞,里面住着他收留的精怪,我如果实在想家,可以去长留坞看看……后来大师伯不在了,长留坞的精怪都很孱弱,结界没人管不行,我就时常溜下山,帮忙加固结界,偶尔会与阿白小紫玩一会儿。“
她说着,悄声道:“这是我的秘密,只告诉你。”
她仍梳着团子发,双眼如小鹿一般,俨然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阿织听,要把她当朋友的意思。
阿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道:“嗯。”
这时,带头的楼骁停住脚步:“到了。”
前方赫然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洞中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空旷又静谧。
守山人中有人道:“不就是一个妖兽巢穴么?赶紧进去吧。”
楼骁回过身来:“不可大意。”
他扫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阿织身上,“姜遇,”他叮嘱道,“你不擅用剑,从没降过妖,更不曾与妖煞为敌,进去以后,你跟紧我即可,不必勉强出手。”
阿织:“嗯。”
适才说话的守山人又嚷嚷道:“不过是一个受伤的妖兽,三师叔千叮咛万嘱咐倒也罢了,还给什么徽石,未免小瞧了我们,叫我说,不消一日,两个时辰,我们把它活捉了捆出来,叫众仙家都瞧瞧我们的厉害!”
说话人唤作宋梁,白净的脸上生的一双吊梢眼,为人有些傲慢。
楼骁笑了笑:“走吧。”随后头一个迈入山洞中。
其余守山人一个接一个进入山洞,轮到阿织,她刚迈出步子,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这感觉与昨晚一模一样,恶寒遍布背脊,浑身寒毛倒立。
仿佛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正等待着她。
然而她看向身边,宋梁、宁宁,甚至姜木晗,俱是不见任何异样,神色自若地进了洞中。
此刻夕阳已快落山,焦眉山在薄暝中静立无声,凉风一阵一阵拂过。
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吗?阿织想。
片刻,她握紧玉尺,步入眼前深不见底的山洞。
洞内很黑,最初一段路是一条狭径,地上湿漉漉的。
四下里十分幽静,除了水声,偶尔会传来“吱吱——”的轻微声响,大概是匿藏在黑暗中的蝠兽。
好在云灯的光一直温和地照亮前路,守山人并不太害怕,须臾,有人问道:“楼师兄,食婴兽究竟是什么样的,可怕吗?”
“是啊,我听说食婴兽都是意志不坚定的魇兽,它们既能被‘亡兵寻婴’的怨气影响,应该十分孱弱才对,为何焦眉山的这一只值得我们这样大动干戈,三师叔还说,它是什么……大妖?楼师兄,究竟怎样的妖兽才称得上大妖?”
问话人是一对兄弟,一个叫姜和光,一个叫姜同尘,在徽山学艺仅三年,专注于剑术,对于妖兽缺乏了解。
其实大多数新晋的守山人与他二人一样,那些厉害的妖兽,他们听说过,从未真正接触过。
楼骁答道:“所谓大妖,指的是六等及以上的妖兽。”
他见众人面露惑色,耐心地解释:“修道你们都知道了,从引灵入体开始,到下一步筑基,之后按照境界,依次划分为淬魂、出窍、分神、玄灵。境界愈高,修炼愈是难以寸进,近千年来,能达到玄灵境的,除了当今仙盟盟主,只有一个已经陨落的问山剑尊,修为到分神的也少之又少,在世的,大概两只手能数得过来,至于玄灵之后的渡劫成仙,千年来从不曾听说。
“妖兽与我们修士一样,也以修炼境界的不同,划分成不同等级,一等开灵智,二等会人语,三等化人形,我们日常接触的那些无害的精怪,多是一等到三等。四等摧山石,五等惑人心,六等引风雷,寻常魇兽,妖力大概在五等上下,到了六等,即可引天地灵力为自身所用,加上天生蛮力,可匹敌淬魂修士,实力不容小觑,是故六等及六等以上妖兽,我们就称之为大妖。”
姜和光与姜同尘不由地咋舌,他们当中,唯一一个达到淬魂的,只有楼骁。
宁宁好奇地问:“那六等以上呢?就没有七等八等了吗?”
“有。”楼骁道,“但那之后,就不这么划分了。”
说话间,众人已走过狭径,来到一处宽阔的地带,四面石壁环抱,水滴从头顶的石钟乳落下,结成一小圈水潭,水潭四周有大小不一的岩石,绕过水潭可继续前行。
楼骁示意众人坐在岩石上歇一会儿,继续道:“妖与人不同,血脉往往决定了它们后天修为的上限,譬如一只蝠精,它再厉害,最多修到六等,想要再往上,几乎是不可能的,自然,若它有一些不可思议的际遇,那就另当别论了。但有的妖,譬如却火、酸与,他们是天生的凶兽,威力无匹,那就不能以境界论,所以六等大妖以上,便是凶妖、天妖,与……还有一种只有书上有记载,叫古神妖。”
楼骁笑道:“这些妖都不是我们这些寻常修士能对付的,倘撞见了,一个字,跑。我听说凶妖的能力足以匹敌出窍修士,厉害的天妖,甚至与玄灵境的仙尊们一战,至于古神妖,顾名思义,妖力接近神灵。数千年前,少昊天帝弃下人间众生,携众仙归隐九重天,而今这世间,连留存千年的上古遗族都消亡殆尽了,所以古神妖一出现,便是生灵涂炭。”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姜同尘问道,“楼师兄你也说了,单是厉害的天妖,就可以对付玄灵境的仙尊,可是近千年来,除了已经陨落的问山剑尊,只有仙盟盟主达到了玄灵境,倘盟主一旦……有事缠身,我们遇上天妖,岂不坐以待毙了吗?”
“也未必,妖毕竟是妖,哪怕天生神力,有时也比不上人的智巧。”楼骁道,“我比你们年长许多,入徽山前,曾在外行走多年,大概二十年前吧,东海海岛上,有一只堕魔的开明神兽作乱,开明堕魔,即为天妖,呼喝间可引天雷,吸呼间可催发海啸,沿海的渔村,它跺跺脚便能轻而易举碾灭,周遭渔民苦不堪言,求助于东海修士,但这是天妖,足以匹敌玄灵境仙尊,修士们也拿它没办法,后来不得已,找到了归元宗。”
“归元宗,那个覆灭的剑宗?后来呢?”
“后来……开明兽死了。”楼骁道,“但不是归元宗的功劳,归元宗虽是剑宗,他们宗门里,最厉害的问山剑尊早已归隐,听说东海有开明作乱,归元宗也没法子,只好上青荇山,求助于问山剑尊。”
姜和光长吁一口气:“问山剑尊出手,那就不奇怪了。”
“可是,当时还有一种说法。”楼骁说着,像是要故意卖个关子,缓了一下才道,“有归元宗的人说,当时他们传信青荇山,问山剑尊并不在山中,没有接到消息。还有几个东海的修士称,那时上海岛除妖的,不是问山剑尊,而是一个女子。”
“女子?”
“是,据说她独自提剑上了东海孤岛,等离开时,开明兽已被诛杀……不过这些都是传闻,我也不知道真假,我告诉你们,只是想说,遇上难以对付的妖兽或是鬼怪,如果实在跑不了,不妨提剑一战,正所谓人定胜天是也。”
众人听了这话,犹自唏嘘,这时,姜木晗忽然朝四周望去,有些迟疑地问:“你们、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没有啊。”适才那个性情傲慢、长着一双吊梢眼的宋梁说道,“这儿除了滴水声和说话声,还有什么声音?”
阿织本来在闭目养神,此刻蓦地睁眼,警惕地朝四周看去,下一刻,她忽然站起身。
与之同时,周遭传来密集的、窸窸窣窣的声响,这声响越来越大,近在耳畔,犹如千万条蛇虫身体周围在爬动。
楼骁反应过来,大喝一声:“不好,我们坐的石头有问题!”
话音落,众人豁然起身,云灯映照下,只见他们方才坐的石块慢慢蠕动起来,突然爆开,变成万千个拇指大小的虫子,虫子白头黑身,双翅张开,在原地停留一瞬,急速朝众人飞扑过来。
万千只怪虫犹如密密麻麻的黑雨,楼骁当即御剑起咒,张开光幕,将虫子格挡于光幕之外,同时,他口中念诀,数道剑雨飞落,精准地将虫身切成数截,其余守山人见他如此,纷纷效仿。
所幸这怪虫虽多,并不算强,众人酣战了半炷香的功夫,虫雨已从瓢泼之势变作绵绵。宋梁一时轻敌,撤了光幕,提剑欲亲手斩灭怪虫,不成想一个不慎,竟被怪虫咬了一口。他痛呼一声,并指引了一道火咒,径自朝虫身上烧去,愤愤道:“这么多虫子,拿剑诀杀要杀到什么时候,我看不如点把火烧它个干净!”
楼骁见他莽撞,眉心一蹙,引了一道灵诀打灭火咒,等把怪虫灭完,他落在宋梁跟前,沉声斥道:“忘了进山前,三师叔交代过什么吗?食婴兽最喜火光,以为有火即有灯,有灯即有人气,你这么点火,不怕打草惊蛇,将食婴兽引来吗?”
宋梁不服气,争辩道:“哼,有什么好怕的!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活捉它,难道还担心与它碰头不成?”
“敌在明、我在暗,与我在明、敌在暗,往往会造成不同的胜负结果,你初出茅庐,切忌莽撞行事!”楼骁再度斥道。
不止一个人被怪虫咬伤了,宁宁擅用草药,依次检查过众人伤势,对楼骁道:“楼师兄,我仔细看过大家的伤了,这怪虫是无毒的。”
楼骁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正在整理腰间玉珏的阿织,温声问:“姜遇师妹没事吧?”
阿织道:“没事。”
出了这么一场岔子,楼骁心知不能再耽搁,招呼众人继续前行。
宋梁被楼骁呵斥了一通,十分不快,只想离他越远越好,见楼骁带头,便缀在了队伍最末。
绕过水潭,又是一条狭长的石径,比初入山洞那条石径更窄,只容一到两人并肩通过。
众人被怪虫袭击的余悸仍在,姜木晗小心翼翼地问道:“楼师兄,食婴兽它……通常会怎么攻击人?”
楼骁道:“食婴兽说到底,本质还是魇兽,所以它与魇兽一样,最擅吞食人的意念,并借用吞食的意念,探知人心。厉害的食婴兽,可以重现一个人过去的记忆,以此制造幻境,蛊惑人心,因此我们对上魇兽,意志务必要坚定。”
姜木晗点点头:“知道了,多谢师兄。”
宋梁却与楼骁不对付起来,听了他的话,轻蔑地“哼”一声,说道:“有什么好怕的?”
楼骁不欲与他计较,又对众人道:“不过我说的这些,未必就是食婴兽的全部本事,老太君既然称这只食婴兽为大妖,我们当小心为上。”
宋梁存心与楼骁对着干,又讽刺道:“有什么好怕的?”
楼骁续道:“其实判断一个妖兽强不强,有一个很简单办法,就是看它能不能幻化出它天赋之外的本事。譬如水中游的,可以翱翔天际,譬如以火为生的,不怕水侵,能幻化出其他本事,那必然是大妖及大妖以上了。”
宋梁还是嘲讽:“有什么好怕的?”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宋梁语气中的揶揄意味几乎是刺耳的,可阿织听到这一句,蓦地顿住脚步。
她慢慢回过身,往后方看去。
宋梁跟在人群最末,埋着头,步履非常缓慢地往前走着,不过片刻,他已经落下众人好长一段路了。
这时,楼骁又说了句什么,只见宋梁停下步子,垂着头,双肩缓缓耸了耸,还是那句:“哼,有什么好怕的?”
“我说你——”守山人中,终于有人忍不了,姜同尘豁然转身,大朝步朝宋梁走去。
阿织见此情形,阻止道:“回来,他不对劲!”
可是来不及了,姜同尘已来到宋梁身边,抬手推了他一把,“我说你烦不烦,只会这一句是——”
后半截话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眼前的宋梁抬起头,原本的眼、鼻、唇,化作脸上四个空洞洞的窟窿,脸皮凹陷下去,仿佛早已被人食肉吸髓,可是他还是耸了耸肩,空洞的嘴裂开,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声音仿佛是从骨头缝里磨出来的,一字一顿,“哼,有、什、么、好、怕、的?”
姜同尘吓得说不出话来。
危急关头,哪容得了他迟疑?下一刻,只见宋梁的脖子一下抻长,口中獠牙毕现,张口就向姜同尘咬去。
姜同尘离宋梁太近了,一时间竟忘了用术法防御,生生徒手去挡,手臂瞬间鲜血淋漓。
所幸阿织早有反应,祭出一道灵诀,与之同时,所有守山人齐齐祭剑,准备再度应战。
没想到这宋梁居然不堪一击,被阿织的灵诀打中,他的眉心腾起一团青焰,随后整个人如散了架一般,瘫倒在地,动也不动了。
姜同尘连滚带爬地奔回来,惊惶地回望一眼,齿尖关节打颤:“他、他他他怎么了……”
没有人知道。
片刻,还是楼骁道:“你们且待在原处,我过去看看。”
楼骁靠近宋梁,谨慎地唤了一声:“宋师弟?”
没有人应他。
踌躇片刻,他在宋梁跟前蹲下身,伸手推了推他:“宋师弟?”
宋梁本来是面朝下倒地的,被他这一推,整个人翻了过来,赫然已变成一具皮包骨的枯尸。
楼骁饶是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深吸一口气。
须臾,其余的守山人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有人问道:“他、他死了?”
死了,而且似乎是被吸干灵力死的,否则他的尸身不会留存,而是羽化。
“他……他怎么死的?”有人胆战心惊地问,“是刚才那些虫子吗?”
“不是虫子。”宁宁道,“虫子的咬伤我看过,没有毒的,而且我们这么多人被虫子咬了,只有他出事。”
“不是虫子……那是什么?还是说他接触过其他不干净的、不能触碰的东西?”
这话刚一说完,姜同尘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他不知道宋梁接触过什么,但他知道,就在刚才,他的手臂被宋梁狠狠咬了一口。
楼骁也反应过来了,立刻为姜同尘疗伤。
源源不断的灵力在伤口上结成一团雾,痛楚仿佛姗姗来迟,姜同尘这才皱眉闷哼一声。
姜和光连忙扶住他:“同尘,你没事吧?”
“我、我觉得麻,还有痒……身上、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姜同尘吃力地应道。
楼骁道:“姜宁宁,你帮他看看。”
宁宁依言上前,仔细检查过姜同尘的臂伤,为他上好灵药,说道:“这伤似乎只是寻常咬伤,觉得麻和痒,应该是中了尸毒,并不致命。”
姜和光不放心:“同尘他……真的不会变成宋师兄那样么?”
宁宁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楼骁关切地问姜同尘:“还走得动吗?”
姜同尘努力试了试,摇了摇头。
试炼统共一个日夜,眼下三个时辰过去,他们中已折了一人。谁都知道宋梁的死与那食婴兽定然脱不了干系,可他们连食婴兽究竟是怎么出手的都没发现。
直到这时,众人才意识到进山前,师长们的叮嘱并不是无用的唠叨,可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们若执着于追究宋梁的死因,原地打转,这次试炼岂不失败了么?
踌躇良久,楼骁终于下定决心,对姜和光道:“和光师弟,你先陪同尘师弟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尽力为他疗伤,等他走得动了,立刻带他跟上。我们先去探路,沿途会留下记号。”
姜和光亦不想拖累众人,点头道:“好。”
平心而论,能被挑选为守山人,姜和光与姜同尘并不弱,但他二人是所有守山人中资历最浅的,没有太多对敌的经验,适才不设防,才着了宋梁枯尸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