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女的山村日常by夏天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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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泽到灶房生火烧水,洗漱完去菜地摘了一把嫩菘菜苗,煮了一锅热汤饼,才回房叫醒陶枝。
寒露才过,一早醒来正该吃一碗热乎的。两人端着一大碗汤饼,并肩坐在门槛上看雾气一点点消退,远处的树影、村舍也在日光下逐渐显露痕迹。
吃过早饭,陶枝拉着徐泽从菜地穿过去到鸭棚里忙活。一人铡草,一人拌饲料,而后徐泽又将饲料提到鸭棚内倒进食槽,添上水,等鸭子吃完食,还要捡鸭蛋、赶鸭子入塘、清扫鸭棚、冲洗食槽、翻晒垫料……
也是许久未做这些活计,半日下来两人都累得不轻,回到前院歇了好一会儿,才换了衣裳重新梳洗了一番赶车往县城去。
进了三江县城门,也是刚到晌午。
徐泽还真馋胡记酒肆的那一口炖羊排了,扭头和陶枝说了一声,便赶着牛车径直往县衙后头的太平巷去了。
到了胡记酒肆,立刻有小二迎了上来,先领着徐泽把牛车拴好,又一路引着二人往里走。
那小二笑着问:“二位客官是坐下头大堂还是坐楼上雅间?”
徐泽走进去见大堂内几乎要坐满了,其中不乏喝酒行令的,吵嚷得他头疼,便吩咐道:“去楼上吧,要安静一些的。”
“好嘞!您二位往这边走!”小二引他们从右侧的楼梯上去。
坐定后,徐泽仍旧要了一钵炖羊排,又加了一份角炙腰子和三脆羹。
点完了菜,小二又将一口小泥炉架了上来,用火钳夹了几块炭,将一钵子放得半温的炖羊排放在上头,往汤里撒了点芫荽末,这才去取来了两碟秘制蘸酱。
等汤煮滚了,陶枝夹了一块羊排蘸着韭花酱吃,这羊排软烂脱骨,蘸料还是熟悉的辛辣呛人的味儿,一咬下去,肉汁与酱汁一齐在齿缝中迸发,嘴里又烫又辣,只能吸着气囫囵嚼烂,却越嚼越有滋味。
徐泽也吃得大汗淋漓直呼痛快。
两人又舀了一碗羊汤,忽然听到隔间有人落座点菜的声音,还略有几分耳熟。
“不是我说,老张,你们户科最近挺忙的啊?总是踩着饭点来活儿,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吧?”那人说完就没忍住笑了。
“我能怎么办?还能把人扣着不给办么?”
这道声音怨气十足,实在令人印象深刻,陶枝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是县衙专管买卖荒地水塘的张书吏。
陶枝和徐泽对视一眼,做了个“张书吏”的口型,徐泽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别出声。
又听那头继续闲聊着,“老张啊老张,你说咱们在县衙里做事儿,每日不是起得比鸡早,就是睡得比狗晚啊!到头来,经年积攒的俸禄还不如人家乡下一个妇人的私房多,真是可怜又可笑!”
“谁说不是呢!上回也是这个村的,买了两口塘,今日又有人来买了水塘,你说他们买水塘是养鱼还是养鸭,当真这么赚钱?”张书吏啧啧两声,仰头喝了一杯桂花酿。
“你老丈人不是在乡下吗?你让他也买点水塘试试不就知道了。”另一人忍笑道。
“你这吴老狗,说得轻巧!”张书吏嗤了一声,而后两人又聊起自家娘子和岳丈岳母来了。
妇人?买水塘?究竟是谁?
陶枝听完一肚子疑惑,可惜又不能当面去问。而后另外两道热菜上来,两人都没怎么动筷,只好另外付钱要了个食盒打包带走了。
一顿饭草草吃完,两人在码头大市与梅老板订好鸭苗,就匆匆往回赶了。
到家时,二堂嫂和二堂哥也回来了,鸭棚里的活计都干完了,他们夫妻俩左右无事便站在水塘另一侧的栅栏边看热闹。
听到牛车的动静,夫妻俩纷纷回头,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
徐泽把牛车赶到牛棚门口才停下,跳下车后,二堂哥连忙过来帮着把架子车卸下来,又把牛牵到菜地的篱笆边吃草。
二堂嫂一上来,就拉着陶枝的袖子兴奋地说:“大妹妹,旁边那口野塘从晌午就来了十几号人!他们又是锄草又是夯地,还运了好些竹篾和木头柱子过来,怕是要学着咱们搭鸭棚养鸭子哩!”
陶枝略皱了一下眉,问:“可知是谁买了水塘?”
二堂嫂摇了摇头,说:“我们俩就远远的看着,没敢上前问,但领头的人是一个跛着腿的老汉,年纪瞧着好像有五六十。”
“老汉?县衙那个书吏不是说买水塘的是个妇人吗?”徐泽质疑道。
陶枝也觉得此事蹊跷,二堂嫂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问道:“你们今日这是从县城回来的?”
“嗯,买了三百只鸭苗,梅老板说过五日就送过来。”陶枝还是有些不放心,对徐泽说:“走吧,我们俩也到跟前瞧瞧去。”
二堂嫂也乐得凑热闹,跟在他俩身后一同过去了。
西山脚下大大小小十八口水塘,是沿着山脉的东西走势紧挨在一起的,他们买下的两口水塘最大,在最东边,又打了木桩用渔网圈了起来,因此几人走到水塘边最西侧的一块坡地上就停了下来。
陶枝看向不远处的空地上,干活儿的人都是生面孔,好似对锄草夯地的活计也不太熟练,干得十分潦草。
有个老汉坐在木料堆上抽着水烟,他头发花白,露出的半截手臂也十分枯瘦,看着至少有六十岁了。他吁出一口烟,时不时举着拐杖对着干活的人骂骂咧咧。
陶枝仔细看了,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得,不像是山塘村的人。
“我去找林里正打听一下,这事儿应该也是他经手办的。”徐泽说。
“嗯,是该找他问问的,你先回一趟家给他提几个鸭蛋和一支藕过去。”陶枝多嘱咐了一句。
徐泽走后,陶枝和二堂嫂又看了一会儿才回到鸭棚这儿来。
二堂嫂给陶枝提了椅子出来坐,她笑着宽慰道:“大妹妹,就刚才那群人,咱都不用放在心上,干个活儿都磨磨蹭蹭的,能做成什么事?只怕是盖个窝棚都要花上十天半个月。”
陶枝浅浅一笑,解释道:“就是让徐泽打听个明白罢了。”
“那就好。”二堂嫂脸上笑意未减,故意卖起了关子,“不过,我这儿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陶枝问。
“昨日中秋我和你二哥不是回我娘家过节,我娘可是准备了一大桌子好菜,我一尝那鱼,就觉得胃里难受得很,但问旁人都无碍。我是怀过身子的人,当下就怀疑是害喜了,心里七上八下,吃完饭就立刻去我们镇上的医馆看诊,还真叫我猜对了!大夫摸完脉就和我道喜!天菩萨呀!我这终于又怀上了!把我高兴得一夜没睡着!”二堂嫂说完激动得热泪盈眶。
陶枝也替她高兴,“当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恭喜二嫂,心愿终于达成了。等到过完年,正月里,咱们一起再去灵山还愿去!”
“好,咱们一起去还愿。”二堂嫂是满心满眼的高兴,热泪簌簌而下。
“瞧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快别哭了!小心动了胎气。”陶枝嗔道,又从腰间解下一块帕子递给她。
她用手帕抹掉眼角的泪,又态度坚决地向陶枝保证:“妹妹,我虽然怀上了,但绝对不会耽误咱们鸭棚的活计,你大可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还有二哥呢,脏活重活都让他去做,你只管养好身子,保好这一胎,该给你们的月钱一个子也不会少。”陶枝明白她的顾虑,说这些也是为了让她心安。
二堂嫂又是千恩万谢的说了一通,陶枝摆了摆手,又起身看他们住的窝棚,当时没想太多,现在看来实在是有些简陋。
“入冬前我们要盖新鸭舍,到时在鸭舍旁边再起两间屋子,冬日太冷,你们也不好住在窝棚里过冬。”陶枝看着二堂嫂说。
“又要让你们破费了,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唉……”二堂嫂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陶枝忙出声劝道:“二嫂,你千万别这么想,无论是谁来我这儿干活,我们也要给人家一个遮风挡雨的住处的,也不是偏看在你们的份上,才说要盖这两间房子。何况你又有了身子,在这窝棚里挤着,实在是不便。到时候房子盖好了,你和二哥住进去,也舒舒服服的过个年。”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陶枝对他们夫妻二人也是越发信任了,每日勤勤恳恳做活不说,家里一有什么事,也是第一个赶过来帮忙的。
大家都是真心待人,何苦计较这些。
姑嫂两人说了一会儿掏心窝子的话,从潘姑父聊到陶老爹,为人子女,又有多少身不由己,一番话说完弄得陶枝的眼睛都红了一圈。
其实大家都是从原来那个不堪的家里走出来的,如今过得这样好,这样自在,便也知足了。
“方才我还劝你别哭呢,这会儿我都要哭了,好了,不说了,咱们都各自回屋歇着去,二嫂你也是,一夜没睡快去躺着吧。”陶枝把人送进去,才往回去。
陶枝在堂屋坐了一会儿,徐泽才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他一肚子的气没处撒,一进门就猛地灌了一碗茶。
陶枝看他脸色不好,起身问道:“林里正可说了是谁?”
“我是真没想到,居然是我大哥。”
“大哥?怎么会是他?”陶枝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徐泽冷哼一声,骂道:“他们夫妻俩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一个是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一个是满腹算计的笑面虎,都不是什么好人。”
“哎呀,你先消消气。”陶枝把他拉过来坐下,给他续了一碗茶,“慢点喝,你还没告诉我林里正是怎么回你的呢?”
“他说旁边这三口水塘是今日我大哥托我大嫂去买的,她还和林里正打了招呼,说这几天她爹会领着人来做活儿。”
徐泽越想越觉得窝火,咬着牙道:“他们守着那么大个宅子和祖产还不够,还要来凑什么热闹?都分家一年多了,还能干出这事儿来恶心我,真是让人火大!”
陶枝把手搭在他的肩头上轻拍,劝道:“咱们犯不着为他们着急上火的,就像二嫂说的,那群人做事懒滑,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成事的。何况他们才刚买了水塘,等鸭子养出来都要入冬了,真有什么,到时再与他们计较也不迟。”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徐泽把头偏过去,冷声道:“我徐泽又不是他们徐家养的一条狗,想打就打,说撵就撵。没用的时候就把我一脚踹开,有利可图了又喊我回去,还说吃什么团圆饭,我呸!分明就是眼看着我们养鸭子有些起色了,也想来分一杯羹。”
他骂够了,唇边又勾起一抹讥讽的笑,说:“相安无事久了,他们怕是忘了我曾经混迹乡野是什么名号了。这回可是他们自己撞上来的,最后要是撞得头破血流,可别怪我推他们一把。”
陶枝听他这么说越发担心了,她皱着眉问:“你想要做什么?”
他们是升斗小民,她只怕徐泽手段太狠,把人逼急了,他哥嫂万一报了官,就麻烦了。
徐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没什么,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罢,他起身往屋外走,“我出去一趟。”
陶枝跟着追了出去,拉住他的袖子,担忧的望着他,“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徐泽好奇。
“无论你做什么,都要想想我们俩,想想中秋那日我们许下的愿,一辈子的事,还长着呢,为了旁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的。你把他们得罪的太狠了,狗急还会跳墙呢,怕的是他们反咬你一口!最后得不偿失……”陶枝深吸一口气,“总之,你做事要慎重些,不要气性一上来就……”
“好了好了……”徐泽出声打断她,忍俊不禁道:“怎么越说越严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去杀人灭口呢!我就是给他们使点绊子,不是什么大事!”
“当真?”
陶枝瞧他笑得浑身乱颤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气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脊背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不笑了!”徐泽压着笑意大喘气,又欠着身子捏了捏她的脸,笑眯眯的说:“我一会儿就回来。”
徐泽出了门,陶枝坐在屋内胡思乱想,拿起没缝完的狐皮围脖绣了几针,又静不下心来,索性撂开手提着锄头去菜地锄草。
夜里,两人躺在榻上,陶枝软磨硬泡非让他把事情交代了,徐泽无奈和她耳语了几句,陶枝一听,眼睛刷的亮了。
“你这人也蔫坏了,真不知道你大哥大嫂知道了,会气成什么样……”她捂着嘴偷笑。
“大家都是道听途说嘛,总不能就我一个人名声差,你说是吧?”徐泽斜眼笑。
次日,一早起来天气就阴晴不定,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徐家老宅外,有几个半大孩子在门口丢石子,嘴里唱着,“兄不仁,嫂不慈,鸿门宴上吃鸭子,分家产,有藏私,偷学不成变跛子……”
钱婆子把门关紧了,招呼自家的一家老小都进屋里待着,没事别出来晃,主家的两位这会子正邪火直冒呢。
正房里间,刘氏正柔柔弱弱地揪着帕子抽泣,“我也是一片好心,谁知二弟他竟这样编排我们……”
“好了。”徐家大哥不耐烦地打断她,他忍着怒气质问道:“买水塘的事你怎么不和我知会一声?我让你管着银子,不是让你背着我乱花的!”
刘氏把心一横,抹了泪说:“我若是与你说了,你能同意?家里采买东西样样都要花钱,我们如今和坐吃山空有什么分别?公爹留下的地也没多少了,你娘病重那几年偷偷典当了多少首饰?这几年要不是我操持着,你能顺心顺意的当你的教书先生?难道你真以为就靠你教村里蒙童的那点束脩,能养活得了我们娘俩吗?”
徐家大哥被她一番话激得面色涨红,手一抬就要打人。
刘氏梗着脖子死死盯着他,“徐瀚,你要打女人是吗?我知道我原是配不上你一个主簿家的大公子的,是你与我许了山盟海誓,哄得我无名无分都要跟着你,眼见你家道中落,还一门心思嫁了进来,又和你生儿育女,到如今,你是要打死我了另娶是吗?”
“玉娟……”
徐家大哥想起这些年两人一同走过的风风雨雨,终是于心不忍,抬起来的手臂也缓缓放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坐到圈椅里,“这事儿你总要给我个交代吧?”
刘氏整理了鬓发,慢条斯理的说:“昨日是我使了银子去县城买的水塘,又让我爹请了人去搭的鸭棚,二弟能做成的事,我们有手有脚的凭什么做不成?他们隔一日就往镇上去卖鸭子,还有那收蛋的贩子,我都打听清楚了。只要鸭子养成了,以后就是坐着收银子的事儿,明宝还小,往后要使银子的地方多的是,你既然不喜欢,就别沾手了,这事儿就托我爹去管着。”
徐家大哥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这时,小莲叩门进来,她牵着哭闹的徐铭神色难堪的说:“夫人,小少爷他哭着要找你……”
“明宝,来,娘抱你。”刘氏走过去把儿子搂在怀里,笑意盈盈的逗他玩。
徐家大哥招手让小莲过来,吩咐道:“去前头倒座房喊钱大他们,让他们想法子把门口的小孩儿赶走,吵闹了一上午了……”
“是。”小莲福身退了下去。
到了下半晌,天空中终于飘起了雨丝,细如牛毛一般。水塘边做活儿的人也停工了,趁雨没下大,赶着车就走了。
二堂嫂特地还到前头来和陶枝说了一声,陶枝又打了伞送她回去,“下着雨呢,你一个有身子的人千万要当心脚下,往后有什么你让二哥来说就是了。”
二堂嫂爽朗一笑,“他嘴笨,我怕他说不明白。”
而后几天,陶枝捡完鸭蛋,还会去水塘边看一看他们的进度。
到了送鸭苗那日,两辆陌生的牛车从村外驶来,拉着上百只雏鸭送到他们的鸭棚边,也是引起了村里人一番热议。
刘氏听说后特地让钱大跑了一趟,催了催进度。
如今徐家两兄弟买水塘养鸭子,变成了打擂台,大槐树下、清溪河边,村里凡是有人的地方,嘴里聊的都是这个。闲话传起来快得很,当年分家的事也被一并拿出来说嘴,一时间,都有人不把孩子送到徐宅读书了,生怕徐家大哥把孩子教坏了。
陶老爹这个老古板都跑过来问了一嘴,还亲自跑到水塘边看了一回。
陶枝与他说了好些让他不必担心的话,才把陶老爹送走,临走时,又免不了嘱咐他们俩不要在意村里的风言风语、用心把鸭子养好云云。
风波总是要淡去的,徐泽照例隔一日送姑嫂俩去镇子上卖货,无事那日,便进山打猎、找蜂蜜。
陶枝因为二嫂怀了身子,在鸭棚里待的时间也更多了,得了闲就去看徐家大哥大嫂他们搭的鸭棚。眼见着基坑挖好、架上梁柱、砌了泥墙、盖上茅草顶,一个与他们家别无二致的鸭棚就搭成了。
直到他们买鸭苗过来,足足比他们短了二十日。
养鸭最好是春夏二季,气温舒适,水塘各样浮萍水草也生得多,还有些泥螺鱼虾也大量繁殖,方便鸭子戏水觅食。再次就是秋日,也是要赶在初秋,天冷了就是人都容易害病,何况这些带毛的禽畜。
陶枝只暗暗在心里揣测,恐怕他们对养鸭这事儿怕是也没什么经验,要不然,也不会急急的买了鸭苗过来。
时间一晃,就到了深秋。
这日,又到了刘季春赶着车过来收咸鸭蛋的日子了。
等人走了,陶枝数了数钱匣子里的银子,抱到徐泽面前,她笑着说:“将近一百两了,我们也该着手准备盖鸭舍了。”
徐泽把腻在自己身上汪汪叫的大毛赶下去,又把钱匣子接了过来,“那我去寻人来给我们做活,除了石匠、瓦匠、木匠、泥水工,还要请五六个卖力气的小工。我先去镇上张罗,把谢印山叫上,看他那儿有没有相识的靠谱的人。”
陶枝点了点头,“咱们一定要赶在入冬以前把鸭舍盖好。”
九月初五,鸭舍开始动工。
这一回他们是打算好好盖一间鸭舍,选址时便将地形地势都考虑进去了,往西挪了几寸,紧挨着菜地这边。
此处地势尚高,不怕暴雨积水,又有一道缓坡,离塘岸也不算太远,以后赶鸭子进水塘也甚是方便。
主领工事的是一个老石匠,姓左,也是谢印山介绍来的,他年过半百,但精神矍铄,一张黝黑的脸一看就是常在太阳底下干活的。
徐泽将人领过来,左老师傅只看了一眼就说:“石料太少,只够打地基的,要想砌石墙至少还要准备一半。”
这次盖的鸭舍,两人也是采用了谢印山的建议,决定将墙体做成下砌石墙上垒泥胚的结构。这样一来,墙根的石料坚硬防潮,不必担心渗水,上头的泥胚也厚实保暖,比竹篾墙要强上许多。
徐泽听他这么说,便立即安排人接着去西山脚下的乱石坡,继续备采石料。
左老师傅打量了剩下的三个人,叫他们先把草锄净再把地夯实,又吩咐他徒弟,按照图纸用石灰粉画地基线。
晌午陶枝送饭过去时,左老师傅正在训人。
他手劲不小,一巴掌就把人拍了个趔趄,又虎着一张脸说:“你下午要是还干成这烂怂样,我就回禀了主家,让他们换人!听见了没?”
挨打的那个是他的徒弟,当即就低眉顺眼的答道:“听见了,师父。”
陶枝过去打了个圆场,笑着喊:“吃饭了,两位师傅。”
吃完饭,左老师傅不在现场盯着了,拿着凿子跟着他们去乱石坡采石料,剩下的三名杂工便跟着他徒弟,沿着画好石灰线的地块开挖墙基和柱坑。
九月初八,地基挖好,左老师傅开始砌墙基和半截石墙。
九月十三日,石墙砌完一半,谢印山也着手准备加工房梁、椽子、柱子等木料,杂工也开始打土胚。
九月十六日,石墙完工,开始砌土胚砖。
九月十九日,今日终于要开始上房梁、架椽子了。
在乡下起房子,上梁是大事,陶枝和徐泽早早就到场了,按礼是要先祭梁的。
二堂嫂拿着一早准备好的红布头,盖在一根大圆木上,二堂哥也提来了一早预备下的酒坛过来,放在他们面前。
徐泽给大家倒酒,又与陶枝一起端起酒碗,朝众人敬酒,又说了些吉祥话。
接着便有工匠上前,将用作房梁的大圆木抬起,一边吆喝着一边安放在屋脊上。徐泽胆子大,扶着梯子就爬上去了,他手臂上提着一个篮子,里头装的是用油纸包好的饴糖和花生,还藏了几个铜板。
他一脸喜气的骑坐在房梁上,从篮子里抓了一大把抛下去,大声道:“辛苦诸位了,大家都沾沾喜气……”
“抢糖喽……”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众人顿时望着从高处散落的糖果、花生,一哄而上。
陶枝乐呵呵的站在一旁看着,手里还拉着二堂嫂的手臂,要不是她拦着,二堂嫂指定要冲上前去。
“今日瞧着可真热闹!可惜呀……”二堂嫂十分眼馋。
“二嫂,你就消停会儿吧……”陶枝无奈道。
九月二十二日,茅草顶铺设完工,接着便是地面铺砖、墙面抹灰、安装门窗,旁边另起的两间房子也开始盖瓦。
九月二十七日,一座崭新的鸭舍总算落成了。
陶枝取来算盘和账本,给人把工钱结清了,又领着徐泽和二堂嫂夫妻俩,把鸭舍里里外外打扫了一番,照旧要给鸭舍分区,一边给正在生蛋的母鸭住,一边给褪去绒毛的新鸭苗住。
徐泽和二堂哥开始安装木栅栏、把新打的食槽水槽抬进去,陶枝把端午晒的艾草取了一捆点燃了,把鸭舍里头熏上一熏,又在墙根底下撒上驱蛇鼠的药粉。
等潮气晾干了,就能让鸭子住进来了。
立冬这日傍晚,因念着今日要给鸭子挪地方,陶枝和徐泽早早吃了晚饭,就来水塘边帮忙赶鸭子。
住了这么久,这些鸭子也认地盘了,一上岸就一股脑往旧鸭棚钻。
徐泽守在鸭棚门口,拿着竹竿一边吆喝一边往外赶,陶枝也站在另一侧引导它们往新鸭舍去。
谁知这群楞头鸭,宁愿挤在鸭棚门口也不愿挪地方。
二堂哥还在水塘边赶鸭子上岸,二堂嫂一看就急了,“这可怎么办?莫非要一只只捉进去?”
二毛倒是应声而来,它撒丫子跑到鸭群中央,鸭群便如水流一般自动为它腾开地方,往别处挤。
二毛傲娇地仰着毛茸茸的大脑袋,十分谄媚的冲着陶枝汪汪叫。
“二毛,过来!”陶枝喊。
二毛跑起来速度极快,有几只鸭子躲闪不及,慌乱间往后头的鸭舍边扑腾开了,陶枝又连忙跟过去,趁机把鸭子赶进了鸭舍。
陶枝蹲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并尝试教它干活,“二毛真乖啊,再过去帮我们把鸭子赶过来。”
二毛摇头晃脑的在她手底下蹭了蹭,尾巴摇得飞快,嗷呜一声,又冲回了鸭群里,在它一声声嚎叫中,鸭群吓得四散奔逃。
陶枝汗颜,徐泽放声大笑道:“蠢狗!你往哪儿赶呢?”
二毛听到徐泽喊它,便欢脱地跑了过去,咬着他的裤脚往外拽,又围着他转了两圈后,才去把远处跑散的鸭子追回来。
它蹿来蹿去跟一阵风似的,鸭群被赶得到处都是,也有一拨离鸭舍近的,陶枝用竹竿在地上敲,边吆喝边把鸭子赶了进去。
有了鸭子领头往鸭舍走,身后的鸭群也随波逐流般跟着往前挤,最后几只不老实的,被徐泽和二堂哥用抄网捉了,一手一只提了进去。
趁着天还没黑,几人又进了鸭舍把半大的鸭苗捉出来放进另一边栅栏里。
等鸭舍里的活儿忙完了,陶枝推门出来,一抬头,见靛蓝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星子,稀疏又清冷,像散落的碎银子似的。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叫这冷风一吹,心下也安定了下来。
忙了这么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徐泽跟着她走出来,见她不动,便埋头理着袖口上沾的鸭毛,他不满道:“咱们回去吧,捉鸭子搞得我一头汗,回去烧点水洗个澡才好。”
陶枝闻声望过去,见他一脸狼狈,不由得笑出声来,“瞧你,头发上都是……”
“笑我?你还不是一样脏兮兮的,走走走,我们回去收拾收拾。”徐泽拖着陶枝的手,往菜地穿过去。
这一夜,却有人怎么也睡不着。
刘氏翻来覆去,心头总挂着今天她爹给她报的数,五百只鸭苗,又死了十几只,竟也找不出原因。
她索性披着衣裳坐了起来,剪了灯芯,把账册取出来翻看。
养个鸭子竟处处都要使银子,买水塘、买鸭苗、盖鸭棚、买饲料,已经投了这么多本钱进去,没看到半点收益不说,隔三差五的还总有鸭子死,今天五六只,明天十几只的,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转眼已到了亥时,窗外更深露重,刘氏打了个哈欠,摸着有些冰凉的双臂,重新躺回了榻上。
次日,吃过早饭,刘氏把儿子交给小莲在家看着,又带着钱婆子和她的大儿媳往鸭棚这边来了。
荒草上结了霜,到了水塘边路更不好走,没一会儿就把她洋红色的撒花裙弄得满是脏污,草渣和泥水把绣花鞋沾湿,渗进了足袜里。
刘氏只觉自己的两双脚仿佛在冰窖里,冻得她脸都白了。到了鸭棚边上,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臭烘烘的鸭粪味儿。
刘氏皱着眉用手绢捂着口鼻,绕到后头搭的窝棚里去,她让钱婆子把门推开,一进去只见她爹倒在床榻上,睡得满嘴流涎。
刘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命她们两人在屋外等,强忍着怒气把窗户支了起来,散散酒味。
冷风一窜,刘跛子倒吸了一口气,往被子里蜷了几分。
“爹,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睡着呢?”刘氏不悦的把床榻边的空酒坛子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