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捕(探案)by司马兰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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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霜掀开车帘,笑吟吟吩咐:“停车,去帮我买下来。”
“妹子!那可是我先瞧上的!”曹虎试图争辩。
“不管,我官大,你得听我的。”裴霜扬起下颌,理直气壮。
曹虎梗着脖子:“嘿,你可管不着我,我如今可是大理寺的人!只听我们大人的吩咐!”
裴霜转眸看向身旁的霍元晦。他正闭目养神,一簇秋光从窗外探入,映亮他半张侧脸,光影分明,一半隐于幽暗,一半润泽如玉。
她唇角轻扬:“你们大人……也得听我的。”
话音才落,眼前人倏然睁眼,眸中宛若含了一泓暖泉,漾开清浅笑意。
车外传来方扬的闷笑声:“曹虎呀,你告状也要找对人,找我们大人可没用。”
调侃地明明白白。
车内的郦凝枝与裴蕊娘也抬袖掩唇,轻笑出声。
若是个面皮薄的娘子,早被臊红了脸,可裴霜是一般人吗?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朝对面那人抬了抬下巴:“你说,是不是听我的?”
“听你的。”他语气别样缱绻。
曹虎内心哀嚎:完了!他们家大人这夫纲,怕是永远都振不起来了!
他转而换了人求助:“裴掌柜,您给做做主呗?”
这回求对人了。
“葭儿,莫与曹虎争了,满月礼为娘早已替你备下了。”裴蕊娘含笑虚点了点她。
“好嘞,还是娘最疼我。”裴霜俏皮地倚在她娘肩头,笑得眉眼弯弯。
在他们启程赴京前,张泉也捎来了信,道是家中媳妇添了个大胖小子,幼儿和产妇眼下正离不得人,故而无法随行入京。
信里还絮絮说了些青梧的近况。蒋县丞将县里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脸上的笑容也一日多过一日。
小伍子带着那帮半大孩子,竟也真撑起了云来客栈,不再是只会追在人身後喊“姐姐”的娃娃,如今人人见了都要尊一声“伍掌柜”。只是客栈里那只黑猫似是想他们了,瞧着清减了些。
裴霜收到信的时候蓉蓉一笑,才不信木耳会瘦,她临走时都快抱不动那圆滚滚的一团了。瘦些也好,抱着省力。
知道他们过得好,他们这些离家在外的才能安心。
盛京的天空湛蓝如洗,澄澈明净。可这片巍巍皇城之下,谁知埋藏着多少污糟隐秘?他们此番前来,又将卷入怎样的波谲云诡?
曹虎将车靠边停稳,揣好钱袋便兴冲冲采买去了,方扬也快步跟上。
霍元晦偏过头,轻声问她:“你不去?”她向来最爱街市热闹。
裴霜抱臂端坐,一本正经道:“如今我可是有品级在身的人了,岂能再如从前那般随意上街?”
官没当几日,架子先摆起来了。
郦凝枝忍俊不禁:“照这么说,盛京城里诸位大人岂非都不用上街了?”
“大人上街,那都是乘着软轿,好几人抬的那种,远远地就看见了。”
霍元晦含笑凑近:“那我去为你租顶软轿?”
裴霜轻推他一把:“别闹。”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车厢内一时暖意融融,满是轻松气氛。
“方扬和曹虎怎么回事?买个拨浪鼓去了这半天还不回来?是打算把整条街都搬空吗?”裴霜嘟哝着,一边掀开车帘朝外张望,却见两人竟都在街角处停住了脚步。
那街角密密匝匝围了一群人,似是出了什么事。
裴霜正欲下车看个究竟,却见一人猛地策马自人群中冲出,径直闯入主街。马蹄轻扬,带起一片尘土,堪堪从她眼前掠过。马臀后竟还拖着个被捆得结实的人,绳索另一端正攥在骑者手中,被绑的人跑得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马行得并不快,裴霜清晰地看见了马上之人,是个少年,梳着高扬的马尾,剑眉斜飞入鬓,通身透着锦绣堆里养出的张扬恣意。马屁股后头还呼啦啦跟着一溜家丁仆役。
恰在此时,方扬与曹虎回来了。方扬抱着好几包零嘴,曹虎怀里则塞了刚买的拨浪鼓。
裴霜抓了把还热乎的炒栗子,顺口问道:“那边怎么回事?刚过去的是谁?”
方扬道:“就听了几耳朵,好像是承恩侯府上的。具体什么事也不清楚,被绑的是个卖糖水的小贩。只听那少年郎问了一句姓名,卖糖水的刚应声,就被他揍了一顿直接捆走了。”
“青天白日就当街绑人?”裴霜缓缓摇头,“他这是嫌他爹谢江被御史弹劾得还不够多吗?”
霍元晦沉吟道:“看年岁应是承恩侯的幼子,谢陵。听德清提起过,是个混不吝的纨绔,胆大包天,进京兆府衙比回自家门还勤。”
横竖自有京兆尹去头疼,原与他们不相干。
此时,一架装饰华贵的马车自对向缓缓驶来,一看便知车内非富即贵。裴蕊娘斜瞥见车辕上悬着的“徐”字标记,急忙抬袖掩面,低声道:“快放下车帘!”
裴霜赶忙照做,余光扫过窗外马车,心下顿时了然。
这可不是通州,认识她们的人多。
方扬曹虎并不知内情,有些奇怪。
“直接去镜衣司北司衙署。”霍元晦淡淡吩咐道,声线平稳。
第117章
镜衣司分设南司与北司,如今北司由彭宣执掌。他们抵达时,彭宣并不在衙内,前来接待的是位熟人。
就是从前经常与他们交接人犯的白小昀。
白小昀殷勤地奉上茶水:“掌使大人进宫去了,归期未定。不过他早有交代,已为两位夫人和裴副使备好了宅院,稍后便由卑职引诸位过去。”
霍元晦笑着调侃了句:“怎的没有我的份?”
“大理寺的官员自有官舍安置,”白小昀也笑,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您可千万别在这儿提您那身份,不然呐,怕是要被咱们的人‘请’出去的。”
“呵,你们镜衣司与大理寺,竟已到了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郦凝枝轻笑着摇头,脸上所覆的面衣随之轻轻颤动,“耿集也不管管?他人呢,莫非也不在?”
自踏入镜衣司起,她与裴蕊娘便始终以轻纱遮面。
白小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这位夫人竟直呼耿指挥使的名讳。他迅速敛起神色,语气愈发恭谨:“指挥使大人是与掌使一同进宫的。”
裴蕊娘若有所思,随即淡然道:“既然他们都不在,便先引我们去住处歇息吧。一路舟车劳顿,确是有些乏了。”
白小昀当即唤来一辆比他们所租更为宽敞的马车。方扬和曹虎不禁暗暗咋舌:盛京人手笔,果然不凡。
安排的宅邸位于城西,距镜衣司衙署有些距离。但马车行驶平稳,车内又铺设软垫,倒也不觉疲惫。
宅子是一座二进院落,门脸虽不张扬,内里却别有洞天。两侧是蜿蜒的抄手游廊,步入二进,可见一方小巧花园,当中竟安置了一架秋千。东厢房外百竿翠竹倚墙而立,西厢门前则留有空地,摆着练武用的木桩。
“这宅子是德清准备的?”裴蕊娘轻抚着微荡的秋千架,轻声问道。
“正是,掌使大人费心筹备了许久。可是有哪里不合心意?”白小昀悄悄观察着她的神色,只是面衣遮掩了大半,什么也瞧不真切,唯见一双沉静的眼,仿佛含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并无不妥,”裴蕊娘眼中漾开淡淡笑意,“替我多谢你们掌使。”
“您言重了,您满意便是最好。”彭宣离衙前再三叮嘱他这两位夫人身份紧要,他丝毫不敢怠慢。
“掌使说两位夫人素喜清静,故未安排常驻仆役,只有些定期前来洒扫的婆子小工。若无吩咐,他们绝不会擅入内院。”
裴霜四处看了看,心下颇为满意:“没想到彭宣瞧着粗枝大叶,办起事来竟如此细致周到。”
霍元晦但笑不语。
白小昀又仔细交代了些日常琐事,譬如左邻右舍皆是何等人家,采买物品该往何处,事无巨细。待一一嘱咐完毕,方才告辞离去。
裴蕊娘除下面衣坐下,目光转向郦凝枝,唇角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难为耿集如此费心。”
郦凝枝迎上她的视线,对她话中那点若有似无的打趣心知肚明:“诶,看我作甚?又不是我让他安排的。这不都是冲着敬重你么?”
裴蕊娘抿唇轻笑:“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
裴霜眉梢一扬,嗯?这话里似乎意味深长?
“耿前辈对您……?”她顿时一脸兴味盎然,挤眉弄眼地凑近。
郦凝枝抬手虚点她:“你这丫头,又胡思乱想些什么?没有的事,我们不过是旧识故交。”
“哦——旧识啊——”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啧啧两声,“可惜了可惜了,我还当……”话说一半便恰到好处地停住,留给人无限遐想。
霍元晦也来了兴致。娘与耿集?这层关系他倒是从未听人提起过。
不过郦凝枝显然不愿多谈,两个年轻人也只好揣着满腹好奇,将疑问暂且按下。
次日,霍元晦带着方扬与曹虎前往大理寺报到,裴霜则换上一身崭新的飞鱼服,独自前往镜衣司。
司内众人对这位空降的副掌使皆怀有浓厚兴趣。女镜衣使他们并非未曾见过,但初来乍到便高居副掌使之位的,确是头一遭。
加之先前剖心案与北乡书院案早已让裴霜在京城声名鹊起,众人对她那“上能缉凶,下能验尸”的本事好奇不已,都想亲眼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女神捕”。
裴霜含笑与众人招呼,态度亲和。司内同僚颇觉新奇,上位者多半威严持重,如她这般随和的可不多见。
而且……她和众人想象的截然不同。说书人口中总将她描绘成虎背熊腰、力能扛山、貌若男子的模样,可见了真人才发现,分明生得圆眸桃腮,眉似远山,身量虽较寻常女子更为高挑,但这般品貌,便是放在闺秀堆里也毫不违和。
白小昀引着她熟悉衙司各处,裴霜对一切皆感新鲜,默默将布局记于心间。
“寻常若无要务,在自己值房待着便可。”白小昀说着,又招手唤来一名镜衣使。
此人眉目清秀,虽与旁人一般装束,裴霜却一眼辨出她是女子。
“裴副使,这位是葛语风,日后便是您的副手。有何差遣,吩咐她即可。”
葛语风当即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属下参见副使大人。”
“起身吧。”裴霜早已注意到她,方才人群中,就属她的目光最为炽热灼人。
白小昀又道:“掌使今晨方从宫中归来,眼下正在补眠。可需属下前去唤醒?”
“不必了,没什么要紧事。待他醒来再问也不迟,就不扰他清梦了。”裴霜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心下却不由思忖:究竟是出了何等大事,竟让圣上召他们商议了一整夜?
这一想,便出了神。待她觉得腿脚有些发酸,才蓦地回过神来。
葛语风仍静立原处,身姿笔挺,面色沉静如水。
裴霜端详着自己这位新副手,心下了然,这又是个寡言的。
“别总站着了,该坐便坐。”裴霜笑
着解释,“我有时想事会入了神,耗得久了些,你不必一直陪着干站。”
“属下不累。”葛语风抱拳应道,声线平稳。
“那便替我沏杯茶吧。”
“是。”葛语风利落地找出茶叶罐,用茶匙量取茶叶,又提壶去外间取了热水来。
裴霜默默观察着她的动作,待她将一盏青瓷茶杯奉至面前:“大人,请用。”
裴霜接过茶盏,目光不经意掠过她执杯的手,浅啜一口,放下茶盏,才缓声开口:“你出身官宦之家,为何会入了镜衣司?”
葛语风面露讶色:“大人如何得知?”
“你惯用左手,善使长枪或长刀一类兵器。父亲应是武将,且已然过身;母亲出自官家,但外祖父官阶不过五品下。家中……应当还有个弟弟。我说得可对?”
葛语风眼眸愈发明亮,惊叹道:“您……您真神了!这些您是如何看出的?”
“分析。”裴霜微微一笑,“你沏茶时章法讲究,必是家中有人悉心教授过茶道。寻常女儿家的技艺,不是承自母亲,便是师从外人。而有能耐延请茶道师傅的,多半是官宦门第。”
“你手上硬茧分布有致,新旧叠加,新茧是使佩刀磨出来的,旧茧则是自幼习武所留。如今人家鲜少舍得让女儿吃这份苦,故而推测你父亲是武将。”
“那我父亲已然过世、家中尚有幼弟,以及外祖父官阶不高这些……竟也能靠分析得出?”
“自然可以。”裴霜微微颔首,“你衣衫虽整洁,却可见细微补痕,说明家道已不如前。若你父亲仍在世,断不至如此。但家中若无一男丁支撑门户,依你这般年纪,恐怕早被族中叔伯安排婚嫁,岂容你在此自在当差?至于你外祖的官位,倒有几分猜测之意。”
“猜测也能这么准?”
裴霜垂眸又饮了一口茶,方缓声道:“本朝律例,守寡妇人可归娘家,由外祖家赡养。你母亲既未归宁,可见外祖家中亦不宽裕,故而推测其官位应不甚高。”
“确实如此,”葛语风眼中掠过一丝黯然,随即又扬起脸,笑容里带了几分豁达,“外祖家中所余资财供养几位舅父已是不易,又怎容得下我们母子三人栖身?”
她忽然双膝一屈,郑重下拜,“大人真不愧‘女神捕’之名!与您相处不过片刻,竟将属下家中境况看得如此透彻。属下……属下愿拜您为师,恳请大人收下!”
“快起来。女儿家的膝盖,金贵得很,别动不动就跪。”裴霜伸手扶她起身,迎上她灼灼的目光,笑道,“拜师便不必了,我生性不喜拘束。收了徒弟便得管上一辈子,你只管跟着学便是,想学什么,随时来问。”
“你入镜衣司,是为搏一份前程,护佑母亲与幼弟。只要心怀热忱,脚踏实地,自有出头之日。”
镜衣司有一处是其他官署比不上的,无论男女,升迁机遇一视同仁。
葛语风眼眶微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直至午后用罢饭食,彭宣才得空来寻她:“适应得如何?”
“这儿可比州府衙门清闲多了。”裴霜半倚在椅中,姿态闲适,很是惬意。
彭宣神色却蓦地一紧,连忙摆手:“可不敢这么说!一说闲,准要来事儿!”
“这么灵验?”裴霜赶忙捂住嘴,不敢再言。
她顺势问道:“昨日进宫所为何事?”
彭宣扫了一眼屋内的葛语风,对方极有眼力见地躬身退了出去。
门扉合拢后,彭宣才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今年南方多个州府皆上报歉收,漕粮征收愈发艰难,陛下忧心忡忡,召师父与一众内阁大臣商议了整夜。”
““今夏黄河汛情异常凶猛,灾患深重,眼看凌汛又至,陛下为此愁得鬓角都添了几缕霜白。加之河道淤塞严重,漕船根本难以通行。”
“然海运之事毫无经验可循,海上航线该如何开辟,如何确保稳妥?商议了一夜,依旧提不出个万全之策。廖右相仍力主维持原状。”
裴霜沉吟道:“河运转海运非一日之功,若真要变革,确需伤筋动骨。”
但这些终究非他们所能左右。说完朝堂大事,彭宣话锋一转,提起了平西侯袁伯洪。
“平西侯自上回病危后,家中请了个道士上门,病情竟意外好转。如今他迷上了求仙问道,连家中都设起了道场。”彭宣当作一桩奇闻说与她听,“还时常拉人同修。如今他那小道场里,竟也聚了七八个常客,个个去过之后,都说道士道法高深,跟着修行能洗筋伐髓、延年益寿。”
“什么道士?”裴霜听得耳熟,不由警觉,“那道号你可听说?”
“听闻……好似叫太嘉。”
“太嘉!!?”裴霜骤然抬眼。
“你知道此人?”
裴霜面露讶色:“自然认得。他原先盘踞在通州灵台观,赵家那桩案子他也曾牵扯其中。我始终觉得他行迹可疑,似与天知教有所勾连,只是苦无实证。”
“赤火帮与天知教有染,平西侯府又同那些黑衣人牵连甚深。若说太嘉是天知教的人,也非不可能。他们如此大肆宣扬修道长生,究竟意欲何为?”
裴霜神色凝重:“眼下还难以看透,务必加派人手紧盯。”
“放心,那边一直有人盯着。”彭宣点头,又道,“还有一事,酒师父已动身往西边去了。名单上的人似乎尚有幸存者。酒师父生怕再生变故,亲自赶去了。”
提及酒师父,裴霜唇边终于漾开一丝笑意:“许久未见这老头了,倒真有些想他。有他出马,便可安心了,定能带回好消息。”
“但愿如此。”彭宣轻叹,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次失望,心中难免惴惴。
草地上围了一圈百姓,几个皂隶正奋力挖掘着周边土地,地上已被掘出一个又一个土坑。一只孤零零的断脚横陈在草叶间,显得格外刺目。
温远与霍元晦策马赶到,曹虎连忙上前接过缰绳。
二人翻身下马,拨开人群蹲下身仔细察看。那断脚连着小半截小腿,沾满污泥,呈出一种瘆人的青黑色,唯有指甲盖隐约反着光,尚可辨出是只人脚。
脚上皮肉尚未完全脱离骨骼,从腐烂程度判断,脱离人体应不久。
方扬抹了把额角的汗,上前禀报:“两位大人,另一处又发现了一些尸骨。”
他们立即赶去。那土坑挖得并不深,碎骨混杂在泥土中,有半个头骨、盆骨,还有几块零散的碎骨,颜色灰白中透着焦黑。
“怎么看着有灼伤的痕迹?”温远拾起一根树枝,轻轻拨动检查。
霍元晦朝周围四顾一番:“没有其他的了吗?”
“没了,附近都已仔细翻找过,再无其他。”
“将所有这些都带回大理寺。”温远拍去手上灰尘,眉头微蹙,“只是目前难以断定这断脚与这些碎骨是否属于同一人。”
毕竟断脚尚存皮肉,一个人失了足也未必丧命;而另一边却是遭焚烧的骸骨。若为同一具尸体,为何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
“去镜衣司请裴霜吧,”霍元晦建议道,“她应能验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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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收小妹,正式开始上班
大理寺内,裴霜与葛语风身上醒目的飞鱼服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步入殓房,见霍元晦早已等候在此,裴霜眉眼一弯,轻快地小跑过去:“下回可不敢再穿这身来你们大理寺了,太招眼。”
霍元晦灿然一笑,眼底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他们都是对‘女神捕’心怀好奇,想来一睹真容,与这身衣裳干系不大。”
大理寺自然早已知晓镜衣司新来了位女副使,正是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女神捕。
“此番遇上一具棘手的尸身,还望副使大人施以援手。”霍元晦拱手一礼。
裴霜按下他的手:“别贫了,快带我去验看。”
葛语风背着裴霜沉甸甸的工具箱,默默观察着这两位大人之间既熟稔又带着几分刻意疏离的相处方式,心下颇觉有趣。
裴霜本还想戴面衣,但看着已经被烧成这样的尸骨,显然也是没有必要。
“从盆骨形态可判断,死者为男性,”裴霜戴好手套,将残存的头骨碎片小心拼合,“年纪应该在四十到五十之间,家境优渥。”
“为何如此断定?”
殓房内原本寂静,葛语风忽然发问,两人目光同时转向她。
她顿觉失言,慌忙道:“属下多嘴,请大人恕罪。”
裴霜轻笑:“无妨。我平日习惯直说结果,许久未有人追问缘由了。”
霍元晦自上而下打量了葛语风一番,笑道:“倒忘了问,这位是你新收的……小妹?”
“什么收不收的,”裴霜睨他一眼,说得她好似山大王一般,“这是葛语风,我正儿八经的副手。”她现在可是有官身的人。
随即又向葛语风介绍:“这位是大理寺正霍大人。”
葛语风连忙欠身行礼。
“既想听,便近前来。”裴霜对她招招手道,“把验尸单给他吧。”
葛语风拿着笔瞟了眼霍元晦:“这……不妥吧,我来就行。”
“不妨事,他做惯了的。”裴霜示意她靠近,“你想学吗?”
“想!”葛语风眼睛一亮,立刻凑到裴霜身后。
霍元晦认命地拿起纸笔,准备记录。
裴霜递给她一副手套,指着拼合好的头骨道:“人的头骨共有二十二块,自出生至死亡,数量不变。但从婴孩、孩童至成人,这些骨缝的闭合状态却大不相同。”
“你看此处、此处,还有这里,”她指尖轻点几处骨缝接口,“这些缝隙已完全闭合,说明死者已是成年人。”
葛语风眼睛亮晶晶的,越听越是兴奋,笔下飞快,将裴霜所说的要点一一记下。
裴霜见状轻笑:“分辨成人与孩童的头骨,还可观察三庭比例。孩童的额头与眼睛几乎占据头部的二分之一,成人则接近三等分。其余通过头骨判断年纪的法子还有许多,日后慢慢教你。”
葛语风连连点头:“多谢大人!不过又怎么确定他年纪区间呢?”
“看骨骼的韧性,牙齿的磨损,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经验。”裴霜不疾不徐地解释,“年长者的骨骼更脆,牙齿磨损也更严重。此人牙齿有些松动,说明身有些年纪,应当在三十到五十之间。至于为何我给出的范围更小,则更多凭我的经验了。”
“那家境优渥呢?”
裴霜点了点头骨上的牙齿:“此人牙齿间还算干净,必是有清洁牙齿的习惯,寻常人家可用不起牙粉这样的东西。”
“小小牙齿还有这样的门道。”葛语风越发觉得验尸这门手艺高深。
验罢头骨与盆骨,再检视其他碎骨,其骨骼状态大致相仿,可确定属于同一具尸骸。
待到检查那截断脚时,裴霜小心翼翼洗去其上污泥。当脚掌完全显露时,三人皆是一怔。
葛语风忍不住低呼:“此人竟有六根脚趾!”
裴霜却唇角一扬:“运气不错,遇上个六指的。”
“运气不错?”葛语风不解。
“六指便是特征。有特征的人,才好找寻。”裴霜耐心举例,“譬如让你在人群中找一个指定之人,是五指的好找,还是六指的?”
“哦~大人说得对!”葛语风眼中崇拜之色更浓。
霍元晦唇角含笑,静立一旁。她便是如此,才华灼灼,不经意间便吸引所有人倾慕。
“这只脚的骨骼状态与那堆碎骨相近,但只能说是年纪相仿,无法完全确定属于同一人。”
“连你也无法断定?”霍元晦问。
“我又不是神,裴霜坦然道,“那堆骨头烧得碎肉无存,几近成灰,能验出这些已是不易。”
葛语风生怕霍元晦责怪,忙出声维护:“我们大人能看出这些,已经很了不起了!”
霍元晦看着挡在裴霜身前、一脸护犊模样的葛语风,简直哭笑不得:“这下可好,她护你跟护崽似的。倒显得我从前做得不够周到。”
裴霜翘起唇角,拍了拍葛语风的肩示意她安心:“正好让你知道,如今我也是有人护着的了,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大人,他从前欺负你吗?”葛语风立刻看向霍元晦,眼神暗含警惕。
“他哪能欺负得了我?”裴霜见她当真,不再玩笑,“真没有。他一个文官,怕是挨不住我一拳。”
葛语风打量霍元晦一番,见他确实一副文弱模样,不似习武之人,这才信了,稍稍退开。
霍元晦温声对她道:“你维护你家大人的心意是好的,只是稍欠思量。若我与她关系不睦,她又怎会应允来此验尸?”
对哦。葛语风后知后觉,验尸与查案不同,她们本不必来。
裴霜转而问道:“这尸体在何处被发现?温大人可去追查了?”
“正是。发现地周围有些工坊,他已带人前去查访。”
“可着重排查设有大型窑炉之处,譬如砖窑、瓷窑等。尸骨能烧至如此程度,绝非寻常人家灶火所能及,必是经受了持续高温焚烧。”
此时,温远正带人立于一家陶瓷工坊门前。守门人竟拦住了皂隶,态度强硬。
方扬亮出令牌:“大理寺办案,还敢阻拦?让开!”
寻常人见此早已胆怯,但这几人却毫无惧色。守门人嚣张道:“尸体又不是从我们工坊里挖出来的,凭什么搜查?”
“人既死在附近,便不能排除工坊内有人行凶后移尸的可能。不止你们一家,这周遭所有工坊都需排查。”温远依旧耐心解释。
那守门人却仍不退让,反而抬高了声调:“我们东家可是姓俞!这位大人确定要搜吗?”
盛京城中姓俞且有头有脸的人物,唯有兵部那位老侍郎。俞老大人虽已年迈致仕,不足为惧,但其长女正是平西侯夫人。
“本官秉公执法,想来俞老大人与平西侯爷皆是深明大义之人,必不会介意。”温远面色一肃,不再多言,挥手厉声道,“搜!”
守门人不过是仗势欺人,真要与大理寺官差正面冲突却也不敢
,只得悻悻让开。
皂隶们一拥而入,将工坊里外翻检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
温远回到大理寺时,裴霜尚未离去。他提及搜查结果:“周围确有一家瓷窑工坊,我等连窑炉内部都仔细查过,并未发现异常。”
“若断脚与尸骨同属一人,此事应已发生七八日有余,纵有痕迹也早被清理干净了。”裴霜仍觉那瓷窑工坊颇为可疑。
温远道:“那工坊规模不大,仅有两个窑口。据管事所言,此处本非正经经营之地,乃是俞家十二郎酷爱制瓷,家中特为他置办的玩乐之所,平日里没什么人。”
“俞十二郎?”
“是兵部前任侍郎俞老大人的幼子。他年岁几乎与俞家孙辈相仿,俞老夫人极为疼爱,但俞老侍郎却认为男儿不可娇惯,早年曾将他扔进军营磨砺。谁知归来后仍不成器,反倒痴迷经商,尤好烧瓷。倒是个钻研瓷器的行家,真被他琢磨出了些门道,所制瓷器堪称京中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