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捕(探案)by司马兰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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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过后,耿集神色一正,说起要事:“酒兄已寻到黄和德了,不日便将返京。”
“当真?!”裴蕊娘猛地握紧椅扶手,难掩激动。
“千真万确!”
耿集话音铿锵,如一颗定心丸,落入裴蕊娘惶惑多年的心中。
等了这么久,终于……有了进展。
她眼眶倏然泛红,泪光盈睫。
“蕊娘,饭菜备好了。是等元晦他们回来一同用,还是……”郦凝枝从厨房转回,话至一半,忽见裴蕊娘神情,顿时止住。
她目光不善地扫向耿集:“你同她说了什么?惹她伤心?”
耿集知她误会,忙道:“我岂敢惹嫂嫂伤心?你可莫要冤了我。”
“凝枝!我是高兴的。”裴蕊娘抓住她的手,指尖微颤,眼中泪光却闪着亮,“有眉目了……案子,有眉目了!”
“果真?!”郦凝枝反应与她如出一辙。
耿集又将消息重申一遍:“再真不过。酒兄绝不会在此事上说笑。”
裴蕊娘与郦凝枝双手紧握,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压抑多年的激动与希冀,二十年了,那些沉埋的冤屈与亡魂,终于窥见一线曙光。
“回来的正好,我都闻见饭菜香啦——”裴霜清亮欢快的嗓音从门外传来,活力十足,“今儿跑了好多地方,我可要多吃两碗!”
“没人和你抢。”霍元晦含笑的语声紧随其后。
待二人欢欢喜喜踏进门时,却察觉屋内气氛不同寻常。
裴霜未见过来人,正暗自思忖这陌生男子是谁。霍元晦已先行一步,朗声笑道:“耿叔父,您来了。”
听得这声称呼,裴霜方知这位便是彭宣的师父、镜衣司指挥使耿集。
但见其人身形挺括魁梧,面容英气俊雅,未蓄须髯,看来不过三十五六年纪,周身上下却笼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似是久居上位所致。
裴霜当即展颜行礼:“见过耿指挥使。”
耿集抬手虚扶她:“可不敢让郡主千岁给臣行礼,合该是臣向您见礼才是。”说着他便要撩袍下跪,裴霜急忙反手托住他双臂。
“您言重了,”她温声道,“这里没有什么郡主千
耿集抬眸,微微一怔。
裴霜莞尔:“您是长辈,当年于我们有救命之恩,自然受得起这一礼。”
耿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下意识看向裴蕊娘求助。
裴蕊娘笑道:“葭儿说得对,你当得起。”又向裴霜投去赞许的目光。
裴霜唇角轻扬,倏然双膝跪地:“谢过指挥使当年相救之恩。”霍元晦亦随之跪下,二人郑重向耿集叩首。
“娘亲提及往事时,总是语焉不详。可在那等险境之中,将我们数人安然救出,绝非易事。我们不知您当年历经了多少艰难险阻……唯能叩首以谢深恩。”
耿集心中百感交集,望着这两张与故友愈发相似的面容,眼眶渐渐泛红。
若是……若是他们都还在,该多好。
他们直至身死,都未曾亲眼得见自己孩儿的模样。
可孩子们生得这般好,这般出众,他们定会以之为荣。
“起来,都起来吧。”耿集转过身去,悄悄拭了拭眼角,流露出平日罕见的动容。
偏有人此时要点破。
郦凝枝歪着头瞧他,语带调侃:“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爱哭鼻子。”
耿集半是窘迫半是无奈:“枝姐,在小辈面前,好歹给我留些颜面……”
郦凝枝后知后觉地掩口:“哎呀,失礼了,习惯了。”
余下几人皆忍俊不禁。霍元晦与裴霜不敢笑得太过放肆,只得强忍着,唯有微微耸动的肩头泄露了此刻心绪。
裴蕊娘适时出声,化解了耿集的尴尬:“好了好了,且说正事吧。”
裴霜拉过椅子坐到母亲身侧:“对了,方才我们进来时,你们在说什么?”
耿集将消息又述了一遍。裴霜与霍元晦听罢,亦面露喜色。
只是裴霜旋即生出疑问:“可此前不是说……黄和德已死了么?”黄和德的名字,正列在殷大人那份名单之上,时任南江州判。
漕运案后,他被调往蜀州,后又转任滇州,至今已做了七年滇州知府。
拿到名单后,耿集曾派遣多名镜衣司心腹赶往各地暗访,却发觉名单上许多人皆在他们接触前便已“身亡”。
起初,耿集并未对黄和德之死起疑,直至收到详报,方觉蹊跷。
“何处蹊跷?”
他是坠崖而亡。寻获尸身时,已是面目全非,故而无法验明正身。”
裴霜轻笑:“他这是玩了一出金蝉脱壳。”他们既无法确认死者是否为黄和德,追杀者自然也不能。有一具尸首横亘于此,真正的黄和德便可悄然脱身。
“那又是如何发现他仍活着?”霍元晦追问。
“这倒要感谢你们。”耿集笑道,“是你们的朋友帮了大忙。”
“我们?朋友?”裴霜与霍元晦异口同声,面露诧异。
“冲霄山庄那两位。”
“孟栎白与玖瑶?!”裴霜喜道,“遇上他们了?”
“正是。”耿集颔首。
不知是多年办案的直觉使然,抑或别的什么,耿集始终觉得,未能确认身份的尸首,便不能断言人已身亡。故而他一直命心腹暗中查访。
只是查着查着,竟牵扯出了天知教。
“滇州也出现了天知教?”
“不错。德清早前同我讲过天知教的行径。在滇州,他们亦在宣扬长生不老、百病全消之说,且规模更巨,渗透更深。许多百姓深信不疑,天知教几已成‘神教’。”
裴霜蹙眉:“难道就无人管束?黄和德在任时,竟毫无作为?”
“问得好。”耿集赞了一句,“若官府与天知教本就沆瀣一气呢?”
“他居然……”裴霜愤慨不已,“他拿百姓当什么!!”
这等邪教蚕食的是百姓心智与血汗,长此以往,滇州岂非要尽落天知教之手?此事实在可怖,而盛京朝廷竟似一无所知。
霍元晦凛然道:“这绝非黄和德一人之力可成。耿叔父,那些杀手能赶在您的人之前灭口,恐怕亦有天知教的手笔。”
天知教在各州府皆有教众,方能如此迅捷地行灭口之事。
“正是。此前我便疑心,灭口之人到得未免太快。细想来,从盛京遣人绝无可能快过我镜衣司密使,除非他们本就在当地。”
“可此事与孟栎白、玖瑶他们有何干系?”
“莫急,正要说到。”耿集缓声道。
原来他二人为寻白虎心赶赴滇州后,听闻天知教有“治百病”之神迹,便抱着姑且一试之心前去。
“他们……未被迷惑吧?”裴霜忧心道。
霍元晦接口:“不会的。摄魂散与蛊术同宗同源,再说玖瑶身上有噬心蛊,百毒不侵。”
“元晦所言不差。”耿集续道,“他们一入道观便觉出异样。”
孟栎白武功高强,天知教本想招揽,奈何玖瑶在侧,摄魂散毫无效用,反被孟栎白掀了个天翻地覆。
孟栎白出身正道,见不得这等招摇撞骗之行。天知教虽擅蛊惑人心,武力却是不济,然有官府暗中相护,他二人终究势单力薄。
幸而遇上了镜衣司暗探,在众镜衣使相助之下,终将滇州天知教连根拔起。
“做得好,大快人心!”裴霜抚掌大笑,随即又生疑惑,“只是这般大事,盛京怎会半点风声也无?”
“是陛下的意思。”
裴霜与霍元晦微露诧异。裴蕊娘抬眸若有所思,郦凝枝则静静倚在椅背上聆听。
裴霜问道:“陛下……早已知晓天知教的事情?”
耿集迎着众人目光,缓缓解释道:“天知教之事,我早已禀明陛下。我等一直怀疑此教与朝中某些势力有所勾连,陛下遂命镜衣司暗中查访,唯恐明面动作会惊动幕后之人。若其断尾自保,再查便难了。直至此次,方才窥得一丝端倪。”
“可滇州天知教既被清剿,幕后之人岂非照样能察觉朝廷动向?”
“我等并未暴露镜衣司身份,一切皆以冲霄山庄名义行事。对方只会以为,这是江湖恩怨。”
裴霜未曾面圣,却知当今陛下登基之初便减免赋税,励精图治数年,如今百姓生计确较前朝富足许多。民间对此赞誉有加。百姓不懂朝政党争,只知谁能令其温饱,便是好皇帝。
当今陛下,在世人眼中,是一个好皇帝。
虽众人皆言他凭年少与徐相扶持方得大位,然其本人若真是庸才,先帝又岂会轻易定其为嗣?
从耿集片语之中,裴霜已能窥见这位陛下的沉静与睿智。
“捣毁天知教时,教中几名长老脱逃。追捕过程中,意外发现一人身形极似黄和德,且在其房中搜出诸多易容之物。”
“但此人异常狡诈,几次近在咫尺皆被其逃脱。无奈之下,酒兄亲自前往。”耿集声调一转,“就在昨日,我收到酒兄飞鸽传书,他已擒获黄和德,并从其口中拷问出诸多当年内幕。”
“黄和德供称,二十年前,林庆梁曾收到一封密信,信中命他构陷太子殿下贪污漕粮。”
裴霜双目骤红:“信是何人所写?”
“署名之人他并不知晓。但他言及,林庆梁应当仍保存着那封密信。”
郦凝枝疑道:“此等罪证,岂会留存至今?”
“枝姐,人心难测呀……”耿集冷笑。
霍元晦语气冰冷:“那封信是罪证,也是他的保命符。林庆梁怕飞鸟尽良弓藏,高家滔、黄和德之流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捏着这封信,幕后之人就不敢动他。”裴霜抬起眼帘,“否则,便是鱼死网破。”
裴蕊娘沉声道:“我们需要找到这封密信。”
耿集:“已在部署。然林庆梁警惕性极高,其卧房与书房,除心腹外常人根本无法近身。”
况且其府邸深广,密信可能藏于任一角落,甚或根本不在府中。
要找一封小小的密信,谈何容易?
“即便找到了,我们也未必能断定那便是真迹。”裴霜微蹙眉头。
郦凝枝却看得开:“莫要愁眉苦脸的,好歹如今有了明确的目标,不是吗?”
裴霜眉头渐舒,展颜一笑:“郦姨说得是。”
霍元晦亦含笑附和:“娘说得极是。”
裴蕊娘闻言,心绪也稍宽。
郦凝枝招呼众人用饭:“说了这许久,菜都快凉了,吃饭吃饭。”
饭菜很快布上。耿集捧着碗,脸上漾着满足的笑意:“许久未尝到枝姐的手艺了。”
“今儿你可吃不着,”郦凝枝毫不留情泼了盆冷水,“都是厨娘做的,我不过打个下手。”
耿集却浑不尴尬,将桌上菜肴尝过一遍后,特地又夹了一筷糖醋鱼送入口中,赞道:“美味。这厨娘旁的菜式寻常,唯独这道糖醋鱼,外酥里嫩,糖醋汁调得极妙。”
裴蕊娘也跟着尝了一口,眼波在耿集与郦凝枝之间一转,抿唇笑道:“确实,这道最佳。”
裴霜与霍元晦初时不解其意,待各自吃过,那熟悉的滋味一入口便了然,这道菜分明是郦凝枝的手笔。
耿指挥使这是拐着弯夸人呢。
裴霜朝霍元晦递了个眼色,分明在说:“瞧,这两人有戏。”
翌日,裴霜与霍元晦正一边商讨着曾述案后续的查案方向,一边思忖着如何方能取得那封关键密信。
尚未议出个所以然,一个噩耗便猝然传来。
林庆梁自缢身亡了。
林府之内,林庆梁的尸身高悬于房梁,脚下是一只倾覆的圆凳。
裴霜将现场勘验了一遍又一遍,尸身也反复检视多次。
可所得结论皆指向同一事实——他确是自尽而亡。
未见丝毫他杀痕迹。
林庆梁甚至留有遗书,言及不堪病痛折磨,加之知己好友新丧,倍感人生无望,故尔自绝。
裴霜盯着白布覆盖的那具尸身,几乎想揪其衣领厉声喝问,将他骂醒归来。
他怎么能死!怎么会是自杀!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们方才寻得的线索,犹如初萌嫩枝,甫破土而出,便遭无情掐断。
巨大的失落感笼罩着裴霜,她想不通
,他为什么要自杀?
是受人胁迫,还是心甘情愿?
见到林庆梁的尸身后,霍元晦也怔愣了许久。
温远过来打断了他们二人的沉思,问道:“你们昨日究竟是如何向林大人禀报曾述死讯的?竟能引得他自绝?”
是呀!林庆梁绝无可能知晓他们已探得密信之事。
“我们只是正常……等等!”裴霜忽想到什么,抬眸道,“我们曾提及曾述暗格被盗,他当时神色明显有异。会不会……曾述暗格中所藏之物,实则是替林庆梁保管的?”
“大善。”霍元晦认真点头,“极有可能。”
“究竟是何等要紧之物,丢失竟能逼得林大人自尽?”温远不解,“若此物当真如此紧要,他为何不自行保管而交予曾大人?难道他对曾大人的信任,竟超过自身?”
林庆梁玉曾述虽然交好,但真的能到托付身家性命的程度吗?
“暂不深究其关系,单论林大人。”霍元晦道,“林大人在半月前便送走了家眷,且昨夜屏退了下人,特意吩咐无论听闻何种动静皆不可入内。”
“我看过府医的脉案,那些关于他头疾的诊治记录,都是最近才补上去的。府医回话时也吞吞吐吐,所以林大人应当是没有长久的病症,他遗书中的病痛折磨只是借口。”
“听起来像是早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提前安排好了家眷。自尽……有人在逼他?昨夜可有人来过林府?我去问问门房。”
温远离去后,裴霜低声道:“指挥使的人早已盯住林庆梁。若真有人来过,他应已收到消息。”
“是故温少卿问不出什么。”霍元晦面色沉静如水,话语却令人心寒,“但谁说,逼迫人一定要当面呢?”
是呀,逼迫人的手段多种多样,有时候即便相隔万里,也可杀人于无形。
若结局注定无法更改,那么自己选择一种体面的死法,是否也算一种幸运?
裴霜合理猜测道:“若曾述丢的就是林庆梁的东西,此物一失,林庆梁自知再无生机,故尔自尽。”
“确有此种可能。”
眼下问题是:暗格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会不会是……”裴霜想到那封密信。
霍元晦蹙眉:“但愿不是。”
如果是,那就证明那密信已经落入幕后指使之手,那么他们沉冤昭雪之路,恐将遥遥无期。
然无论为何物,那都是足以左右林庆梁与曾述身家性命的东西。
温远在门房果然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此案事实清楚,又有遗书,被当做自杀案件处理。
“真就……如此结案了?”裴霜喃喃问道,眼底尽是不甘。
温远整理着案卷,缓缓抬头:“单凭怀疑而无实证,有何证据能证明他是被逼自尽?”
裴霜低垂眼帘,脊背陡然窜上一股寒意:“这才叫杀人于无形。”无证据,无凶器,死者确系自戕。
纵明知他是为人所逼,却也无从查起。
霍元晦意味深长道:“在这京城之中,有此等手段者,不在少数。”
他们心知肚明,权势,能压死人。
林庆梁的案子已难有转圜,但曾述一案,却现转机。
葛语风连盯平西侯府数日,终察觉一丝异样。
“府里采买了许多药材,远超出正常所需。”她将暗中查得的药单呈上。
霍元晦细看:“党参、鹿茸、天麻、川穹……都是补气血,镇痛滋养的药材。府里有谁受伤生病了?”
他忆起那日见到平西侯的情状:“平西侯看似气血亏虚,用这些药倒也可能,但此量未免过大,绝非一人之用。必有蹊跷。可知这些药送往何处?”
葛语风道:“煎好后,俱被送入那道场小院。”
“平西侯最近又开道场了?不是说太嘉真人闭关了吗?”裴霜问。
“并非道场。平日唯有平西侯一人出入。”葛语风又道,“大人可还记得上回见到的那两位争执的姨娘?”
“记得。怎么了?”
“那个青萍,我常见她在道场小院附近徘徊。有一回,她竟溜了进去,还险些被巡守发现,属下暗中助了她一把。”起初一次两次并未引起她的怀疑,后来的频率明显超出了正常范围。而且那日一闹过后,再用识路不清这个理由就有点解释不过去了。
裴霜轻笑:“这平西侯府里,倒真是热闹。去细查这个青萍。”
她究竟是谁布在袁二郎身边的一步棋?
裴霜抱着只锦盒,内置一支霁红釉净瓶,往瑶华堂行去。此物原是她娘摆在案头插花用的,平日看惯了也不觉有何稀奇。
因着弄坏了俞十二的白瓷茶盏,既然无法复刻,她就想寻件好瓷器赔他。与霍元晦一提这事,他便指着这个红釉净瓶,说是什么大师的名品,足以抵债了。
裴霜本还以为他在诓她,直到看见裴蕊娘缓缓点头。
她才惊觉,她娘才是最不显山不露水之人,把价值千金的东西当个插花瓶用。
到了瑶华堂,裴霜将锦盒置于柜上,却未见俞十二身影。
她招来伙计问:“你们东家不在?”
伙计答:“东家已有好几日未到铺子里来了。”
裴霜正要问俞十二去哪儿了时,外头又进来一个人,锦袍华服,金冠玉坠。
伙计顿时笑逐颜开,热切地迎上前去:“二郎君今日怎得空来?是寻东家么?”
“新得了一批上好的瓷土,想着小舅舅定然喜欢,特来送来。”袁二郎一双眼睛漫不经心地扫过铺内。
伙计刚欲回话,却被他随手拨开。
袁二郎瞧见了裴霜,眼神倏然一亮,挤开伙计上前行礼,故作惊喜道:“裴娘子!当真是有缘,短短数日,竟偶遇两回。”
裴霜心下暗嗤:上回是在你自家府上,撞见岂非再正常不过?
这搭讪的由头也太过老套,真有人会信么?
她本不欲与他多言,但思及青萍一事,仍耐着性子应了一句:“袁二郎君得闲逛铺子,看来府中事务已处置妥当了。”
她提及那日之事,本意是提醒他家中已有女眷,莫在外招惹是非。可落在袁二耳中,却全然变了味。
袁二自恃生了一副好皮囊,风流倜傥,向来觉得没有女子见了他能不倾心。裴霜自然也不例外。此刻提起他家中女子,分明是醋了。
“女子之间,争风吃醋也是常情。不过是想引得我多看一眼罢了。但家中那些庸脂俗粉,岂能与裴娘子这般清新脱俗之人相比?”袁二郎唇角扬起,眼神递过几分暧昧。
这话已是明晃晃的调戏。
裴霜被他那黏腻的目光惹得几欲反胃,险些压不住腰间刀。
平西侯怎将儿子养成这般德行?出门恶心了人,能赔她精神损失么?
她只觉受了无妄之灾,都说外甥肖舅,这人怎无半分俞十二的清爽?
既然俞十二不在,她也懒得多费唇舌,抱起锦盒转身便欲离开,却又被袁二郎横步拦住。
“裴娘子这便要走?不再瞧瞧瓷器?我小舅舅手艺极佳,此处精品不少。银钱不必忧心,看上什么,尽管取走便是。”袁二郎十分阔气说道。
裴霜耐心耗尽:“劳烦让开,我还有事。”
袁二郎仍不退让,只当她欲擒故纵:“裴娘子独行未免危险,不若我遣人护送一程?”他自以为这般体贴,她断无拒绝之理。
裴霜内心涌起烦躁,他该庆幸生在平西侯府,否则早成她刀下亡魂。
不行,手痒难耐。砍人不行,砍些东西总可以罢?
霎时间,刀光如电!
店里的桌子遭了殃,被一劈为二,刀口不偏不倚,正好在中间。
木桌轰然向两侧倒塌,四只桌腿斜指苍天。
袁二脸上的笑意彻底僵住。
裴霜吹了吹刀身上的木屑,收刀入鞘,眼神睥睨:“不必了。您身后这帮人,还不够我砍的。”
语罢,她昂首径直向外行去。
这次,再无人敢拦。
不过袁二终究是见过风浪的,虽一时被震慑,却反觉她更有趣了。这般美艳泼辣、武艺高强的女子,他确是头回遇上。
他很快又黏了上来,缀在裴霜身后:“裴娘子欲往何处?你我同行可好?”
裴霜加快脚步,盘算着出了门便施展轻功甩脱这膏药。砍又砍不得,真是烦煞人也!
“裴娘子,你也来找十二郎吗?”
裴霜抬眸,见是几日未见的谢陵。
谢陵自然也瞧见了她身后那甩不脱的袁二,面色倏然一沉,嫌恶之情毫不掩饰。
无他,京城二纨绔齐名,世人常将“袁二谢六”并提。谢陵对此深以为耻,他虽不令家中省心,却从未做过狎妓纳妾、欺辱良善之事。与这等色中饿鬼齐名,实是辱没了他。
曾有几次,他在街市撞见袁二调戏民女,那小暴脾气如何能忍?正义感窜起,险些将人当场捶死。
谢侯爷不知赔了多少汤药钱,平西侯府才肯作罢。自此,两家便结下梁子。
不过这倒是没影响他与俞十二的交情。
“袁二!你这老毛病又犯了?是皮痒欠揍了么?”谢陵将指节按得咔咔作响,步步逼近。
袁二一见是他,脸色顿变,他不怕讲理的,却怕这疯起来不管不顾的主!暂还不想再尝皮肉之苦。
算他倒霉,今儿出门没看黄历,真是晦气。
他立时歇了心思,胡乱寻个借口匆匆告辞,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裴霜望其远去,不由轻笑。
“你好本事,他见你像是猫见了老鼠。”
谢陵面有得色:“这等货色,打服了便老实。”
裴霜淡笑着点头,她也想打他一顿,不过没有谢陵的底气,谢陵之所以不怕,是因为身后的承恩侯府。
思及此,裴霜不免心生感慨——这小子倒真是好命,投了个顶好的胎。
裴霜道:“十二郎不在铺中。”
“那他能去哪儿?我才从窑厂回来,那儿也空无一人。”
谢陵抓来伙计询问。那在一旁看了半晌热闹的伙计这才得空回话:“东家近来常往城外跑,一早便出门了。”
“可知是去了哪个村子?”
伙计亦不确定:“东家这些日子跑了不少村落,具体是哪一个……小的也不清楚。他是驾着马车去的。”
裴霜道:“出城寻寻吧。马车目标大,总该有人见过。”
她放下锦盒,嘱咐伙计妥善收好。
二人一同往城门行去,却见城门口已排起长队,原是守城胥吏正在严查官籍文书。
谢陵耐不住这龟速挪动,大步上前便要插队。
裴霜一把攥住他胳膊:“排队。”
“过得去的!守城的都认得我,何必在此空耗时辰?”谢陵说得理所当然。
裴霜直视他道:“你是承恩侯府六郎,亦是大晟百姓,与他们并无不同。他们既排得,你为何排不得?特权用惯了,连最根本的身份都忘了么?”
谢陵被她一语击中,霎时面颊赧然,默默挪步至队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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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个案子有点长哈
第125章
两人随着队伍缓缓前移,谢陵寻话与她闲聊:“我回去查过了,京中姓裴的几户人家,并无你这般的娘子。上回你说,再见面便告知身份,眼下总能说了吧?”
裴霜朝前挪了一步,眺望着前方查验的情形,微扬下巴道:“眼看便要轮到我们了,连这点时辰都等不得?少年人,须得有些耐性。”
谢陵一时语塞,确是如此,待查验官籍,她的身份自然明了。
“再者,私下探查女子身份,是甚光彩之事么?你如此理所当然,怕是做惯了这等行径?看来谢六与袁二,倒也相差无几……”
谢陵顿时急了,辩道:“我才没有!这是头一遭!我与袁二那厮岂能一样?哎,你信我,除你之外再未查过旁人!”说到末处,竟透出几分被冤枉的委屈。
“你委屈什么?我还没动气呢。”裴霜抱臂睨他。
“我……对不住。”谢陵这才醒觉自家行径确实失礼。平日恣意惯了,竟将基本礼数抛诸脑后。愈想愈觉面皮发烫。
怎的偏在她面前屡屡出丑?
“你别生气,确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谢陵觑她脸色,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裴霜轻笑出声。这谢陵倒不似传言中那般跋扈,还肯讲几分道理。
“念在初次的份上,饶你一次。”
谢陵开心了,又挺直了腰板。
瞧着竟有几分像小伍子,那小子做错事时,也是这般情状。
说到底仍是少年心性未定,此刻管教,尚来得及。
在青梧当惯了“大姐头”,见着这般熊孩子,她便忍不住想训导一二。真是……有些想念青梧那些小家伙了。
队伍终前行过半。裴霜发觉胥吏不仅查验极细,还会盘问数句。旁侧持械官兵虎视眈眈,有一人答得稍有迟疑,立时便被拖了下去。
那喊冤声听得裴霜直蹙眉:“为何查得如此严苛?”
谢陵倒真知晓些内情:“近日京兆府逮着一批伪造官籍、过所的。审下来才知这伙人造假数目不小,故而查得格外紧。”
“你从何得知?”
谢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我前几日进京兆府牢房时,隔壁关的便是那帮人。用假官籍的也抓了不少,牢房都快塞不下了。”
终于轮到他二人。裴霜利落地亮出镜衣司腰牌。
“你竟是镜衣使!”谢陵自她掏令牌起便紧盯不放,眼都不敢错一下。
她的身份确有些出他意料,但细想却又合理。盛京城中,除却高门贵胄,也唯有镜衣司能出这般人物了。
那查验官籍的胥吏看清名讳后,顿时带上几分讨好:“原是裴副使大人!出城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