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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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柔和米氏遂应下。
而后,她们这一整天都在没完没了地抄写经书,就连午膳都只是匆匆吃了两口就放下。
终于等到晚上郭太后再度踏入佛堂的前一刻,赵观柔和米氏才慌慌张张地放下了手中的纸笔,终于抄完了一人两遍的静心经。
她们两人的双臂双手甚至连脊背腰肢都在酸痛地发着颤。
郭太后雍容来到,捡起观柔所抄的经书细细看了几遍,还是那般慈祥地笑着点头:“不错,笔头是比我这老太太要快上不少。”
随后,她就在佛像前一张张地将观柔和米氏所抄的佛经丢进火盆里烧成了一堆灰烬,完成了她今日的礼佛仪式。
观柔注意到,郭太后在看她们抄写的经文的时候,其实对于米妤微所抄的只是粗略检查一下字迹是否公正得体就放下了;而对于自己写的,郭太后举着它在烛火下细细看了许久许久。
她心中猜到郭太后在看什么。大约和梁立烜一样,她在看自己的字迹究竟像不像从前的赵夫人。
不过她大抵是看不出来的,赵观柔精心练过的笔迹,既然能够骗过梁立烜,那么再骗过郭太后也不是什么难事。
即便今日郭太后给她们的任务十分繁重,大约就是想让赵观柔没有装的机会,只能飞快地写下去,可是赵观柔也没有丝毫的露陷。
果不其然,郭太后仔细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她回眸瞥了观柔一眼,见跪在地上的那个赵美人似乎亦没有什么异样,便在心里越发放下了警惕之心来。
虽说抄了一天的静心经,可是观柔的心并没有丝毫的平静。终于被郭太后放回阁中休息后,她和米氏两人都没说一句话,彼此十分默契地快速梳洗后就睡下了。
而另一边,大中殿内的梁立烜,他是知道赵观柔被郭太后带走的事情的。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
那是自赵观柔去世数年以来,他头一次在梦中见到自己的结发妻子。
但是梦到的……并不是什么好令人启齿的画面。
被他带回宫时,他同那个南地的赵女同乘了一辆马车。当时,那赵女十分恭敬温顺地跪在他脚边,看上去十分无害,所以梁立烜也就没有管她。
可是后来,那个赵女跪在马车里仰视着他,以手攥着他的袍摆时,面对那张几乎与赵观柔一模一样的脸,梁立烜在那一刻心是慌了的。
他想起了赵观柔。
曾经,赵观柔就曾在这样的地点、用这样的姿势看过他。
就在他们一起去兖州见傅舜的路上。
幽州侯纵马在前领道,梁侯妻赵夫人自然是乘坐舒适宽敞的马车。
一路车马劳顿,赵观柔心疼他、偶尔也会要他坐一会马车陪陪她。
那正是他们最最情浓意合的时候,又是年轻夫妻、青梅竹马,待在一起,若说不会做点什么,也是不大可能的。
梁立烜那时正是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时候,几乎每日都要缠着她同房合|欢。
有一日在马车上,他们交|欢|后,观柔便是那般有气无力、浑身泛着浅浅一层粉色地跪趴在地上望着他。
不过那时正是冬日里,马车的地上自是铺着梁立烜亲手所猎的厚厚一层狐裘,并不至于冻着硌着了她。
她长长的浓密鸦发凌乱地披散在雪白纤瘦的美背上,有好几缕发丝被情热中的汗水沾粘在脸颊和锁骨上,说不出的柔弱妩媚。
观柔费力合拢交叠着双腿伏在狐裘地毯上,纤长白腻的一双腿,犹如被捞上岸的人鱼尾巴般优美。
他轻笑着垂眸看她:“娇娇,这就不成了?”
观柔一听他这话,以为他是还想再弄自己,吓得连连攥着他的袍摆撒娇说不成了。
可惜……
可惜这样好的时光,自兖州一去之后,便开始慢慢动摇消散了。
观柔执意要带回那个胡人时,梁立烜心中便不大舒服。
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来说,他确实是见不得自己的妻子夸赞另一个男人,说他看上去是个可用之才云云。
他不喜欢她眼里有别的男人。
会让他想杀人。
观柔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她还小的时候来到幽州节度使府,郭太后一门心思扑在幼子梁臻身上,对他们都不怎么在意,于是观柔便是他自己亲自照顾着带大的。
他们青梅竹马。她是他一手浇灌、精心养大的娇贵牡丹,她不该全心全意地只仰慕着他一个人、眼中再也容不得其他男人的身影进来么?
为什么她要对一个下贱的胡人男子那般上心?
但观柔那时也有声声同他解释一定要他留下柴子奇的原因。
其一,柴子奇和薛兰信他们这些人,都是傅舜在兖州屠城时侥幸逃生之人。傅舜治军无方,纵容手下兵士在攻城之后就烧杀抢掠,其实是很不得人心的。梁侯夫妻来兖州一趟,若是可以多救些人回去,让四方百姓都会感念梁侯的恩德,也算是给他“履历”上添光的事情。
那时候的流亡百姓很多,彼此之间互相同情感慨。他们知道梁侯对他们心怀恻隐之心,救下了一些兖州城的男子女子、甚至连胡人也愿意收留,以后梁立烜攻克其他城池,是很容易让百姓们在心里顺服他的,让四方百姓都来投奔他,成为他的“顺民”。
其二,任用柴子奇为军中士卒,在他有功的时候梁立烜合理的提拔他,做出一副用人不看血脉门第、只看个人才干的态度来,在这乱世里,许多能人才俊也是会愿意投奔梁侯的。——梁立烜提拔别的寒门贵子,别人或许打听不到,但是他敢任用胡人,柴子奇的那双蓝色眼睛就是他永久的招牌了。当时和梁立烜共争天下的其他诸侯们,诸如傅舜之类的人,都是任人唯亲又极看重血统门第,是很不得人心的。
其三,对于稳定边疆胡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这是个说起来很复杂的话题。
梁立烜身为幽州节度使、又是幽州侯,即便成了地方节度使、地方上说一不二、称王称霸的,可是他必须又义务守卫好幽州、保护幽州乃至整个幽州以南的汉人不再受到北方胡人的骚扰掠夺。
在他争天下的时候,若是胡人同时来侵犯幽州,就会让梁立烜腹背受敌、进退两难。
他在这个表现出大度的气魄,敢于任用有才能的胡将,幽州城外的胡人们看到,对汉人的态度会有所改观,也会误认为幽州侯没有那么痛恨他们胡人,有利于缓和双方的关系。
梁立烜知道,赵观柔说的这些都没错。——而且从柴子奇开始引发的一连串效果来看,观柔说得都是对的,这三个目的他都达到了。
她一门心思都是在为了他好,为了他的江山霸业在仔细考量。
可是当时的他不懂。他只是像个疯子一样感到嫉妒和不悦,再加上郭太后她们似有似无地在他耳边不停地添油加醋地挑拨……后来,他便和观柔开始有些疏远了。
他恨,恨人也厌己。
不过这些就都说远了。
昨夜,梁立烜梦到了赵观柔。
梦中观柔泛着情潮的姣媚脸庞,和那个南地赵女的面容,全都不停地闪现在他面前,又最终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好似她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一般。
梁立烜在那一刻猛然惊醒。
醒来时他浑身发烫。
那一处也高高的支起,|硬|得他几乎发痛。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正常的男子。
他可以为了观柔守身如玉而常年洁身自好、不沾半点情欲,可是却无法控制无数个早晨醒来时他的反应;更无法控制长夜漫漫、孤身一人时对观柔的思念。
不过也还好,这么多年,他还是苦行僧一般地忍耐了下来。
她去了后,他便开始厌恶情欲。每次因为想到她而产生这些难耐的反应时,他都会下意识地无比唾弃自己的下贱龌龊。
观柔都不在了啊!
面对她的死亡,他怎么能还跟无事人一般的回味他们过去的欢|欲、对着她发|情?
这样同畜生又有何异?
皇帝闭目默然许久,沉默地等待时间来压抑自己的反应。
半个时辰后,他若无其事地起身赴朝会。
回来时,徐棣和他说起了那个南地赵女被郭太后带走的事情。
可梁立烜下意识地将今日晨起时自己所梦见的过往种种香艳全都怪罪到了她的身上,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太后要带她去,那她去了便是,何必来回孤。”
郭妙菱见皇帝毫无表态,一副默认的样子,心下不禁更喜。
而另一头,瑶华殿里的薛兰信正在自己的药阁里继续捣鼓着为乳母匡氏配药,想着靠药物的刺激唤醒匡氏。
直觉告诉她,她必须想办法将匡氏再度弄醒,她一定要搞清楚匡氏和郭太后之间究竟还有什么过往纠葛。
观柔原本以为,既然郭太后昨日看过了她的字迹,以后大约不会再细看了。
但是第二日,郭太后又重新翻出了两卷经书来命她和米氏誊抄,并且在这天的中午就先过来检查了一番。
夏日热烈的日光下,她看着观柔所抄写的那几卷经书看得十分认真细致。
人呢,固然可以在一些特定的情况下更改自己的笔锋字迹,可是若是逼着这个人没完没了地抄写东西,在繁重的任务下,总是会暴露出一些来不及掩饰的痕迹的。
郭太后又看了许久,观柔发现她似是安心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来,将自己抄写的经书放回了桌上,笑道:“赵美人的字写得倒是端正。不错。”
观柔回道:“谢太后夸赞,妾拙劣之笔,实为惶恐。”
只是观柔心中有过一闪而过的不解,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昨晚郭太后已经看过了她的字,今日白天还要再来看一遍……
“吾且去午息一阵,那你们就继续在这写吧。若是累了,歇一阵也不打紧的。”
她说得倒是轻巧,可是实际上赵观柔哪里敢睡,等太后走后,她们俩又提起笔马不停蹄地抄了起来。
抄写任务的繁重这还不算完,时值盛夏,天也是最热最折磨人的时候。
郭太后自己歇息的寝宫里当然有数方凉爽的冰鉴为她带来源源不断的凉意,可是小佛堂里却异常地闷热。
佛堂内里是没有窗户通风的,本来就热气汇集的地方,竟然还要日日焚香供奉,热气燎燎得越发磋磨得人欲死。
一个上午的功夫下来,观柔身上便出了一层汗,里衣黏糊糊地沾在身上,握着笔的手心都在不停地出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可便是这样,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也不允许她对堂堂的皇太后有丝毫的不满和抱怨。
终于将第一遍抄完之后,观柔猛地一下泄了气,将笔搁在桌案上,虚弱地伏在桌案上艰难喘息舒缓热意。
她心中暗恨郭太后的佛口蛇心,自己跑去舒舒服服地吹着冰鉴的凉气午睡,却让她们在这里受苦受累……
倘若不是她掉了一块自己的骨肉在这里,为人母的心肠实在割舍不下,她是决计不会再来到梁立烜这堆大小老婆们的跟前的。
忽地,观柔睁开了眼睛。
他们北地之人,其实是没有多少午睡的习惯的。
北地比南地要寒冷许多,即便是北地的夏季,也没有那么炎热。或许是因为如此,所以北人基本上没有午息之说,用完午膳之后,阖家上下就开始忙着下午的活计了。
比如说,赵观柔记忆中自己的父母就从来不会午睡,她没有这个习惯,梁立烜也从来没有,即便不用午睡,一整天都是精神抖擞的。
而南地气候温暖湿润,大约更容易催人倦怠,所以南地之人普遍喜欢午膳后小睡一阵。
赵省荣夫妻就是这样的,甚至江都街坊邻居之间也都有这个习惯。每到了午后,南地的街坊市集之间都是格外的静谧,听不到多少人声响动的声音。
郭太后从南地嫁到幽州来后,也依然保留了这个习惯。所以她的儿女们,晋国公主和秦王梁臻也是如此的,不论夏冬日日午睡,几乎从未有变。
梁立烜,和他的母亲、姐弟们在许许多多的生活习性上都不大一样。比如说,南地饮食清淡,郭太后、长公主和秦王他们皆食南地菜色;但是梁立烜反倒和关外那些胡人似的,大荤烈酒不断。
午睡这个事,说起来还有个令观柔印象深刻的笑话:
昔年梁凇还在世时,梁立烜身为他活着的嫡长子,素来被他一手栽培寄予厚望,郭太后为此心中有些不高兴,觉得梁凇偏心,为什么不重点栽培一下她的小儿子梁臻。于是时常和梁凇大发牢骚,说他偏心。
于是有一日梁凇在军中巡营,让人去将三公子梁臻叫来,也在幽州军各将领面前带他露露脸,给他个表现的机会。
谁知一叫二叫三叫,众将士等在那里,就是不见三公子来,梁凇怒问这是怎么了。
侍从答道:“三公子午睡才起,有些睁不开眼,正穿衣呢,马上就到。”
众将士都是想笑不敢笑,众目睽睽之下,梁凇险些被气个半死,怒骂道:“畜生玩意儿,我真把这幽州城交到你手上,他日敌寇叩关攻城了,你也在这睡,叫人家等晚些时候再来和你打是不是?你看那胡人听不听你的!”
及至晚间,梁凇带精锐将领一同入深山猎黑熊,再度让人将三儿子梁臻喊来同去。
“睡了一下午了,眼睛睁没睁开呢?给你老子看看你的本事,能抓两只野兔子回来,我也饶你这次了。”
梁臻忸忸怩怩地不肯上前,直到被梁凇不耐烦地踹了两脚之后,才惶惶不安地和他坦白:“儿子的眼睛……夜间视物不大清楚……这密林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恐……”
梁凇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儿子竟然有雀目之症。
“雀目”,又叫“雀蒙眼”,后世人谓之先天性夜盲症。
这是一种会传人的病症,而且更易传给男子。
不过郭太后身为女子,也被家族遗传了雀目症。光亮稍一昏暗,得了雀目症的人就会看不清东西,眼睛在夜间也会十分难受,如同鸟雀被人蒙上了眼睛一般。
郭太后是雀目,晋国公主和梁臻也是雀目。
郭家的许多男子,诸如晋国公主的夫婿郭代之类的男子,亦是如此。
梁凇当时几乎都被气笑了:“雀目雀目!我梁凇一代枭雄,怎么生出你个半瞎的种来!你回去自己问问你娘,怪不怪我不栽培你!我敢把幽州交给你个半瞎的人吗?胡人白日攻城,你要午睡起不来;夜间偷袭,你又看不见。你说你还有几个鸟用?”
作为一个武将来说,夜间急行军、偷袭攻城之类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常见。武将若是夜间看不见,离死也就不远了。
梁臻羞愧难当,回去哭着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说他瞒了十几年的雀目症,还是被父亲发现了。
郭太后由是十分颓废伤心,再也不敢提让丈夫梁凇多培养小儿子的事情了。
但这件事,外人并不知道,还是公爹梁凇无意间曾和赵观柔提过一嘴。
他和观柔说:“儿妇啊,我拢共两个儿子,你小叔子如今已经这般了,已是一生都不中用了。来日眼看着幽州还能靠的,唯有梁立烜一人了。你既是他的妻,早日给我生个康康健健的孙儿,我也就心安了。”
观柔心中大惊。
她没将这件事告诉梁立烜,梁立烜也不知道。——因为郭太后那时候还亲自来找过赵观柔,希望赵观柔不要再将这件事告诉包括梁立烜在内的第二个人,好歹为了梁臻的面子考虑考虑。
婆母作为长辈,都这样请求她了,观柔于是也就和她一再保证,说自己肯定不会告诉梁立烜。
她想着,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而且小叔子梁臻年轻气盛,不愿意让兄长见了自己的短,人皆有自耻之心,也是很正常的。她告诉梁立烜了,就能治得好他的病症了吗?
而梁臻心中对梁立烜其实也隐隐有愤懑不平之气,恨母亲的偏心,说凭什么一母同胞的兄弟,他梁立烜就好好的没事,他却被母亲传上了雀目……
梁立烜的眼睛锐利如鹰隼一般,而且他不仅不是雀目,夜间视物还格外的清楚,和在白日里也没有什么区别。——当日梁立烜军中,还能做到这个份上、有这个本事的,只有胡将柴子奇。
所以梁立烜打天下的时候,很多次夜间行军凿阵,都是和柴子奇一起去的。
他们俩都有一双天生的锐眼。
赵观柔一下从桌案上坐直了身子,额间的大片汗珠似乎都成了一身的冷汗了。
她此刻察觉不到半分的热意,反而遍体生寒,浑身战栗着发抖。
她想明白郭太后为什么今日午间要再来看一遍她书写的字迹、看得还是那样的仔细了。
因为郭太后是雀目!昨天晚上她根本看得不是那般清楚!
至于梁臻的病症……赵观柔从前并没有十分的在意关心过,嫁给梁立烜后,她就是幽州主母,需要她去忙的事情很多,所以她常常无暇顾及这些琐事,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过。
可是现在她却在一瞬之间将过去的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母子四个,只有梁立烜没随了郭太后?
她顾不得还有经书没有抄完,回到阁中翻出了赵省荣给她带来解闷的数卷医书,想要翻看医书中关于雀目症的记载。
南地人多发雀目症。
半个时辰后,赵观柔翻到了这样的一卷记载:
“人有昼而睛明,至暝则不见物,世谓之雀目,言其如雀鸟暝,便无所见也。”
赵省荣在下面添上了一段自己的注释:随父随母,子女俱不能免。
他的意思是只要父母一方有这症状,所生的子女都不能避免。
赵省荣添上去的这行小字是他多年行医得到的个人结论,而赵观柔跪伏在地上捧着医书仔仔细细地看着这行小字看了许久,最后崩溃到哭得竟然不能自已。
第48章 火舌
因为观柔下午时候略耽搁了些功夫,所以她今日的经书在郭太后来检查的时候并没有抄完。
但是米妤微却恍惚地感觉到,赵美人身上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尤其是她的那一双眼睛,内里隐隐多了一种别样的光彩。
郭太后晚间再度来翻查她们的抄写结果时,很快就看出了赵美人没能抄完。
赵观柔也不辩解,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向郭太后认了罪:“是妾的过错,求太后应准妾今夜连夜将它们抄完吧。妾罪该万死。”
郭太后略有些不自然地眯了眯眼睛,笑得虚伪冷漠:“吾原以为你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怎么第二日来,就这样偷奸耍滑的。莫不是觉得吾没让你出去侍奉陛下,你心中埋怨吾?”
这话听的米氏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太后毫不留情,直接将赵美人没有按照她的要求抄完经书的原因归结为了赵美人又懒又奸、还对太后心怀不满。
皇太后对一个宫嫔做出了这样的评价,是足以毁掉她的一生的。
观柔再度跪伏下去,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就得低头,一时半会她计较不得。
“妾不敢对太后有怨,求太后明鉴。惹了太后不快,是妾罪该万死!”
她知道郭太后不敢随意杀了她、对她用刑。
这个时代再怎么尊卑鲜明、皇权至上,可是皇室的这些人也还是在乎声名的。他们奴役着所有人,同时也希望在所有人面前都留下一个自己“仁慈宽和”的名声。
别说皇太后了,就是皇帝传出了随意仗杀宫妃的新闻,在史书上也是要被评为“残暴”的,——哪怕他只是看似杀了一个宫妃。
果然,郭太后转了转手中的佛珠,最后也只是十分不快地吐出一句话来:“那你今夜就在这里加倍抄完吧。若抄完了,吾也就不治你的罪了。”
观柔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谢太后恩典,妾感激不尽。”
太后连一点眼尾的余光都没再施舍给她,就这样高傲地昂首离开了。
但赵观柔这次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太后身边的柳嬷嬷一直小心翼翼地紧紧搀扶着太后,像是在给太后引路的样子。她做这事的样子很熟练,就像已经做了数十年一般。
郭太后在夜色中也十分依赖她。
观柔的唇边勾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很多事情,当年的她或许没有太过留心,但不代表现在的她不会重新一一拾起当年的记忆、再度审视他们。
郭太后分明是有雀目之症的。——赵观柔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肯定。
其实观柔当年便隐隐察觉郭太后的眼睛在夜间视物不大好,但是那时柳嬷嬷和她解释说:“我们夫人自生养了大姑娘、大公子一对龙凤双生、又生养了二公子和三公子,身子受损的也忒多,元气大伤的,难免很不如从前了,莫说一到了晚间连眼睛都不大看得清楚,就是这腿脚腰背,也是常常酸痛。唉,只是做女人不就是这样么,又能与哪个说去呢。”
观柔那时在心中就并不怀疑了。
因为女子生产本就是一件很伤身子肌理的事情,很多身体康健的女子生完孩子之后就会莫名其妙地多出许多病症来,也是十分常见的,诸如脱发、发肿、咳疾、牙痛等等。
米氏本要陪着观柔一起熬夜抄书,但观柔不想拖累她,就执意让她自己回去歇息了。
漆黑的佛堂中,赵观柔只有一盏豆大的孤灯相伴,她便在孤灯下艰难地眨着眼睛继续抄起了书。
夜间的佛堂并没有因为日头退下而变得稍微凉爽一些,仍然是那般的闷热难耐。
而且观柔现在的条件还更加苛刻,抄书的时候她几乎都无法完全看清纸张,只能凭着感觉差不多的落笔。
抄写之事,在禁宫内外、世家大族之间,本来就是一件用来惩戒人的刑罚,是极为累人的。
赵观柔不眠不休地维持着那个姿势抄了整整一夜才堪堪抄完了四遍。
等到她终于放下笔时,抬眼望去,天际已经泛白了。
她也无法再回去小睡,只能在小佛堂里等着郭太后用完早膳后过来检查。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睡饱了觉的郭太后终于来了。
太后面上一贯还是那副不见真心的笑意:“赵美人抄得倒是辛苦,字迹么,也还见端正。”
观柔面色一阵煞白,头脑昏昏胀胀地几乎晕倒在她面前,她还是强撑着力气回道:“谢太后宽宥。”
太后点了点头:“你既做得不错,那吾也就不撵你出去了,你今日且还继续留在这里陪我抄抄佛经吧。”
今天又是两卷书的任务下来。
没让她休息。
赵观柔感到喉间一阵甜腻,似是有血腥气上涌。
她意识到自己该寻些出路,不能继续和郭太后耗在这里。
郭太后是会活活耗死她的。
好在,并没有让赵观柔费太多的心血时间来苦思冥想,出路就摆在了她的面前。
只是需要她自己去搏一把。
赌赢了还好;赌输了,郭太后必是留不得她了。
十日后,皇帝梁立烜携皇后郭氏来向太后请安问礼,陪太后用膳。
观柔知道这个消息,是女官米妤微告诉她的。
“我看见陛下的仪仗了。”
她小声偷偷劝观柔:“美人要不要出去向陛下和皇后请安,兴许陛下见了您,会带您离开这儿呢?”
赵美人给太后抄经书,米氏作为侍奉的人也得跟着抄。
只是十来日的功夫下来,两个人齐齐瘦了一圈,下巴都看出尖来了。
观柔朝门口瞥了眼,冷笑道:“你猜旁人会想不到我们的打算吗?”
因为梁立烜来了,为了防止让皇帝见到赵美人,郭太后今日特意没让赵观柔在小佛堂里抄书,反而将她撵回了自己的阁中老实待着,而且还特意派了两三个五大三粗的嬷嬷在门口守着,只差没拿绳子直接将她绑起来了。
米氏呐呐道:“美人,那我们今后该怎么办?真的要这般青灯古佛尼姑似的过一辈子了吗?”
观柔淡笑:“当然不了。”
她在自己的衣柜中和首饰匣子里翻找了一番,寻了身浅兰苕色的裙裳换上,又重新梳了发髻,特意用几支素雅的银钗作为装饰,而后就拉着米氏入了内室。
观柔在帕子上倒上茶水,将湿透的帕子交到米妤微手中:“捂住口鼻。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等会不用管我。——还有,今日之事你最好烂在肚子里当作一概不知,否则,我若败了,你也无路可活。”
米妤微第一次听到这般郑重其事的话,吓得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但赵观柔冷冷一笑,而后径直点燃了房中的蜡烛,又用蜡烛去引燃屋内的床帘帐幔。
她还顺手将从昌仪宫中带来的一盒擦身子的桃花油也浇了上去,火势霎时间便蔓延了整个屋子,浓烟滚滚冒出,无数条炽热的火舌像是要吞噬房中的一切。
门外守着观柔的几个老嬷嬷们发现火势时,观柔便带着米氏向外冲去了。
几个老嬷嬷见观柔出来,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灭火,而是死死拦下她,甚至还想将她继续推回去。
“美人,您不能出去!”
观柔心下泛起一阵寒意,最终还是让她使出巧劲和米妤微两人一起避开了。
冲出来之后,她马上拉着米妤微一起向帝后、太后所在的正殿跑去,口中直唤着起火了、护太后安危等语。
梁立烜的五感素来过人。
这也是他多年领兵征战炼就出来的一身本事。
他不仅夜视过人,嗅觉也是十分敏锐的。
只有一个五感过人的武将,才可以在行军途中侦察道路上瞬息万变的种种变化。比如,此处可有炊烟之气、可有粮草、马匹粪便留下的气息,判断某一处官道小径可有旁人最近经过等等。
火舌的气息,对他来说也是十分敏感的。——因为他毕生挚爱就葬送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