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不具by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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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一时末世般的沉默。
贺东篱洗澡出来, 涂了点身体乳。他说的大概是这个香气。于是她默认着他的通风,没几秒,宗墀重新阖上两面车窗。
跟她要吃饭的地址。
贺东篱在微信上把地图分享给他, 宗墀点开导航,车子动起来,他才问她, “你怎么跟邹衍说的?”
“说什么?”
“你要带一个附件。”宗墀自嘲的口吻,却是神清气爽的笑意。
贺东篱摸着手机, 瞥一眼他单手掌舵方向盘, 成全他的附件论,“就问邹衍, 多带一个朋友可不可以, 他知道我不擅长这些酒局上的高谈阔论的。你们多说一句, 我就可以少说一句。”
宗墀听后笑了笑,没作声, 他甚至能脑补出那位姓邹的表情,邹衍哪里领教过她这种天然傲娇呆啊, 专克各种不服。
贺东篱听他笑却不说话, 顺势沉默。
车子再朝前拐了个弯, 宗墀才跟身边人说道:“你又不靠嘴吃饭,要那些个鬼扯淡的高谈阔论干什么。”
贺东篱偏头看了他一眼, 宗墀感受到余光,转头来看她。贺东篱一秒不到的交通督察上身, “看路!”
车子汇入霓虹流里, 刹车灯一段再一段,久而久之,贺东篱觉得自己的眼睛蒙上了层万花筒的滤镜, 看什么都是陆离的,光是六边形的,闪烁跳跃,熄灭又重生。
她沉默了太久,才终究开了口,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车的?”
他连同陈向阳一起骗了她,宗墀这娴熟的技术,压根不是陈向阳说的一年摸不到三回方向盘。
绑架案那次后,宗墀几乎回国都有保镖随行,连同他的车子都是专门的司机给他开。
他最后一次骗她出来跟她要公馆那里的钥匙,随即便扣着她,开车驾离了S城。一路飞驰,贺东篱吓坏了,根本不敢同他在车里吵什么。
最后他带她去到A城的有名的风景山里,贺东篱第一次和宗墀国庆出游的时候,跟他讲过小时候跟父母来过这里,印象最深刻的是桑田道的尽头有一个别墅,主体红楼外围一圈青石院墙,坐落在连绵的梧桐里。
桑田道上只有这一栋楼。真有点沧海桑田的意味。
那阵子,宗墀在跟家里闹矛盾,自然也不会承认她口里的这栋房子是他父亲高价拍下来的置办产业。
后来他们太忙,重游故地都难同频。
宗墀没想到他第一次带她来这里也是最后一次。
一室暖意里,他给她买了四五百枝都不止的玫瑰与百合,堆放在白瓷黄铜水龙头的洗手池里,枝丫很长,就那么斜渥在开着的流水之下。
贺东篱闻着那一室的香气,走过去,把流水关掉了。
宗墀在她身后拥住她,“你说过的,你小时候就想看看这栋房子的,阿篱,也许我们小时候就见过,你站在楼外,而我在窗里看到了你。”
贺东篱嗯一声,说她看到了。她轻声地喊他小池,这是他们最后的余情。她知道的,每回她喊他小名,他一定会心软,她最后一次求他,我们就到这里为止,好不好。
我很累。
她求他,让她走吧。
宗墀漠然地看着她,嘴上说放她走。结果他几步扑过来,从门把手上摘脱掉她的手。
贺东篱很知道他要什么,从前他们每次争吵,他都是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试图翻篇过去。贺东篱也是每次跟他精疲力竭后才真正释然了许多东西,是的,也许性和爱就是可以分开的。不然她为什么一次次被他这些不知廉耻的伎俩拖住。
拖得她自尊的两只脚鲜血淋淋。
偏偏宗墀永远不以为意。他就是不懂,他们的关系,她没有喊停的权力,这才是真正的问题。
两个人彼此情浓的时候,贺东篱极为依赖他,她即便讲不出口,也知道,这样跟她没有任何血缘羁绊的无条件偏爱,也许世上只有一个他了。她不是圣人,不是他们眼里读书的机器,相反,她虚荣、浅薄、无知甚至道德败坏,才会迷恋乃至沉沦宗墀这样的偏爱,她不能一口否认掉,当初她确实因为宗墀这份绝对重量的倾斜而觉得一口气喘出来了,甚至呕出来了她压抑了很久的迟迟咽不下去的所谓的污秽、潦倒与不见天光。
所以,她总爱什么都不想地抱住他,宗墀身上的热气与香气都不是假的,甚至,她能从其中汲取能量与归属。
她跟他说过的,你有时候像老虎,有时候像狮子,有时候又笨得像熊。随时随地从世界各地飞的回来,又像俯冲狩猎的游隼。
却无一例外都是猛兽猛禽。
为什么猛兽都是无毒的,因为它们压根不需要这些法术输出,它们全靠近身赤搏,一口制动住你,咬在你的动脉上,随即碾压着,拖拽着,撕扯着,耗尽你的温度、精力,直到最后一滴血殆尽。
宗墀那天就是这样的,贺东篱觉得他是要把她吃掉的愤怒。
那天她真正意义上打了宗墀一巴掌,她自己都不敢信她会掌掴出那样的力道,从前,他们在床上那至多是个情趣。
她那天是彻底恨透了他。到最后一步,宗墀终究停了下来,他几乎红着眼,疯疯地笑着拥住一具精疲力尽的躯体,最后无情地丢开她,朝她恶狠狠道:贺东篱,你一掉眼泪我就心软了,你呢,你当初他妈跑到游泳馆干嘛,你喊我上岸干什么,你他妈朝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你为什么招惹我,你明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卑鄙无耻混蛋下流,所以你怎么敢招惹我的!
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记住你了,你以为我他妈真的稀罕你的那两道破选择题啊。你呢!永远对我爱答不理,偶尔一句,我他妈能乐上天。贺东篱,你跟我说,我不爱你?
到底谁不爱谁。
我宝贝了那么多年的你唯一一次的主动,到头来,我只是你报复泄愤的工具,你才是真正的谁都不爱。
那晚开始落雪,贺东篱疲惫不堪地想这场大雪就彻底当她的坟冢掩埋掉她罢。她当着宗墀的面,一件件脱着她身上的衣服。她无力辩驳,也不改口,是的,如果没有徐西琳刺激我,我不会去找你的,宗墀,你满意了吧。
所以你怎么讨伐我,我都认了。
只希望有一天你会彻底厌倦我。
宗墀把她的衣服一把捞起来,再抛到她身上,气急败坏地离开了房间,他说她休想。
贺东篱,你休想。
“跟你重申一遍,香港那事,跟你无关。我老早自己开车了,烦有人跟着我。倒是你,我还记得你说自己买车,要沾一个草莓熊在车尾的。还买么,或者是钱没存够?”
贺东篱笑了笑。与她重逢后,这是她第一次明面上脸上带着笑意,“够了,远远够了。”
宗墀不疑有他,只问她,“那为什么不买啊?”
“不高兴,S城一年太多雨。”
宗墀建议着道:“可以给草莓熊买个雨衣。”
贺东篱偏头过来,沉寂地望了他许久,而宗墀顾着路况,没有偏头来。可是他的口吻却是笃定的,“如果你真的喜欢,那就雨天给它穿雨衣。”
剩下的路,一直到约定的日料店,车里两个人都没再交谈。
到了店里,也是贺东篱一路报邹衍的名字,领着落后一步的宗墀朝里去。
上转角楼梯的时候,宗墀在看消息或者邮件,贺东篱回头,没看到人,她又折回去,几步台阶,宗墀跟了上来,看她回头的样子,正色问她,“东西落车里了?”
几级台阶之上的人摇摇头,再重新上楼的时候,不远处给他们引路的侍者会心一笑。
包厢移门打开的时候,里头对面而坐三位。
邹衍单坐,对面两位女士。
贺东篱他们虽然没有迟到,但宗墀还是替她出口,“抱歉,邹医生,我们好像还是晚了点。”
邹衍与对面的两位女士一同起身来。
侍者帮他们换鞋、脱外套归置手边的物品。
宗墀脱了西服外套,却不是第一时间递给侍者,而是给了贺东篱,她帮他接过,垂眸的瞬间,才看到他今天袖扣上还是那对他说的孤品。
珍珠外围绲黄金边,实在话,这不太像他的审美。贺东篱也很笃定,他新加坡那边的长辈谁送给他,他这个臭脾气才不会日日戴在身边。连同他妈妈送的也未必会。
宗墀看她低头看着哪里,才很寻常地告诉她,“哦,袖扣找到了。你猜在哪里找到的?”
邹衍要过来同他们介绍,贺东篱没来得及出声,宗墀赶在邹衍开口前,靠近一步,在她耳边说:“你那晚坐的副驾缝隙里。”
贺东篱信他才有鬼。
邹衍引着他的朋友,过来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冯千绪,这位贺医生,东篱。这位……”
“宗先生!”一身菱红色v领毛衣、A字短皮裙的冯千绪没等邹衍开口,率先认出了宗墀,她说她有朋友认识他,她和宗先生母亲还看过同一场秀。
宗墀大概知道对方说的朋友是哪位了,无甚兴趣但礼节上前,是么了一句,最后客套朝对方,“幸会,冯小姐。”
贺东篱却在他们圆融世故的问候里有点晕陶,她看一眼邹衍,有种好朋友瞒着她是千金小姐的错愕与难回神。尽管她身边这位才是真正的“大小姐”。实在话,她知道邹衍有个这样的女明星朋友比她当初知道宗墀家多有钱、他多令人发指的少爷架子还离谱!
这位冯千绪不是前段时间综艺爆火的女明星么,邹衍,你小子,你瞒得我好苦啊!
冯千绪再正式朝贺医生打招呼,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
贺东篱却不居功的样子,说她顶多就是帮忙牵线了下,头尾的功劳,一个是邹衍,一个是主刀的谭师兄。
宗墀听到贺东篱口里的谭师兄,一下子想起谭政瑨同他说的,人美嘴甜,干活麻利,她一口一个师兄,别说我还挺受用。
宗墀由着他们在那塑料客套话,她不居功他替她有点亏,你都没功劳了,我这大费周章的人情和财钱不是打水漂了。
如是想着,宗墀大概脸上的笑意太得意猖狂,贺东篱扭头来看他,更像盯。
盯得他不明所以甚至忘乎所以,于是,顺手拿桌几上的消毒毛巾揩手的同时,侧耳凑近了些,来问她,“干嘛,盯着我看什么?”
贺东篱很戒备地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了么?”
贺东篱阖阖眼,朝空气无语的样子。她生气的时候,会平静轻蔑地眼睛夹你一下。这是她知识分子最体面的藐视了。
宗墀再逗她,“想到好笑的事就笑啦。”
贺东篱才要偏头过去的,宗墀抓起她手边的消毒毛巾,抖开,要帮她擦手。
受惊的人快一步,两个人的手一齐拖到了桌下,那头做东的冯千绪邀请贺医生看菜单,贺东篱才要抬手上来的,桌下那只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情急之下,贺东篱几乎红着脸,面上勉强平湖色,“我、我都行,冯小姐你做主吧。”
冯千绪看出点对面两个人的暗潮涌动,乖张的性子,笑吟吟地打趣着,“贺医生,或许你有什么忌口?”
正主没言声,倒是边上的宗先生替她回答,“她除了不喝酒,其他都可以。”
冯千绪东道主点单的时候, 问了一句邹衍的意见,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应。
第三声时, 邹衍这才道:“你拿主意吧。”
随即,手一拂,不小心带了根筷子到榻榻米上, 邹衍俯身去捡的时候,对面的两只手才分开了。
准确地说, 是贺东篱拼着吃奶的劲也要挣开, 宗墀都怕再和她较劲多一秒,她明天上台拿不起来刀, 得起诉他!
于是, 不作声地松脱掉了, 贺东篱转转手腕,再拿消毒毛巾揩手。擦完, 手腕上的红还没消。
她没理宗墀,却是问邹衍, 问他哪天值班。
邹衍面上淡淡的, 说周三。贺东篱告诉他, 她周一。
邹衍没作声,口里喝着乌龙茶。贺东篱再道:“原来你说的朋友不能轻易堂食是这个意思啊,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啊,有个大明星的朋友。这样我还可以要一张签名。蒋星原也知道冯小姐的、”
天知道, 这是贺东篱能想出来的最积极友情补偿的法子。她在努力跟邹衍示好, 那晚她的乌龙确实有点丢人。
邹衍嗯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待会替你闺蜜跟她要一张吧。”
冯千绪听在耳里, 便差助理去车里拿照片,很亲和地谢谢,“邹衍说你不通娱乐圈的,还叮嘱我不要咋咋呼呼的,免得吓着你。”
贺东篱摇头,“不会。我和我闺蜜都看过你的综艺。”
“是嘛,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人家贺医生就有时间看,邹医生你就没有呢?”冯千绪偏头朝邹衍,再跟贺医生吐槽,“他从来没看过我的任何作品。说出戏。”
贺东篱点点头,朝冯千绪,很镇静的神色,拿她的闺蜜作比,“可以理解吧,类似母语羞耻。我好朋友写的剧本,我读出声,她就会捂耳朵逃走……”
冯千绪口里喃喃贺医生的这个论调,觉得很有意思,再细细描摹般地看一眼贺医生,很开朗投缘地表白,“邹衍还说你社恐呢,明明很nice啊,贺医生,我喜欢你。”
冯千绪很自来熟的性格,朝他们两位男士说有三种审美既视感的女生她最喜欢,“直装姬,姬装直,还有一种,就是贺医生这种,吸引姬的直。”
邹衍一口茶被呛住了,咳了好几声,而对面的宗先生直接笑出声。
宗墀笑太大声了,气得贺东篱本能地打了他一下,在手臂上。他这才收敛,握拳到唇边,示意他失礼了。
冯千绪在窦雨侬那里听说过宗先生,具体叫什么她忘了,刚才邹衍也没来记得介绍名字。但是她看得出来,这位有钱的几世祖和这位贺医生关系不凡的样子。
她还有个发现,邹衍今天不开心。
宗墀被贺东篱打了下,面上是收敛了,但是骨头里还是忍俊不禁。
恨不得在位置上震动,贺东篱无语,必须说点什么来叫他收收猖狂,“你喝酒么?”
宗墀听得出来,她在同他打岔。凡是她维护的,他就要狠狠抵制。于是,无辜朝她征询道:“我可以喝么?”
贺东篱哑口了下,有种自投罗网的笨拙。友情表示,随他便,他喝的话……
宗墀忽然声音扬高了些,桌上连同冯千绪回来的助理都听得见,“那我就喝一点,你帮我开车子,好不好?”
“……”
贺东篱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冯千绪主动邀请着,“贺医生也可以喝点啊,不要紧的,我安排师傅送……”
宗墀侧脸问贺东篱话的样子,吟吟笑意,片刻,脸正过来,晴转多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口回绝,“她不能喝。”
冯千绪一下子就识趣打住了,哦了一声。邹衍出声帮好友缓和了句,“她明早还要值病房班,别喝了。”
宗墀瞥一眼邹衍,好像他说得还不够具体,“贺医生上学那会儿就不能喝酒,一喝就大,大了就……”
“宗墀,我帮你开车,你喝吧。”贺东篱阖阖眼,只想着这个话题快点过去,她极为认真地总结且自领,“明天要值班,且我喝不来日式酒。”
宗墀端坐着,这一回没有偏头,只微微侧目了下贺东篱,视线未从邹衍面上收回——
一喝就大,大了就爱乱摸人。从宗墀的眉毛到鼻梁再到喉结……
你不拦着她,用林教瑜的话说,特么待会帽子叔叔来出警了,这个包厢有人搞颜色……
宗墀呵斥他们几个闭上你们的爹嘴。随即把靠在他肩上的人扛一般地弄走了,到了车里,他拍拍贺东篱的脸,有人烂狗屎一般的酒品也就到此为止,你再想弄醒她也难了,问她,我是谁?
她只怪他,宗墀,你别吵了。
好,那你亲我一下。
一杯倒的人,嘴凑过来,还没贴到他,就被宗墀捞住后脑勺,狠狠咬了口。第二天,贺东篱是上嘴唇破了块回学校的。她整整戴了三天口罩伪装重感冒,日威什么味她没记住,被狗咬一口她牢牢记住了。
眼下,无酒不成席。只有她一个人喝蓝莓味的波子汽水。
正式动筷子起,贺东篱才弄明白了邹衍跟冯千绪的关系,他俩是初中同学,不过冯千绪高中没毕业就休学出来做平面模特了。
她漂亮开朗,活泼元气。挣钱养家也逐渐崭露头角,被星探发现……
贺东篱附和冯千绪,“你们认识二十年了。”
冯千绪点点头,一时吃瓜的本能,反问贺医生,“你和宗先生呢,认识多少年?”
贺东篱觉得说个具体的数字有点傻,且中间……也不连贯,算不上属实的十六年。最后只笼统地说了句,“也是初中同学。”
她原以为宗墀会插话或者打断的,结果许久,边上的人都没出声。
之后就是她们女人的主场,从冯家阿婆的病情一路聊到相关医美项目,邹衍没出声,对面的宗墀也没有。
宗墀难得的绅士风度,隔空朝邹衍举杯。
尽管邹衍知道上回在梁家,宗墀很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去逮贺东篱的。也知道他们相识很早,但是从贺东篱口里亲自吐露的轻飘飘的同学关系,却暧昧留白极了,像回南天里还潮的一本书。
邹衍响应宗某人,象征性地也举了举杯子。一饮而尽的酒,辛辣且霸道。他又一次艳羡贺东篱了,人有一个经过你年纪一半岁月且不会散伙的朋友,怎么不算是另一种天赋呢。
宗墀抿一口手里的日威,他自觉没什么话跟邹衍聊。也看得出来,对方彼此彼此。
于是便自觉今日来做附件的清醒。他也是头一次发现,贺东篱并不是不爱说话,说她擅长的领域说她感兴趣的话题,她明明很有表达欲。她如是朝人交谈着,却还是时不时偏头瞥一眼宗墀,似乎有点不习惯他的沉默或者边缘,又或者她这人天生心肠软,说是带附件,但是宗墀顶知道她了,她做不来鄙视践踏别人的事。从前他们吵架,分开睡,宗墀那晚喝了酒,又是夏天,他一个人睡在楼下的沙发上,冷气开着,但是落地门窗也都大敞着,蚊子就别说了,宗墀一身酒气再负气地倒头就睡。大半夜的,贺东篱终究是下楼来,站在他边上,推了推他,宗墀半醒着,老早忘了他们上半场吵架的事了,怪她不睡站床边,会吓死人的!贺东篱气得把毯子扔他身上,再去把门窗关上,最后无情地丢下一句:我就是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的!
宗墀一下子跃起身来,跟着她上楼去,一边想捉住她一边危言耸听道:你放心,我死了,一定给你留丰厚的遗产供你寡居,保你十辈子荣华富贵!
他再想到从前她控诉他的,他带她去酒会,最后冷落了她,那时候他明明是想着她不愿意见这么多的生人,干脆就让她等他一会儿。宗墀大概只是低估了三四个小时的漫长。直到和她分手后,他有次被于微时捉去看温网的一场比赛,不到三个小时,宗墀忍着呵气连天,于微时训斥他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什么瘾君子呢。你成天地和那些狐朋狗友混,什么时候才能收收心啊。
宗墀吊儿郎当反问,我什么事情落下了,没有的话,要收什么心?
于微时气极,怨他,小池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这是没有别的儿子,有的话,他看你这样,我还有什么指望!
宗墀不以为意,陈述着告诉母亲,老宗宠你半辈子了,放心哪怕你无所出,他也会宠你下半辈子。
赛场出来,于微时要他送她去同二姑姑家会合。宗墀把于微时送到便提前离席了,于微时问他要去哪里,宗墀说回国。他从十八岁开始,除去那年春节被宗径舟捉回来,制裁的一年严格管制行踪,明明几国旅居,偏偏大部分行程都是飞往中国的。
于微时气急败坏之下,好似没忍住般地,朝他,小池,你要魔怔到什么时候,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宗墀附和母亲的话,薄薄一身酒气,却口出狂言,是的,人都会变的,过去这一屋子的人是怎么瞧不上你的,你又忘了……
那天话没说完,宗墀挨了于微时一推搡。他从后花园里出来,一处紫玫瑰开得正盛,他在想国内现在什么时候,一看腕表,居然离球赛过去才不过又两个小时。这一天实在漫长,难熬到宗墀在红眼航班的万米高空上在想,那个人那个时候一定很失望。
包厢里的女人聊到解压的时候会看什么或者做什么的时候,贺东篱停顿了下,冯千绪笑了笑,揶揄贺医生,很明显不是特别健康的,是不是?
贺东篱承认了,“没错。健康的东西压根解压不了。”
冯千绪助理给贺医生签名照的时候,顺便帮老板跟贺医生交换了微信。助理妹妹看贺医生头像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脸上还贴着贴花纸的那种。
不免打趣贺医生,丁点看不出来,原来这么可爱挂的。
贺东篱欣然接受这样的调侃,说大概理智的事情做太多了,下了班剥了皮,她只想做一些无需动脑子的东西。
她说了太久,动筷子的次数有限。期间菜单已经走到手握寿司,每客是五贯,其中金枪鱼大腹的一贯,贺东篱抬头说话再低头看手边的料理盘的时候,发现她多了一贯。
她偏头看宗墀的时候,听到他说:“健康的东西解压不了,但是可以补充营养。”
趁着冯千绪和邹衍私聊的工夫,宗墀问贺东篱,“你不健康的解压方式到底是什么啊,看黄片啊?”
贺东篱气得把一筷子山葵直接抹他没吃的牡丹虾上,口里不承认也不否认,“看了又关你什么事!你们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
宗墀笑得全不掩饰,她说的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有次在他们家郊区的别墅里,那会儿宗墀已经休学,一对一的课程实在无聊,他请校泳队的几个,男生女生都有,连同林教瑜他们一道过来聚餐,这其中便有他的私人导师贺东篱。
他们在影音室里翻过去的碟片,其中一张禁品被几个男生哄笑着传阅,最后落到了贺东篱手里。
她光看碟片上的名字,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默不作声地搁下了,没一会儿,吃得差不多的口吻,表示她要走了,宗墀拦下了她,最后两个人没头没脑地乱对话了通,宗墀声明那不是他的,是林教瑜看完扔他这里的。
贺东篱哦一声,依旧说要走了,这里本来公交就少。
宗墀不管不顾,问她哦是什么意思。
贺东篱:就是大致了解,但不想发表意见的意思。
宗墀一下子沉下脸,贺东篱对于他拦住她去路的行径表示很疑惑,最后她实在没辙了,反问宗墀,我哦已经是最大的礼貌了,你难道还要我表扬你不成。
宗墀胡搅蛮缠,反问贺东篱,我不信你就没看过。
贺东篱用最大的诚实来坦白,我确实没看过。不过,你也不要因为事情的败露而慌张、
宗墀声称他没有,慌张个屁。
贺东篱要他听她把话说完,她觉得青春期的猎奇心理是正常的,她虽然没看过他们那种,但是她看过书……
宗墀一下子逮住她了,那你还说没有!贺东篱,你这个好学生也有承认的时候啊。
贺东篱嗯一声,如他所愿,宗墀,你就是想让我和你同流合污啊,然后就能法不责众的逃逸感了,是吧。
她那会儿明明是在奚落他,但宗墀就是满脑子想得荒唐。
荒唐的她。
他十八岁的时候这样,三十岁依旧如此。
对,她说对了,他就是想,她和他同流合污。
宗墀没问出来她的解压方式,但他笃定不是那些废料。她上学那会儿都不寄情这些画面宣泄,她是听觉动物,她即便宣泄也是要经过她的精神而流淌出来。
桑田道别墅里,他们最后一次,贺东篱那会儿就有点低烧了,宗墀试图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看他一眼。
她难受得抵抗不住他了,偏偏他还以为她和从前那些回一样。
宗墀一双手轻易抄握住了她的后背,从肩胛骨到腰间,一点点去尝吻她,相拥到汲取,他卖力又卖好地拨正她的脸,再与她交颈着告诉她,他始终记得耳鬓厮磨这个词,是她教他的,出处《红楼梦》。
他们这一刻,便是耳鬓厮磨。
贺东篱一边眼角边坠着泪,动起来,泪被颠簸掉了。那一次,宗墀能感受到,她没有经过她的精神而流淌出来。
反倒是朝他,宗墀,如果性真的解决我们的问题,那么以你的精力,也许我们能白头到老。
瞧吧,这就是贺东篱。她平静无情地骂了他一句,他整整记了五年。这些年,宗墀不健康的解压方式,始终是她。但那样的宣泄是疲惫的,重戒断反应的,不见天日的。
也只有她无比具象地待在他身边了,宗墀才意识到,他确实不是来求她破镜重圆的。
他是来找解药的,那种对抗疲惫的解药。
宗墀就着那一口山葵把碗里的虾吃掉了,想到什么,哦一声,告诉她,“待会下楼一趟好不好?”
贺东篱狐疑看他。挨得近,她呼吸里有蓝莓饮料的甜气,脸上沾了根头发,他伸手过去给她拨扫开了。
动作得太快,贺东篱压根没时间反应,然后脸无端地烧了下。
也烧到了宗墀的手上,烧得滚烫,十指连心。
宗墀再饮一口酒,“林教瑜在附近请客,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要顺道过来看看你。”
“你把他微信删了,他拿乔说要等你跟他说一百句话,才愿意理你呢。”
贺东篱凝望着他,作思索的样子。从前宗墀这样的攒局特别多,他叫贺东篱去,要么直截了当空降般地来学校接她,要么简简单单甩个地址,示意他回来了,等她。在别人的认知里,等是个周到的礼节,但是宗墀的等,是你必须来。
凝望思索的人,沉吟太久,宗墀逗趣她,却不是让步,因为他至多犯浑地想过她不要那么辛苦了,我可以养你一辈子,却从来没有要她不见天日地只属于他一个,“算了,不见他那个碎嘴子最好,他要你跟他先说一百句,他能还你一万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