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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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偏心长子,对郑盛祖这个庶出的小儿子素不上心;谢家偏心儿子,对谢氏这个外嫁的守寡女儿也只嫌弃晦气。于是一时之间,谢氏竟然沦落到了娘家不收、婆家不容的地步了。
梁立烜是幽州主公,更是个男人,自然不会由他来管部下遗孀的事情了——他也没法管。这种事情,只有观柔作为女子才好插手,所以自郑盛祖死后到她死前的那段时间里,谢氏的生活都是有她时时照料关心的。
她死后,她便不知道谢氏后来如何了。
没想到她最后竟然被梁立烜纳为妾室。
“谢姐姐?您怎么了?怎得用这种眼神看着妹妹,倒叫妹妹心里疑惑呢……”
观柔状似惊讶地打断了谢氏的话,“姐姐刚才可是听岔了妹妹的位份,妹妹和姐姐一样,同为美人,姐姐为何叫妹妹夫人呢?”
谢氏的眼泪滚落数滴,她疾步走到赵观柔面前,扯住了她的衣袖,死死盯着赵观柔的脸:“夫人!”
观柔挣脱不得,反是伏霜上前抚了抚谢美人的背让她情绪安定了些:“谢美人,这是我们主子赵美人,赵美人是南地江都来的秀女,年方十七,今日才刚被陛下册封的。谢美人可是听岔了?”
伏霜靠近谢美人的耳朵,意味深长地说道。
片刻后,谢氏以绢帕拭了拭自己的眼泪,艰难地缓和了情绪下来:“是南地来的赵美人啊……原来你是赵美人……倒是我方才认错了。”
观柔歪了歪头问她:“姐姐刚才可是把我认成别人了?难道妹妹竟然有幸,生得像姐姐从前的故友?”
谢美人微微偏过了头去,“也不像,只是我常年不见生人,今日乍见了妹妹这样的绝色,一时眼花了而已,妹妹倒别生气。”
观柔轻笑:“我岂会生姐姐的气。只是害怕自己惹了姐姐的伤心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谢氏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继续同她交谈的心情了,观柔也很识相,略说了两句话后就自请离开了。
而后她又去拜访了姚美人和吴美人。不过这两人她倒是真的不认识,对方也并不认识从前的幽州侯赵夫人。
两位美人的性情十分寡淡,交谈之间既不争强好胜地伤人,也没有心怀不轨地阿谀奉承之气,就好像两块没有生气的木疙瘩,看上去在这个后宫中毫无存在感。同谢美人的性子一样。
但这或许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生养了皇子的女人,若是连这点心性都没有,在这深宫中又该如何生存呢。
观柔心道。
去这三处转了一圈,她又无所事事地回到了自己的长信阁。
徐棣又连连派了内司省的人备齐了给观柔日常用度的东西,诸如澡豆、皂荚、手巾、床褥枕头乃至桌椅茶盏陈设摆件之类的,林林总总,细数起来也不少。
但是因为方才去另外三位美人的阁中走了一趟,见过了她们的摆设器具,再对比一下自己的,观柔十分敏锐地察觉了徐棣配给自己的东西规制其实是超越美人位份女子用度的。
简而言之,就是好了很多倍,是逾越的。
邺帝身边的第一亲信内臣徐棣自己甚至也亲自来了一趟。
观柔一见他便十分客气殷勤,也很好说话的样子,徐棣每每问起她可还缺什么,她都说什么都不缺,样样都好。
徐棣便也点了点头:“既如此,美人在这住得舒心,老奴也就安心了。”
观柔做出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又忍不住低声同他恳求起来:“只想多求求先生,可以在陛下面前多提提我,别让陛下忘了我呢……若是能早日承宠,我也该感谢先生的恩德。”
徐棣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便不劳美人嘱托了。”
倒确实像是个十七八岁初入宫闱的女子能干得出来的事情、说得出来的话。
徐棣心想,当年的赵夫人何等高傲清贵,便是打死他,他都不敢想象赵夫人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的样子。
昔年……他的主子梁立烜和赵观柔置气冷战过很长的时间。
主公因为种种原因所迫,纳了一个又一个的妾室,可是他知道主公的苦心。
主公身为幽州君侯,膝下却没有子嗣,而赵夫人小产两次之后生育艰难,免不了让外人议论。
——在这嫡长子继承、宗法制子承父业的年代,一个要成大事的男人,自己却没有后嗣,跟着他起业造反的人,谁能安心?
所以主公才接受了母亲郭氏的意见,纳了郭氏的外甥女魏俪姬为妾室。
其实主公并没有碰过魏俪姬半下,他更不喜欢魏俪姬,主公他只是想借此让赵夫人摆脱外界对她无子的议论而已。
毕竟,只要主公松口再纳了别的女人为妾室,即便依然没有子嗣,外人也只会议论主公是否有隐疾,而不会议论赵夫人无所出了。
可是赵夫人不懂,主公也不愿说。
魏氏入府后,赵夫人和梁侯冷战数月。
徐棣以为赵夫人会伤心,可是赵夫人依然那样高傲,高傲地只是对他说了一句:“他既然那么喜欢儿子,那就等魏女和他什么时候生出儿子了,他就再来见我吧。”
再后来,乔氏、吕氏她们相继入府,赵夫人再痛苦崩溃再难熬的时候,都没说过一句求梁侯来陪伴她的话。
薛贵妃身边伺候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今日薛贵妃的心情甚好。
一贯和她不睦的魏淑妃和吕婕妤被皇帝下了脸子罚了禁足,连郭氏这个中宫皇后都犯了好大的没脸,唯有薛兰信一人一如过往风光耀眼,哪怕在外人眼里,皇帝新觅得了美人、可能会分走薛贵妃日后的恩宠,也丝毫免不了薛妃今日的好心情。
尤其是回到了瑶华殿后,薛兰信又从心腹马兴财那里得到了来自宋州的好消息。
马兴财带来的消息说,宋州刺史在宋州过得还算不错。新官上任,下面的臣僚们对这位柴大人十分尊敬小心;她给柴子奇精心调制的治疗骨疾的药膏也都送了出去,柴子奇也答应她以后一定会日日用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朝廷发的诋报也说,柴子奇柴大人到任之后,悉心组建了一套宋州刺史的幕僚班子,选贤任能,刚到任就手段狠辣地处决了当地一个横行霸道的地头蛇,为民除害,引得宋州百姓一片叫好。
这时候,可没人在乎他们的刺史是胡人还是汉人、是蓝眼睛还是黑眼睛了。只要能给百姓谋几分利益,就是条狗戴了官帽坐在衙门里,其实也没有黎民百姓会反对的。
这些接踵而来的好消息让薛兰信高兴地热泪盈眶。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柴子奇坚决处决的那个地头蛇,竟然是郭氏的同族宗亲。
因此郭氏门下的文官们就有些意见,开始无中生有、顾左右而言他的找各种刺弹劾柴子奇。
薛兰信咬了咬牙,暂且没将这点坏消息放在心上,准备过几日寻了时机再去想法子收拾他们。
她放在心尖上爱慕了数年的男人,岂容他们这般针对污蔑?
谁敢动他,她必不会放过。
薛兰信将那份薄薄的诋报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好不容易才依依不舍地放了下来。她纤细的食指不停地抚过字报上的“柴子奇”三个字,摸得那片墨迹都快要褪色。
不一会儿,贴身伺候的婢子又一脸喜色地来报:“主子,匡妈妈醒了!您快去看看吧!”
薛兰信抬起头来:“醒了,不是又闹人么?”
薛贵妃的乳母匡妈妈神智不清,好多年前就疯了,常年疯疯癫癫的,或者不时就是昏睡着,好久才清醒一回,为此,薛贵妃这些年里也花了不少的功夫去医治她了。
那婢子坚定地道:“主子,这回子匡妈妈是真醒了,知道认人了,还寻您呢!”
薛兰信这才激动地站起了身来,就要去匡氏的房里见她。
刚提步,她又道:“匡妈妈醒来的消息,不准传出去半点,就同往日一般,还说她没醒。”
毕竟郭太后那个老妖妇可惦记着她的命呢。
若不是几年前匡妈妈刚被她接回来的时候,薛兰信一时不察,着了郭太后的道,匡妈妈也不至于疯了这么多年,还险些小命不保。
自古以来,乳母都不是个可以受人随意轻贱的人群。她们是三父八母之一,是要被自己养育大的孩子当作半个长辈来敬着的。哪怕是天子帝王家也是如此。
所以薛贵妃对自己的乳母匡氏十分敬重,特意在自己的瑶华殿中选了间风水好的偏殿来给匡氏居住。
听闻匡氏清醒了,薛兰信忙不迭飞奔到乳母去处。
只见她的乳母匡氏正呆愣愣地坐在榻上,神色虽有些呆愣,但就是这种呆愣,倒叫人能清楚看出来她是开始变得清醒的。
匡氏正是五十来岁的年纪,还没老到一把骨头不能动的年纪,但是因为大半生的际遇坎坷,所以她看上去格外的沧桑老态,满头稀疏银发,面上尽是磕磕绊绊的皱纹,身子也瘦弱如骨架一般。
对于自己的乳母匡氏,其实薛兰信所熟知的也并不多。
在兖州时,他们薛家虽不至于穷苦到吃不起饭了,但也没有那般的大富大贵。所以薛兰信母亲生产后,雇佣匡氏为乳母喂养孩儿,也不过是雇了三四年的时间。
待到孩儿渐渐长到好带的时候,匡氏便不再薛家做事了,薛兰信就被交给祖父祖母看顾着。
但是薛家和匡氏的来往并没有中断,因为邻里之间住的不远,匡氏也时常来看望薛兰信,偶尔薛家家里有事,匡氏也会临时上门看管薛兰信几日。
她记得乳母嫁的夫君是兖州街坊里的一个屠户,待乳母也是极好的,他们又生养了两个儿子,生活和乐美满。
直到那一年傅舜的兵马攻入兖州,毁去了兖州城内的所有美好和温馨,毁去了所有人的生活。
薛兰信全家只侥幸活了一个她。而乳母全家,也被杀得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匡氏的夫君和两个儿子正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年纪,为了防止这些男子造反起事,傅舜肯定是留不得他们,应杀俱杀的。
而匡氏到了老媪的年纪,做不了营妓,于是就被傅舜投入军中去做了置备军食的苦力,毕竟“老妪力虽衰,犹得备晨炊”。
再后来,傅舜兵败,被他掳去的那些人,其中三三两两也都恢复了自由之身,但是那些人无不是像匡氏一样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了。
匡氏做了数年的流民乞丐,奄奄一息欲死的时候,被薛兰信在街市之间找到了。
她赶忙将乳母接到宫中来照看。
那一日,也正是幽州侯赵夫人的祭辰。
匡氏入宫,气若游丝地问起当今皇后可是赵皇后?
薛兰信答,赵夫人被废,身故,今皇后乃太后侄女郭氏。
匡氏似是想起了旧事,不由大泣。
薛兰信不解。
当日,听闻薛贵妃找到了自己的乳母,还要将乳母接到宫中抚养,郭太后感念薛贵妃孝顺知恩,便特意赐了上好人参所煲的人参汤给匡氏。
匡氏一介流民贱妇,岂有拒绝堂堂皇太后之意,遂喝下了。
而后,匡氏便七窍流血,几乎没了呼吸,还是薛兰信花了毕生的本事才勉强留住了匡氏的一条命。
她怒不可赦地去质问郭太后,还不等郭太后说话,皇后郭妙菱抢先辩驳道:“母后赐匡氏人参汤,本是母后的好意。只是你这乳母要了这么多年的饭,残羹冷菜吃多了,肚子受不得这等好东西的刺激,兴许是一下补过了头,虚不受补的,所以才一下昏倒了。母后并非有意,你岂可为了一贱妇同母后无礼?薛兰信,本宫看你大逆不道,是该何罪?”
后来宫中医官们的会诊也证明了郭皇后所言不虚,匡氏的确是因为虚不受补,一下子进用了大补之物,肠胃受不得刺激,才一下子昏死的。
尊卑有别,薛兰信自然是无法再为乳母讨回公道,只好把这口气压在心底了。
之后她虽然救回了乳母的命,但乳母被人参汤弄得神智再也不清晰了,常年如死尸一般昏睡着没有气力,几年之中偶然醒来几回,每回也是状若疯癫的一阵哭嚎,听不进别人说得半句话,哭嚎完了之后,就是继续的昏睡。
可是有件事情,薛兰信一直都感到十分的疑惑。
她自是知道郭家一派的人厌恶她,但是郭太后真的会仅仅因为厌恶她,就花费这么大的手笔来毒杀一个区区乳母吗?
还是因为她的乳母匡氏,对她们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房间内,匡氏披头散发地揪紧了薛兰信质地极佳的华丽丝缎衣袖。
“我要回幽州!”
“兰儿!”“嬷嬷!”
匡氏的眼神如回光返照一般坚定,“兰儿!我的儿,我死后,你一定要把我葬回幽州!”
“我是北地幽州人!我不是兖州人,我也不是流民,我是有家的人,你要把我葬回我的故土!”
她攥着薛兰信的手,呜呜地继续哭了起来。
但是薛兰信的眸中却闪过幽深之色。
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次听见乳母如此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也是她第一次听起乳母说起自己的故乡。
乳母也是北地幽州人么
第37章 “我从前喂养过一个胡女生的孩子……”
匡氏醒后,自是和薛兰信相拥在一起嚎啕大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才让薛兰信止住她的哭声。
“嬷嬷!嬷嬷……您别哭了,您才好些的身子,若是哭嚎着又伤了气力,反倒不值当!”
匡氏不管不问,一面揪着被单、一面揪着自己稀疏花白的头发,哭得不能自已。
薛兰信心疼自己的乳母,也知道乳母这一生的际遇实在是上天的不公,不知如何安慰她,略劝了两句后,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好半晌,匡氏才渐渐停住。
她仍是拉扯着薛兰信的衣袖,一再追问薛兰信可否将自己葬回幽州故土。
薛兰信自然是连声答应的:“这样的小事,嬷嬷,您就别担心了。您的身后事,兰儿一定千般万般都顺您的心意,给您操持得好好的。如今您身子还算健朗,眼看着至少还有二三十年的辰光呢,如何早早就提起这些伤心事了!”
但她的安慰丝毫入不了匡氏的耳朵。匡氏仍是兀自说道:“幽州……城东的仙和坊,我家原本就住在那个坊里,拂樱——还有杨家的拂樱……我们从前都极要好的。你要把我葬回城东,若是能在仙和坊边上给我立个坟,死了还能去故土里睡一睡,兰儿啊,我的兰儿,我来生也要谢谢你的恩情!”
兰信连连点头答应了,“嬷嬷的心愿,兰儿都能做到,嬷嬷,您放心吧!”
然,她心底突然闪过一丝动摇的怀疑。
现今州郡城郭内里的住宅,大多都是分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坊市,坊市之内酒楼茶肆书馆应有尽有,规模颇大。
自从被赵夫人救出来后,薛兰信有那么几年的时间里是跟随赵夫人在幽州的。幽州城东的仙和坊,薛兰信自然熟知。
因为赵夫人曾经对她说过,她已故的母亲杨夫人曾经就住在仙和坊里,后来杨家女嫁给了赵偃赵将军,赵将军也花钱在仙和坊里置了宅子住。赵夫人幼年的时光,自然也都是在仙和坊里度过的。
坊中有一棵大樱树,亭亭如盖,似乎已有七百十年的寿命,每每到了春日里,落英缤纷、美不胜收。她还记得赵夫人的母亲闺名便唤“拂樱”,拂樱之名就是由此得来,杨夫人留给女儿一块刻了自己名字的玉佩,薛兰信也是见过的。
赵夫人和梁侯婚后不久,梁侯掷千金同那老樱树的主人买下此树,亲自移植到了杨夫人和赵将军合葬的墓前,当时在幽州还传为了一段佳话。
古有东床快婿的典故,后来幽州也有众口相传的“千金买树”的故事,幽州百姓人人羡慕赵偃将军生了好女儿,得了个枭雄女婿。
——不过自龙徽元年赵夫人身故之后,只怕幽州再也没人把这故事当成好话传了。
薛兰信反握着匡氏的手,低声问道:“嬷嬷,您说的拂樱……杨拂樱,可是后来嫁给了赵将军的女子?”
匡氏这下听进了薛兰信的话,还略微沉思了会后答道:“是啊,我们从前极要好的。拂樱……拂樱……我以为拂樱的女儿做了皇后呢,谁知道那孩子的命数,比我还差上几分。可怜早早失了父母,年纪轻轻嫁了人,怎么梁二公子才刚登基,她便去了!”
乳母从前竟然还认得赵夫人的母亲?
薛兰信心下大惊。
她从前根本不知道匡氏竟然是幽州人,她以为同她一样,匡妈妈也是土生土长的兖州人呢。
谁知道她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
可是她后来为什么又来到了兖州?
若是如乳母所说,她曾经同赵夫人的母亲交好,那为什么她后来走投无路、沦落到了沿街行乞的地步数年,她都没想过去找赵夫人?
她若能说出和杨夫人的这点交情,不论如何,赵夫人都会善待她,给她晚年养老之处的。即便一路上没有盘缠,只怕她随便找个驿站的杂役,告诉别人说她是幽州侯赵夫人家里的故旧,那些杂役们都不敢轻视了她,肯定会给她备齐盘缠,送她去幽州侯军中的。
她为什么不去?
又或者说……她为什么不敢去?是怕见了什么人么?
兰信的眸中慢慢浮现一层怀疑、深思的神色,握在匡氏手上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些。
而经历了方才的那一番哭嚎撒泼,匡氏的神思,也渐渐从她刚入宫喝下郭太后人参汤的那一天转醒了过来。
她猛地掀开被子,趁着薛兰信想事情的时候甩开了她的手,然后便一下蹿出了被窝,直直朝着殿内的柱子上撞去,一副一心求死的样子。
也亏得薛兰信身手还算敏捷,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就将匡氏拉了回来。
“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匡氏不停地以头创地:“她都知道我活着了,我必然活不成!与其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还害了你,不如我死了干净!我早早死了,你在这儿也不必受人家的算计!兰儿,我不能拖累了你!”
薛兰信被她气得浑身焦躁了起来:“嬷嬷!”
只怕这次还是没彻底清醒过来,一如过去,她短暂睁眼之后便只知寻死觅活,然后又是一觉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薛兰信心下失望,正欲寻婢子来再将匡氏抬回床上,恍惚间一瞥,却见匡氏仰躺在地上,眼中流露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悲凉神色。
那种眼神,不是一个疯子可以表达出来的情愫。
匡氏的确是清醒的。
薛兰信回眸,蹲下身同乳母直视:“是郭太后是不是?嬷嬷,您是说,郭太后要害您?”
匡氏绝望地闭了闭眼,并没有反驳。
兰信心头大惊,面上却仍保持着平静:“嬷嬷,求求您告诉女儿,郭太后为什么一定要您死?您告诉女儿好不好?”
乳母彻底阖上了眼睛,只是默默地流出浑浊的泪水,没再说话,也不搭理薛兰信。
静默了许久,薛兰信彻底失望了。
然而就在她即将离开这里时,躺在地上的匡氏口中说出了一句极轻的话:
“好多年前,我在幽州喂养过一个胡女生的孩子……”
梁立烜回到大中殿后,东月又缠着他说要见那个南地赵女。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东月抱起,带她来到自己批阅奏折的书房,然后就将她放在了一张硕大的沙盘前。
这是行军布阵时候所用的沙盘,上面标注了邺朝御下各地的重要军镇、河流山川、峡谷原野,所有东西都一应俱全。
“这儿,是邺城。”
皇帝手中持着一面小小的军旗,握着东月的手,同她一起稳稳地将那枚小旗帜插在了那个名叫“邺”的地方。
他问女儿:“月儿,你知不知道如今的天下,是谁家的江山、谁家的国号?”
“是邺。”
东月想了想,答道。
毕竟爹爹常常夜不能寐、伤心悲痛,徐棣和韩千年他们总是在这个时候跪地痛心疾首地对爹爹说:“您好歹顾忌着大邺的江山社稷啊!”
所以她知道爹爹的国号为“邺”。
皇帝温柔地对她笑了笑:“月儿真聪明。可是月儿知道为什么我们要以一个地名为国号么?”
历朝历代国号的由来都不是没有根基的。不是看哪个名字好听,就选哪个号。
按理来说,当今皇帝起兵于幽州之地,而幽州,又曾经属于古燕国的地盘,所以皇帝定的国号应该为大燕国或者大幽国。
这不是没有先例的,——曾经像梁立烜一样起兵于此地的安禄山史思明就是这么干的,他们两人都曾经自封为大燕皇帝。
但是如今的皇帝却选了这个“邺”字。
东月摇了摇头说不知,实际上这个问题天下人都不知。
皇帝笑道:“你母亲、外祖父外祖母的祖籍,就是邺城人。邺城曾经出过赫赫有名的大将赵长肃,你外祖父便是他的后人……那里才是你母亲真正的故乡。所以,月儿,你也要记住这里,不能忘了它。”
父亲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沧桑和悲凉,东月那时还不能完全的领悟到这层意思。但是总归爹爹愿意和她提起她阿娘的事情了,东月还是很高兴的。
她于是也十分激动:“那我也是赵长肃的后人了?”
皇帝点了点头。
东月睁大了眼睛趴在沙盘前,盯着在沙盘中那只有巴掌大点的“邺城”的模型,脑海中感到一万种新奇和激动。
但是还没等她激动个够,皇帝就给她布置了一个较为艰辛的任务。
“这是爹爹亲手打下来的、咱们大邺的江山天下,御下有多少的州郡、山川、田亩、人口、牲畜,你日后都要了如指掌。从今日起,你要一边学着认字,一边认这些堪舆图。今天先把上古九州和邺城的位置认清了。——爹爹的幽州,也是九州之一。等你都能一一认清了,爹爹再带你出去划船玩好不好?”
这些年里梁立烜给东月培养了一个好习惯,那就是在他给她布置任务的时候,她从来不会推三阻四、叫苦连天地讨价还价、不求上进。
在东月的认识里,爹爹给她布置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任务,而是一件好玩的、有意思的事情。所以她也不会第一反应叫苦叫累,觉得自己一定不能完成。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从身旁婢子的手中接过另外的几面小旗子,一一在沙盘上比划起来。
“这是青州、这是徐州、这是扬州。”
“这是、是……”
东月歪着脖子想了想,“这是爹爹我不认识州……”
梁立烜从案上起身,扫了眼东月递来给他看到的字符,“这是兖yǎn州。济河惟兖州,九州之渥地也。”
大约涉及到了东月还不曾学过的字符,所以她方才犯起了难。
“兖州?什么兖州?那可是个好地方,是你兰姨的故乡!”
殿外忽然又传来了薛兰信风风火火的声音。
梁立烜面上闪过不耐之色。
他一贯最厌烦这些女人在他面前吵吵闹闹。
当年,若不是观柔一去,将他整个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之又有千万重国事压在他身上,他忙于巩固自己新生的帝国,无暇去应付那些老匹夫们的碎碎念叨,他是不会将这些女人弄进宫里来烦他自己的。
不过旋即梁立烜又想到了薛兰信今日能被人放进大中殿的原因。
原来竟是他自己准许的。因为怕东月一直缠着他要那个南地赵女,所以他便命薛兰信有空过来领着东月玩闹一阵,散散东月的心。
要不然她怎么可能进得来。
听到姨姨的声音,东月又放下了手中的旗帜,飞出去扑到了薛兰信的怀里:“兰姨!爹爹在教我认上古九州的地名呢!”
薛兰信笑着说好,“九州是神灵眷顾之地,月儿是幽州人,兰姨是兖州人,咱们都是有福气的人。”
邺帝梁立烜祖籍幽州,他的女儿便是没去过幽州,那也是幽州的人,故薛兰信便有此说。
但东月摇了摇头反驳了她:“月儿是邺城人!”
薛兰信面色微僵。
东月没看出她的神情有变,反而兴奋不已地和她分享起了自己刚得的好消息:“月儿的外祖是邺城大将军的后人呢!所以月儿是不是也是邺城人呀!”
皇帝在这时从殿内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蹲在地上哄东月的薛兰信。
薛兰信觑了觑皇帝的神色,见皇帝神色无误,这才敢开口和东月说话:“是呀,月儿也是大将军的后人,也是邺城人呢。”
皇帝淡淡道:“薛氏,你带月儿在大中殿里玩一阵吧。”
薛兰信立马俯身称是。
抬眼时,因为心里想着心事,她趁机多看了皇帝一眼。
只那一眼,她觉得自己眼前似有片刻的恍惚,好似看到了自己数年未见的那个心上人。
他们的身形、神容,其实是很像的。
柴子奇身形魁梧,一眼望上去便有武将之风,手长腿长,昂然玉立如铁山稳矗,脊背笔直硬挺,望向人时的五官神容总是严肃不苟的。
那种几乎天然浑成的气魄和气场,是后天的人再怎么练,也练不出来的感觉。
昔年的幽州君侯梁侯,也是这样的风姿气度。
然而就在方才,皇帝缓步从书房内走了出来,立在书房前抬眼散漫地朝她这里一望,她却诡异地在他身上看到了柴子奇的影子。
明明乍一看,他们的五官并没有多少相像的,可是她这一刻却觉得他们的气质极其相似。
那一年,柴子奇砍下傅舜的人头,托人转交给她,为了让她解气。
后来柴将军随梁侯的大军凯旋,她兴奋不已地出去迎接他,又有好多的话想要和他说。
柴子奇翻身下马,轻笑了下,而后一步步向她走来时,便是这样的神态和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