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暴君心尖月by婉婉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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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他还额外提了一嘴,说起赵皇后的母亲生前喜食樱桃,所以在供奉杨王后的祭品之前特意命人用上好的碧玉打了一个玉果盘,然后以玛瑙制成樱桃果的形状,奉在王后的棺椁之前。
观柔的心当下也很是触动。
一面仍然是感慨母亲生前的往事,另一面则是感慨权力当真是一个好东西。
只要有了权力,你的父母儿女跟着你都会过上好日子。
生荣死哀。
就是因为她当了皇后,她的女儿当了皇太女,所以下面的人才会为了讨好她,挖空心思地为她父母的身后事上心。
假使她没有成为一个“摄政皇后”,那么谁又会在乎她的父母呢?
再者,这个肖镌不比赵观柔从幽州那里找回来的自己在杨家、赵家的亲戚们,他们从前不曾步入官场,一时间栽培起来、拉上来,还需要费些时间。
而肖镌自己从前就在工部做事,并且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官了,对整个官场乃至朝廷内部的运行程序都十分的熟悉。
是一个不需要栽培就可以直接任用的得力心腹。
赵观柔默默记下这件事情,然后又放下手中的奏疏,和梁立烜一起回到大中殿,同月儿用了午膳。
然这件事实则已经让梁立烜心中有些不快了。
徐棣心中也知道皇帝是为何不快。
——皇帝从来不会因为下面的臣官们向皇后谄媚讨好而感到不满,他也是纵容且暗中帮助着赵皇后在朝堂上培植自己的势力的。
可是这个肖镌,怎么能为了自己讨好皇后,就将皇帝的脸面也不顾了呢?
就你能干,就你知道赵皇后的母亲爱吃樱桃是不是?
皇帝没想起来为岳母做的事情,你想起来了,还得意洋洋地告诉皇后,你让皇帝的脸上难看不难看?
这不是让赵皇后自己心下也嘀咕,觉得自己的丈夫还不如下面的官员们对自己的母亲上心么?
之前那些有意讨好皇后的臣下们,都是为了皇太女能够坐稳储君之位而四处奔走。
能写文章的就写文章宣传;钻研孔孟之道的就说孔孟文章里也说了女储君的存在是合理的;爱夜观星象的就开始宣扬星象学说彰显女君登基的必然性等等等等。
皇帝看了心里还是舒心的。
然而这个肖镌,却让他不舒服。
但是徐棣也只能悻悻地安慰皇帝几句:
“陛下千万别同这些人往心里去,奴看着皇后的脸色,分明是心情还不错,压根没往这上面想啊。这些人是亡国绝种时候前齐投奔过来的旧臣,素来是一点脸都不要的,呸,下作坯。”
梁立烜最后也只能淡淡地说一句但愿如此的话。
但是,实际上,这件事本来就是皇帝自己多想了而已。
赵观柔早就不爱他了,也从未拿他当做自己父母的女婿,对他心里还有过什么期待。
她怎么可能为此和他生气失望什么的。
——只是情海浮沉,叫人生死不能,如今陷进去所以时常不安的那个人,彻底变成了梁立烜自己。
因为陷在情海里不得救赎,没有真正的安全感,所以才会对自己心爱之人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惶惶不安,纵使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地守着那个人了,可还是常常害怕自己会不会有哪里做的不好,让自己的心爱之人对自己感到不满。
那亦是因为他此刻并没有被赵观柔爱着,虽然日夜得到了她的陪伴和温存,但是实际上从未得到真正的爱意和感情里的安全感。
他心里清楚的。
相爱之人,根本就不会如此。
五月的端午很快就到了。
这也算是帝后新婚、赵皇后重新回到邺宫之后的第一个大节令。
皇帝很在乎,赵皇后也很上心。
从前郭妙菱在的时候,这样的端午宫宴,皇帝一般是没心思多过问这些事情的。
他顶多在席宴之上多坐一会儿,意思意思地给众人赏个脸,然后就起身离开,根本没有什么庆节的心思。
因为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孤家寡人。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他有妻子女儿,有她们陪伴在自己身边,所以这世间的一切都值得去享受,每一个节都要去好好地过。
端午当日,观柔和梁立烜带着女儿坐在上首,受着下面众人的跪拜俯首。
而宫宴也特意置在了外面临江的酒楼里,帝后及皇太女带着宗亲和百官一起欣赏着江面上龙舟竞渡的场景。
皇帝亲手剥了一只红枣粽子,递到观柔面前的小碟子里,让观柔蘸着白糖吃。
东月看了看父亲,说自己也想吃。
梁立烜反倒剥了一个咸粽子递给女儿,说她多吃甜的不好,吃个咸肉粽子,快快长身体才对。
观柔掩唇轻笑:“你爹爹当真小气,你阿娘小时候他就是这般对我的,如今还这样对我们月儿。”
她今日穿了身湖蓝色的绣金大裙,裙上虽则仍旧绣着华丽的牡丹凤凰等图案,但是因为颜色清新些,所以反倒看着清新,在这五月的夏日里也不觉得炎热了。
赵观柔的笑意,是梁立烜可以得到的最大的快慰。
他只觉得自己近来越来越离不开赵观柔的笑容了。
只有看着她笑、看着她快乐,看着她对自己的温柔,他觉得自己才能够活下来。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他想要让她开心,博她一笑,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他愿意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高台之上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仿佛过往的那些伤痛都不曾发生过,又好像曾经的伤疤都已经结痂。
只是不多时,内司省的女官赵七娘躬着腰身上前,低声向赵皇后通报了一句,一下子就让在一旁的皇帝提心吊胆了起来。
“皇后陛下,乔庶人求人来通传了很多遍,说,她想见您一面。”
乔芙君要见赵观柔。
倒是又有半年的功夫不曾提到这个人的名字了。
去年在幽州的腊月收到她从洛阳寄来的信件,竟然都已经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时光过得当真是快。
观柔放下手中的一颗莲子,淡淡地道:“乔氏要见本宫,那你们就让她过来吧。”
而梁立烜却浑身紧绷了起来,显得略有些不安。
“观柔,你何必见她。”
赵观柔瞥他一眼:“我又为何见不得?”
梁立烜是自己心虚,怕观柔想起过去的往事,心中不快。
但赵观柔自己问心无愧,凭什么不见。
梁立烜别无他话,只能看着赵七娘将乔氏领了过来。
被废为庶人之后,乔芙君身上穿的格外素净,衣裳上也泛起了旧意,看着和从前那个风光的乔贤妃相比,实在是不像同一个人。
大半年没再见过,她看着老去了不少,眼角眉梢间都是清晰可见的皱纹。
想来,这些时日里,她的心里也不好过吧。
入内后,乔氏跪地大拜下去:“妾拜见皇帝皇后陛下万寿无疆,拜见皇太女殿下福寿安康。”
观柔微微一笑:“起吧。”
抬起头时,乔芙君率先看到的却是皇帝递来的那个饱含威胁意味的冰冷眼神。
她知道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她从前的这个丈夫,让她不要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说错了话,让她不要惹了他心爱之人不高兴。
乔芙君的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寒与凄凉。
纵使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个男人没有爱过自己,但是她今日仍然还是无可避免的伤怀。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的正妻赵氏行礼。
从前他做幽州侯的时候,在府中她自居和赵氏一样的地位,叫人人都称自己一声“乔夫人”,从未拿自己当做是妾,所以见了赵氏也不行礼。
而赵氏也懒得和她计较这些。
今日,是她第一次向赵氏行礼叩拜。
也是那个男人的目光第一次这样紧紧地落在她的身上。
可是他看着她,只是为了告诉她一件事。
——让她不要惹了赵氏不高兴。
凄凉么?
怎么会不凄凉呢。
这也是自己从前的丈夫啊!
乔芙君柔婉而温顺地跪伏在地上,俯首靠近观柔的裙摆,轻声道:
“贱妾此来,一则是贺皇后陛下和太女殿下的大喜;二则,是为了皇后陛下对妾身侄女的隆恩而亲自向皇后陛下叩首谢恩。”
说罢,乔芙君又直起腰肢,再度向观柔叩首下去。
她所说的隆恩,是指观柔留下了她在乔家的一个侄女的命。
当日在赵观柔还是赵淑妃的时候,乔芙君就曾经借着庆贺她得封淑妃之事私下求见过她一回,那一日她向观柔送上了一份重礼,求观柔来日可以游说皇帝留下一点乔氏最后的血脉。
哪怕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婴孩,也是极好的。
因为乔芙君早就预示到了自己的母族乔家必败的消息。知道自己的母族必然覆灭。
而且她一切的猜测也正是对的。
在她求见完观柔之后不久,以北地乔家为代表的地方豪强势力就在北地发动了叛乱,并且迅速被皇帝扫清荡平。
乔家等世家豪族,临了了自然都是一个被皇帝格杀勿论的下场。
在今年二月初的时候,乔芙君的父兄子侄们就已经全都人头落地了。
她也早就在去年就被废为庶人。
但赵观柔素来算是个守信的人,她既然收下了乔芙君的这点礼物,也就会顺手帮她做成这件事情。
恰乔家宗族里有一位乔芙君的表弟,这乔氏表弟的妾室腹中刚好怀上了一个即将临盆的孩子,观柔心中不忍杀及妊娠妇人和襁褓幼儿,便对人说道,若是这一胎生下来是个女孩儿,那就留她一条命,把她改名换姓送去别人家抚养就是了。
也算是还了她对乔芙君的那一个点头承诺了。
乔芙君听闻此事之后,自然要向观柔谢恩。
但是二月里观柔忙于立后和册封皇太女的大典,而后紧跟着的又是郭氏的死亡和匡太后的丧仪。
一干事情牵扯下来,也就一直没工夫见她。
没想到她今日却凑了上来。
观柔淡淡地对她颔首轻笑:“不必多礼。今日既是端午的大日子,你也起来坐吧。”
乔芙君却仍是摇头:“主仆有别,皇后陛下乃是万金尊贵之躯,贱妾何德何能可以与皇后共坐,必要脏了皇后陛下这里的椅子的。既已谢了恩,贱妾这就告退。愿皇后陛下千秋永驻,福寿绵长。”
她卑俯下头颅,再度对着面前的皇后拜下去。
观柔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以手支起下巴,靠近了些观察着乔氏的神色。
“多年不见,乔夫人的性情,比之曾经和婉了许多了。”
她冷不丁地冒出了这句话来,言语之中仍然称她为“乔夫人”,让梁立烜的心脏顿时提了起来。
乔芙君也是不可避免地愕然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知道赵皇后话中的“多年不见”是什么意思了。
——从当年赵皇后生下皇太女的那一夜开始,直到今日。
她再度用从前幽州侯赵夫人的身份和她说话,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
这么多年里经历了太多的变故,赵观柔也曾跌落谷底,而她乔芙君也曾高高在上。
但是一切的终点,仍然是这样的没意思。
赵观柔还是与那个男人并肩而站的正妻,而她乔芙君,现在连一个妾室都算不上了。
芙君的心里闪过万千感慨与悲凉。
是啊,数年过去后,她的性情的确“和婉”了许多。
从前那个视赵夫人为无物,从来和她自诩为并尊的正妻的“乔夫人”,现在也学会了收敛了。
她对赵观柔的这一跪,早在当年进府时就该弯下膝盖的。
迟来了这么多年的认输,已经算是上苍格外厚待于她。
乔芙君虽然跪着,但是此时却抬起了头打量着面前的赵皇后,从前的梁侯夫人。
赵皇后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转眼经年,似乎岁月都不曾伤害过她半分。
但是直到这一切,乔芙君的心忽然空荡了下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从前对她的诸多恶意和怨恨,其实由来的十分无理取闹。
面前的这个女人,本就没有半分值得她去恨的地方。
她为什么要恨赵夫人?
为什么要因此将自己全部的青春都赔了进去。
赵观柔“死了”的那些年里,难道皇帝就多看她们这些妾室一眼了吗?
相反,时隔数年,她仔细数了数,发现最后对自己释放出一丝善意的人,反而是这个她恨了很多年的女人。
她的“丈夫”对她没有半分的情意。
她的父兄对她只有利用,期盼着她可以得宠,然后在皇帝那里为整个家族谋取更大的利益。
父兄在朝中暗自结交的那些故旧,更是最彻底的“人走茶凉”,没有一个人曾在皇帝面前为乔氏一族说过半句好话。
临了临了,愿意留下她乔氏的一丝血脉的人,反而是赵观柔。
愿意听她恳求与诉苦的人,反而是这个她用尽一整个女子青春来恨与怨的人。
——人这一辈子,当真是没有意思啊。
乔芙君再也不想顾忌梁立烜投射来的威胁的目光了,她扬起脑袋和赵观柔直视。
“多年不见,妾身也忽然才发现,皇后陛下才是妾身身边最值得付出真心的人。”
“皇后陛下说妾身的性情和婉了,可是沦落到今日的地步,妾身的性情如何能不和婉呢?”
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南地的赵女。
而是那个她恨了数年的幽州侯赵夫人。
她回来了。
真的是她回来了。
这个人并没有死。
乔芙君轻笑。
“付出真心?”
观柔摇了摇头,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乔芙君却肯定地点了点头,“倘若妾身能够重来一回,早知道今日的命运,那么妾身就会在刚入府的时候就小心侍奉在皇后身边,得到皇后的两分垂怜,妾身的来日或许才能安稳度过。就像兖国夫人侍奉皇后一样尽心尽力。”
观柔眸中的笑意更深。
“当真是无稽之谈。”
她其实并不信乔芙君的这些话。并不全信,也并不全疑。
赵观柔愿意留下乔芙君那个表侄女的命,只不过因为那孩子确实是个女孩儿,而且好巧不巧,和东月是同一日的生日。
后来她去见过那个生下孩子的乔家的妾室,那妇人抱着刚刚生下的女儿,跪在地上恳求观柔留下孩子的一条命,说这孩子只是个女孩儿,又是才出生的孩子,来日一定不会对皇帝的江山基业造成丁点的威胁。
赵观柔即便将这个孩子当做奴仆一样养大,她也只会感激不尽。
看着那妇人的模样,赵观柔一时之间神情恍惚,想到了当日的自己求着梁立烜留下女儿一命的卑微模样。
同为人母,同样生下了女儿,同样的卑微,甚至还是同一日生产。
她心肠中最柔软的那部分再次被人猛然触动了。
于是她便应允了这个妇人,留下了她们母女的命。
仅此而已。
并不是因为她赵观柔是个活菩萨,观音在世,一辈子都要“以德报怨”的慈善心肠。
留下那个孩子,和乔芙君半分干系都没有。
虽然赵观柔反驳了乔芙君的说法,但是眸中却并不见多少对她的厌恶。
甚至连一丝鄙夷的不屑都没有。
十分平静的样子,仿佛看她和看着一个从前根本就不认识、毫无恩怨的陌生人一般。
芙君不免错愕:“皇后娘娘不恨妾身么?”
“恨?”
赵观柔挑了下今日画得格外精致的远山眉,眼尾流露出一丝玩味的余光。
“——有什么好让本宫恨的?”
“本宫母亲的逝去、两个孩子的小产,难道与你有关?
这些年来本宫的得宠失宠、荣辱悲欢,难道有一丁点和你有关?”
“不仅和你无关,和魏氏、吕氏,乃至和从前的郭废后,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本宫知道你们都想把本宫拉下马来取而代之,可是你们到底做成了哪样事情?”
“合璧殿的大火,又和你们有关么?”
“人心中的不平,只要把不曾对本宫自己造成影响,本宫都不会去在意。
就像如今天下人里不愿镇玥做皇太女的人,又何止那些在朝堂上上蹿下跳被本宫和陛下处死的人?难道本宫也要去一个个管他们心里想什么么?只要他们不敢说出来、不敢做出来,或者说出来做出来了也没有任何的影响,本宫都懒得去在乎。”
观柔似是陡然来了兴致,一连和乔芙君说了数句话,反而把乔芙君说的有些发懵了。
是啊,这些年来赵观柔的得宠失宠、和那个男人的亲疏情意,哪一点是真的受到她乔芙君影响的呢?
她乔芙君在这梁府里上蹿下跳了很多年,到底干成了一件大事没有?
她心目中的那个丈夫,其实从来都没有一丝在乎过她的上蹿下跳,也不曾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而改变对赵观柔的情意。
他们才是永远的夫妻一体。
她嗫嚅了下唇:“所以,妾身从前对皇后陛下多有不敬,皇后陛下也不在乎了吗?皇后陛下就这样宽恕了妾身?”
这样一个如今已经执掌大权的女人,就这样放过了昔日自己丈夫的那些妾室?
乔芙君心想,倘若是她,她一定会杀了这些人的。
赵观柔为何会如此的坦然。
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赵观柔反而是彻底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多有不敬?是如何的不敬?你也不过是和本宫说过几句实话而已,本宫虽然如今被外面的人议论是祸国的妖后,诛杀朝中大臣犹如当年的褒姒妲己般狠毒,可还真不愿意以牛刀砍死蚂蚁。本宫如今在乎的、怨恨的,只有斗胆动摇镇玥的储君之位的人。
乔氏,你当年那些小家子气的玩闹,在本宫这里,什么都不算。”
乔芙君和赵观柔口中的那些往事,就是当年乔芙君为了气赵观柔,故意跑到赵观柔面前和她编造自己和梁侯的床笫恩爱之事的事情。
那个时候的梁立烜分明是从来都没有碰过乔芙君的,但是为了故意气一气自己怨恨的梁侯正妻赵夫人,乔芙君时常趁着梁侯不在家中,就故意跑到赵夫人跟前去“炫耀”自己多么得宠,甚至向赵夫人暗示梁侯在床笫之间多么喜欢自己年轻鲜嫩的身体。
赵夫人那时应该是很被伤心过的吧?
芙君面上划过一丝怅然之色,想到那个时候的自己,又着实觉得可笑万分。
她呐呐道:“君侯自始至终不曾宠爱过妾身,是妾身一直妄想着可以得到君侯的宠爱,妄想着只要赵夫人倒下了,我就会是君侯唯一的妻子,君侯就会像宠爱赵夫人那样宠爱我。夫人,皇后陛下,从前的许多事情都是我的不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君侯心中唯一的女人,只有您一个人。”
观柔和她闲话许久,早已生出了累倦的意思了。
她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初入府时,你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本宫何必和你计较。”
芙君看出赵观柔已经不想再和自己啰嗦了,便识相地退了下去。
这一次,她再也没有抬头看梁立烜半眼。
浪费了半生的光阴了,至此,终于也算是可以放下。
往后余生,她都会和魏俪姬、郭妙菱她们一样,永远地幽禁在别宫里,寂寥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但这已经是她们可以得到的最好的下场了。
至于吕嫆,她的母族不曾有罪,而赵皇后也没有在明面上被她得罪过,就算同样在心里怨毒地咒骂过赵皇后无数次,但是赵皇后根本不屑于在乎。
就放她去了外面,让她自行了断了。
在这之前,乔芙君心中是困惑过的。
她真的不明白赵观柔为什么会“放过”她们。
难道杀了她们,不会让她更感到解气吗?
为什么当上了皇后的赵观柔,没有到她们面前来特意耀武扬威一通?
是赵观柔真的是那样纯良的菩萨心肠,还是她想利用她们为自己塑造一个宽和仁厚的活牌坊?
但是现在,从见过了赵观柔之后,乔芙君从心里得到了第三种答案。
——她根本就不在乎她们的死活。
在赵观柔眼中,她们只是落在屋檐上的一群聒噪莺燕,虽然并不让她喜欢,但是只要她们从此闭上了嘴巴,再不吵嚷,赵观柔也并没有那个兴致和时间去拿弹弓瞄准她们。
因为这间房屋的倒塌,和她们没有丝毫的关系。
她们至多不过是在房屋倒塌的时候幸灾乐祸地叫唤了两声而已。
不是因为她们的叫唤而导致房屋倒塌。
墙倒屋塌,是因为那个建房子的人就没有用心。
所以才将自己的毕生挚爱生生砸死在了这间以爱为名修建的牢笼中。
乔芙君深深叹气。
赵观柔的心性,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乔芙君自认为自己素来是个善于观察细微之处的女子。
在家中时,她虽是正妻所生的嫡女,但是却并不是最得宠的孩子。在父亲那里她要争宠,而母亲亲生的孩子也不少,所以在母亲那里,她也需要争宠。
这样小心翼翼地养出来的性子,注定了她察言观色、揣度他人心情情绪之时格外的认真仔细。
也几乎成了她最拿手的事情了。
在她身边发生的许多细微的变故,都能让她及时地洞察到。
比如她亲眼见证了从前的赵夫人和幽州侯的情浓和疏离。
也亲自察觉到了那些郭顺玫放出来的有关赵夫人和柴子奇的流言蜚语,是如何影响到梁侯夫妻的感情的。
更比如说,这宫里第一个发现赵夫人死亡真相和当年合璧殿纵火真凶的人,也是她。
龙徽元年正月二十日的那一场大火,毁去了这位开国皇帝的毕生挚爱,也毁去了郭妙菱心心念念的立后大典。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个根本不可能再有人生还的合璧殿时,唯独乔芙君置身事外,开始用淡漠的旁观者的眼光打量着那场闹剧里所有人的神情和反应。
众生百相,不过如此了。
赵观柔在那个秋冬里被梁侯拘禁了起来,本该随着梁侯的登基而步入中宫之位的赵夫人一夕之间变成了卑微的弃妇,那么在当时,唯一享有梁侯妻子名分的人,就只有她这位当年以“平妻”之礼进府的“乔夫人”了。
在那时候,乔芙君也曾发了疯一般地幻想着,幻想着梁侯会将这个皇后的尊贵凤冠赐予自己。
哪怕他从来都没有碰过自己,哪怕他的目光和视线几乎从未认真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当机会来临的那一天,乔芙君还是忍不住幻想。
就连她的母族乔氏,也挖空心思大行贿赂,想方设法地求人游说皇帝立她这个乔家的女儿。
不过直到最后答案揭晓的那一刻,乔芙君的心思还是落空了。
那个自己的“丈夫”,从来就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自己。
他立了郭氏女为皇后。
彼时,乔芙君原先还沉浸于赵观柔被废弃消息中的那点喜悦之情也彻底消散地一干二净了。
也因此让她在那一日有了足够冷静的前提。
立后大典上,乔芙君实在还是有些不甘心,于是便借故中途离开了。
——她从前就不曾跪过赵观柔、更不曾对着赵观柔行过礼,这一日自然更不想对这位所谓的郭皇后行跪拜之礼。
哪怕日后她还是要跪郭氏,她也认了。
但是今日不行。
不过,好在也并没有人在乎乔芙君的离开。
毕竟,立后大典么,所有人自然都只想看皇后的了。
中途离席的乔芙君忽然想到了这会子正被关在合璧殿里的赵观柔,于是她心中也难免生出了几分微妙的报复意思,总归是想着自己已经不如意了,那她也不能再叫赵观柔如意。
于是她就想趁着这一日没有多少人在乎合璧殿里的那位,悄悄走偏门进去,亲自再见一眼赵观柔,对她嘲讽一番。
就算见不到赵观柔,那么站在院墙之外递送两句话进去刺激刺激她,也是好的。
可乔芙君没有想到的是,她刚想提步绕过一处狗洞走小偏门进合璧殿时,宫苑的一个拐角处却陡然飘出了一片华丽的衣角。
她连忙侧身躲避,然后就看见晋国长公主得意洋洋地提着逶迤的裙摆几乎是大摇大摆毫不避讳地从合璧殿中走出来。
一边走着,晋国公主的口中一边还在怨毒地咒骂:
“娼妇……赵观柔你这个娼妇……我今日也叫你尝尝被人挫骨扬灰的滋味……”
乔芙君的心头一凛,待晋国公主走后,她偷偷踮记脚尖去看时,却闻见那破败腐朽的合璧殿中隐隐约约开始冒出了些许火光燃烧的气息。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以为被关在殿内的那个女子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求救逃生。
但是她等啊等,也没有听到殿内传来半声呼喊的声音。
于是她心下了然,就这样离开了这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之后,在合璧殿内的火势越来越大、大到足够被这个邺宫中的所有人发现时,乔芙君也扮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跟在人群之中亲眼看着皇帝几乎疯了一般想要冲进殿里去的样子。
皇帝还是爱她的吧?
即便赵观柔干下了那样的丑事,即便皇帝为此暴怒而震惊,即便他废弃了她、重新立了旁人为后……
可是皇帝还是爱惨了赵观柔。
他是离不开这个女人的。
而那时候,乔芙君自己虽然惊讶于长公主竟然要亲手害死那个素来和她无冤无仇的赵观柔,可是心头更多的仍是一种畅快的意思。
赵观柔死了,她是高兴的。
——只不过今日的她,别说是不在乎赵观柔的荣辱恩宠了,就连那个男人的死活,她也不想再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