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春潮by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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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晚一会就成了。
岳秋尴尬一笑:“其实属下已经在院门口候了一阵了,原以为时辰够了才叩门,谁知竟还……”
陆呈辞沉沉叹了口气,望向渐暗的天色,大步向院外走去:“多带些人手。”
岳秋忙躬身领命:“是。”
御书房内的烛火彻夜未熄,映得殿中一片沉寂。宫人们屏息垂首,连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
皇帝陆瑜以手支额,在案前僵坐良久,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轻咳。侍立在侧的大太监看得心头揪紧,却不敢上前劝慰。
自清晨至深夜,陛下除却批阅奏章,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整整一日滴水未进,连汤药都拒不肯服。
往日最是珍重龙体的人,按时问诊进药从不耽搁,何曾像今日这般不管不顾?
他就这般枯坐着,面色苍白如纸,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郁结。偶尔抬眸时,那双凤眸竟似染了血般通红,看得人心惊。
大太监自他幼时便跟在身边伺候,从东宫太子到如今登基为帝,这么多年悉心照料,还从未见过他这般颓唐模样。
能让他如此消沉的,也只有那位已嫁作人妇的沈姑娘了。
想到那位沈姑娘,大太监不由替自家主子感到怅惘。当年还是太子时,自情窦初开起,这位主子就将心思深深藏起,日日夜夜对着新绘的姑娘小像度日。
外人只道天家富贵,却不知他活似长在山巅的孤草,看似尊贵,实则自幼病痛缠身,汤药从未断过。偏还要强撑着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在先帝面前,他是能干懂事、处处周全的储君;在臣民眼中,他是万众景仰的太子。
唯有在他这个贴身伺候的人看来,这不过是个遍体鳞伤、脆弱孤独的可怜人。
可他偏要凭着骨子里那点执拗,将整座东宫装点成繁花似锦的园子。亲手栽下的花木渐次成荫,四季皆有春色。心情郁结时去那里走走,欢欣时也要在园中坐坐。
那儿仿佛成了他生命中最明媚的所在,如同一个永不凋零的春天,承载着他对未来的全部憧憬。
他也会经常临窗作画,将满腹心事付诸丹青。
在世人眼中,这位深居简出的病弱太子从不轻易露面,仿佛活在重重宫墙围起的樊笼里。
可他何尝甘于永远藏拙?这般隐忍,正是因着胸中亦有鸿鹄之志。即便拖着病骨支离的身子,他也要在这深宫之中争一个出头之日。
他渴望如常人般活得光鲜,更盼着能赢得世人敬重。
自母妃薨逝后,他再未尝过家的温存。可偏偏生就一副温润心肠,待谁都是春风和煦。
这不是故作姿态,而是骨子里的良善。他既有谋略手腕,又怀坚韧心志,在下人眼中简直是无所不能。
上天赐予他这般经天纬地之才,能将以数十年经营窥伺皇位的陆亲王连根拔起,更能以雷霆手段迅速登临大宝。这般魄力与能耐,确非常人可及。
如此人物,分明就是真
龙临世,这世间再无人能与之比肩。
可偏偏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终究还是栽在了一个“情”字上。
他喜欢沈识因。
曾无数次立在远处默默凝望。因着自幼活得谨小慎微,即便心生情愫也不敢轻易靠近。
年少时总觉得远远望上一眼便已知足,待年岁渐长,却发觉她身边早已有了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许夙阳。
起初他并未将许夙阳放在心上,可渐渐地,他竟察觉出两人之间生出了别样情愫。
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眸中映出了对青梅竹马不一样的光彩。
他开始慌了,甚至暗自思忖要如何拆散他们。
但为了消除皇上对他的猜忌,他又不得不强忍着不敢靠近。
他知道,作为储君,一旦沾染情爱之事,不仅会连累对方,更会令自己的处境、筹谋多年的计划乃至太子之位都天翻地覆。
于是他忍了又忍,眼睁睁看着那位探花郎风风光光地下聘求娶他心爱的姑娘。
谁知下聘当日竟生变故,当他得知另一位流着皇家血脉的男子也盯上她时,他更加慌乱了。
他日夜苦思,要如何扭转乾坤,既能保全太子之位,又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后来他发觉,那位素来对他寄予厚望、准备把沈识因嫁给他、辅佐他坐上皇位的太师突然变了。
不知从何时起,那位老人家不再看好他了。
是从他父皇沉湎后宫之后吗?
父皇让他失望了?也连同他这个太子也一起失望了?
他压着难过,屡次求见太师,将近日苦读的经义、策论一一呈上,还兴致勃勃地描绘将来要辅佐的清明朝政。
可这位向来疼爱他的老臣,眼中却只剩怜惜与痛色。作为两朝元老,太师所虑远比他这个太子要深远得多。
他终究太过信赖太师了,以至于始终不愿相信这位与自己情谊深厚的长辈会突然改变心意。
或许,终究还是因为担忧他的身子。怕他这般病弱之躯,既无精力也无能力去争夺皇位,更遑论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在这位老臣眼中,为君者首要的便是强健的体魄。他见惯了皇室中血雨腥风的争斗,哪个皇子不是要在豺狼虎豹般的对手间周旋?
即便是那个刚从外寻回来不过两年的陆呈辞,单论体魄也远胜于他。
可谁人知晓,太子虽疾病缠身,却怀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他能容常人不能容之事,忍常人不能忍之苦,为达成夙愿可以彻夜不眠地钻研。
这般既怀柔情又具韧性的儿郎,普天之下实在难寻。
并非所有天家子弟都野心勃勃,他不过是想好好活着,同时怀着济世安民的宏愿。
自幼所受的教导,造就了他远超常人的谋略与胸襟。单论他研读的典籍、设计的战船与火炮,便是举国上下无人能及——即便是陆呈辞也望尘莫及。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终究敌不过命数。
他唯一战胜不了,也再挽回不了的,唯有那个沈姑娘。
曾有那么三个月光景,他倾尽毕生温柔,将满腔深情都付与那位姑娘。日日细心呵护,只盼能暖化她的心,让她也生出几分情意。
那段时日里,两人时常相伴,她望向太子的眼神渐渐染上了别样的情愫。虽不曾有过逾矩之举,但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种灵犀相通。
那是心与心的相契,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与欢喜,恍若在茫茫人世寻得了独一无二的知音。
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但凡与他深交过的,又有几个能不动心?
但这些,都是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揣测。
世间人人皆有不得已,各有各的难处与隐衷。
每个灵魂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光华,而他们的缘分,终究是差了一步。
姑娘生就一副倔强心肠,任凭太子如何温存相待,即便她眸中已掩不住欣赏与可怜,仍要强自保持着分寸。
那日的情景大太监记得分明。正月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太子与沈姑娘在亭中围炉而坐。
太子望着漫天琼瑶吟诗谈笑,说起平生抱负、书中趣事,还有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风月佳话。
姑娘静静坐在一旁,听他温声细语,看他神采飞扬的眉宇,笑得是那般明亮,仿佛她眼里看到的是一轮皎洁的月亮。
可即便如此,当太子再度向她表露心迹时,那姑娘仍是“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连连磕了几个头。
她说自己早已心有所属,说家中还有未婚夫婿,恳求太子放她与祖父归去。
太子直挺挺地立在漫天飞雪中,看着她倔强地一次次俯身叩拜,听着那些决绝的话语,整颗心仿佛被刺穿。眼眶红了又红,最终将泪水强压在眸底。
良久,他伸手欲扶她起身,她却执意跪着不肯起:“若殿下不允臣女携祖父离去,臣女便长跪于此,直到殿下开恩为止。”
那一瞬,连他这个太监都忍不住怀疑,往日姑娘对太子展露的温存笑意,那含情脉脉的眼波,还有偶尔流露的悸动,莫非都只是为了讨太子欢心,好换得祖孙二人回去?
莫非太过善良,在可怜太子这个病殃殃且努力的人。
那日,雪下得实在大。
太子俯身要去搀扶,姑娘却倔强地不肯起身,任凭大雪落满肩头,任凭唇色冻得发紫。
后来,她哭了。
跪在雪地里无声地落泪,泪水涟涟而下,一声声祈求太子放了她的祖父。
他分不清这眼泪究竟为哪般。
是为祖父的安危忧心?是为违心抉择而痛苦?抑或……是对这病弱太子的怜惜?
还是动了不该动的心?
无人能窥见那颗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
太子就那样屈尊蹲在她面前,等着她起身。可左等右等,那抹身影始终倔强地跪在雪地里不动。
东宫上下宫人望着太子单薄的身躯渐渐被大雪覆盖,冻得唇色发青却仍不肯起身,纷纷扑通跪倒一片。
人人都为这个好不容易觅得些许温存的太子揪着心。
说来那姑娘也矛盾得很,若说她狠心,偏又泪落不止;若说有情,却始终不肯起身。
这般僵持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太子支撑不住倒在雪地里,姑娘这才哭着站起身。
太子这一病便是数日,缠绵病榻难以起身。而姑娘也将自己锁在房中,既不探视也不出门,就这般硬生生把自己囚禁起来。
最后,太子凭着那股韧劲慢慢好转,只是心上的伤,怕是再难痊愈了。
他平静地饮尽一碗碗汤药,而后主动走到姑娘房门前,郑重向她致歉。即便得了道歉,那姑娘也再未对他展露过笑颜。
后来姑娘也病倒了,昏沉数日不醒。太子守在榻前寸步不离,太医诊脉后只说这是心病,再经不得半分刺激。
望着那张憔悴的面容,太子终是选择了放手。
是的,他放手了。
那日他在房中独坐许久,再出现在人前时,眼眶红肿得厉害。
他很失望。
为太师的背弃而失望,为倾注全部真心换来的冷漠而失望。
他不再沉溺于痛苦,转而全心投入夺嫡之争。以他的才智与能力,果然顺利登临帝位。
登基那日,他满怀欣喜地去见她,而她泪眼婆娑地颤声问道:“陆呈辞……可还活着?”
陆呈辞。
她心里终究惦念的还是陆呈辞。
这些日子以来,他从不曾在她面前提起陆呈辞,更不敢问她是否对那人动了心。他怕听到答案,怕她那颗心早已被陆呈辞占满。
而今,他虽得了万里江山,却终究在情字上一败涂地。
其实太子清楚那姑娘确实对他动情了,只是参不透,她为何能这般决绝,将萌生的情苗亲手掐灭。
登基后,他未曾为难陆呈辞,也未动沈家分毫,反倒让陆呈辞承袭了亲王爵位。
可他知道,只要陆呈辞活着一日,他的皇位与性命便多一分危险。
终有一日,他们难免兵戎相见。
思及此,大太监无声叹息,他不敢想象,待到那时,那姑娘该是何等心境?而太子,又将迎来怎样的结局?
再望向案前那道静坐不语的孤影,只觉心口阵阵发紧,眼眶泛起潮意,终是忍不住轻声劝道:“陛下,去歇息吧。”
话音落下许久,那静坐的人依旧纹丝不动。
他不敢再劝,只得奉上一盏新沏的热茶。然而茶香袅袅中,那人仍是毫无反应。
直至一名小宫女抱着一只
兔子进殿,陛下才缓缓抬眸。
小宫女跪伏在地,带着哭腔回禀:“陛下,这只兔子突然没气了,找了医师诊治,医师说已经没了气息,再也活不过来了。”
再也活不过来了。
这句话落下来,案前的身影僵立了许久,最后缓缓起身,背对众人,未发一语。
大太监急忙向殿内宫人递去眼色,众人皆垂首屏息,无人敢看那道微微颤动的明黄背影。
沈识因原以为陆呈辞去去便回,未料在榻上辗转等了一夜都未见人影。
翌日清晨她早早起身,下人们纷纷上前伺候,平日她习惯独自打理,并未让她们近身。
她本想着手料理府中庶务,管家却回禀道:“王爷临行前已吩咐将诸事安排妥当,请王妃不必劳心。”
府中上下皆已称她为王妃,虽未行册封之礼,却俨然将她视作女主人。
这是陆呈辞给她的珍重。
她梳洗用过早膳不久,江灵便来了。
江灵说父母回了故里,江絮又公务缠身,只得她独自前来道喜。
沈识因望着江灵微微隆起的小腹,心头泛起难言的涩意。这尚未出阁的姑娘竟已怀了许夙阳的骨肉,那孕相衬在稚气未脱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眉眼间并无待嫁少女该有的欢欣,反透着与年岁不符的憔悴。
许是因着身孕,又或是身上那些红疹,让人瞧着可怜。
记得数月前沈识因就见江灵时常抓挠手腕,当时未曾在意,不想如今红疹竟蔓延至此。
她问起红疹来历,江灵却眼神闪躲,支吾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她望着那蹒跚远去的背影,心里难受,希望许夙阳能善待于这个小姑娘。
刚送走江灵,宫里的仪仗便到了门前。来的竟是御前大太监。
那大太监怀抱着雪白的兔子,上前行礼道:“夫人,皇上命老奴将兔子送给您。”
送给她?沈识因有些疑惑。
她在宫中时,总爱抱着这只兔子坐在花园秋千上发呆。
大太监看了看她,眼眶泛红地道:“夫人,另一只......昨夜已然没了。皇上担心这只独留宫中也会郁郁而终,特命老奴送来。它既与夫人相伴过些时日,还望您好生照料,让它好好活着。”
另一只没了?
沈识因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怎么说没就没了。
大太监瞧着她渐渐泛红的眼眶,轻轻将兔子放入她怀中:“夫人,两年前对您不敬和杀害刘茹姑娘的歹人,皇上已经找到了,现已擒获。”
那歹人找到了?沈识因更为震惊,喃喃问道:“是谁......现在何处?”
大太监轻叹:“皇上说此事既已了结,望夫人莫再郁结。那人虽苟活于世,却已成了与老奴一般的残缺之身。夫人放心,落在老奴手里,断不会教他好过,必让他受尽该受的罪。”
沈识因还想追问,大太监却深深行礼不再言语,而后离去。
沈识因僵立在庭院中,抬头望了望天,碧空如洗,暖阳高照。
许久,她擦了擦眼泪,抱着兔子回了房间。
她不知军营叛乱究竟多严重,陆呈辞这一去便是五六日。归来时迫不及待踏入内院寻她,恰见她临窗读书。
见他归来,她放下书卷起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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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修改了一万遍,乱七八糟了,凑合看吧!
这一章写的我精神分裂了,又喜又悲。本来是想分两章发的,可是无论分几章发都改变不了同时爱上一个人,注定有人欢喜有人忧。
人世间,有很多长得好看的人,有很多善良的人,有很多优秀的人,还有很多痴情的人。
可是,缘分就是那么奇妙,早一点晚一点,多一点少一点,一句话,一个念头,一个小的决定,都可能改变轨迹,不得而终。
秋天美好却短暂,但也带来了无限眷恋!
愿天下间所有人都不吃爱情的苦。
小陆和因因的感情还要慢慢磨合,婚后有趣的追妻生活开始了!
第47章
春日的天光总是这般明澈喜人。亲王府里里外外皆被陆呈辞着人翻新了一遍,他想让沈识因住得崭新敞亮,换个心境。
他们住的这间屋子轩敞通透,窗牖开得极大,窗外植了各色花卉,芬芳袭人。
方才沈识因正倚在窗边读书。鹅黄的花瓣随风轻旋,悄然落在她衣上,染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窗畔那几株栀子开得正好,几枝花探进屋里,添了一抹婉转生姿的景致。
她见陆呈辞进来,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将书卷放下迎上前去。陆呈辞方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赶回,一身青衫整洁清爽,显是来前特意换过的。
他抬手拨开垂落颊边的几缕墨发,目光先迎上沈识因的眼眸,又转向窗边。那敞开的雕窗外花影扶疏,花架底下还慵懒地卧着一团雪白的兔子。
沈识因走到他跟前,仰起脸细细端详他的神色。他眉宇间带着几分倦意,显然是连日奔波所致,便轻声问道:“怎么这么多日才回来?”
陆呈辞握住她的手,淡粉的指尖还沾着方才抚弄花瓣时留下的清香。他将她的手牵至唇边,轻嗅那缕芬芳,叹息道:“实在是事情棘手,并非有意耽搁。先前收编陆陵王旧部时,那些人初时还算安分,可近来军营中混入了细作,屡屡挑拨离间,煽动他们为旧主报仇,这才闹出械斗来。场面一时难以控制,费了些时日方才平息。”
沈识因闻言,眸中忧色骤深,忙凑近他身前,伸手便去捞他的衣袖。她将人轻轻拽到跟前,二话不说就要解他胸前的衣襟。
陆呈辞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嗅到她靠近时带来的栀子清香,不由低笑,由着她解开衣衫,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
沈识因望着那上面新添的几处伤痕,抬头时眼尾已泛了红:“我就知道,你每次出去准没好事。疼不疼?”
她这般关切的情态,惹得陆呈辞垂眸细瞧。见她眼中水光潋滟,长睫轻颤,不自觉伸手轻轻拨弄了下,温声道:“不疼,还没你摔一跤来得疼呢。”
眼睫被他轻拨,她不禁眨了眨眼,认真道:“往后一定要注意。”
陆呈辞瞧了瞧她的神色:“生气了?”
“嗯。”她点头,委屈地数落起来,“上回你离府时,我们明明说好的,不论遇上什么事都要递个消息回来,免得我悬心,可你一去音讯全无。这回又是这般,一去这么多日,纵使再忙,也该遣个人传句话回来。”
言至此处,她仰起脸深深望进他眼里。那双明眸上似是点了星粉,在光下漾着细碎莹光,平添几分娇嗔。
陆呈辞凝望着她一张一合的朱唇,忍不住俯身亲了一下,回道:“你说得是。只是我做的事情都很隐蔽,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危险,有时事情紧急,加之我实在不愿你忧心,不想在尚未有定数时让你跟着悬心。”
他用指腹轻抚她的唇瓣:“不过这回是我不好,往后定不再犯。”
说着又凑近些许,仔细看了看,问道:“这口脂可是我先前送你的?今日这颜色格外娇艳,让我仔细尝尝甜不甜。”
他虽一身风尘仆仆,在她面前却仍强打精神。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颌,再度吻上那抹嫣红。分离时犹自低语:“果然清甜……难怪女儿家都爱用这
沈识因微张着唇看着他,方才还又担忧又生气,这下被他逗得心情好了许多。却见陆呈辞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胭脂盒,揭开递到她面前:“快来试试我新买的。”
原来他给她买了口脂。
口脂透着清雅甜香,他以指蘸取些许,轻轻点染在她唇上。唇瓣顿时浮动着甜意,她抿了抿问道:“这是用什么花制的?”
“店家说是取了桃花,又掺了些茉莉。”他凝望着她晕染开的唇色,“可辨得出花香?”
沈识因细细品味,颔首道:“只尝出桃花的清甜,倒未觉着茉莉的香气。”
“那让我仔细尝尝。”他话音未落,便已覆上她的唇。
虽只分别数日,却似隔了漫长光阴。方才尚能克制着说些闲话,此刻唇齿相触,便再抑制不住想要亲近的念头。
沈识因觉出他气息渐灼,轻轻推了推他的肩头:“不如先去沐浴更衣,我去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陆呈辞确有倦意,却仍道:“让厨房准备便是。”
见她神色未复,他自是舍不得让她操劳。彼此心间还隔着太多未言之事,既嫁了他,他只愿她过得轻松自在。
她却坚持:“我想亲手为你做顿吃的。除夕那日分明说好要共进年夜饭,最后却未能如愿。若是那夜你来寻我,或许我们早已对坐共饮,甚至……早已成婚了。”
这话里带着藏不住的埋怨。若他那日不曾远赴边疆,若他能早些来太师府寻她,她也不会被太子带进宫中,一别便是数日。
她心里终究存着气,气他那日的不告而别。
此刻突然提起,想是这委屈一直憋在心里,从未真正释怀。
他心疼地勾住她的手指,温声道:“都怪我,以后再也不会了。那你且给我煮碗面,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她缓了缓心情,也不愿再埋怨,轻声道:“你不在这几日,我翻了许多食谱,试着学做些饭菜。纵使学不会山珍海味,总要会几样能暖胃饱腹的家常手艺。”
他本不愿她沾染庖厨之事,却又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只得颔首目送她出门。那身影比初重逢时清减了许多,衣带渐宽,再不似往日精神。
回想这一路走来,原以为自己的靠近能予她安宁喜乐,未料世事辗转,反倒让她历经这许多坎坷。
日光倾泻满室,他信步踱至窗边花架下。但见那只雪白的兔子还蜷在花影里晒着太阳,金辉洒落周身,绒毛泛着暖光,灵动可人。
他俯身轻抚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仔细端详片刻,终是压着心尖那点醋意轻叹一声,这才直起身往浴房去了。
沐浴过后,他只觉浑身松快,随意披了件绛红色的家常袍子,衣带松松系着。见沈识因还在厨下忙碌,便踱回窗台边,俯身将那只雪团儿似的兔子抱入怀中。
指尖没入柔软绒毛,不禁低喃:“果然软乎乎的讨人欢心。”
触手温软如云,圆溜溜的眸子很是灵动,玲珑耳朵在他臂弯间轻轻扫动,痒酥酥暖融融的。
陆瑜当真深谙攻心之道,将这小东西送来,分明是尚未死心。
他虽胸中醋意翻涌,却也并不十分在意——毕竟人已是他的妻了。
斜倚在窗台边,举目四顾,发现屋里添了许多不曾见过的物什。
妆台上琳琅满目摆着胭脂水粉并各式珠钗,窗前的帘幔已换成淡绿轻纱,床榻铺着浅乳色的锦衾,帐幔上零星绣着细碎花枝,连垂落的流苏都透着精巧。
盥洗架前并排挂着两条布巾,一粉一白,巾角皆绣着缠枝莲纹,再不是从前单调的模样。
目光落回此刻倚坐的窗台,记得原先只有光秃秃的台面,如今不仅拓宽了些,还铺着软垫,旁边置了个琉璃鱼缸。几尾金鲤在粼粼波光间游弋,映着日光煞是好看。
又仰首望去,窗檐下不知何时缀满细巧银铃,清风过处便响起清脆的叮咚声。
这便是成家的滋味,与他心爱的姑娘共同筑就的归处。
她将他们的家打理得这般雅致,处处点缀着独属于她的巧思,满室皆是她清甜的气息。
他心间涌起暖流,这不正是他年少时最渴求的寻常幸福?
再望向庭院里那棵葱郁的古树。如今枝叶葳蕤,绿荫几乎要漫到窗前。这树原是幼时与母亲一同栽下,那时刚迁入王府,母亲说待小树长成参天模样,他也会长大成人。
如今古树亭亭如盖,青翠树冠遮住半座庭院。
以往每次回府总要望上几眼,如今再看,心底愈发温软。
他终于不再形单影只了。
正倚在窗台前对院出神时,沈识因端着面走了进来。
见他怀抱着那只兔子,慵懒地斜倚在花影里。他闻声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
对视片刻,她移开视线,走到桌前放下碗筷:“快趁热来吃罢。”
陆呈辞应了一声,起身将兔子安置在窗台软垫上,走到铜盆前净了手,取下那条白巾细细擦着:“这面香得紧,刚进门就勾得人饥肠辘辘。这巾子也选得极好,花纹清雅,质地柔软,我很喜欢。”
沈识因轻声回应:“这是出嫁前我亲自上街挑的。当时拿不准你中意什么花样,便按我喜欢的选了。”
他将布巾仔细搭回架上:“你喜欢的,我便喜欢。”
而后走到桌前,望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青翠的菜叶衬着酱色的肉丝,清香扑鼻,勾得他腹中阵阵作响。
他忙坐下执箸,尝上一口,惊喜地连连点头:“竟如此好吃。”
见他真心喜欢,她才放下心来。
他不自觉地吃得急了些。以往流落市井时,总会为着一碗面与人争执。那时总是囫囵吞下,呛得满脸通红也不敢细嚼,生怕被人夺了去。
沈识因见他吃得急,忙轻抚他后背道:“慢些用,仔细呛着。”
陆呈辞这才醒神,察觉自己失态,夹起一箸面递到她唇边:“你也尝尝。”
沈识因本不觉饿,见他吃得香甜,也生出食欲,就着他筷子尝了一口,嫣然笑道:“味道尚可。”
陆呈辞点头:“这滋味倒能与余婶面馆的手艺相较了。”
提及余婶,沈识因道:“上回尝过她家的面,本说要常去的,却迟迟未得空。待你闲暇时,我们一同去探望可好?上次匆忙,连伴手礼都未备,这次定要郑重登门致谢。”
她说着凑近几分:“最要紧的是,你该好好向她介绍介绍我。”
她现在是他的妻子了。
她亲昵地靠近,语气较之先前郁郁模样明朗许多。他情难自禁地倾身向前,却被她伸手轻按住肩头:“不要亲,快吃。”
如今他的一举一动,她都能瞬间领会其中意图。
他回过神,摸了摸微烫的耳廓,继续吃起来。她安静坐在一旁,看着他连面带汤吃得干净,心里松快了许多。
这时窗台那团雪白的兔子蹦到沈识因脚边,轻蹭她裙裾。她俯身将它抱起,抬眼正对上陆呈辞看来的目光。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谁都未开口。
其实自踏入房门看见这兔子起,陆呈辞心间便泛着酸意,却始终不曾开口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