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捕(探案)by司马兰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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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霜淡淡听着:“有一技之长,而非纯纨绔,倒也不错。”
“此人确有些本事,只是性子痴了些。可惜常与谢六厮混一处,连带着名声也被带坏了。”
“谢六?可是谢陵?”
“正是他。”温远顺带提起早先从京兆府听来的消息,“昨日谢六又进了趟京兆府衙门。谢侯爷去领人时,脸色铁青,听闻回去后又赏了他一顿鞭子。”
挨鞭子?恐怕与那日当街绑人的行径脱不了干系。
“即便怀疑那工坊有蹊跷,但尸骨终究非从其内挖出,我等确实缺乏正当理由再度搜查。”温远将话题拉回案子上。
“眼下还是先从确认死者身份入手。”霍元晦道,“已吩咐下去查访六指、年约四十至五十、家境殷实之人。”
裴霜轻抚下颌,默念着“俞十二郎”这个名字。或许能从他身上寻得些线索,只是……该如何接近才不显得突兀?
瑶华堂内,俞十二正拿着细软绸布,悉心擦拭博古架上的瓷器。店内客人寥寥,他却毫不在意。
伙计对他这般举动早已司空见惯。这位东家爱瓷成痴,店里陈列的每一件瓷器几乎皆出自他手,俱是他眼中的珍宝。
“俞十二!”人未至,声先到。
伙计对这嗓音熟悉得很,眼皮都未抬便知是另一位小祖宗驾到,各自低头忙着手头的活计。
谢陵杵在门前,俞十二笑着朝他招手:“既来了,怎不进来?在门口发什么呆?”
谢陵瞄了眼那门槛,似下了极大决心般抬脚,姿势却说不出的别扭,他一手扶着腰,一手暗暗托着臀,简单一个动作竟做得满头是汗。
俞十二对他这般情状倒是熟稔,赶忙上前欲扶:“你小心些。”
谢陵甩开他的手,半是逞强半是恼火:“我自己能走!”
俞十二也不计较他的坏脾气。相识多年,他早知这位好友最是嘴硬要面子。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快随我进内间,给你看个好东西。”
“你又捣鼓出什么奇形怪状的瓷器了?”谢陵可不觉得他能拿出什么别的新鲜玩意。
俞十二仍卖着关子,拽着他胳膊就往里走:“看了便知,快来!”
二人步入内室,谢陵对着眼前那把红木椅左看右看,暗自琢磨何种坐姿能令他的尊臀少受些罪,最终却还是选择放弃。
太硬,太疼。算了,还是站着稳妥。
俞十二取来一只锦盒,见他仍站着,不由问道:“怎不坐下?”
谢陵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站着舒坦,我、乐、意、站、着!”
“哦……忘了你还伤着。”俞十二有个毛病,记性总不大好,方才的事转眼便能抛诸脑后。
“既伤着便该好生在家休养,跑出来作甚?”俞十二眼中透出几分真切的心疼,“谢侯爷这次下手也太重了些。你为何不将事情原委尽数告知?”
“有什么可说的!”谢陵把头一扭,“反正他历来觉得我不学无术,只会惹是生非!”
“你不说,他怎知你此番是做善事?”
“那他也没问啊!”
这对父子,真是别扭到一块儿去了。
“这回他可气得不轻,下手忒狠,还禁了我一个月的足!”谢陵回想起方才翻墙的艰难,只觉臀上的伤又隐隐作痛,“我可是偷溜出来的!”
“快给我想个法子,让老头子赶紧解了我的禁足。让小爷在家闷上一个月,非疯了不可!”
俞十二眨眨眼,老实道:“你这不已经出来了么?”
“晚上还得溜回去!老头子肯定要查房!”
“那我可没法子,”俞十二摊手,对自己的斤两十分清楚,“我还没你机灵呢,能有什么好主意?”
谢陵长叹一声,愁眉不展。俞十二却兴致勃勃地打开锦盒,二人的悲喜此刻毫不相通。
“快瞧瞧我的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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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开始新案子啦~
稍微改了下尸体死亡时间,从两三天改成七八天了,写到后面发现时间有点太短,不太合适
锦盒内衬鲜红软缎,凹槽中静静卧着两只茶盏,通体莹白,素净无华。
谢陵大失所望:“这算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两个寻常白瓷茶碗嘛。”
俞十二立刻露出一副“你怎如此不识货”的神情,急道:“这可不是普通白瓷!”
说着他便将烛台移近,取出一只茶盏,注入澄澈茶汤。那茶汤色泽温润如琥珀,打着旋儿落入盏中。在暖橙烛光映照下,竟能从盏壁外侧清晰透出茶水的水位线!
随着时间推移,茶汤色泽逐渐深沉,而在这只奇特的茶盏中,茶色变化过程清晰可辨,宛若活物。
谢陵被这奇妙景象惊住,再细看,哪是什么寻常白瓷?盏体轻薄剔透,乳白莹润如玉,光晕流转。
“拿起来试试。”俞十二引导道,显然对他讶异的表情十分受用。
谢陵指尖刚触到茶盏,险些手滑没托住!茶盏微微一晃,溅出几滴茶汤。
“小心!”惊得俞十二脸色都变了,慌忙伸手去护,“可别摔了!”
谢陵手上功夫到底利落,迅速稳住了:“无妨无妨。”他忍不住赞叹,“这瓷面竟滑得像浸过温水的丝绸,半分滞涩也无!”
他指腹轻贴盏壁,只觉杯体薄得近乎轻盈,却并不飘忽,分量比寻常瓷器不知轻巧多少。
“太漂亮了……说是美玉也不为过!”谢陵由衷赞道。
俞十二笑容里透出几分藏不住的得意:“还不止好看呢。”他屈指轻弹杯壁,声响清越透亮,宛若雨滴敲击琉璃,一击即定,毫无拖泥带水的余音。
谢陵朝他竖起大拇指:“果真极品!十二郎,厉害!”
注视着那对白瓷茶盏,谢陵脑中灵光一闪,他父亲素来酷爱品茶,于茶道颇有钻研,家中珍藏名茶无数。若能送上一套以此等白瓷精制的茶具,老爷子必定欣喜。
这一高兴,他的禁足令岂非迎刃而解?
俞十二尚在沾沾自喜,全然不知自己这宝贝已被好友惦记上了。
谢陵胳膊一伸,搭上他肩头:“俞十二,商量个事儿呗。”
俞十二警觉地挪开他的手臂:“你又打什么歪主意?”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谢陵堆起讨好的笑,“就是想请咱们十二郎帮个小忙。”
每回他露出这种笑容,自己准得吃亏。俞十二赶忙抱紧锦盒:“这个……真不能给!”
“不要你这两只。”
俞十二刚松半口气,却听谢陵紧接着道:“给我另烧一套。茶杯、茶碗、茶则、公道杯、品茗杯……统统配齐,要一整套!”
俞十二越听越是心惊,他可真敢开口!连忙推拒:“不行,真不行!”
“就凭咱俩这交情,让你烧套茶具都不成?我又不是白要!银钱照付
,或者……你去我私库里随便挑,看中什么拿什么!”谢陵记得他极钟爱那只三足鸡首壶,自以为抛出这般诱饵,俞十二断无拒绝之理。
不料俞十二仍旧紧锁眉头:“谢六,真不是我不愿。是这烧制过程极难,而且……材料也稀缺。并非有意推脱。”
谢陵顿时不快:“你既烧得出这两只,就必定能烧出一套来!材料缺什么?我去给你弄来!”
俞十二垂着头,吞吞吐吐,不肯明言。
这情状落在谢陵眼里,分明就是推诿,烧瓷哪需什么稀罕材料?定是这小子存心不愿帮他!
谢陵恼了,亏得他从前在军中那么帮他,这小子太忘恩负义了!他一下夺走了锦盒:“哼,东西我先替你保管,等你什么时候给我做出茶具来,我再还你。”
“哎!哎!谢六你别胡闹!”俞十二秀气的脸上顿时写满焦急,伸手便欲抢回。可谢陵身量比他高,身手更是利落得多。
左摇右晃,锦盒不断在他手中变换位置,俞十二心有顾忌,又怕东西伤到,也不敢大胆动作。
再说纵然谢陵身上带伤,他想从他手中夺回东西,仍是难如登天。
谢陵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高举着锦盒几步就跨出了门,扬声喊道:“我先替你保管着!”
俞十二急追出门,伸手欲拦:“谢六!你还给我!”
谢陵转身倒着往后走,晃了晃手中锦盒,得意道:“你答应替我烧制茶具,我便还你。”
“小心——!”俞十二骤然瞪大双眼,清晰地看见谢陵即将撞上身后之人。
谢陵慌忙止步,却为时已晚。身后之人正正撞在他背部的伤处,剧痛袭来,他手一松,锦盒脱手而出,眼看就要砸落在地!
电光火石间,一只皂靴倏然伸出,在锦盒底部轻巧一垫一挑,那锦盒便凌空飞起,稳稳落入一人掌中。
俞十二吓得魂飞魄散,疾奔过来,见锦盒完好无损,这才长舒一口气,连连抚胸:“万幸万幸,菩萨保佑……没碎就好,没碎就好!”
“多谢这位娘子出手相助。”俞十二赶忙向接住锦盒之人道谢。
裴霜将锦盒递还:“举手之劳,不必客气。”说着,目光转向一旁的谢陵,语带微讽,“倒是这位郎君,走路还需多看前方才是。盛京城的路,可不是你家院子。”
谢陵硬生生咽下这讥讽。若在平日,他定要反唇相讥,但看在她救了锦盒的份上,暂且不与她计较!
“不知里面是何宝物,竟让郎君如此紧张?”裴霜观二人互动,心下已大致断定眼前这秀气郎君便是俞十二郎。
她本欲来俞十二所开瓷铺碰碰运气,不料撞上这般情景,倒是巧了。
俞十二急忙打开锦盒检视,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哭丧着脸道:“谢六!都怪你!你赔我宝贝!”
只见方才还洁白无瑕的茶盏中,两只茶盏的杯壁上,赫然都多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谢陵登时不知所措起来,他本只想开个玩笑,岂料竟酿成这般意外。
“我……对不住。”他懊恼地挠着头,情急之下竟迁怒于裴霜,“还有你!怎么回事?为何偏要走在我身后?我后脑袋上没涨眼睛,你眼睛长在前面也看不见吗?这东西坏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这人怎如此不讲道理!”葛语风当即出声斥道,“裴姐姐好端端在街上行走,是你自己突然倒撞过来!若非裴姐姐出手,你这茶盏早已粉身碎骨,你竟还有脸反咬一口索要赔偿?真是脸皮厚过城墙!”
她们早已换下飞鱼服,作寻常女子打扮。裴霜嘱咐在外需改换称呼,她年长葛语风两岁,故让其唤作姐姐。
裴霜摸了摸鼻子。谢陵这话虽是无理取闹,却误打误撞说中了几分真相。
她确是故意撞上去的。早在街上她便远远认出了谢陵,本以为自己身手足以护住锦盒无恙,岂料盒中之物竟如此脆弱。
心下怀愧,她按下葛语风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这位郎君说得是,我也有错,未能及时避让。”她凑近细看那茶盏,“不知可否修补?在下愿尽力相助。”
俞十二指尖抚过杯壁细纹,触到那突兀的起伏,脸色愈发灰败,竟瘪着嘴呜咽起来:“补不好了……怎样都补不回来了,呜呜……”
他这一哭,眼泪便如决堤一般,再也止不住。
葛语风凑近裴霜耳边,低声道:“一个大男人,怎地说哭就哭……”
裴霜倒还算镇定,心想也需容得男子有一副柔软心肠。
许是觉出当街痛哭实在丢人,谢陵半拉半扯地将俞十二拽回了店内。
“哎呀,别哭了!我赔你就是!那三足鸡首瓶,明日就送你府上,成不成?”谢陵手忙脚乱地哄他。
可俞十二什么也听不进去,衣袖都被泪水浸湿,话语含混不清:“赔不了……你赔不了的。我不要别的,我只要我的白瓷杯……”
裴霜仔细端详那茶盏。杯壁确比寻常瓷杯薄上许多,难怪她并未使多大劲便撞出了裂痕。
“郎君既能烧制出此等瓷杯,凑齐材料再烧一对便是?”
“正是!”谢陵连忙附和。
俞十二哭声渐弱,声音细若蚊蚋:“凑不齐的……”
“什么材料这般难寻?你只管说,我去给你弄来!”谢陵拍着胸脯保证。
裴霜亦道:“在下或也能想想办法。”
俞十二慢慢擦干眼泪,先前那股伤心劲稍缓,语气却依旧低落:“罢了……你们走吧。许是天意,让我留不住这东西。”
“十二……”谢陵还想再劝,却被俞十二推搡着出了门。
“你走吧,”俞十二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决,“我不要你赔了。”
裴霜与葛语风自然也未能幸免,被一并“请”出了门。俞十二反手关上铺门,背靠着门框滑坐在地,越想越是伤心,索性埋头痛哭起来。
低抑的哭声隐隐传出门外。谢陵心焦如焚,在原地踱来踱去。裴霜正欲上前叩门,却被他拦住:“十二郎正在伤心处,此刻说什么他都听不进的。”
他深知这位好友的脾性,平日怎样随和都好商量,唯独涉及瓷器之事格外较真。更兼是个实打实的“哭包”,情绪上来便能不管不顾地哭一场,从不在意旁人眼光。
裴霜抱臂而立,看向他:“那谢六郎可有良策?”
“眼下除非能再做一对一模一样的赔他,否则别无他法。”谢陵愁眉紧锁。
“我们连所需材料都一无所知,何谈重制?”裴霜摊手道。
谢陵摩挲着下巴苦思,忽而眼中一亮:“我倒知道个地方,兴许能弄清材料。走!”
他刚转过身,却见裴霜抬眸,眉梢轻挑,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朝街那头抬了抬下巴,慢悠悠道:“看来……谢六郎您是走不成喽。”
谢陵自然也看见了街上那群正朝自己而来的家丁护卫,领头的正是府中管家。心下顿时叫苦不迭。
糟糕!这回爹发现得也太快了!
他转身欲逃,动作一大猛地牵扯到臀上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咿呀”叫着捂住了伤处。
裴霜与葛语风在一旁忍俊不禁。
家丁们很快围拢上前。谢忠朝谢陵恭敬一礼,语气却不容置疑:“六郎,随老奴回府吧,莫要让小的们为难。”
“忠叔,我晚些自会回去,眼下真有正事!”他这倒并非托词,俞十二的宝贝还等着他补救呢。
谢忠却显然不信,同样的借口他们早已听过太多次。他只平静道:“六郎若不肯随老奴回去,下回便只能是侯爷亲自来寻了。”
“哎呀忠叔您……”谢陵忿忿,却不敢真的反抗。若真是老头亲自出马,不说屁股遭殃,禁足的日子怕是也得翻倍。
谢陵咬着后槽牙,悻悻同意随他们回去。走出几步才猛地想起,忙回头扬声问裴霜:“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娘子?可不许跑!留下姓名,我好寻你!”
裴霜故意卖了个关子,静静站在那没有回答,看他急得脸庞皱皱巴巴,便觉得有趣。
谢忠在一旁听得大惊失色,哪有当街问小娘子名字的?!这和调戏有什么区别!
他忙不迭赔笑道:“这位娘子,我家郎君言行无状,唐突了您,万望海涵。”
裴霜强压下翘起的嘴角,故作大方道:“无妨。”说罢背过手,转身潇洒离去。
谢陵被几个家丁架着,见她竟真要走,越发急切:“诶!别走啊!我该如何寻你?!”
谢忠只觉颜面尽失,慌忙堵了他的嘴,几乎是押着把人速速架回了府。
待那一行人消失在街角,葛语风方低声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裴霜环视四周,唇角浮起一抹浅笑:“先寻个地方用晚饭,”她目光落回那紧闭的瓷器铺门,“顺便,好好盯着这儿。”
谢陵一脸颓唐地挪回家中,刚跨进门槛,便见他爹承恩侯谢江正负手立于正堂。
听见脚步声,谢江转过身来。标准的国字脸,浓眉虬髯,不怒自威,目光沉沉地落在走近的儿子身上。
谢陵熟练地跪倒在地,纵然牵扯到伤口也咬牙忍痛不吭一声,索性破罐破摔道:“我知道您又要罚我了。直说吧,再加禁足几个月?不过我可说在前头,那人就是欠教训!您骂我我也不认错!”
他梗着脖子,满脸倔强不服。
谢江看着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沉默了许久。
谢陵竖着耳朵细听,意外地没等到预想中的暴怒,他爹今日转性了?
“起来吧。”
嗯?谢陵愈发诧异,上下打量他爹好几遍:
“您……真是我爹?没被什么精怪附身?”
谢江那点维持不住的温和瞬间崩裂,抬脚就踹了过去。
谢陵肋间挨了一下,皱眉捂住被踹的地方,是他爹没错!这力道,这角度,熟悉得很!
“装什么相!老子根本没用力!”谢江骂了一句,却破天荒地伸手扶住了谢陵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
谢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红杏都同我说了,”谢江语气缓了下来,“你是替她出头。”
红杏是谢陵院中的大丫鬟,自小照料他长大,与他亲姐无异。那卖糖水的货郎,正是红杏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对方家中原本清贫,功名未就,全靠着红杏多年省吃俭用接济,才勉强支起那个糖水摊子。
日子眼看一天天好起来,红杏原定今年便可放出去成婚。谁知前几日她得假归家,未及通传,竟撞见那货郎与别的女子纠缠厮磨。更可恨的是,那负心汉非但毫无愧意,反倒辱骂红杏,说她自幼为婢,只怕早已失了清白,如何还配得上他。
他却全然忘了,没有红杏,何来他今日的营生。
红杏性子软,只知哭着跑回府中。谢陵见状追问缘由,当即怒火中烧,带着人马便去替她讨个公道。
谢陵嘿嘿一笑,挠头道:“爹,您都知道了啊……”
谢江冷哼一声:“你以为你做得对吗?鲁莽!无论如何,也不该当街动手!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爹教训的是,是儿子欠考虑了,”谢陵从善如流地点头,随即又小声嘀咕,“下回该找个巷子给他套麻袋再打!”不过这实在不符合他谢六郎的行事风格,他教训人,向来是明刀明枪,不屑暗算。
“你……”谢江抬手欲打,谢陵慌忙缩脖抬手格挡。他手悬在半空,顿了顿,终究还是放下了,只化作一声长叹,“你呀你……”
他这个儿子,分明是前世欠下的债。胆子也不知怎生就这般大,天天与俞十二那小子厮混,却半分沉稳没学到。
“禁足便解了。往后行事,定要三思而后行。那几鞭子,就当买个教训。”
“多谢爹!”谢陵顿时眉开眼笑,不禁足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回你房里去。”
谢陵站起身,只觉臀上伤痛都轻了大半,心下琢磨着定要好好谢谢红杏。
谢江望着儿子雀跃的背影,轻叹一声:“这孩子,也不知何时才能长大,让我少操些心。”
谢忠想起街上那幕,上前一步低声道:“侯爷,六郎今年也十八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兴许成了家,性子便能收敛些,沉稳些。今儿老奴在街上,还见着他追问一位小娘子的名讳呢。”
“哦?谁家的小娘子?”谢江顿时来了兴致。成家立业,倒是个好主意。
“老奴也不知。”谢忠又道,“侯爷若想知道,老奴这就去打听打听。”
“好,你去仔细打听。”谢江颔首,眼中透出几分期许。
谢陵回屋仔细上好了药,换上一身轻便衣衫,旋即匆匆出门,直奔一个方向而去。
是夜,月华初上墙头,星子散着微茫的光。北风一起,树叶便簌簌作响。
葛语风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裴霜察觉到她的动作:“冷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有点儿。”
“要不你先回去,我一人盯着便是。”
“不用,我撑得住。”葛语风摇头。她只是错估了夜间的寒意,并非吃不得苦。
裴霜知她倔强,不再多劝,退一步道:“那你换个位置,去那棵更大的树上,能避些风。”
二人正隐在高处的树杈间,凝神观察着墙内的动静。
葛语风依言,小心翼翼向下挪动。倏然间,一声厉喝划破寂静。
“哪里来的小贼!鬼鬼祟祟想做什么?!”一道凌厉掌风直袭葛语风面门!
葛语风急抬手臂格挡,两力相撞,震得她臂膀发麻,脚下不由退了一步。来人毫不留情,紧接一记飞踢直取她左肩。葛语风向右闪避,岂料对方身法奇快,又一拳已至眼前!眼看避无可避,她浑身紧绷,已准备硬受这一击。
霎时间,她后领陡然一紧,被人向后猛拽一步!那拳头擦着她鼻尖掠过,重重砸在树干上“嘭”的一声闷响,竟在粗粝树皮上留下个清晰拳印,震得落叶纷飞如雨。
裴霜一把推开她,顺势接管战局。她单手格开来人手臂,抬脚轻巧一踹其肋下,趁对方吃痛之际,身形如游鱼般一转,迅捷绕至其身后,照着他臀腿处便是结结实实一脚!
“啊——!”来人终于忍痛低吼出声,显然被彻底激怒。再转身时,拳风已带上了狠戾之气:“好你个蟊贼!小爷今儿不把你打趴下就不姓谢!”
来人正是从家中溜出来的谢陵。裴霜却不闪不避,夜风中发丝轻扬,左掌抵右掌,五指倏张,竟硬生生接住了他挟怒而来的重拳!连谢陵也为之一怔。
借着朦胧月色,他终于看清对方面容,愕然道:“怎么是你?”
裴霜揉了揉略感酸麻的手掌,斜睨他一眼,语气漫不经心:“你也没问呐,上来就动手。”
谢陵眼中掠过一丝欣赏:“身手不赖嘛,能接下我这一拳。不过若我没带伤,胜负可就难说了。”
裴霜轻笑。这小子心性果然还带着几分孩气,连这点高低都要争上一争。
“你怎会来此处?”
裴霜不答反问:“那你呢?”
“十二郎的瓷器俱是在此烧制。若说何处能寻得材料线索,想来唯有此地了。”谢陵并无隐瞒,“你呢?”
“跟着十二郎来的。”裴霜微扬下巴示意。谢陵顺势望去,只见屋内透出昏黄烛光。
谢陵顿时了然,俞十二嘴上说着罢了,心里到底不甘,这是又窝回来琢磨了。
“他在里头,倒不好进去了。”谢陵颇觉遗憾,“他一痴迷起来,熬上几天几夜也是常事。”
“哦,那我走了。”裴霜掸了掸衣上落叶,转身走得干脆
利落。葛语风虽不明所以,也快步跟上。
“诶?你就这么走了?”谢陵一怔。
“不是你说他可能待上几天几夜么?那我留在此处作甚?”
“对哦……”谢陵喃喃自语,恍然觉出道理来。
裴霜身影已远去。谢陵想追,臀上剧痛却绊住了脚步,裴霜方才那一脚着实没留情,伤口怕是裂了。
他眼看那身影即将没入夜色,急忙扬声:“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裴霜只留给他一个潇洒背影,清亮嗓音随风传来:“下次再告诉你。”
下次?下次相见是何时?
谢陵心底不由漾开几分好奇:她究竟是哪家的娘子?京中何时出了这般身手的闺秀?她身旁那女子唤她什么来着?似乎是……裴姐姐?
京中可有姓裴的显赫人家,养得出这般女儿?
过了几日,方扬前来传话,说是霍元晦请她去一趟大理寺。裴霜刚到衙门口,便迎面遇上了霍元晦,从前整日相见不觉得有什么,陡然见不到人几日,还真有些想他了。
她唇角不由无意识地扬起。
霍元晦扬声唤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尸源基本能确认了。死者乃是吏部文选清吏司的郎中,曾述。是吏部侍郎林庆梁的左膀右臂。”
林庆梁!
这个陌生却又深植于记忆的名字,让他们心头一震,终于有机会触碰到与他相关的线索了!
“难怪你要特意叫我来。”此案本不涉江湖,验尸之后,她原无需再介入。
林庆梁,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与他有所接触了。但愿是件好事。
霍元晦眼中晦暗翻涌,似幽深瀚海,却仍强自克制着情绪:“嗯,早晚的事。”他们都深知此事急不得,需循序渐进。眼下,仍需专注于眼前的案子。
“是如何确认的?尸体烧成那般模样,纵是至亲也难以辨认。”
“多亏了他的六指。”霍元晦露出一丝庆幸的笑。
然而,即便有此特征,寻人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脚趾不似手指常露于人前,即便是友人,也不会无故脱鞋查验,非极其亲近之人,根本无从知晓此等隐秘特征。
他们多方寻访,所得线索寥寥。
后来霍元晦提出换个思路:此人既是六指,所穿之鞋必定特制。只要询遍京中鞋匠铺子,便能大幅缩小范围。
然京城鞋铺何其多,逐一排查并非易事。想到裴霜曾推断死者家境富足,霍元晦大胆猜测此人或是官员。
果不其然,在专为官员定制靴履的店铺中,他们还真找到了个订制鞋的人,就是曾述,他今年四十有五,年纪吻合,加之已多日无人见其露面,身份便八/九不离十了。
“吏部郎中乃正五品官员,失踪这般久,竟无人报案?”
“曾述不必日日点卯,且他终身未娶,家中无儿无女。本是外乡人,在京城也无亲族。至于具体缘由……还需去他家中细查方能知晓。”
曾府位于城东,离大理寺并不算远,穿过几条街巷便到。
接待他们的是曾府的老管家,也是他去衙门认的尸。有六指这一特征,辨认起来并不困难。
老管家满面悲戚,不住拭泪:“我家老爷平日与人为善,从未与人结怨,怎会遭此横祸……”他声音哽咽,“也不知是谁这般恨他,竟让他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啊。”
时人下葬最重全尸,如此下场,确显狠毒。可见害他之人,必是怀有极深的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