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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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妆单子还在吗?”
“在。”
“贴补了多少,有数没?”
“我记了个账簿。”
“好……”
“我最后问你,你是打算和离呢?还是叫我帮你制住他!”
明确目的,才好有的放矢。
裴依岚垂下眸咬着牙,泪水滚落,
“我也想和离,但我不能。”
“我还有个孩子,和离了又能去哪?改嫁也不一定能遇到好人家,我就想着,若是能镇住他们最好,至少往后不要再动手……”
她父亲靠不住,继母又那副摸样,当真和离,她越发连个立足的地儿都没有,荀氏再好,到底隔了一房,裴依岚不得已不能走到那一步。
“我知陈家嫌我生了个女儿,一心想纳妾再要个儿子,可我的女儿是我十月怀胎得的心肝,别人不疼,我疼,我留在陈家,她好歹是伯爵府的小姐,往后议亲也有个好听的门第,我若带着她离开,她只会被人看轻,哪怕新丈夫待我再好,她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我就算为了她,我也得忍下来。”
明怡怔怔听着,出神了好一会儿,她缓缓抬手,握住裴依岚的手腕,“放心,我一定帮你。”
陈家坐落在小时庸坊,毗邻衍圣公宅邸,府门阔气宣峻,可见当年着实是风光过的。大约已有人报了讯,那陈家太太便带着人迎出来,见着裴依岚便拉住她的手,
“好媳妇儿,你这一走,我便唤了那混账来,骂了他一遭,他也认错了,贤媳,你可是裴家养出来的好闺女,最是体贴善解人意的,别跟那个混账计较,莫叫人看了笑……
说完这才发觉裴依岚身侧立着个面生的女子,眉清目秀,穿戴极是素净,陈夫人原还没当回事,此刻方觉裴家丫鬟婆子均簇拥在她身侧,好似身份不一般。
她问裴依岚道,“这位是?”
裴依岚解释道,“这位是我三弟妹,裴家当家少夫人,我越弟的妻子。”
陈夫人一惊,这么说来的是裴越的夫人。
李明怡是何许人也,京城贵眷无人知晓,可一提裴越,那是家喻户晓,不敢怠慢,立即堆满了笑容,客客气气往里头请,
“少夫人请进屋喝茶。”
领着人顺着抄手游廊来到正厅前,正待往后院去,孰料明怡停住,指了指正厅,“就在这说话,说完我还有事。”
好不容易出趟门,顺带瞧瞧那银环做得如何了。
陈夫人不解其意,看了一眼裴依岚,示意她劝明怡去后院,可裴依岚这回没动,陈夫人无奈,忍了忍,挤出笑容,往正厅比,“我是琢磨着后院烧了热乎的炉子,别冻着了少夫人,既然少夫人要留在前厅,那便前厅吧,来人,去烧了炭火来。”
入了冬,京中炭火便供应不及,陈家在遍地权贵的京城实在排不上号,好的炭火就是拿了银子也买不着,更何况没银子。
如今就媳妇屋子里有裴家添来的炭火用,其余房都是省着用的,明怡不肯去后院,少不得又要添个火盆,白白糟蹋炭火。
陈夫人心里埋怨了一通,摆手示意丫鬟奉茶。
炭火没这么快送上来,正厅冷得很,明怡手里抱着个暖炉一动未动,陈夫人瞥了一眼,那炉子里烧得是银屑炭,一般人用不起呢。
明怡与陈夫人分主宾落座,明怡坐定后发觉裴依岚还站着,指着陈夫人下首,
“长姐,请坐。”
婆母在场,没叫媳妇坐,媳妇是不敢坐的,可今日裴依岚咬着牙,坐下了。
陈夫人皱了下眉,心想这乡下来的野丫头是不知京城规矩么?
明怡先与陈夫人问了好,随后道,“姑爷何在?”
陈夫人道,“一早被我打骂一番,躲出门去了。”
她这话一落,门口裴依岚留下的一个丫鬟悄悄朝裴依岚使眼色,言下之意是人在府上,裴依岚猜到定是躲在小妾屋里去了。
裴依岚看了明怡一眼,明怡意会,开门见山与陈夫人道,
“夫人,我来之前已打听到了,姑爷就在府上,我要见姑爷,烦请将他请出来。”
陈夫人绞了绞手中帕子,陪着笑脸,“少夫人,您贵人事忙,就别为这点事操心了,年轻的夫妻谁没个龃龉,俗话说床头吵架床尾和,事情闹大了,恐叫他们夫妇生分,得不偿失,不如这样,少夫人有什么要交待的,您嘱咐我,我替您训他便是了。”
恰在这时,丫鬟递了茶水上来,明怡接在掌心,慢悠悠吹了吹热气,笑道,“成,那我今个儿就坐在这等,等到姑爷出现为止。”
陈夫人见明怡来者不善,表情维持不下去了。
“少夫人,您非要把事情闹僵吗?”
明怡耐心告罄,淡淡看着她,“我问你,打我长姐的可是你这位做婆母的?”
陈夫人立即摇头,“当然不是,我一向拿岚儿当女儿疼的。”
“好,既然不是你,我不与你理论,叫陈康庭来。”
明怡说完目视前方,无论陈夫人再说什么,她一点反应也无,更是瞧都不瞧她一眼。
可把陈夫人给惹急了,她没看出来,这位乡下来的少夫人这般说一不二,气得愤愤甩了甩帕子,厉声吩咐身侧的婆子,“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康儿叫过来。”
她故作脸色,也是想给明怡一个下马威。
可惜明怡无动于衷。
等了有好一会儿,终于听见廊庑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嗓音,
“谁大中午的闹人!走亲戚也得看时辰,哪有大中午扰人清眠的,果然,没规没矩,不像样。”
陈康庭显然听说来的是明怡,打心眼里瞧不上她的身份,故意指桑骂槐。
裴依岚听见,气得怒起,抬袖便要出去接嗓,明怡再次制止她,“长姐,你只管坐着,我没问你话,你不吱声,且交给我便是。”
这个空档,陈康庭已披着件月白的氅衣进了门来,裴依岚瞧见那件氅衣又是懊悔又是愤怒,这还是去年裴家年终分红,分给她的皮子,她自个儿都没舍得用,拿来给他做了氅衣,孰知他狼心狗肺,要东西的时候甜言蜜语,转背拿了好处就翻脸不认人。
陈康庭没坐,懒洋洋地支在那儿,佯装不认识明怡,问陈夫人道,“母亲,唤儿子来何事?儿子正在书房温习书呢。”
陈夫人没应声,而是看了明怡一眼。
明怡抚着茶盏,抬眼问他,“姑爷,敢问昨夜是你打了我长姐?”
陈康庭眼神往梁上飘,看都不看明怡一眼,不耐烦道,“是又怎样?她昨夜责罚我的妾室,害她差点见红早产,我没追究她过错,已然是看了裴家的面子,打她几下又如何?”
裴依岚见他颠倒黑白,气得驳道,“胡说八道,是她仗着你宠她,来我跟前撒泼,怎么成了我的不是!”
明怡其实不耐烦处理这些内宅纠纷,忒没意思了些,也同情这些姑娘家整日圈在这一方天地,眼里除了男人就是婆母,可怜可惜。
得到他肯定答复,明怡不再废话,而是扬声吩咐带过来的婆子,
“关门,打回去!”
婆子们先将门一关,将陈家人堵在外头,随后四名身强体壮的婆子利落上前,拽胳膊的拽胳膊,摁脖子的摁脖子,很快就将那酒囊饭袋男人给钳住了。
陈夫人唬了一跳,压根没料到明怡是这个路数,吓得愣在了那里。
而那陈康庭呢,何时受过这等耻辱,对着明怡断喝一声,“哪来的野丫头,敢在我们陈府撒野!”
他还未说完,只见青禾如一道劲风刮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赫赫甩在他面颊,
“还没人敢这般跟我家姑娘说话!”
她这一掌用了一成力,径直将陈康庭从几个婆子手中给甩开,甩得他撞在门槛边,一口血喷出来,半个脑袋都麻了。
这一变故将所有人给吓傻了。
陈夫人瘫在了圈椅里,又恨又急,嗓子跟着了火似的,怒斥明怡,“你好大的派头,还敢在我家动手?”
明怡没理会她,吩咐青禾,“接着打,打到他下跪求饶为止!”
青禾抬手,将人从地上拎起来,时而给他一巴掌,时而捅他几拳,她习武出身,对人体经脉走向和六腑位置可是门儿清,太知道打哪儿能叫人半死不活,却又不要命。
陈康庭疼得满地找牙,“别打了,别打了!”
陈夫人急得起身喝道,“快,拦住她!”
可惜门被堵住,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两名婆子看青禾那架势,便知是练家子,无一人敢上前,纷纷跪在地上求饶。
如此那陈康庭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陈夫人见状又恨又怒,急得来到明怡跟前跺脚,“少夫人,你收手吧,你怎么能打人呢?”
明怡闻言慢腾腾掀起眼帘,“你们能打我们裴家的姑娘,我们就不能打你儿子?这是什么道理?你方才怎么说来着,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多大点事,打不死的,夫人放心,我只是替你教训教训他而已。”
陈夫人见明怡无动于衷,如热锅蚂蚁窜来窜去,
“祖宗,你到底要如何?他在朝廷挂了闲职,也算朝廷命官,殴打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不需要我说吧?”
明怡淡然回道,“他既是朝廷命官,那朝廷命官殴打妻子,侵吞妻子嫁妆是什么罪名,不需要我说吧?要不,咱们今日就敲一敲登闻鼓,面圣去?”
陈夫人倏忽收了嘴。
这一去先不说明怡会如何,至少她儿子的官职是丢彻底了,且这个伯爵保不保得住还两说。裴家毕竟是第一高门,真撕破了脸,陈家只有恶果子吃。
所以这事只能关起门来解决。
而这个李明怡显然是掐住了陈家的软肋,故意以牙还牙。
既然威胁不了李明怡,那就只能说好话了。
“少夫人,你行行好,今日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收手吧,闹出人命可不好。”
那厢青禾停手将那陈康庭提起来,问他,“疼不疼?”
陈康庭只有出得气没有进得气了,跟摊没有骨头的烂泥似的,脑袋垂在一边,眼皮耷拉着掀不开,没有应声。
青禾道,“不知道疼,那我就继续打!”
将人重重扔地上。
这下那陈康庭没了方才半点气势,喘上几口气,蜷缩成一团哆哆嗦嗦道,“疼,疼,别打了……”
“你知道疼?你打我家姑娘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她会疼?”
最终青禾断了他一根肋骨,“我警告你,再有下回,就不是断一根肋骨这么简……
陈康庭疼得面上惨如白纸,痛叫一声,晕厥过去。
陈夫人吓丢了魂,呆呆看着青禾不说话,恍恍惚惚将视线移去明怡身上,忙不迭告罪,“少夫人放心,往后绝不叫他碰岚儿一根手指头……”
在绝对武力面前,什么内宅弯弯道道均是浮云。
明怡不跟人绕,打到他服为止。
眼看差不多了,便寻裴依岚要来一页誊写的账目,交给陈夫人,“这页账目,夫人看着办。”
陈夫人一看便知是她儿子侵吞的嫁妆,讪讪开口,“我们尽快……
明怡没管了,离开前,最后与陈夫人道,“我长姐最是个和善之人,可她再怎么和善,也是裴家姑娘,容不得人欺负,今日是我来,尚有余地,倘若他日,我夫君出面,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当然,往后这日子能过,则过,若是过不了,我们便来接姑娘回府,我们裴家别的缺,可不缺口粮宅子,总归能好好安置我们姑娘和外甥女。”
这话是告诉陈夫人,裴家不惧和离。
陈夫人至此时此刻终于清醒了,陈家已然在走下坡路,再不抱住裴家那棵大树,越发没了前景,立即颔首道,“少夫人放心,我省的了。”
明怡接过丫鬟递来的披风,信步离开。
裴依岚一路送她到马车边,早已泪如雨下,“明怡,今日劳驾你出面,我这心里过意不去,我……”
明怡本已上凳,闻言又折下来,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女儿有泪不轻弹,它金贵的很,明白吗?你哭,你便弱了对方一头。”
裴依岚一听,忙把泪收干,“我记住了。”
立在风中目送明怡登车远去,许久方进屋。
这厢陈家上下看她完全变了个眼神,带着敬畏。
过去裴依岚上头是继母当家,素来忍气吞声,今日鼓起勇气回去告状,引来长房撑腰,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陈夫人这边着人将儿子送回后院,请来大夫看伤,断了根肋骨,少说也得躺上一月,心里疼,再瞅着手里那张单子就更愁了。
申时三刻,陈老爷闻讯赶忙回了府,被陈夫人一通狠怨,
“你瞧瞧,亲家少夫人都上了门,这单子扔在我脸上,我上哪筹这么多银子。”
陈老爷捏着那张单子是左右为难,“我来想想法子。”
明怡这厢回了府,被荀氏等人狠狠一通夸,就连那缪氏听闻她将裴依岚的事给料理妥,都有些刮目相看,悄悄指着她与女儿裴依杏说,
“平日跟你嫂嫂亲近亲近,瞧着是个人物。”
裴依杏气道,“娘才知道嫂嫂是个人物?您可知那马球场上哪个不服她?”
明怡留在春锦堂吃了晚膳,回去时,青禾也回来了,
“银环还未做好,掌柜说还得两日。”
明怡点了点头,“还有七日,还来得及。”
腊月初二便是皇后寿辰,那日是她拿回银环的最好时机。
从后角门进了长春堂,顺着浴室甬道径直回到了卧室,看了一眼铜漏,方戌时初,昨日二十四是补二十那日,今日二十五,是每月最后同房的日子,明怡不确定裴越夜里回不回来。
第31章 连着两夜
戌时初, 官署区熙熙攘攘,灯火未绝,这个时辰, 除了当值官员,其余人本该下了衙, 只因年关在即, 各个档口的账目和事由均要赶在年前了结,故而官署区人烟不比白日少。
今日为何被裴越圈为同房的日子,只因每月二十五户部封账, 这月的国库拨取到此便结束了,翌日便可歇个好觉,不必被同僚追着讨要银钱。
可就因为今日是冬月最后一日开库之日, 裴越今日便被各部堂官堵在了户部门口。
年轻的阁老连那身官服均褪了, 里头一件靛蓝的长袍, 箭袖收得极紧,外面玄黑大氅披上,俨然一副急急出门的模样, 只是以内阁首辅王阁老为首的十几名官员,硬生生挡在门前, 逼得裴越只得回退至明堂主位坐着。
其余人各一把圈椅, 团团将他围住。
“裴大人, 今个儿您别回去了, 咱把这账目捋清楚。”
裴越老神在在坐着没吱声,身侧户部右侍郎替他答道,“陛下定了腊月初一大朝,商议账目之事,届时再捋也不迟。”
“怎么不迟?届时便要提明年预算了, 今年的报账不批不支取,明年预算我还怎么报?”
说话的正是工部侍郎,工部掌营造水利兴修,每年是讨银子的大债主。
户部的人瞧见工部官员便头疼。
另一位户部左侍郎轻轻掀起嘴皮,嘲讽道,“每月二十五户部封账,这是早定下来的规矩,您早不来晚不来,下衙了堵这做什么?”
工部侍郎气得吹鼻子瞪眼,“这不是递过来的折子,你们迟迟不批么,不然我早兑帐了,何至于寒冬腊月的在这堵人!”
工部与户部一对上向来是吵个没停,恐待会没了自己开口的机会,兵部左侍郎见缝插针道,“诶诶诶,别人我不管,裴大人,肃州冰灾,我今日晨报了五十万两赈灾银子,您无论如何今日得批了,否则耽搁五日,得冻死一大批将士,误不起!”
今日封账,得下月初一方开启,在此期间,国库歇门谢客。
裴越敛眉看着他未语。
户部右侍郎又怼了回去,“你急有什么用?折子我们一早报去了司礼监,陛下那头未披红,我能拨银子给你?”
兵部右侍郎想了个辙,“这折子司礼监迟早得批,您不如借着兵部旁的名录,先拨些银子给我们,我们应个急?兵部不是还有几份奏表在你们那吗?”
户部左侍郎冷笑着,“许大人,你说的莫不是军器监那份账目?今年火铳造价明显比去年高出不少,你这价目我怎么批?借着这个由头给你批了,回头御前会议你不正好名正言顺寻我要银子?亏你想得出来!”
兵部右侍郎讪讪闭了嘴。
内阁首辅王显见那头吵个不停,悄悄扯了扯裴越的氅衣,“东亭啊,他们吵他们的,咱俩私下说说,就是七日后娘娘寿宴的事,使臣已然上书了,陛下的意思是大办,这事你知道的,是多出来的一项开支,户部先把这个银子给拨了,我这头也好张罗,不能再迟了。”
裴越笑着道,“王阁老,据我所知,礼部今年还有存银,这点开支,礼部自个儿便可应付过去了。”
各部每年会先发预算,预算审批过后,这一年的额度也定了,可若这一年的额度没花完,下一年度便要缩减开支,所以,各部是能花则花,能多花则多花,生怕存了银子,下一年缩减预算捉襟见肘。
礼部今年着实是有额度没花完,可要弄些名目出来,也并不难。
他立即道,“东亭,这次娘娘寿宴虽说是礼部牵头,却也牵扯到太常寺光禄寺,你让我们部出这个银子,我能答应,底下两位侍郎不会应啊。”
王显是内阁首辅可以顾全大局,底下两个侍郎可只守着本部一亩三分田。
裴越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容,“阁老,这不关我的事,娘娘寿宴本没打算大办,我听闻是礼部念着今年没办几件大事,想年终热闹热闹,借着使臣进京给陛下出了这个主意,你们要讨好陛下和娘娘是你们的事。”
说着,他指了指兵部左侍郎巢正群,低声道,“呐,肃州冰灾,这可是大事,一旦灾银不到位,恐出乱子,肃州这个地儿是个什么光景,阁老比我清楚,我这就算有余银,也得先紧着这边。”
肃州因当年李襄之事,三万战死的将士至今没得到抚恤,虽说将士们将怒火撒在李襄身上,可到底也吃朝廷的埋怨,若冰灾救援不到位,万一将士哗变,罪责谁也担不起。
王阁老瞬间不说话了。
底下的礼部右侍郎见王显被挡了回来,立即朝同级的户部右侍郎开火,“娘娘的寿宴正在筹办,尚需一万两银子急用,户部先把这点小钱拨给我们。”
户部右侍郎道,“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礼部右侍郎气了个倒仰,“使臣在京,丢脸丢的是我一人的脸吗?”
户部右侍郎耸了耸肩,“与我无关。”
“……”
礼部铩羽而归。
这时,一直沉默的吏部尚书崔阁老开口了,“东亭啊,我的意思是今日咱们尽量弄个明白,省得初一大朝去御前吵,闹得陛下脸面不好看,如果我没记错,今年国库是有盈余的……”
这话一出,四下都静了。
自从当年裴越下江南推行新的税政后,国库状况一年比一年好,到今年正式扭亏为盈,也就是说,国库现有的银子已然覆盖今年预算,论理是能松乏一些,给与各部一点喘息空间的。
各部堂官一听,眼眸炯炯有神望着裴越这位财神爷。
主位上的男人倏忽一声便笑了,抬眸一个个看过去,
“明年开春便是三年一度的春闱,前些年因国库紧缩,考场布置简陋,好些考生病了,名额也不敢放宽,以至许多志士投国无门,我曾上书陛下,明年要扩些名额,把前些年都给补回来,这里不花银子?”
礼部的人噤了声。
“再到吏部,明年亦是三年一度的大考,各地官员归京述职,若今年放了闸,明年崔阁老寻我讨要差旅经费,考核经费,可别嫌我没银子给?”
崔阁老捏了捏眉心,苦笑不语。
“还有兵部,”裴越眉头微锁,“肃州的事我就不提了,你们心里有数。”
肃州因李襄投敌一案,曾经赫赫有名的边关重镇沦落到哀鸿遍野,事情过去了三年,现如今年年有人向兵部讨要当年抚恤银子,这是一笔极为不菲的开支,有人提出三万肃州军是叛军,没追究责任已然不错了,遑论抚恤?也有人提议少额给与抚恤,安抚边关将士之心,让这件事过去。
现如今第二种呼声在朝中日渐拔高,户部和兵部不得不做这个准备。
兵部左侍郎巢正群听到这里,几乎要哭出声来。
当年他亲眼目睹主帅李襄步入敌帐不归,悲痛到差点自刎,这事闹的极大,引发将士激愤,几到无法平息的地步,是皇帝为了平息李襄投敌给将士们带来的创痛,破格将他从武将改任为文臣,擢为兵部左侍郎,希望由他这位李襄故将震慑住肃州将士。
他本不答应的,他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他只要李襄清清白白。
是那个人,突然给他一封信,叫他站稳脚跟,替李家,替七皇子博取一席之地,方忍辱负重接受了皇帝的任命。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内心无一日不在煎熬,盼着有朝一日,肃州上空的那片阴霾能散去,盼着能名正言顺地给那些死去的弟兄们上一炷香。
裴越话说到这个份上,巢正群无话可说,拂去眼泪,第一个离开。
其余各部,裴越一一点到后,便起身了,
“好了,诸位若要夜值,在下吩咐户部备些吃食,在下府中有事,先走一步……”
“诶诶诶,你能有什么事,新婚之夜你尚能去行宫查案,今日这么大事,你更不能走,咱们今日好不容易把人凑这么齐,干脆提前开个议事会,你得帮我们捋清楚,即便不给兑票,也得交个……
其余几部的副官再度起身将裴越围住。
年轻的男人,长身玉立,俊脸被通明的灯火映着好似覆了一层彤彩,不疾不徐笑道,
“当真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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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越费尽周折甩开了各部讨债之人,打大明门出宫,登车便吩咐侍卫,“去追巢大人!”
巢正群平日骑马上下衙,今日心情不好,乘坐的马车,好在走的也不快,很快被裴越追上。
听闻裴越寻他,巢正群立即收整心情,下马来到他车窗外朝他施礼,
“下官见过裴大人。”
车帘慢慢被掀开,露出一张清明锐利的面孔,
“巢大人,这是司礼监的批复,以及户部给的兑票!”
巢正群震惊了,看着裴越递出来的两份文书,有些傻眼,“裴大人,您适才不是……
裴越看着他略略苦笑,“巢大人,下回要银子,别当着那么多人面寻我。”
什么银子该给,什么银子不该给,裴越心里有一本账。
这些均是百姓的苦汗钱,只能用于该用之处。
肃州冰灾折子递上来,他迅速便批了着人送去司礼监,催了一日总算在下衙时催下来了。
巢正群立即醒悟过来,别看巢正群年纪不小,也有三十出头,可惜常年待在军中,性子直,不太懂朝廷六部的门路,今日听闻各部均要来讨银子,一道便来了。
“哎呀,下官给大人添麻烦了。”
“肃州冰灾,刻不容缓,裴某已调遣户部三名官员前往雍州城,调度物资,援助肃州,若是情形准许,我望巢大人亲自坐镇雍州城。”
巢正群正色道,“一定的,没有人比下官更熟悉肃州和雍州。”这次受灾之地多在军营,归兵部管辖。
裴越又道,“巢大人,肃州不能乱,你明白吗?这是陛下拔擢你为兵部侍郎的目的。”
“我明白。”
“对了,”巢正群抬眸看向马车里那道雍容雅重的身影,
“下官在李侯麾下效力时,常听李侯和少将军赞裴大人风骨清正,记得有一年,肃州粮库起火,烧了大半粮食,导致军饷短缺,朝廷责难,一时不肯补缺军粮,将士们食不果腹,是身为御史的您上了一道奏疏,切中利弊,陛下方特事特办,给肃州送去了军饷,那一份恩情,少将军一直记着呢。”
“可惜少将军英魂已逝,来不及与裴大人面谢,今日巢某替少将军谢大人之恩。”
裴越道,“你这话折煞我也,我既是朝中之官,在其位谋其政,不过本职而已,当不住将军与少将军一声谢。”
已经很久没人称他为将军了,巢正群泪水再度汹涌,哽咽难语。
裴越看着他失笑,递过去一块帕子,“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巢将军这样血战沙场的汉子,怎的说哭就哭?”
巢正群嗨了一声,接过帕子拭泪道,“也是李侯出事后才这样,就是替弟兄们委……
个个身经百战,不辞劳苦,以血肉之躯守住国门,最终却背负骂名,含冤未雪。
裴越抬眸望了一眼深邃的夜空,叹道,“肃州军抚恤一事,来年我定与陛下提一提,将军此去肃州,也定要安抚好当地将士,告诉他们,陛下是记着他们的。”
巢正群心里嗤了一声,陛下可不记着,记着的是这位裴大人,可见朝中的好官也还没死绝。
“谨遵大人之命。”
料理完这一桩,裴越马车往回赶,这一日日的,两京十三省,桩桩事都装在他心里,裴越也有些疲倦,倚着车壁闭目养神,不一会,府上伺候的人半路送来一碗参汤,“家主,您吃些养养神。”
裴越接过慢慢饮尽,问他道,“夫人可在府上?”
管事跪在他脚下道,“夫人今日出去了一……顺带便将陈家的事给说了。
裴越先是感佩自家夫人一派飒爽作风,旋即也为裴依岚犯愁,当初这门婚事定下时,他人在江南,府上几层长辈,轮不到他过问,当然,那个时候他也没功夫过问。
嫡枝嫡长女在外头被人欺负成这样,是很叫人窝火的。
“传令下去,让二房的太太和二老爷在正厅等我。”
管事得令立即下车,骑马回府。
那头二太太缪氏和二老爷裴玉和正在暖阁里提起这事,冷不丁得了管家的消息,心里当即有了不妙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