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蚕缚by花椒不浇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9-10
陈娘子将磕出来的南瓜子扔进了手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边心绪还未平复,晃眼一抬,又见着了苏绾缡惨白的一张脸,瞬间惊呼,“苏娘子,你怎么了?”
她忙慌伸手去探苏绾缡的额头,嘴里不忘絮叨,“这倒春寒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要以为热了几日,就忙着脱冬衣,平素里还是要多穿点。”
“这么凉!”触到苏绾缡冰凉的体温,陈娘子收回手,有些担忧地看她,“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苏绾缡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应道,“许是这廊下风太大了。”
她站起身来,向陈娘子施了礼离开,朝着值室走去。
脚步有些虚浮,她死死扣住掌心稳住身形。
陈娘子的话不断回旋在耳边,苏绾缡一颗心跳动得紊乱,脑子里也一团乱麻。
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如此煎熬了半日,一下了学,便急匆匆朝着斜水巷走去。
推开院门,苏绾缡直奔向厨房,萧执聿正在案前洗菜。
听闻声音,他轻抬眼睑望去,看了一眼苏绾缡,又重新垂眸摘掐手中的嫩叶。
“你今日倒回来得早。”
声音微冷,像是轻讽。
苏绾缡走进,站至他的身侧,呼吸还未平匀。
她看他,喊他名字,“萧执聿。”
“林逸则出事了。”她落下后半句。
“嗯。”他将手中掐好的嫩叶放进了一旁的青瓷碗里,很淡地应了一声。
“你不问他出了什么事吗?”苏绾缡继续追问。
“发生了什么事?”他很配合地回应,像是真的感兴趣。可眉目寡淡,充盈着冷气。
“他被人发现浑身是血地倒在了巷子里。”她陈述道,没放过萧执聿面上任何表情。
“嗯。”依旧是很淡的一声。
他端着碗转身往灶台走。
苏绾缡彻底沉了气,心间最后一丝希冀也烟消云散。
她抬手不由分说一把拉住萧执聿的手臂将他转了回来,面色一瞬间冷寒,“你当真不知情?”
她再问他最后一遍。
萧执聿看着她,“绾绾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她轻笑了一声,既是笑萧执聿这样执迷不悟的行径,也笑自己竟然一路上还在心底为他辩解。
“你难道不是很清楚吗?就像我了解你会做什么一样。”
她走进了一步,“告诉我,你手背怎么回事?”
“磕着了。”
“萧执聿,你当我是傻子吗!”
她骤然伸手挥掉了他手中的青瓷碗,掐着他的脖子往墙上按。
“叮当”的声响里,瓷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该乖乖听话,为什么还要去找林逸则的麻烦呢?”
她很生气。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生气的模样。
为了别人。
从前是贺乘舟,如今是林逸则,她究竟身边要有多少人才能够看得见他!
多日来的温顺消散,他轻掀眼皮看她,眸色漆寒,竟还笑了出来,“这么在乎他?”
第116章 指尖轻颤,手上的力道微微松释,苏绾缡看着他眼下的模样,心底泛起潮水一般的凉意。
笑不及眼底,轻嗤出声,完完全全就是他在上京时的模样。
好像终于后知后觉,到了此刻才算是回过味来,她松开了手,朝后退了几步。
“萧执聿,你果然装不下去了。”
她看着他,眸中含着失望,惊惧,戒备。
无数情绪杂糅在一起,漾出一片水红。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睥睨旁人,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如蝼蚁一般轻贱。”
“你想要什么就必须要得到,你恨的就一定要铲除。我竟然还会期望你这样的人能真的变得不一样。”
她看他的眼眶更红了几分,沁出的水雾将萧执聿的面孔彻底模糊。
她却倔犟得不肯凝落一点。
是啊,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不是吗?
他一直都很擅长伪装不是吗?
分明是一匹恶狼,却要伪装成良犬,可再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嗜血的本性。
“萧执聿,你真的很难教。”
她摇了摇头,嗓音轻到发虚,好像真的已经精疲力竭。
转过身,用力抹开脸颊上的湿痕,终于为这场游戏画上了终止,“萧执聿,希望我回来以后能不要再看见你。”
撂下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
最后的这一声,犹如一把闸刀悬下,萧执聿彻底慌了神,连忙抬起僵硬的手去拉她,动作却迟慢地只抓住了一片衣角。
轻易从他掌心滑过,徒留下微凉的触感……
四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分明眼下,他应该冲出去将她拉住,将她死死地按进怀里。
可萧执聿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耳畔响起尖利的翁鸣,几乎要将他整个头颅炸开!
一阵阵的麻意从肩颈处往下沉,好像置身于一片泥沼地里,又像是被罩在了一口枯井里,视野里一片昏暗,有东西在不断地拉着他下陷。
半身开始慢慢失去知觉。
萧执聿往前倒,双膝猛烈地磕在地上,却传递不出来痛意。
他只能死死捂住胸口,任由伤痕再度崩裂,让鲜血打湿他的手掌,用那一点点的温热让他僵冷发麻的身体回温。
就好像,只要身体的痛到达极限,就可以忽略来自灵魂深处的撕磨。
可这样还是杯水车薪,好难受,浑身都很难受……
空气好似越来越稀薄,血液里像是有千万只蚁虫在爬,从胃里泛上来的恶心几乎让他眩晕过去。
胸腔剧烈地起伏,他喘得越是厉害,就越是觉得窒息。
萧执聿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能撩开衣袖一寸寸去寻。
是这里吗?是这里在发痒吗?是这里让他这么痛苦吗?
他盯着看了良久,伸手骤然将结痂的烧伤撕烂,指尖死死攥进裂口,将血肉全部挖烂。
是的,有虫子进去了,他得把它们都抓出来,它们就不能控制自己了。
把它们都挖出来!
血水淌了一地,萧执聿孜孜不倦地将指节往深处里钻。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嚎叫,不够!还不够!
要把它们都抓出来,他才不会再这般控制不住自己,才不会再将苏绾缡越推越远。
他会变成她喜欢的样子,就像他们刚成婚时那样。
他可以做到的,她喜欢什么模样,他就去学。
他再也不贪心地要她爱她,接受他。
只要她留下来,变成什么模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本来就是个怪物啊……
满地的鲜血照进他的眼眸,晕染出一片盛着浓黑的红,他死死盯着手上的痂痕,拿着刀一处处剜过。
泛着冷寒的刀刃割开皮肉,是血,红得刺目的血!
涓涓不停争相恐后地流出。
打湿他的手臂,将体温归还。如流水一般蚕食他的衣袍,在他身下汇集成溪渗透进地底下。
发麻的身体终于有了感知,好似又活了过来,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游走,烧得灼热。
他浑身不住地颤抖筋挛,马上了,他把它们都抓出来,绾绾就会回来了。
拽开伤口,伸进去去寻。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萧执聿,你在做什么?”
突然的一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格外响亮。
萧执聿抬起迷茫的眼睛,瞧见从门口急忙奔过来的苏绾缡。
她猛地冲到了自己面前,将他手给攥了出来。抬头看他怒不可遏的吼道,“萧执聿,你不要命了!”
“绾绾……”他张了张干涩的唇,将她拥进了怀里。
鲜血从伤口里咕噜噜涌出,手背上,前胸里,这些地方萧执聿全都不顾,任由鲜血将苏绾缡裹湿。
他像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标记她。
“绾绾,我错了,你原谅我,别赶我走好吗?”他用脸颊去蹭她的耳鬓,卑微求全的姿态。
口中喃喃呓语,不断地保证道,“我不会再动他了,我会乖乖听话,我会救他……你别生我的气……”
乞求,可怜,无助。
他眼角落下滚烫的沾着血痕的泪珠,满目希冀地渴望能够她的回答。
苍白面色上,发丝紊乱,几缕散在额前,泪水将眉梢眼睑晕染得更红。
他希望他的乖顺能够得到她一点点可怜,也希望她也能为自己退一次步,“你……也不要去见他好不好……”
怀中的人一直没说话,房间内一下安静了下来。
萧执聿眸中希冀一点点黯淡,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去,果不其然,怀中空无一人……
是,她又走了。
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总是要走的。
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她都是要走的。
萧执聿徒然地死死扣着地面,额前零落的碎发将他逐渐冷却下来的漆眸尽数掩盖,房间内只有他一遍遍低沉呓语的回响。
“你不是说了要教我怎么爱你吗?”
“不是说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吗?”
“你明明说过喜欢我的,明明说过不会走的,你说过的……”
“……可你,为什么还要走,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为了别人……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你说过的……”
寂静寒夜里,黑暗如同死水,幽潭,深渊。
萧执聿瘫坐其中,重复低喃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空灵,传响,像是恶毒的诅咒。
直到最后,他突然抬起他咯吱作响的脖颈,黑亮的眸子紧紧盯着苏绾缡离开的方向,喉间发出短促的,僵硬的,像是生了锈的机关的笑声。
继而是潮湿的,阴冷的,森寒的低语,“是你,先骗我的。”
俨然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苏绾缡重新回到小院是在亥时,她去瞧了瞧林逸则。
人还在昏迷,头上老大一个骷髅,一看就是要将人往死里砸。
苏绾缡当即吸了一口凉气,再一次这样直观猛烈地感受到萧执聿的狠辣。
阿沅说,林逸则浑身上下就没有几块好地方,后背被撞得血肉模糊,肋骨还断了几根。
当日江畔,贺乘舟也曾是生死一线,可到底不是萧执聿亲自动的手。
如今她对他不仅仅是心理上的抗拒,好像连带着那种曾经身体上对他的本能恐惧也重新涌了上来。
以至于,苏绾缡失魂落魄地推开房门,后脊无声无息地贴上来一具微凉身体时,当即惊得头皮发麻。
整个人都绷直了。
“你很怕我?”感受到她的惊惧,萧执聿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压向了自己的胸膛,贴着她的耳鬓询问。
“萧执聿,我不是叫你滚吗?”她火速冷静了下来,稳了稳呼吸,声音里挟着冷意,用语也很不客气。
萧执聿双手环着她的腰,一寸寸缓慢地收紧。
分明是待在屋子里的,周身裹挟的潮湿冷气却比苏绾缡身上更甚。
隐隐中,还有一股被冷香覆盖了的……血腥气?
苏绾缡蹙眉。
萧执聿下颌搭在她的肩窝处,沿着她白皙脖颈嗅闻,语气是那样轻柔,像是在哄,却凉得渗人,“绾绾,我们回家吧。”
……是一只毒蛇。
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肆意窥伺的毒蛇。
潮湿,黏腻,恶毒,森然。
选定了目标,就无声地爬行靠近,试探着伸出长舌,收紧猎物,然后张大獠牙,咬破喉腔,吞咽血水,嚼烂皮肉,一点点地全部吃进去……
疯了,彻底疯了。
苏绾缡心里一阵恶寒。
屋内陷入诡异的僵持,浓稠的挥散不开的低沉气压紧紧笼罩着这间寝屋。
二人全都答非所问,都只想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苏绾缡深吸了一口气,决定率先打破这份沉闷。
谁先开口,谁就握着主动权。
她抬手往后抻摸他的脸,声音尽量平稳,“回哪里?”
就像眼下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夫妻,萧执聿的怀抱也只是情人间最平常的亲昵。
他果真很适用这一招,脸颊在她手心里蹭,沉溺得手上力道都松了几分,“回我们在上京的家。”
话落,苏绾缡借势转身,在他抬头以为她是要和他相拥的一瞬间,一巴掌甩了下去。
清澈响亮。
萧执聿被扇得偏头,眉眼陷在帷幔的黑影里,只下半张脸有朦胧月色投递,轻易便将白皙面颊上瞬间浮现出的高高红肿的掌印映照得清楚。
显然是用尽了狠力。
侧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心跳得很快,一种隐秘的快感还未在他心底里完全化开,他就又听见了她如寒冰一般凌冽的声音响起,“那是家,还是牢笼?”
她嘲讽道,“你又想将我关起来?”
第117章 兴奋到抽搐的嘴角僵硬在脸上,萧执聿偏头,漆黑的眼珠缓慢地转动落回在她身上。
他轻幽幽地开口,理所当然的模样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只有这样,你才会听话不是吗?”
“你总是骗我,总是要扔下我,你不记得我,也不要我。”
他絮语呢喃着,散乱的额发贴在眼前,整个人像是落进了深渊里,周身笼罩的是无边浓稠的暗影,像是随时能够将他吞没。
苏绾缡本能地后脊升上凉意,下意识往后退去。
他似早有察觉,在她行动前先一步将她拽进了怀里。
低头,嘴角扯起僵硬的弧度,苍白面色在月色笼罩下,显得唇更红,眼睛也更黑亮。
妖治,如同艳鬼。
他凄凄然笑着,“但是没关系,我原谅你。”
“原谅你的遗忘,不在乎,不以为意,所以,你也原谅我。”
“原谅我的欺瞒,我的假象,原谅我的设计和强迫,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我们重新开始,就像从前一样。”
他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勒住她的双臂,通红的眼眸里潜藏着如深渊一般巨大的痛苦。
盯着她瞧时,簇簇点燃的幽火里又流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期许。
苏绾缡怔愣地看着眼前似失了神智的人,心底升起莫名的针扎一样的痛。
她感觉喉间似有异物堵住,所有复杂的,难言的情绪悉数哽咽在了喉间。
重新开始,像……从前一样?
眼角的泪水砸落,视野里眼前人的面容终于清晰。
她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是簌簌滚落的细雪,可砸在身上却带着沉重的湿冷,坠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执聿,我不会原谅你。”她一字一句道。
“没有你的这些日子,我早就已经重新开始了。”
恨意是退了潮后的滩涂,侵蚀的痕迹在日月风霜的轮换中不断地被打磨,于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后知后觉地蔓延起潮湿。
萧执聿眸底的希冀渐散,瞳仁如浓稠难化的墨水,一片死寂中漾起一抹深深的阴鸷。
他掌心握住她纤细的喉咙,面色阴沉得似能滴出水来。
为什么总是要对他这么残忍呢?
不是总是在对他说谎吗?为什么眼下就不能骗骗他呢?
她对所有人都能好,为什么却自私的就不肯分出来一点点给他呢?
为什么总是要对他这么绝情?
萧执聿将她带到自己身前,黑眸紧锁着身前人,凝满了不解。
掌下的人在轻颤,纤细的脖颈似乎轻轻一折就能断掉。
“可你明明喝了我的血,为什么不原谅呢?”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自由自语。
哪里出了错呢?
“你说什么?”苏绾缡蹙眉,断断续续的几个音节落入耳中,她有些没有听清楚。
萧执聿没有回答,看着她好半天,才像是又想通了的模样。
唇角牵起一抹笑意,面上的困顿消散,释然地擦过她的脸颊,冷寒的气息就落在她的耳廓,“不原谅也没关系。”
“反正,我死也不会放手。”森然的如同来自炼狱。
苏绾缡转动僵硬的脖子看他,他轻掀起眼皮,略微兴奋道,“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萧执聿。”她突然喊他的名字,似是鼓足了勇气道,“我喜欢过你。”
“你知道的吧。”
萧执聿一瞬间面色微愣,直直盯着苏绾缡瞧,像是在接受她这番话的意思。
语句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他眉眼一闪而过欣喜,转瞬又变得沉默,好像在辨别苏绾缡这番话的真实性。
“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她继续说道,冷淡声线里隐隐藏着怨愤。
“是你,要将我囚禁,是你,以贺乘舟他们的性命逼我就范。”
“你总说,为什么我不能将目光放在你身上一点点,其实我有过的。我有想留下来,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
字眼落进耳中,萧执聿呼吸急促了起来,像被天大的好事砸中,脑袋都在眩晕。整个人都欣喜得开始发颤。
可苏绾缡只是冷静地看着他,非要一字一句吐出锥心之言,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只是你太贪心了。”
“萧执聿,你的爱太窒息了。”
“我永远在你的股掌之间,你永远有法子掣肘我,一旦我有丝毫不驯,你就会伤害我身边的人。”
“但其实,或许我喜欢的也只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你。”
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苏绾缡终于如愿见着他眸中皲裂泄开,看他整个人陷入失魂落魄般的自疑。
她该高兴的,可报复的快感从胸腔里涌起涓涓不停地流向四肢百骸,却像是酸水蚕食。
分明血液在沸腾,头皮在发紧,她简直想要尖叫,对,就是这样,萧执聿,你要和我一样痛苦,你要和我一起烂在泥沼里。
可为什么,五脏六腑像是绞在了一起,肿胀的痛意竟然来得比报复的痛快更深。
苏绾缡的语气实在太平静了。
像是历尽千帆以后,所有往事都可以淡然置之。
萧执聿完全不知道她心底潜藏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只是在这份她刻意表现出来的淡然里如同大雾里的孤船彻底失了方向。
他听见她以一种近乎悲哀的,绝望的语调平静地述说着他曾对她做过的那些事。
心底升起无边无际的惊惶,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好像说开这些话以后,她就真的要放下了。
熟悉的窒息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将他口鼻皆蒙住。
眼前一阵阵发白,脑袋像是要炸掉了一般。
原来她也曾在某个瞬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过。
可是一切都被他亲手毁掉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努力想要找到一块浮木,渡自己上岸,可四面八方涌来的巨浪却一下一下将他打入海底更深。
从来处事都能临危不乱的萧执聿也终于开始失了思考的能力,变得不再理智,变得方寸大乱。
“绾绾,原谅我。是我做错了。”
他捧她的侧颌,将她拉到自己眼前,眸露爱怜,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砸下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
洇进嘴角,涩得泛苦。
嗓音里裹着哑,隐颤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你喜欢什么样,我都能学的,我可以学的,我可以……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再给我一点在乎好不好……好不好……”
他不贪心了,哪怕她爱着的只是一张面具,哪怕她连一点点真实的他都不能接受,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全都甘愿。
“绾绾,是我做错了。但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了。我如果不用尽手段,我和你之间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你就会嫁予旁人为妻,与别人生儿育女了。我等不了了。”
萧执聿的幼年,父亲枉死官商罗织的罪名中,母亲丧于流民放纵的大火里。他茕茕孑立,市井辗转,被贱卖于青楼,赌馆,黑市各处,人人都可以轻易践踏凌辱。
过早地经历世态炎凉,看尽人心不古,萧执聿早已练就无嗔喜欣厌的冷情心血。
在朝堂的党争伐异里,他更是挟势弄权,汲汲为营。
对于萧执聿来说,想要的就必须不择手段。
他不曾被爱,也不曾被谦让,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拼尽全力,才可以看起来活得与普通人无异。
想要的就必须去争,去抢,这是属于萧执聿的人生信条。
却忘记了,人不是物件……
“萧执聿,放手吧。”
久久等来的,只是苏绾缡一句风轻云淡的要他放手。
萧执聿眸中滑过一瞬微芒,盈在眼睫处将落未落的的泪水砸进苏绾缡的面庞,顺着两颊留下,竟然一时让她分不清究竟是谁的泪水。
只是感觉很烫,像是要烫出一个洞来。
苏绾缡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双眸发红的人,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恍惚中,眼前又浮现出大理寺狱门前那惊鸿一瞥。
青年身姿颀长,白矾色衣袍勾勒得人翩然遗世。
可晃眼间,又是那个站在寒夜江畔,周身裹着阴鸷的人,恨不得将她食肉啖骨。
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披着一样的皮,却俨然一个飘逸绝尘,一个深渊恶鬼。
苏绾缡见过萧执聿太多面。
温柔的,想要她喜欢他。
冷戾的,要逼她留下来。
如今,她终于如愿见着他失控痛苦的模样,可是想象中的畅快却并没有到来。
心口反而像是刀刺一样,胸腔里滑过酸涩肿胀的脓水,每一寸呼吸都在被腐蚀,搅动,刺烂。
好像到了此刻才猝然清醒,她这一段时间究竟在做什么。
不是不恨了吗?不是不在乎了吗?不是要让那座皇城掩埋过去曾经的一切吗?
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还要互相折磨?
她深吸了一口气,去握他的手腕,“对于眼下的你,我只有恐惧,厌恶。你如果强行把我带回去,我只会更加憎恨你。我还是会想尽各种办法逃走,我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的,不过又是一场因果轮回,重蹈覆辙我们之间的孽缘。”
“萧执聿,如果你还在乎我们之间的一点点情谊,就到这里,放手吧。”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苏绾缡真的累了。
她无法坦然地忘记过去,轻易原谅萧执聿。
但也无法再那么强烈地去恨他。
恨和爱都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情,而爱萧执聿和恨萧执聿都两难到让她痛苦。
她决定要真正放下他。
第118章 漆暗的房间里,阴影如同黏稠的沼水无息地蔓延。
萧执聿站在镜前,窗牗投递的微弱浮光惨白地照射在他瘦削的下半张脸上,镜中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隐匿在黑暗深处死死盯着镜外的人。
像是要将他看穿一个洞来。
良久,他牵扯起嘴角,缓缓勾出一抹笑来。
定格数息,放下。
眉眼间闪过一抹冷躁。
继续牵扯僵硬的嘴角。
怎么都不对!
她不喜欢这个样子的!
……她喜欢温润的,就像他从前伪装得那样。
他得学,得重新变成那副模样。
镜中定格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眸里,洇出阴森森的笑意。
——他得,让自己彻底成为那副模样。
撕掉血肉模糊的脸,画上她喜欢的模样,一辈子,带着……
苏绾缡躺在床上也一直没有睡意,睁着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瞧着帐顶。
今夜她说完那番话以后,萧执聿平静得异常。
过了好久,才用一种近乎悲恸的语气道,“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苏绾缡愣愣地看他的眼睛,湿润的眼睫微垂,整个人拢着沉重的哀恸。
一触及碎的模样像是只要苏绾缡承认,他便是真的哀莫大于心死。
苏绾缡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只是那股莫名的肿胀酸涩好像蔓延得更开了来。
她以为,在自己终于想通以后,说完那番话,她应该会如释重负。
无论萧执聿是什么样的表现。
是继续留下来和她耗,还是疯魔得再次将她带回上京。
这些苏绾缡都不会在乎了。
因为她好像也没有力气再去挣扎了。
他们之间无论怎样的结局,也该有个定论了。
苏绾缡最终什么也没说,萧执聿也离开了。
他意外得没有一定要一个结果,也没有执缠着苏绾缡要今夜带她走。
好像真的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第一次,在两个人的争执下,终于不再只有苏绾缡一个人败下阵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溃不成军。
这场没有一个定论的交涉最终在双方各自的沉默中平静地结束。
就好像,结局不一定要一个盛大的落寞,有时候,彼此的心照不宣便是各自为对方留下的最后体面。
苏绾缡想,或许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竖日,苏绾缡睁开一双疲惫的眼睛,下眼睑微微有些青色。
她拍了拍晕乎乎的脑袋,刚要起身,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了开来。
苏绾缡挥开帐帘,见是萧执聿端着盂盆走了进来。
苏绾缡每日起身的时辰都是这个时候,收拾好了便要赶赴私塾。
这些日子里,萧执聿一直亲力亲为,从穿衣到盥洗用膳,都是萧执聿在伺候她。
苏绾缡想,若不是他不会绾发,恐怕说一句她所有的事情都被萧执聿全数包办了都不为过。
只是,今日为什么他还……
苏绾缡躲开他的眼神下了榻。
他好像也没什么话要跟她说,苏绾缡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是就这样沉默,接过他拧好的湿帕净面,然后漱口,绾发,穿衣。
萧执聿端了盂盆出去,趁着这个间当将热气腾腾的早膳一一摆在院中合欢树下的石桌上,等着苏绾缡出来。
苏绾缡在石桌边坐下,萧执聿给她布菜。
她偏头去看,发现他眼下的青色不比她少,唇色还有些惨白。
垂眼的时候纤长浓密的羽睫扑闪,像随时会被折断的乌蝶蝶翼。本就冷白的肤色如今几乎是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清晰可见皮肤下蜿蜒的青色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