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春潮by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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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识因闻言这才恍然,难怪方才余婶那般亲昵地唤他“呈辞”。
她微垂螓首,轻声道:“余婶于你有恩,原该好生答谢才是。今日来得仓促,未曾备礼,实在失礼了。”
她素来待人温善,听闻余婶搭救过他,心中很是感激。
陆呈辞未料她这般放在心上,道:“无妨,下次来再带。”
又看向她,温声道:“你不也救过我吗?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
沈识因下意识点头:“是你先救的我。”
她话音方落便怔了一下。
陆呈辞眼底笑意更深,她刚才还说不记得,此刻却说漏了嘴。她分明是忆起来了,就是不想承认。
沈识因反应过来忙岔开话头:“你当年为何遭人追杀?身为亲王府世子,尊贵无比,怎么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难道王爷不管吗?”
自恢复记忆后,她始终不解,为何堂堂世子会流落在外,甚至要她寻人相救。
陆呈辞执起茶盏轻啜一口,默然片刻道:“五岁那年,我母亲被陛下赐药毒毙,就那般在我眼前断了气。直至十三岁,父亲迎娶刘侧妃,还带了个孩子回来,那孩子便是陆柏铭。”
他说起了那段长达六年的痛苦经历:“起初家中尚算和睦。后来有一阵父亲常不在府中。有回我病得厉害,高烧不止几近昏迷,府医医治多日不见起色,管家便带我出城就医。谁知半路遭遇杀手,管家当场殒命,我也身受重伤。”
“我拖着伤躯拼命逃窜,昏沉间跌入河中,后来被一位渔民所救。再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了,自此以后便开始长达六年的逃亡生活。”
“我不知为何总是被人追杀,每次刚寻到安身之处,追兵就杀了过来。”
“直到第五年,记忆才逐渐恢复。后来,我本欲重返回亲王府,奈何归路艰难,始终有人暗中追踪。递出去的书信皆石沉大海,每次接近京城便有无数杀手围追堵截,仿佛专为取我性命而来。”
他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许是我命硬,六年颠沛竟都熬了过来。最后一次,被围困在寺庙中,庆幸当时遇见你,帮我寻来了舅父,我这才得以脱身。”
“沈识因。”他深深望着她,“我当真感激你,是你让我又活了一次。”
这一句“又活了一次”,字字千钧。
沈识因静静听着,不知何时眼睛已经红了,鼻子也酸酸的。
这便是缘分罢,上天让两个深陷困境的人相遇,彼此拯救。
只是,一个自幼丧母,在外漂泊六载的人,该是吃了多少苦头啊?
沈识因这般回望着他,唇瓣轻启却觉任何言语都难表此刻心情,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恰逢余婶端了几样小菜过来。
余婶布好菜,沈识因先取过筷子递给陆呈辞,又拿了一双,为他夹了几道菜,温声道:“我母亲手艺很好,改日你若得空,可进府尝尝。”
陆呈辞见她红了眼眶,心里也酸酸的,她一定是心疼他,才这样安慰他。他不愿气氛太过伤感,含笑道:“好,我一定会去。”
不多时余婶端着面过来,还未上桌便闻得鲜香扑鼻。
沈识因执筷尝了一口,眸中顿时漾开惊喜:“太好吃了。”
陆呈辞见她喜欢,清声道:“当年这一碗面,让我惦念至今。在外漂泊那些年,见多了百姓疾苦,很多人连碗热面都吃不上。那时我总在想,若这世间没有杀戮,没有苦难,该有多好啊。”
那些年颠沛流离,让他尝尽了人世冷暖,对于太平盛世,他满是期盼。
沈识因轻轻颔首:“你说得是。只要天下太平,怎样都是好的。就像此刻,能安心吃一碗热面便是莫大的幸福。今日多谢你带我来此,往后我定会常来。”
在他面前,她总是不自觉地放松,那些藏在心底的话也能自然流露。这两年为着性子转变,她活得拘谨,与人言谈总要再三斟酌。
原来,她还能寻回从前那般自在欢愉的心境,不过一碗面,便教她如此开怀。
陆呈辞听她这般说,心头暖意融融。被人懂得的感觉,当真太好了。
这顿饭二人用得甚是惬意,皆卸下心防展露真性情。虽世事诸多桎梏不容他们相近,可那份相知相惜的牵引,却是难以阻断。
用罢晚饭,二人沿着饭馆旁的小河缓步而行。河风清润,雨后空气格外清新,微风拂过,沈识因鬓边青丝轻扬,漾起淡淡馨香。
陆呈辞凝望着她,月华如水洒落,衬得她愈发恬静温和,仿佛整个世间都变得温柔起来。这样美好的人儿,合该一世安稳喜乐。他暗自发愿,一定要护住这份美好。
他不善言谈,静静走在一旁听着她聊一些有趣的事情。她太善良了,因为听了他那些不好的过往,再与他说话时眼神变得更温柔了,还总是有意无意地逗他开心。
如此,二人在河边漫步了好一会,才回了太师府。下了马车,两个人站在一旁的巷子里,周围黑漆漆的,风也有点凉。
可能这一晚太美好了,都舍不得让时间流逝。他们默然站了许久,终是道了别。
沈识因转身往府门前走去,所有的烦恼好像全都烟消云散了,走路都轻快了起来。
“沈识因。”陆呈辞突然在身后叫她。
她闻声停下,转过身,
只见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怎么……”她甫一开口,便被他揽住腰肢,抵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她惊了一声。
他捧起她的脸颊,在昏暗中凝望着她,滚动了一下喉结,道:“忍了一整晚,实在忍不住了,让我亲一会。”
亲……亲一会?
她未及反应,他就俯身亲了上来。
她心头一慌,急忙要将他推开,却被他反手扣住了手腕。
微凉的唇瓣相触的刹那,沈识因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某种强烈而熟悉的悸动顿时如潮水般涌来。
他的气息越来越灼热,托着她的臀,一把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她慌乱地勾住她的脖颈,紧紧贴在他怀中。
唇舌被他牢牢封缄,越来越深的索吻搅得她方寸大乱。
“陆……唔……陆呈辞……”
他亲得愈发激动,完全不给她躲开的机会。
她浑身发软,轻吟一声,强迫自己松开勾着他脖颈的手臂,结果他猛地托了她一把。
“抱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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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惦记了这么久,终于如愿了,老婆好香啊![亲亲]
饭快来快来快来[空碗][空碗][空碗][空碗]
下一章明天晚上11点更新,会爆更,都来![红心][红心]
第26章
他这一声“抱紧我”,让沈识因神思恍惚,本是要将他推开的,可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勾上了他的脖颈。
她难耐的呼了口气,感觉迷迷糊糊的。
陆呈辞的吻细细密密落下,先是含住她的唇瓣温柔厮磨,继而沿着纤秀的脖颈一路向下游移。呼吸灼热,贴着她细腻肌肤寸寸蔓延,竟仍不知足地向下探去。
沈识因心慌意乱,抬手推他胸膛,可掌心所触皆如铁石。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清瘦少年,胸膛宽厚,臂膀有力,将她整个困在怀中,竟似拢住一只无力挣扎的兔子。
她越是推拒,越被他揽得更紧,那点儿微末力气,不过徒添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
她难以自持地轻哼一声,细声道:“这是在我家门前,别这样……”
若是被人撞见,两人都要完了。
陆呈辞非但不放,反而捧住她的脸更深地吻了下去。他的气息滚烫,唇齿间辗转着近乎贪恋的纠缠,吻得她浑身酥软,如坠云里雾里,几乎忘却今夕何夕。
这竟是两年来,他头一回如此放纵自己沉溺于她的气息之中。
分明眼下时机未到——至少该待她与许的婚约作罢,再行亲近。可他终究没能忍住。不仅是身体里喧嚣的躁动,更是心底埋藏多年的痴妄,一朝破土,便再难自抑。
今日他在她身上尝到了家的温暖,那么轻松,恍恍惚惚,似乎有了家一般。
自母亲去世后,他便再未尝过家的滋味。即便回府已有两载,父亲虽待他格外亲厚,他却始终觉得自己像个外人,父亲、刘侧妃与陆柏铭才更像真正的一家人。
此刻这番冲动,皆源自心底最深处的渴求,他渴望一个家,一个能在风雨中容身的家。而这个家,他只愿与沈识因共筑。
沈识因被他这般炽热缠绵的亲吻扰得心慌意乱。这般情潮一经涌起,竟与两年前那场沉重情动如出一辙,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撩拨了出来。
她仰着脖颈,青丝凌乱地垂落身后,喉间溢出细碎的轻哼。若再痴缠下去,只怕自己也要把持不住了。
她强自敛住心神,勉力挣出一丝清明。暗想两人之间,不该只贪这一刻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的温存。总该先以真心相换,彼此知心,待到真正两心相许、情意坚定之时,再行这般亲密之事,方能长久。
她轻喘着推他的肩头,软声道:“陆呈辞……你且停一停,听我说……”
陆呈辞时刻正沉浸在激动的情潮中,没有松开她,反将他箍得更紧。一只手臂稳稳托住她的臀,另一手仍扣着她的下颌,不容反抗地亲吻着。
舌尖探入时,沈识因只觉得浑身酥麻,伏在他身上,连半分推开的气力都提不起。
滚烫的吻渐次落下,蹭开了她的衣襟。她心下一慌,忙抬手捧住他的脸,声音发颤:“别……”
可她力道微弱,非但没能推开,反叫他吻得更深。她忍不住轻哼一声,尾音娇软,荡在夜色里,自己也听得羞赧。
“妹妹!”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沈书媛的喊声。
一声“妹妹”惊得两个人俱是一僵,顿时浑身发麻,动弹不得。
陆呈辞脸颊还埋在那片香软里,托着她的手不禁僵了一下。
沈识因缓了一口气,慌忙撤身从他怀中挣脱下来。
“妹妹!”沈书媛又唤了一声,快步向这边走来。
慌乱间,沈识因立马推了陆呈辞一把,低声道:“快上马车。”
陆呈辞这才回神,垂眸见她这般情状,不由低低一笑。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青丝柔软地缠在指间,又勾得他心脏怦怦跳。终是又俯身,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方才依依不舍地转身,朝马车行去。
沈识因眨了眨眼,他居然还笑?她羞得都要无地自容了。她抿了抿唇,感觉唇瓣还在发热发热,莫不是被他亲肿了?
这时沈书媛已走到近前,轻声问道:“是因儿吗?”
沈识因急忙理了一下衣裙,应道:“姐姐,是我。”
她说着快步迎上前去。
沈书媛未掌灯,身旁只跟着一个小丫鬟。姐妹二人碰面后,沈识因正要开口,却被沈书媛握住了手:“先别说话。”
她的目光略过沈识因望去,只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站在马车旁。
沈识因一时窘迫难言,也不知姐姐方才瞧清了多少。
沈书媛牵着她的手往府里走,小声说道:“许夙阳来了,在府中等了你一个多时辰,说是今日一定要见你一面。起初我推说你去外祖母家了,他本要追去寻你,被我给拦下了。此刻正与二哥下棋。”
说到这里,她凑近沈识因耳畔,声音又压低几分:“妹妹与我说实话,方才是不是同陆世子在一起?管家傍晚时来报,说有个小童把你叫了出去,似乎瞧见了陆世子的身影。我得知后未让管家声张,也未惊动爹娘。”
这段时日的情形,沈书媛都看在眼里。起初只当陆呈辞是胡搅蛮缠,要破坏沈许两家的姻缘。可后来渐渐发觉,妹妹对这位陆世子似乎上了心。
如今亲眼见妹妹与他在此处缠绵缱绻,她既惊又怜。想来若非情根深种,断不会这般忘情。
沈识因知道此事再难瞒过姐姐,如实道:“没错,今晚我确实与他在一起。姐姐,你知道的,我现在对许夙阳没有爱情。可能以前年少无知,分不清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爱情。不过现在妹妹已经分清了。”
沈书媛从她言语中听出了一些意思,颔首道:“姐姐明白你的心思。只是妹妹,往后行事还需谨慎些。这婚事不是说退便能退的,若日后生出什么事端,只怕要牵连好几家的体面。”
沈识因垂首应道:“姐姐教诲的是,妹妹谨记。”
二人未再多言,相携进了府,刚踏进院子,便见许夙阳正立在院中等候。
沈识因看到他,避了下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绢帕。
许夙阳快步迎上前来,温声问道:“识因,这般晚了是去了何处?叫我好等。”
沈识因垂眸回道:“夙阳哥哥若等不到我,明日再来便是,何苦一直守着。”
她说着便往客房走去。
许夙阳紧随其后,沈书媛见二人似有话说,便自觉避开了。
沈识因与许夙阳一前一后进了客房,许夙阳见她始终低垂着头,目光不由沉了沉。他上前欲抓她的手,却被她侧身避开了,并且还向后退了一步。
她这一退,不禁让许夙阳蹙紧了眉头。
沈识因轻声道:“夙阳哥哥先请坐。”
她说着自行走到桌旁坐下,斟了盏茶慢慢喝着。
许夙阳在她一旁坐下,目光细细打量着她。见她云鬓微乱,身上穿着一件料子寻常、针脚粗疏的陌生衣服
,似是临时从街市置办而来;再看她始终不敢直视自己,一定是有事瞒着他,瞬时心中窜起一阵不安和烦躁。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沈识因先开口道:“夙阳哥哥,有些话……我想与你好好说说。”
退婚的事,她想再与他好好聊聊。
她一说这话,许夙阳便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自订下婚约至今将近一个月,她已经多次与他提及退婚了。
他不禁苦笑一声,抬眼凝视着她:“你且与我说实话,今日究竟去了何处?可是见了……陆呈辞?”
在府上等的这段时间里,他焦灼难安,虽然沈书媛说她去了外祖母家,但是他不信,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去见了陆呈辞。
沈识因不想他如此敏感,良久方道:“夙阳哥哥,我先前便与你说过,你我之间早已情分淡薄。若当真能退了这婚事,我们仍可如从前般以友相待,两府之间亦可照常往来,绝不会伤了和气。”
她抬起眼帘,目光恳切:“望哥哥能体谅我的难处。况且男女之情,终究强求不得。夙阳哥哥素来通情达理,想必不会做出逼迫之事。我只求你应了我这退婚之请。我知道,只要是你开口,这婚事必定能退成的。”
沈识因心下清明,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这困局全系于许夙阳一身。他执意要娶,不惜惊动圣驾,甚至她几次三番提及退婚他都不肯,应是在与她赌气。
从前的他最是明理通达,做事总会顾及她的感受,如今却这般不管不顾,一味强求,实在教人心寒。
许夙阳冷笑,眸中早已不见往日的温存,只余一片冷冽。他胸口起伏不定,沉声道:“沈识因,我不知你与陆呈辞是如何相识的,中间又发生过什么。甚至两年前……你们之间就有过不一般的往来。”
他愈发激动:“两年前你从姨母家归来后整个人都变了,我几次问你缘由,你都避而不答。如今我总算明白了,想必两年前的那些事,都与陆呈辞脱不了干系。所以两年后他又来寻你,而你……又动心了?”
许夙阳显然怒极,言语间已有些失了分寸:“你能否告诉我,你们之间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为何要瞒我这样久?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还要许上一生?”
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对劲。
沈识因望着他,皱眉道:“请你冷静些。我与你退婚之事,与旁人并无干系。我不愿你将别人牵扯进来。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情爱之事强求不得。即便你此刻相逼,我若真做了你的妻子,也绝不会快活。”
沈识因心下也生了恼意,言语间便也直白起来。
许夙阳连声冷笑,望着她那决绝的神情,眼眶倏地红了:“沈识因,是你变了心!既然变心,为何不说得明白些?我知道你现在是瞧上了陆呈辞。他是亲王府世子,位高权重,流着皇家血脉,所以你对他倾心了是不是?”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着颤:“两年前你们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从他的话语间,足以断定你们之间绝不简单。否则怎会说出‘结发长生’这样的话?沈识因,是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是你对我不忠,如今说甩开便甩开?怎会那么容易?这些年我对你的情意,你要如何弥补?”
他说着,眼眶愈红,上前一步欲抓住她的手。她慌忙避开,起身退后一步。十几年来头一遭见他这般激动愤怒的模样。
她不想与他争执,尽量放缓了语气道:“你且冷静些。我说得很明白,此事与旁人无关,只是我对你已无情意。强扭的瓜不甜,你这般相逼,又有何意义?”
许夙阳依旧冷笑:“有何意义?你问我有何意义?你可知道陆呈辞是什么人?他是亲王府的人,你以为退了婚就能与他成亲?当真是痴心妄想!皇上对他们府上是何态度你会不清楚?他们早晚会被皇家铲除,你嫁给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越说越急,语气里带着几分痛色:“识因,你如今也不小了,合该想明白这些,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了。现在,应该冷静的人是你。”
在他看来,她怕是当真被迷了心窍,甚至与陆呈辞有了更深的不为人知的举动。可他更清楚的是,沈家与亲王府绝无可能结亲。她这般,分明是在自毁前程。
沈识因蹙眉道:“此事莫要再提,也不必牵扯旁人。我已经说得很明白,只想与你退婚,望你能应了我这个请求。”
“退婚?”许夙阳凄然冷笑:“怎么可能退婚?沈识因,我告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退婚。我会风风光光地将你娶回家,日日守着你,用我全部的真心待你。你且冷静想想,这世上最爱你的人究竟是谁?”
他说着重重捶了几下心口,声音哽咽道:“你可知我这里……这里有多痛?那日定亲宴上,你与他说的那番话,你看他的眼神,让我心如刀绞。我痛苦,我难过……纵使你如今情思迷乱,但念在我们两家的情分,念在我们自幼一同长大的情谊,你至少……也该顾念一下我的感受。”
他已是情绪溃决,于他而言这无疑是天塌地陷般的打击。
沈识因静立在原地,两人既已走到这步田地,即便勉强成婚,中间横亘着这般隔阂,往后也难有安生日子过。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也深知许夙阳一旦执拗起来,退婚之事便难上加难,眼见一时半会儿说不通,只得暂且作罢。
她轻叹一声,道:“你别再说了,此事还望你仔细思量。待你想明白了,我们再好好商议。我的心思都已与你说明白,你这般优秀的人,身边从不缺倾慕者,实在不必勉强自己维系一段没有结果的姻缘,这样于你亦是折磨。”
“你回去罢。”
回去?就这样赶他走?
许夙阳苦笑,望着她,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目光锁住她的嘴唇,不由分说地低头就要强吻。
沈识因心里一慌,急忙挣扎,眼见他凑上来,情急之下扬手便是一记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室内骤然响起。
许夙阳怔怔松开手,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眼眶通红,怒极之下隐隐泛着泪光。
沈识因慌忙后退几步,怒喝道:“我警告你,莫要再对我动手动脚。”
“动手动脚?”许夙阳眼中泪意更盛,“沈识因,从相识至今这么多年来,我待你如何,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你打我无妨,可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如今连碰你一下都要遭你这般抗拒?究竟为何?”
他声音哽咽:“你告诉我,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你与陆呈辞之间……是不是早已有了肌肤之亲?否则怎么会待我如此冷漠?”
“你休要胡说八道。”沈识因倏然蹙眉,转过身去不愿看他,“你快走,我不愿与你将矛盾闹得更大。若你当真要不管不顾,那我也不必再顾全什么情面了,自会请我祖父设法退了这门亲事。哪怕两家从此势同水火,哪怕闹得不可开交,我也要退婚。”
她气得声音发颤。
许夙阳望着她,原本强忍的泪水在这一刻倏然滑落,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好,好……既然你如此绝情,也休怪我不义。沈识因,望你记住今日所言所行,来日必会后悔!”
后悔?她怎么会后悔?今日,她算是彻底看透了他。她怎么也未曾想到两个人走到这般田地。就在数月前,她还跟在他身后,一声声唤着“夙阳哥哥”,商议着日后成婚的琐事。
现在,一切都变了。
或许是因为他父母过于唐突的举止令她生厌,又或许是因为陆呈辞的出现让她芳心大乱。
这一切,全都乱套了。但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想办法把婚事退掉了,若是不退,就算是成婚,他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甚至这些事情将会是双方一辈子的折磨。
许夙阳仍立在原地,脸上火辣辣地疼,泪水早已溃不成军,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衣襟上。
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为一个女子落泪。心里疼得如同刀剜。
他努力平复着情绪,良久才抬头望向她倔强不肯转身的背影,哑声道:“识因,
对不起……许是这些日子我待你不够周全,才让你生出这般念头。无妨的,我会继续用心待你,我会付出全部真心。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好生思量思量我们的将来。”
将来?他还是这般固执。
沈识因默然不语。
许夙阳见她久久不答,又枯站片刻,终是缓缓向门外走去。
明明相伴十余载,明明前些时日还两情缱绻,为何转眼就变了心呢?他们说好要成婚的,他甚至想过婚后要生两个孩儿,女孩似她般灵秀,男孩如自己般英挺……
可是,转眼一切成了空。
他就这般失魂落魄地出了太师府,踏着清冷月色踽踽独归。今夜虽有天边明月相照,却照不亮他心中的晦暗。
他在院中枯坐良久,夜风渐凉,吹得指尖都泛起寒意,心绪却始终难以平复。最终鬼使神差地站起身,缓步走向偏院。
偏院厢房内仍亮着灯火,他踱至门前,伸手欲推又止,迟疑片刻终是叩响了门扉。
不多时,怀着身孕的林苑前来应门,见是他来,眼中顿时漾开惊喜:“夙阳,你来了?我正盼着你呢,快进屋来,外头凉。”
她极其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将他迎进屋内,反手合上门扉。
掌心温热突如其来地包裹住许夙阳冰凉的指尖,他微微一颤,没有抽回。
林苑引他在桌前坐下,斟了盏热茶递到他面前,柔声道:“今儿个孩子闹得特别厉害,我想着许是你要来,便一直等到现在。”
她抚着高耸的腹部,临盆之期已近,说话却依旧温软:“好些日子不见,实在念你得紧。”
许夙阳抬首望着她温润的面容,那双含笑的眸子与掌心传来的暖意,让他恍惚了一瞬。原本郁结的心绪,在这般温情抚慰下稍觉舒缓。
他低头啜了口她递来的茶,暖流霎时涌遍周身。
他放下茶盏,无声轻叹。
林苑在一旁细细看他,见他眼尾泛红,眸中犹带水光,不禁微蹙柳眉:“这是怎么了?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快与我说说……怎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看得我心里揪得慌。”
她说着便伸手轻抚他脸颊。许夙阳本能地欲要避开,可那掌心温度传来,终究没有躲开。
他强压下心头酸涩,转开话头问道:“临盆之期将近,近日身子可还爽利?若有不适定要唤嬷嬷来瞧,万万不能出差池。”
林苑闻言乖巧颔首:“你且宽心,我自会仔细着,定将咱们的孩儿护得周全。”
她轻抚腹部,柔声问道:“夙阳可要为我们孩儿取个名字?”
许夙阳此刻心绪稍缓,沉吟片刻道:“待我回头查查典籍,好生为孩子择个佳名。待你生产后,我便将你安置到城西别院,那儿比此处更宜休养。”
林苑立即蹙起秀眉:“夙阳,我不愿离开这里。在这儿住惯了,日日盼着你来。若搬去城西,离府上那样远,教我如何时常见着你?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你看这些时日,你议亲订婚,我都不曾有过半句怨言,更未外出生事。”
她轻轻拉住他的衣袖,眼波盈盈:“往后不论你迎娶何人,苑儿只求你莫要赶我走。我与孩子……此生唯有倚仗你了。我知道你是最重情义之人,能得你垂怜已是三生有幸。在我心里,你便是顶天立地的依靠……别送我们去西城好不好?”
林苑说着向前倾身,眸光灼灼地望着他。她虽是个朴素的女子,言谈间却自有一种独特的韵致,每字每句都恰能熨帖地落在许夙阳心坎上。
许夙阳方才在沈识因那儿受的满腹委屈,此刻被她这般温言慰藉,竟觉舒坦了许多。
他实在抵不住这般柔情,终是颔首道:“好,那便依你,仍住在此处。往后我自当时常来看望你们。”
林苑闻言欣喜,当即捧住他的脸颊,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许夙阳怔了一下。自成年以来,他还是头一回被人主动亲吻。
林苑见他呆愣的模样,紧紧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这些时日,我无时无刻不在念着你……”说着引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摸摸看,这儿跳得这样急,都是因为你。”
许夙阳的掌心触及那片温软,不由一怔,只觉头皮发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林苑凝望着他,轻声道:“夙阳,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你还在顾忌什么?我知道你是需要我的……往后你所需的一切,只要是我能给的,一定尽心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