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 by希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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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怡关心道,“没吓着殿下吧?”
“不至于,本王欣喜还来不及。”对着她,南靖王神情明显放松,如遇故友,闲庭信步般朝副将瞥了一眼,似是口渴欲饮。
明怡见状,立即扬声吩咐底下的侍卫,“来人,为殿下奉茶!”
台下的长孙陵已备好茶水,一盏奉与南靖王,一盏欲递于她,明怡却未接,反朝青禾招手,命她寻两根丝带来,青禾打两名宫女身上抽出两根丝带给她,明怡一脚踏在昭台的桅杆,一面用丝带将蔽膝下的裤腿给绑紧,与南靖王话闲,
“数年未见,我瞧着殿下有些老态龙钟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南靖王正悠哉喝着茶,闻她这话险些气笑,“本王方过不惑,何谈老迈?倒是蔺昭你,肃州一战伤得不轻吧,今日还提得动剑么?”
攻击对方软肋于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这话说得身后盘楼上下均是揪心不已。
明怡慢条斯理绑好左裤腿,改换右腿,神色波澜不惊,“打你那是绰绰有余。”
“哈哈!”南靖王被她气得险些呛口茶,“蔺昭还是一如既往嚣张啊。”
明怡似乎不满他这般说,停住手下动作,严肃地回他,“殿下知道,我这人从不嚣张,我只陈述事实。”
“……”
盘楼上下原为她悬心之人,此刻皆哭笑不得,她怎有脸说自己不嚣张?她几时不曾嚣张过?不过细数来,她确实几无败绩,也从未食言。
真真叫人疼,叫人恼,叫人气,还叫人无可奈何,五体投地。
这便是裴越此刻之心境。
南靖王服气地回,“此话旁人说来,我必骂他猖狂小儿,但出自蔺昭之口……确有这份底气。”
明怡偏眸瞧他,闲闲地说,“听王爷这意思,是打算直接认输了?”
“这哪能……南靖王一副被气得无计可施的模样,稍稍弯腰将手中空盏递与长孙陵,神色甚至是极为温煦的。
然而,就在茶盏落入长孙陵掌心的刹那……
长孙陵只觉一股刚猛劲风扑面而来,南靖王竟毫无征兆骤然发难,雄健身影如猛虎下山,直扑向仍在系带的明怡!
没有任何征兆,南靖王动了!
那五爪从腰腹下探来,虬结手臂仿佛蓄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使得正是南靖王成名绝招“赤雷蛇手”。
其速迅如闪电,其势猛似惊雷。
更险的是,明怡看似毫无防备,尚在系带!
赤裸裸地偷袭!
眼看那记毒爪即将撕裂明怡腰腹,盘楼上下的看客魂都快吓没了。
可就在这千钧之际,那个人不仅丝毫未作闪避,反而待那一爪贴近面门时,她踩住桅杆的右腿猛地一蹬,眼底寒光乍现,借力往左前逆冲,上身以极其诡异的速度顺着他掌风疾旋,悍然绕过那招赤雷蛇手,身子突近南靖王左侧,与此同时一招云抓手,反探去他之腰部,而南靖王亦留有后手,左手狠狠一掌抵来。
而彼时,明怡已与他错身而过,云抓手顺变拍门掌,直往其后脑勺拍去。
南靖王拧身急转,间不容发地避过她之掌锋。
二人衣袂相擦,衣摆猎猎作响,双双滑向对方阵地,十步后定住身影,蓦然转身相对。
动作之快,反应之灵敏,叫人拍案叫绝。
谁能料想,前一息尚还言笑晏晏的二人,转眼间气氛突变,朝对方下死手。
仅仅是这么一招,让在场所有人看出高手之间对决的惊险和刺激。
台下的青禾洞若观火,她终于明白,师父方才为何不叫她上场,南靖王狡诈狠辣,阴险难测,方才那一击若换作是她,未必能如师父般应对自如。师父显然早料到他会偷袭,连绑缚腿带时先左后右,以便发力。
这就是经验。
明怡掀着衣摆立定,再度负手,气定神闲地朝南靖王一笑,
“如何,殿下,吓着了?”
南靖王方才那一招可是使出了“赤雷蛇手”的七成风采,这当是他在这个年纪能倾尽的全力,目的何在,便是试探肃州之战后她还剩几成功力,在南靖王看来,李蔺昭经此恶战,能活着已是万分不易,纵然莲花门有灵丹妙药给她疗伤,功力至多不过恢复两三成。
可方才李蔺昭反应之速,变招之妙,与当年毫无二致,着实令南靖王心下暗惊,冷汗涔涔。
不过即便试探结果不尽如人意,南靖王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欣慰道,“蔺昭风采不减当年。”
“哈哈哈!”明怡也朗笑一声,“殿下千里迢迢来讨打,我岂能让殿下失望?”
她语重心长地说,“必得打得殿下哭爹喊娘,涕泗横流地回去,方对得住殿下这番胆量啊。”
敢单枪匹马南下,直闯大晋皇帝寿宴,当真是把大晋文武的脸面摁在地上踩。
她如何能容忍!
明怡一手负后,朝他勾手,“再来!”
眼神极为明亮,与南靖王方才跋扈的姿态一般无二。
今日李蔺昭做了。
他脸上仍带着笑色,只是这抹笑色转瞬化作厉光,随着那具雄魄身躯如离弦之箭爆冲而出。
快, 太快了!
快成一团虚影,几乎要往明怡胸口撞来, 进而将她撞碎, 众人正愁她此番如何破局,却发现她闪了,双脚钉住不动, 上身倏然后仰,双掌若雁翅般向下拂出,搅动一片绵密风浪, 恰恰避开南靖王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此一击南靖王已倾尽十成之力, 一旦扑空, 定被胸腔内的罡气反震。
激怒对方,再消耗对方,也是一种应敌之策, 不是所有招式都要硬抗,青禾明白这是师父在教她如何游刃有余与旗鼓相当的对手周旋, 高手之争, 胜负往往就在厘毫之差。
可她很快发觉, 自己小觑了南靖王。
眼看明怡双足钉在原地, 封住他俯冲之路,他却就着明怡拂出的那股风浪,鱼跃向前,矫健的雄躯在半空飞快地完成旋身,双足于昭台边缘的柱子上连点两下, 借力再度扑来,而此时明怡身仰如弓,莫说反击,就连闪避都已极难。
盘楼上下惊叫迭起。
然而,那个人总是不会叫人失望。
但见明怡右掌蓦地撑地,双腿腾空借力完成一个漂亮的疾旋,身形倒转之间,往南靖王脑门踢去。二人招式变化皆在电光石火之间,且南靖王身子已凌空,几无可借之力,只得抬掌往前一抵,硬生生受了明怡这一飞腿。
两人到此时方真正交上手。
两者相撞,发出一声闷响,明怡藉这一击之力,如剑鞘般拔身立起,而南靖王亦借势向后一荡,但很快,南靖王不做任何喘息,脚蹬望柱,直直弹飞回来,再度往前横扑,只见他变招奇快,双掌连环拍出,掌影漫天,使得一招“流星贯日”,攻势迅猛,直劈明怡颈侧。
而明怡好似也被他霸道的招式给激怒,断喝一声,提起衣摆身若游龙,滑出一招游龙踏水,忽左忽右朝他疾旋而去。
贴近他面门时,并指如剑,疾点南靖王双目,南靖王反应何等迅敏,右肘一屈,铁臂猛地一沉,往前一挑二挡,破了明怡之攻势。
两股气劲相撞,换做功夫弱的,必定要被南靖王给撞开,但明怡不同,她这一生没有后退二字,再度散指为抓,勾住他手腕往他面门猛抓,随着南靖王攻势,或挡,或推,或劈,或出拳猛击,双腿快如旋风朝他腿部膝盖脚尖密集攻去。
这显然不是明怡第一回 这般攻他,南靖王游刃有余应对,只见他气沉如山,掌间雄浑的罡气澎湃而出,如大江推浪,试图以力破巧,以稳制快。
二人身影交错起落,忽上忽下,就连腾挪回转之弧度都如出一辙,他们太熟悉彼此,预判对方的预判。
可渐渐地,明眼人发现明怡提速了。
天下功夫唯快不破,这是自三岁起便刻入骨髓的本能,是与猛兽搏杀中炼成的肌骨记忆,她整道身影悍如猎豹,快若闪电,每一次出击都刁钻狠绝,直取咽喉、心口、关节诸多要害,快得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残影,形成密不透风的攻击网。
霸道如南靖王,在那滔滔不绝、间不容发的猛攻之下,亦渐觉支绌,被逼得步步后退。
两人的身影在台中急速交错、碰撞,看得盘楼上的众人心惊肉跳,又叹为观止。
眼看即将被逼到台角,南靖王以腰腹硬生生受她一击为代价,双拳往前撞入她那片无形而柔韧的劲网,以泰山压顶之势猛拍向明怡顶门,迫她收手。
明怡一脚猛踹他下腹,与此同时身影如离燕般往后疾退,避开南靖王那一掌。
南靖王高大的身子连退数步,撞在石柱,一口血腥自腰腹猛地往上窜出喉咙,溢出唇角,
“好俊的功夫!”南靖王为对手赞,他咽下那口浓腥,丝毫不在意,反而豪气万丈,拂去唇角那点血星子,大笑一声,“唯有与蔺昭你打,方才过瘾!”
“好漂亮的身手!”明怡这一连串击打利落潇洒,令众人不由自主压住心中担忧,而发出击节惊叹。
整个盘楼内外掌声如雷。
“蔺昭哥哥威武!”沈燕骄傲地唤了一声。
话音一落,裙楼两侧熙攘的贵女纷纷瞥她一眼,眼刀子纷至沓来,沈燕轻哼一声,将腰板挺得更直,她可是跟李蔺昭喝过酒跑过马去塞外狩猎的交情,谁比得过她?
两侧裙楼间弥漫的酸意,竟连主楼之上的裴越与朱成毓也有所察觉,朱成毓轻轻瞥着身侧的裴越,“我二姐名贯四海,男女老少通吃,裴阁老任重而道远哪。”
裴越对太子的调侃置若罔闻,反是负手在后,不错目地注视台间,盼着比试快些结束,盼着她安然无恙。
明怡这厢缓缓立定,神色漫不经心睨着南靖王,“殿下,此间认输,还来得及,让吾皇赏你几口酒,不叫你白来。”
南靖王无视她这话,反而生出几分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长臂一展,霸气外露,“取本王的狼首锤来!”
方才二人一直赤手空拳,未动兵刃,算是热身,眼下这是动真格了。
南靖王吩咐完,注视明怡,笑道,“蔺昭,上你的双枪莲花!”
明怡嗤的一声,一身月白长衫磊落昭昭,姿态散散慢慢,“殿下,双枪莲花出鞘,不见血不收,拿它打殿下实在是欺负人,我不忍也。”
旋即双掌一摊,迎上南靖王深阔的视线,断喝一声,“拿剑来!”
青禾应声解下背上双剑,凌空掷去,明怡信手接住,双剑在腕间挽出一团凛冽银花,剑光四溢,竟逼得漫天霞光黯然失色。
顷刻间,二人兵刃在手。
只见那狼首锤长达八尺,锤头为玄铁所铸,獠牙外凸,单锤便重达百斤,使双锤者非大力手不可,但凡在边关待过的武将,皆知此乃南靖王不二法宝。
皇帝瞧见那对狼首锤,脸色凝如沉铁,只觉那一根根凸出的铁刺好似在往他心尖戳,不由忌惮,“巢卿!”
巢正群疾步自侧面绕至皇帝身侧,一面张望台上形势,一面朝皇帝拱袖,“陛下!”
皇帝指着那对狼首锤,忧心道,“此物看来凶险异常,昭儿可应对得了?”
巢正群何尝不忧,他本人便曾吃过那玩意儿的亏,有一年两军交火,南靖王用此物单挑大晋十名悍将,而他亦是其中之一,当时那铁刺横扫至面门,至今心有余悸,若非少将军及时赶到,那一战恐要折损不少将军,是个十分令人胆寒的凶兵,不过这话却不能与皇帝直言,只能斟酌着回,
“南靖王不是第一回 用狼首锤与少将军交手,想必少将军有应对之策。”
皇帝何等人物,听出巢正群话里话外的担忧,咬牙道,“去,你去跟昭儿说,就说朕命她用双枪莲花。”
巢正群环顾人海汹涌的盘楼,苦笑道,“陛下,此情此景用不得双枪莲……
皇帝只觉好一阵恼丧,颓然叹息,捂了捂胸口。
“昭儿,身子要紧,莫要死拼!”
此刻父亲的担忧战胜对胜利的渴望,对着那个令他愧疚横生的女儿,放出一声。
可惜,回应他的是阵阵铮鸣。
就这眨眼的间隙,台上二人已再度交上手。
南靖王狼首锤在手,果然有横扫千军之势,
“铛铛铛!”
只听见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碰撞声炸开,他手中双锤如两条狂暴的恶龙,挟千钧之势,一锤紧接一锤,密不透风地向明怡攻去。
南靖王不愧为当世绝顶高手,复刻了明怡先前的疾攻节奏,大有以牙还牙之势,狼首锤在他手中如臂使指,刚猛无比,将明怡从台中一路逼退至边缘。
明怡手中两把青釭剑嗡鸣不止,虎口微微发麻,即便身影再快,却因两者兵刃的差距,也扼不住南靖王长虹贯日般的锤击。
两个厚重的玄铁锤头,呼啸生风,贴地疾扫,几欲逼得明怡无落脚之处。
“蔺昭,我让你用双枪莲花,你还犹豫作甚!”他暴喝一声,竟是压住看楼上无数惊呼短叫。
双锤一左一右,携雷霆万钧之势,砸向明怡双肩和脑门,简单、粗暴,却笼罩四方。
明怡被逼得双剑交叉横挡,脚尖踩着昭台西北角的木柱,急速往上方退去,南靖王右臂往上一刺,狼首锤仿佛长眼似的,极其凶狠地咬住她足底。
她左剑挑开来锤,右锤却已擦过脚尖直袭腹部,不得已,她凌空踏中锤头,借力向前腾跃,身影于半空中疾旋数转,而后落地,急退三步,立定时,血丝从齿间迸出,她往台外吐去一口血水,抬袖拭了拭唇角的血色,朝南靖王露出狠笑,
“好霸道的功夫!”
“哈哈哈,”南靖王也学着明怡的口吻,“本王既然来踢馆,也得叫大晋文武看个尽兴不是?”
大晋文武哪里是看了尽兴,分明看得咬牙切齿。
明怡方才吐得那口血水,骇得谢茹韵双目眩晕,身子承受不住这一惊一乍,软软从围栏处滑下,身后数位姑娘慌忙将她扶起,“谢姑娘,你怎么样?”
谢茹韵只觉看这一场比试,竟比台上的李蔺昭更耗心神,恍如一颗心被人掏出塞进摁在地上蹂躏,叫她身心俱疲,心力交瘁。
她却强撑站起,再度扶住围栏,立在离她最近的角落,哽咽唤道,“蔺昭,你要小心……
只要她好好的,她绝不计较她女扮男装骗她,绝不。
心里虽如是作想,可怔望之时,她实难将任凭她撒娇打闹的明怡,与眼前这个疏狂不羁、一眼都不望她的修长俊影相重叠,脑海生生被割裂成两半,让她万般无措,心下苍茫,回想自己千肠百转念了多年的竟是个姑娘家,忍不住负气一哭。
这一哭,整座盘楼如罩阴霾。
明怡自然无暇去看谢茹韵,她没功夫看任何人。
只见她右腕倏震,将剑抛给左手一并握住,缓缓抬手,慢慢触向脸上那半张银色面罩。
随着她这一动作,围观人群倏忽屏气凝神,目光循着那只修长隽秀的手臂,落在那半片银色面罩。
火红火红的夕阳如圆盘挂在天际,已褪去锐芒,为那银罩镀上一层柔煦的光晕。
这半张面具,无人不晓。
李蔺昭十三岁那年凯旋,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打马过长街,第一回 露面便带着这半片面具,无人知晓面具之下是何容貌,只知她年纪轻轻,却是个酒蒙子,站着要喝,躺着要喝,进陛下御书房要喝,去皇后的坤宁宫还要喝,无酒不欢,无宴不饮,那一身肆意洒脱的劲儿,生生令整个上京城的少年都失了颜色。
生子当如李蔺昭。
便是那时传出来的。
有一年宴席,一位醉酒的少公子贸然欲掀她面具,被她一脚踹出三丈远,险些丧命,对方爹娘告去御书房,皇帝不仅没责备李蔺昭,甚至呵斥对方教子无方,那张面罩,便是皇帝本人,都不敢去揭。
此时此刻,白皙手指覆在面罩一角,毫不犹豫勠力一掀,将之扔至台下。
一张清艳至极、明秀韵致的面孔,曝于夕阳下,被映得如玉生烟。
不仅四下人群爆出阵阵惊为天人的呼声,便是南靖王也为之一怔,随即朗声大笑,
“蔺昭,难怪你终日罩面,就凭蔺昭这般绝代风华,只怕我北燕姑娘也要为你倾倒啊。”
明怡眼眸缓缓眯起,心神丝毫不为喧杂所扰,掌心运气,握住双剑突然发力,整道身影风驰电掣般朝南靖王逼去。
南靖王也并非没有防备,大步猛踏,双锤立即舞动,只是明怡身法太快,身影轻灵诡谲,自双锤夹击的缝隙中倏然滑至他身前。
狼首锤固然威猛难挡,却有一致命短板,不宜近战,只要被人近身,便难有招架之力。
故而明怡方才撤去一切掣肘,突然发难,将速度提到极致,刹那便逼至南靖王眼前。
左剑缠上一根狼首锤,右剑如青芒吐信,照着南靖王眉心眼梢快速刺去,而南靖王已知狼首锤软肋所在,又如何不作改良,只见他摁住掌心一处机括,原先突长的狼棒应声回缩,左根长锤变短捶,便于他近身搏斗,锤势疯狂。
金铁铮鸣的爆响连绵不绝,银光碰撞,极致的力量与速度在晚风中上演最惊心动魄的对决。
夕阳彻底沉入云霭,盘楼灯火冉冉升起,昭台之上,迸溅的剑光和错落的灯彩,裹挟未暗的天色交融在一处,映得那两道人影如真似幻。
这等巅峰对决,就看谁先露出破绽。
数十招过去了……
武将们看得心急如焚,冷汗爆出。
最先撑不住的是南靖王,胸门微露!
明怡眼眸一凝,立即抓住这个破绽,剑锋如流云切入,然而…
是陷阱!
青禾在场外看得汗毛倒竖。
“师父小心!”
只见那柄被明怡剑锋缠住的狼首锤骤然缩退,几根长刺蓦地从锤中迸出,这是南靖王为弥补狼首锤劣势做的改良,也是他最阴狠的杀招。
李蔺昭深知他的短板,他又何尝不了解她的路数?早料定她此番会迫近强攻,故而设下此局。
人在全力进攻之时,往往是防守最弱之刻,南靖王等待的,便是这稍纵即逝的时机。
机会来了。
就在眼前!
十数狼刺爆出,如阴森的獠牙爆向明怡面门,若招式落实,那必定是血开肉绽,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实在可惜了,他着实想挫败她,却没想毁她之容,她方才不该掀面罩的。
不该的……
就在南靖王心念电转、暗觉惋惜之际,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流云切入竟是虚晃一枪!
明怡双剑一挑一抽,格开双锤,旋即齐收而归,双腕疾转如飞,两柄银剑竟在她掌间挽出一团浩瀚的银花!
不,是天网!
只见那李蔺昭成下蹲式,双剑循腕飞旋,恍若有千万柄利刃于眼前交织流转,形成一道巨大的光影漩涡,将那天上的月华,远处的人间烟火,眼前排山倒海的灯瀑,抑或是那一道道含着关怀担忧惊愕痛心的眼神均给拢入其中,继而汇成一朵璀璨的银莲,在昭台,在半空,在所有人的心底,在南靖王眼前,赫然绽放。
千江月影!
九年前,正是这一招,如月照千江,铺出万丈光芒,将在座所有老少男女给折服。
再现千江月影!
而今夜其光影更甚,更炽,裹挟着那十数狼刺如巨浪朝南靖王面门拍去!
两根狼首锤已被挑开,南靖王门户洞开。
一个接连下套。
一个将计就计。
那道清绝的身影,恍若观音一般杵在银莲正中,掀出一抹诡谲的冷笑,
“同样的招数,王爷莫要对我李蔺昭用第二回 啊!”
语气一如既往嚣张轻松。
南靖王虽极力回挡,护住面门,却仍有数支狼刺没入胸口肩头双膝,只见他爆出一口血,魁梧身影急避至桅杆一角。
第106章 在下李蔺昭,见过裴大……
裴越大约是生平头一回尝到这般七上八下、胆战心惊的滋味。
南靖王那一锤又一锤, 何尝是捶在明怡身上,分明是砸在他的心口,好几回, 他的心像被猛地攫住,碾碎般迸出血汁, 魂不守舍, 待回过神来,才惊觉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一贯沉稳如他尚且如此, 遑论身侧其余人。
正为明怡勘破陷阱而松口气,蓦地听到那句,
“同样的招数, 王爷莫要对我李蔺昭用第二回 啊!”
裴越的眉头瞬间锁紧。
这话何意?
定是那南靖王曾对她设下过陷阱, 而她大抵吃过亏, 否则南靖王岂敢故技重施?一念及此,裴越方才生出的那抹庆幸荡然无存,回想她背上交错的伤痕, 便知她这一生均是从刀尖上滚过来的,遗憾没能早些遇着她, 裴越心神俱碎, 深深闭上眼, 竟是连吸口气的力也没了。
昭台之上。
眼看南靖王受伤, 险些被逼下台,那名随行的女副将,眼底寒光一闪,蓦地提气便要掠上台去救人,然而青禾早盯着她动静, 待她掠至半空,青禾倏然跃起,身若离弦之箭直撞向她,那女将见状,眸光转厉,信手抽出袖下匕首对准青禾削去。
青禾侧首闪避,腕间银链如蛇窜出,顷刻缠上女将手臂,与此同时,身子已撞着她疾掠至昭台前的广坪,原先聚在此地的侍卫们纷纷避开,二人身影滚落在地,如麻花般缠斗在一处,青禾出招何其果决狠辣,然而对方也不赖,暗器频出,不过青禾实在是憋了一肚子戾气,将她视为林子里的猛兽,短刃长刀一股脑全罩着她命门招呼而去。
对方出招也十分凶狠,身影稳而柔韧,然青禾身影更快,像一道闪电只管往对方猛砍猛杀,与方才明怡痛击南靖王如出一辙,那名女将还是第一回 与青禾交手,没料到她功夫如此霸烈,惊愕之余略有些吃将不住,竭力周旋企图反制。
而青禾却无意与她缠斗,只以快、狠、准近乎发泄般将对方死死压制。
底下两个徒弟打得难舍难分,台上两位师父却均是收了手。
南靖王周身吃了几刀,扶着台角望柱调息,而明怡呢,使了一招千江月影之后,也耗尽心力,生出疲惫,她悄悄将双刃背在身后,剑刃点地,以做支撑。
两人望着对方笑容未改。
南靖王目露钦佩道,“蔺昭这一招千江月影属实厉害。”
明怡轻轻一吹,将额尖一串细汗给吹散,目光睨着他,姿态说不出的疏朗散漫,“王爷上了些年纪,我用这一招打你,实在胜之不武。”
“哪里……”南靖王摆手,竟是顺手将那根扎在胸膛的狼刺给折断,未将之抽出,那动作十分随意,好似扎的不是自个身上,看得底下诸人是毛骨悚然,
“话不能这么说。”
他叹着气,目光在明怡周身扫过,最后不着痕迹在那落地的剑尖瞥了瞥,
“你受过伤,非巅峰之时,你赢我,乃实至名归。”
很少有人能在他接连设陷下逃过一劫,蔺昭不仅能避开,甚至借力打力反将一军,此等智慧实乃天生的帅才。
明怡撩唇一笑,慢腾腾将双剑挪至身前抵着,略有松弛之态,“既然殿下服输了,那我却之不恭。”
晚风徐徐拂过她眉梢眼角,那张脸被盘楼壮丽的灯火映得明朗蔚然,合着挺拔如玉的身姿,当真还是那个上京城最耀眼的少年郎。
南靖王望着这样的她,忽然油生出无限的感慨,
“蔺昭,我在想,若我巅峰之时遇见你,而你亦未曾负伤,你我定能战上八百回合。”
明怡被他这般一说,亦生出些许惘然,脑海忍不住回想这一生与南靖王的恩恩怨怨,自十三岁起第一回 与他交手,至而今十一载,二人几乎每年都要打上一场,各有胜负,南靖王的狡猾难缠也是倒逼她成长的重要缘由,“能有王爷这样的对手,亦是蔺昭之幸。”
此情此景,一人盛年已过,一人重伤在身,立于流光璀璨的擂台之上,竟生出几分英雄相惜之意。
南靖王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君生我已老……”
若是年龄相仿,他与蔺昭也该是一世之双雄。
听了这话,整座盘楼倏忽陷入静默,些许武将亦是为二人感慨生惜,更多之人觉着这位南靖王脸皮太厚,竟也妄想与少将军相匹。
比试结束了么?
“老”字一落,只见南靖王突然爆出一声吼,手中两柄狼首锤蓦地刺出长空,使出一招“霸龙长击”,直往明怡扑来,这一式带着几分壮士断腕的坚决和一往无前的霸烈,两个狼锤如狰狞咆哮的恶狼头颅,獠牙毕露,爆出长刺,一瞬欺至明怡鼻前。
而明怡不退反进,点地的刀尖猛地往前一滑,带出一片刺耳的铮鸣,她屈膝仰身向前滑跪,精准无比地错开双锤,身影如虚似幻掠至南靖王左侧,避开他雄浑的攻势,足尖沿台角木柱疾攀而上,同时剑锋锐利划过其腋下,奋力向上一挑。
只听见南靖王一声惨吼,血雾蓬散,左臂已被明怡生生斩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坠落台下。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瞬间,快到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南靖王另一名副将见状,飞快往前一扑,接住南靖王重伤之躯,痛哭高呼,“王爷!”
明怡一跃至木柱之巅,右腕下横出一条长长的袖带,袖带如蛇一瞬缠住盘楼一处翘檐,只见她借力轻纵,身轻如燕徐徐往盘楼顶端退去,放声冷喝,
“今日吾皇寿宴,留下王爷一臂,为吾皇祝寿!”
猎杀他已是不可能,一来明怡功力已耗尽,二来若南靖王暴毙于大晋,只会引发北燕皇帝的仇恨,举全境之军来犯,而将南靖王杀个狼狈不堪回去则不然,如此能最大程度锉去北燕兵锋,击垮其士气,叫北燕不敢对大晋兴兵。
暮色霭霭,一轮上弦月悠悠闲闲地挂在天边,被底下万家灯火和盘楼璀璨的灯芒也映得失了色,然而它却不恼,独独将这一抹天地灵华悄悄倾注于那一人之身,风浪将她衣摆催如蝶翼,周身被那一抹月华映染,在半空划过流畅的弧度,如照影惊鸿般,一瞬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