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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云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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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瞻云正伏案看温颐的地貌图,头也未抬,由着他近身给她佩戴摆弄。余光瞄见正中三个玉铃铛,忽想起项圈初成、薛壑见到的场景。
“好看吗?”那是午后歇晌的时辰,她手中拎着项圈,一只脚抬起,足腕间叮当作响,毫无仪态地歪在矮榻上,“还有条小的。”
“……不好看。”年轻的御史中丞面色铁青,“但玉给了殿下,自由殿下做主,臣的感官不重要。”
“对,你不重要。”
“臣告退。”
女郎挑眉,少年拂袖。
他又生气了,留她一个背影。
她对着远去的背影发笑,气跑了好,随在身侧,句句谏言,处处约束。
项圈佩戴好,江瞻云垂眸看胸前白雪莹莹的一方玉,伸手拨转上头垂挂的三个玉铃挡。其实这件饰物搭配她四海锦一类的裙裳还是很适宜的,就非要制成个玉圭玉琮玉如意那类只能放着积灰、藏着不见天日的死物吗?
无趣死板,同人一样。
江瞻云这会嫌弃地看了眼项圈,伸出一根指头用力戳过铃铛,出殿上马前往兰田山主持夏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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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瞻云座下马乃天马雪鸿,曾是她母亲坐骑,马背似龙脊,风啼入云轻。她一身马术亦是生母所教,不会走路就先上了马背,骑射练至今日比之战场骑兵不遑多让。
此刻万柳萋萋,风浮翠浪,少女纵马直道,率众卷平岗。如羽人驭龙,出入云巅。直到挂有“柳庄亭”三字的六角亭门出现,方勒缰呵马停下。
“殿下!”温颐落后她两个马身,追上来时气息微喘,却是眉目舒展。
“这会放心了?”江瞻云仰头饮了半囊水,将剩下的扔给他。
温颐接过,笑着点了点头。
今日狩猎,江瞻云在昭德台临时改了规矩。
令四州校尉一组,二王世子一组,她领人一组,射得豹狮者为胜。
又因柳庄亭入门便是围网,北去无路,身后则是他们来时路,如此南北向自然不会有花豹和洞狮,只有东西丛林可藏野兽。是故三组只能入围两组,分东西道各自狩猎。
这样安排,既全了储君行猎与臣民同乐的传承,又避开了同道同行后发生冷箭的万一状况。
“可惜阿烨没来,他骑射也不错,去岁秋狝一箭横贯羚羊耳!”江瞻云抬眸看天上掠过的雄鹰,赞道,“他今岁才十三,比孤还小五岁”。
“四州校尉中青州军亦在,他们是武安侯嫡系,如今多事之秋,小侯爷自然避着他们。”温颐叹道,“臣上月及冠给他递了帖子,他也未来,深居简出。”
“武安侯已薨,即便青州军真有些什么,阿烨是阿烨,边军是边军,孤与父皇也不会难为他。”
“武安侯一脉仅剩了他一个男丁,阖府就靠他一人顶着。他想做个闲散权贵,维护至亲平安,趁早同青州军切割也未尝不是一种生存的法子。”
“闲散权贵!”江瞻云咀嚼着这几个字。
她被催着长大,思维也比旁人快些。很清楚来日上位,重新复起的女君前路定然不畅,所以已经开始培养新血液。
薛壑、温颐、庐江、包括明烨……都是她一眼想要用的人。
“人各有志,来日方长。”
闻马蹄渐近,举目眺望,乃四州校尉策马而来,二王世子弓马之上到底不及边军。
“殿下疾风快马,吾等劳殿下久候,实在汗颜。”四州校尉打马上前,拱手见礼。
“孤率众所骑皆是天马,原就占了优势。”江瞻云笑道,“眼下东西两路,诸位远道而来,便由尔等先选。”
“殿下是君,我等是臣,君上臣下,自当由殿下先选。”
“所谓宾主之谊,理当先宾后主。”
“殿下宽怀已极,臣等惶恐,还是殿下先请。”
“殿下——”眼看两厢客套推让,温颐忍不住低声提醒,“安全为上,还是您先选。”
江瞻云瞥过他,对着四州校尉道,“既如此,孤居东宫,且选东路丛林。”
“好,臣等西去。”诸将施礼拜别。
两队人马皆是骑射好手,各自绝尘而去。
上道东路丛林,莫说江瞻云,就连一贯温文的温颐也放松不少。毕竟这处已经清道,亭门也已封口,往来皆是三千卫。至于花豹和洞狮,他早已安排妥当,东路上是花豹,西路是洞狮,如此平衡两队人马。一路过来,江瞻云已经射得羚羊狐狸、白鹄苍鹰无数,这会入柳庄亭后心思都在狮豹身上。
少女目光如炬,负箭矢,扬马鞭,速度时快时慢,观察周遭风吹草动。两刻钟后,根据第一遍巡视的足印、断草等线索,六十“三千卫”平分三队,其中两队分左右两路以捕网式寻找狮豹,寻到则发信号示警,同时赶送至储君所在的中路上。
人手散开,剩余兵甲默契簇近储君,温颐更是如影随形。
日头西沉,光芒不再如火明耀。无风的柳树层中,绿波叠涌,兽形现踪。
四下人静,眼看翠林从中一抹棕黄越来越清晰。西方天际大片大片的云霞染着夕阳最后的光,同豹纹连成一色。花豹露出一眼、前足、半身……由南至北缓缓走出,似从天上来。
江瞻云面西逆光,夕阳直射在她眼中,她尚需时机。于是抬手命温颐后退让道,拍了拍雪鸿脑袋示意它往北移位。神驹灵性,行动迅捷却落蹄无声。待到一处有光却不刺目,女郎又一拉缰绳,彻底止歇坐骑,从后背取箭搭弓。温颐这日代替驸马位,身兼卫尉职,迅速上前同储君并肩,护在她右手边。
身后训练有素的三千卫也早已御马禁声,在储君移动的同时变换队形。首领携副将二人在女郎身后半丈作盾,手势传令,以储君为圆心,以半丈为径按扇形往右侧北向变换阵行。如此可堵花豹去路,可护储君安危。
马上少女全神贯注盯在花豹琥珀色右眼上,臂膀肌肉注力,手背筋脉凸显,已是拉弓如满月,下一步便是箭去如流星。
然她尚未放箭却闻身后一声马嘶,乃首领后面的一位副将中箭倒地。
“有刺客,保护殿下。”
一瞬间,原本往北移位还不曾全部落定的队形迅速倒回,急速往东归拢,抵御东边突如其来的刺杀。亦是在这一刻,北方空出的口子里丛林中放出第二支冷箭,直射储君。
声东击西!
所幸右侧温颐反应快,闻“有刺客”时便直接扑向江瞻将她护在身下。于是这第二支暗箭从他背上擦过,挑破他盔甲。南侧是草地斜坡,温颐抱着她本能地滚出数丈远,却丝毫不敢停下,爬起拉着她一直往南疾奔。南地每隔十丈为平地,之后就会遇见下一个斜坡,如此经四个斜坡之后,再往下便是泾河。
“东边、北边都有刺客,各去三人查寻。”首领一边发信号召人护驾,一边厉声下令,“剩余人随我保护殿下。”
温颐带着江瞻云直奔逃过三个斜坡,在最后一方平地力竭倒下。若说奔行距离算上斜坡不过两里远,若说时辰亦因斜坡之故,更不到半刻钟。对于习武的温颐而言根本不会力竭,他之所以在这一刻倒下,实乃箭上有毒。
江瞻云将他从地上抱入怀中,环顾四下除了滑下来的坡壁算块掩体,东西两处不是平野便是丛林,若遇刺客便活脱脱一块靶子,于是将人拖至斜坡边紧挨坡壁躲避。温颐虽尚有意识,但已唇瓣发黑,四肢无力,后背伤口鲜血泛乌。
“不知刺客有几人,不能这般干等。殿下将臣衣衫脱下,我们换……”温颐明显也发现了东西两处的危机,刺客能出现在禁军层层防卫下的柳庄亭中,那么这处也随时可能出现,遂撑着一口气催促,“换了……臣现身,无人最好,若有人,臣引开他们后殿下自己隐蔽,等三千卫……”
三千卫当看见他们逃奔方向,两里路很快就会到,只需争得这片刻功夫就好。
“快啊!”温颐抓着她的手,望向最后一个斜坡,“如果……最下策,殿下跳入泾河,泾河下游首个出口在镐赢县,那处也有我们的人……”
江瞻云看他又看周遭地貌,终于触上他衣襟,却在这一瞬滞了动作。
她的余光瞥到西边柳树林中有黑影奔跃如兔朝她冲来,几个点跃间搭箭引弓,一入射程范围则脚落地,手松箭,箭离弦,一气呵成。
是守株待兔的架势,一击即杀的利落。
脖颈上的项圈在方才的撞击中就已现出裂纹,一个铃铛落掉落下去,碎成两半。
夕阳晚风里,少年储君的瞳孔骤缩又放大,柳庄亭万千翠柳凋零色泽,枯黄叶落,她的眼中唯剩一个夺命的箭心逼近自己。
季夏的太阳落下去,萧条秋日来临。
“射中了!”
“好!”
“中了!”
“中了!”
三箭连发,前头两箭接连命中靶心,最后一箭入两箭之间,射穿靶子直入靶子后面的一块石头中。
烟尘四起,石生裂缝,箭难拔出。
又准又狠。
青州城郊马场上,一众将士正在比赛骑射。
将将三支箭,正是驸马薛壑射出。
屯于这处的五千兵甲乃是三月里从京畿随薛壑一道遣调过来增援青州军的。他们中很多人虽知晓这位驸马出身将门,但对他最大的印象还是御史台上朱袍法冠的文官模样,以至于当日增援而来时心中多疑,直到其布局谴将,亲作先锋突袭,一战击退高句丽解青州之危,军心才定下来。
战胜之后,薛壑又常一人纵马射猎,锻炼身心。将士们仰其风采,遂有了今日之赛事。
果然,是天上玄鹰,草原骐骥。
“秋日时节,已生寒意。都去沐浴更衣,别染风寒。”
两个时辰的赛事,十里亭比马,一线天夺兵,半里坡组队,最后归来比射箭,酣畅淋漓之际亦是大汗淋漓。
薛壑念及将士们都是长安子弟,恐他们不服气候,好心提醒让其归队。诸人谢过,各自策马离去,有些与他走得稍近的,还不忘再约下回。
薛壑笑着送别他们,不拒不应。
只待人陆续离开,方回不远处一间陋室擦身换衣。再出来时,已是窄袖直裾,系衽封腰。虽不是武官装扮,但比之御史台的广袖朱袍,也是利落许多。
“其实京畿风水把你养得不错,数年未见,愈发俊朗了。”说话的是他小叔父薛允,方才赛箭时,有侍从来禀,他便见得草庐畔一人正烹茶以候。
“不知小叔父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薛壑将马牵至一旁喂食,没有入座饮茶。
“你不知?”薛允闻言都懒得和他周旋,开门见山道,“你该回京了,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怎不是我待的地方?家族有训,守君护国,我在此正是护国安民。” 薛壑将草料喂入马口中,轻抚马头,“再者,我乃奉陛下旨意离京来此。”
“陛下给的旨意是让你援兵青州城,给你驻守的旨意了吗?”薛允沏茶毕,分了一盏至对案空座上。
薛壑闻言,给马顺毛的手僵了僵,转头继续喂食。
“退一步说,你如今暂居刺史府,官位不明,同城西驻守的青州军两厢尴尬。你想想,若是陛下真要你长留此地,怎会在你击退敌军后,毫无声响。”薛允起身端过茶盏,送来侄子身边,“还有,你今岁二十加冠,陛下可是赐你‘御河’二字为表字?”
“你莫与我说,你不知此二字为何意!”薛允将茶递上去。
薛壑低垂的视线里,看见碧色茶汤中映出半张面庞。
长安风水是养人,养得他肌润面白,金尊玉贵,眉目都少了张扬肆意,多出算计圆滑。
他当然知道“御河”之意。
“壑”字本义“山谷”,取此字为名原是双亲盼子心胸似山谷深广。
然及冠之时,天子亲自设宴赐字,道是,“‘壑’字引申为“沟”,沟中盈水便是护城之河。护皇城之河,当为‘御河’。”
“御河”两字如此叫开,长安权贵无不羡他圣眷浓厚。
唯他自己知晓,实乃天子又一重提醒,提醒他身上职责,乃护佑储君。
薛壑看着澄澈茶汤中的眉眼,眼角带起一抹赤色。
“这些年在京畿受委屈了?”薛允将茶盏搁在长案上,握上他肩头,“你寄回的书信竟全是报喜不报忧的,那信上赞的都是殿下敦厚识礼,同你两厢敬爱……道不知那厢是个风流人物!”
“左右摆脱不得,我还能怎么说?”
“所以这也是你五年不归乡的缘故?”
“我怕一回来,就脱口什么都说了,怕阿翁生气累他病重。”论及父母故里,少年彻底红了眼眶,“若非殿下此番实在举止太过,我断不会在新婚当晚请旨离京。”
“新婚夜,她还能如何过分?”
“她……”薛壑话到嘴边,眼前顿生那晚入她房中的男子,想起那副足链,想起原无需他在铃铛也可发出声响。
平素也罢了。
新婚夜,他忍不了。
“不说了,都过去了。”薛壑不愿想这遭,然却回神惊起,“小叔父如何知晓我与殿下之事的?””
“你说呢?”薛允挑眉。
少年眉间拧得更深,半晌道,“……是陛下告知的?那阿翁也知晓了,阿翁身子可有恙?”
“这会急了?”薛允晲他一眼,“说到底,陛下也是良苦用心,定是一味撮合你俩没撤了,所以选了反其道而行的法子。让你来此镀层金,让殿下看见你发光的另一面,如此盼着你们生出些好感!结果你却久不回朝,陛下恐以圣旨压你适得其反,便只好纡尊降贵请你父亲劝导,我们这才知道你和殿下的具体情况。”
薛允瞧着愧色渐生的少年,缓了缓压声道,“当今储君到底是个女子,前路艰难。陛下多病,龙体不安,今日不知明日事。你阿翁今岁开春也是旧疾复发,这厢勉强撑着身子入京参加你的婚宴,如今知晓了你们的事……”
“如何?阿翁现在身子如何?我离京时,他身子有所好转的。”薛壑未再说下去,但凡阿翁身子康健,这会来的就不是小叔父了。
“左右就是那副样子。”薛允叹道,“不说为了陛下,更不说为了你阿翁,生老病死是常态,不该以此捆绑你。但是,有些东西却没法解绑。譬如我薛氏同天家的因缘,从百年前开始,凡出女君,薛氏必尚主。薛氏子是大魏女君的最后一道防线,是她们的护身符,这是祖训,亦是你的宿命。”
“我的宿命?” 薛壑嘴角扯出一点自嘲的笑意,侧身看那盏即将散尽热气的茶。
薛允将茶盏推上些,触上他没再收回的手,“总而言之,你要谨记,你我家族再位高权重,终究是人臣。为人臣子,侍奉君主,就没有不委屈的!
薛壑指腹贴上盏壁。
“再退一步说,你对殿下就一点感觉都没有?”薛允见侄子神色松动,拍过他肩膀,从义论到情,“少年男女,五年相处,若说半分情意也无,那该是随之任之习惯之,怎就能被气得跑到这千里之外来?值得你这般模样?”
“我……”
“别你啊你的,就趁现在好好想想,殿下就没有半点好处?你当真就没有动过心?”
“想!”
薛壑想不出,他很少看她面容,见她最多的是隔着帘子的身影轮廓。
最近的一次见她自然是新婚夜。
新婚夜,薛壑想起那副足链,脸色又难看起来。
“想高兴的!”薛允不愧是花中高手,精准掐脉。
薛壑更想不出了。
但概因将将想起新婚夜洞房中事,于是让他想起某个飘雪的冬日午后,从帘帐中伸出的一只脚,脚腕间带着一副玉石足链,周围挂了一圈细小的玉铃铛。
“不要赤足,天寒。”他站在帘幔外,本想说这句话的,可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就成了,“不好看。”
【不好看。但玉给了殿下,自有殿下做主,臣的感官不重要。】
【对,你不重要。】
他们就这样又吵了起来。
“想到什么了?”薛允笑问。
薛壑深吸了口气,竟觉画面绮丽。一时扭头不看对面人。
对面他的小叔父,生得一双桃花眼,红颜无数,是益州闻名遐迩的纨绔,无情都能被他扯作深情。
益州的纨绔细瞧少年眉眼,视线落在长案茶盏上,“喝茶!”
薛壑愣了下,垂眸发现不知何时杯盏已被握在手中。他顿了片刻,终是端了起来,“我稍后与方刺史交接军务,最迟后日归去。”
“就这对了,你和殿下的路还长着呢,做夫妻,做君臣,边学边扶持。”薛允不负所托。
薛壑轻叹一声,仰头饮尽茶水。
“驸马,长安来人了。”片刻的展颜中,平地风起,携卷黄沙无数。侍从上气不接下气奔来传话,“京畿悲讯……”
“悲讯?”薛壑叔侄二人皆诧异回首,目光越过侍从看见他身后随着一个浑身缟素的士兵。
“你为何人戴孝,是……”
是我父亲还是陛下?
薛壑没敢宣之于口。
却听那人道,“六月廿三,皇太女于上林苑夏苗途中遇刺薨逝,请驸马速回京畿治丧。”
——本卷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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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承华三十三年的孟秋,夏日暑热退去不似往年缠绵,还要稀稀落落地再热上几回,等着一场秋雨一场寒。
这一年,长安直接进入了肃杀的寒天。
漫天落叶,满城缟素。
薛壑领兵赶到京畿时,江瞻云已经尸骨不全。明光殿西首配殿宣清苑内设着她的衣冠冢,彼时还不曾封棺下葬,天子旨意让他见她最后一面。
薛壑便看见棺椁之中,金玉珠宝铺叠,华光耀眼璀璨,放置了一身她最爱的“登高明望四海锦”袍服。只是平铺的裙裳中间微微隆起。
他上前掀开,看见一条皮肉破损、白骨森森的手臂。
亦是这条手臂,确定了储君之死。
按照三千卫首领的话术,当日发生刺杀,即刻发令给羽林、虎贲二军封锁了上林苑。他们赶到南地斜坡下面的时候,只看见了中毒昏迷的温颐。救回他后余者按照血迹继续寻找江瞻云。
一共两处方向:一处是坡底小径走四里可通向东大道,但路极其窄,不容双足并立,基本掉落下去直接入水,除非入水后再爬起。但因小径残留血迹,三千卫自然不会放过。第二处就是泾河下游,这是江瞻云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落水后被水流冲出来。但搜救一昼夜无果。
翌日晚间温颐醒来,却也说不出有价值的线索,因为他在见江瞻云中箭的一瞬急火攻心昏死过去,后事不知。
之后数日,禁军除了派水兵轮番潜入泾河通向下游镐赢县的这段水域进行搜查,后还延至金彪县、陵阳县……直至江县,泾水汇入渭河,还是毫无踪影。
与此同时,上林苑被翻了个天,但就是没有江瞻云踪迹。
随着时间的流逝,储君生还的希望愈发渺茫,所有人心中都慢慢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个猜测在第七日得到验证。
六月三十中午,扩大范围寻查的禁军在积香寺后山的潏河下游发现了一条手臂。
手臂显然被泡发过,难以辨认。但经过三司处数位仵作查验,还是发现了几处线索。
首先根据残损的皮肉和现出的白骨,可以断定被猛兽啃食过;其次观其骨骼和半个手掌可确定是个女子,且虎口有薄茧,当是常日练武之故。三来断臂上还缠着半截破烂袖角。袖角被送去六局司制处检查,辨出纹样乃“紫气东来”,布料属于沙縠,其上针脚出自司制座下绣工令。
储君是个弓马娴熟、常日练武的女子,确实手有薄茧;储君当日所穿便是紫气东来纹样的皂绪沙縠襌骑衣。
由此基本断定,江瞻云从柳庄亭斜坡跳下,未曾落入泾河,而是沿着坡底小道边躲边走,想回东道大路寻求救援,却不料途遇猛兽……三司最后是这样归总的,却也不是无稽之谈。
毕竟当时储君遇刺发生的实在太突然,天子又在数十里外的皇城中,一时群龙无首。虽禁军封锁上林苑,但有许多细节并没有及时做到位,譬如将放出来的猛兽及时关起,将未曾出兽苑的猛兽着重看管。
第一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追凶手,找储君,遗漏太多。直到第二日才出具体防卫和寻查的方案,却不想储君没有丧生刺客手中,却做了野兽的口中食,被吞得只剩一条手臂沉于河中。而橘河流经上林苑,下游出口就是积香寺后山。
证据凿凿,环环可扣,天子终于接受事实,宣布储君薨逝的消息。
前十年捧于手心的明珠,后八年精心培育的储君,就这般死在双九年华。天子哀痛难抑,下召以断臂葬入炎陵,设衣冠冢于明光殿。
天家皇室所居之处,设立坟冢,多有冲撞。御史台理该劝谏,但当下时局,无人敢触碰龙鳞。即便是身为御史中丞、备受恩宠的驸马,这厢都未曾多言。
薛壑无言,不是因为怕不怕,是他有那么一刻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触碰过那截腐烂的断臂,嗅过上头腥臭的气息,目光所及是白骨边上的半个玉铃挡,耳畔声声都是天子和他说的话。
天子说,“当日七七主持夏苗,着骑衣,佩此项圈并不协调,但还是佩身示于众臣前。她骄纵不假,却也识礼。事后只寻得这么半个。朕私心想着,你们夫妻一场,让此铃铛伴于她身侧,且当是你还在她身边,时时教诲,岁岁相陪。”
于是,他便有些恍惚。
那个极重保养、连根头发丝都要以玉石粉熏透保持光泽的少女如何会身体腐烂?
那个受尽天子宠爱,连熏香都被恩赐可使用龙涎香的公主怎会散发异味?
那个傲得不可一世、令众生伏跪、已经可以在宣室殿指点江山的储君又怎会葬生畜生口?
薛壑百转千回,但凡她死得不是这样惨烈,但凡她遗骸完整、不是这样七零八落,但凡,但凡……又怎样呢?
五年七场狩猎,他只缺席了这一场。
偏偏天子没有责怪他的缺席,即便新婚当晚是他百般恳求离开,即便天子好话说尽无奈放行。但痛失储君的帝王,就是一句重话都没有。
甚至在葬礼结束后的第三日,传旨到他府中,先是恩赏他解青州之围的功绩,赞誉赏赐无数。后更是赐足了殊荣,道是虽他尚主入了天家,但怜他正值青年,待三年孝期过去,便可在宗正处除名,另行婚嫁。
圣旨传来时,薛壑正高烧昏迷,根本下不来榻。
他被父亲薛茂动了家法,黄荆抽身,背脊皮裂肉卷,血黏衣裳。
最后还是他母亲端了一碗药置父亲面前,要他歇手用药。父亲不理只气喘吁吁要继续抽打,母亲冷笑,“你大可用完药攒足力气再打,便是打死他也无妨。但你不用药,是要妾一夕之间,丧子又丧夫吗?”
薛茂停手用药,自然也就不会再动手。
毕竟人已伏地昏迷。
毕竟他也病得厉害。
是故,圣旨是薛茂代接,皇恩也是他入宫跪谢的。
谢恩回来,薛茂歇在薛壑榻畔,没有唤他,只将一封信放在他床头,然后看了他身上的伤,拾起扇子轻轻扇着。伤口灼痛,敷的药又让人隐隐作痒,一点微风拂过,让少年舒适不少。
但薛壑不知风是何时停的,只知道醒来时,父亲的目光落在他肩头,手也搁在上头,脸上仿佛还带着一点笑。
他肩头的伤,不是父亲打的,是在青州一战中留下的。
半生戎马的父亲曾说过,战士在战场烙下的伤痕,是他们的荣誉,值得骄傲。
薛壑细看父亲神态,在他浅淡的笑意里,隐隐留着骄傲色。
“阿翁,我以后再不任性了。”他撑起身去握父亲的手。
父亲的手从他肩头滑落,头亦沉沉垂下。
薛壑捧起他面庞,冰凉没有温度,亦没有呼吸。
这年七月,薛壑扶棺回益州,处理父亲的丧事。
丧事毕,他一人在祠堂跪了许久。看一个个牌位,尤似薛氏百年间的座座丰碑。
薛氏祖籍并不在益州,而是在兖州山阳。
两百余年前,天下还不姓江,乃赵郢天下。彼时薛氏已是一方豪族,屡立军功,被赵家王朝赐了赵姓。可是赵氏皇朝最后数十年不得民心,为如今的江氏所灭。江氏建立新朝之际,赵氏家主并没有主动改回薛姓,明面尊魏实乃心念赵家。
唯其侄子赵谨早年拜入苏氏门下,秉承恩师“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凡利于民而周于事,不必法古不必循旧”之理念,看透前朝糜烂,忠心新皇。但到底因为家族渊源,即便身负才学、其心忠勇却依旧多年不得重用。
直到文烈女帝上位,慧眼识才,方得提拔,一路被扶至九卿位。不仅如此,文烈女帝还帮他与叔父切割,恢复薛姓。女帝思虑周全,恐他根基不稳,无法掌握盘根错节的家族,遂教他不要急于一时,只将愿意改姓者拢于手下,不愿改之还由其叔父统领。于是百年豪族一朝劈作两派,薛谨统领新派薛氏,居于扶风郡。显然这是女帝打压世家的第一步,但双赢的局面,薛谨很乐意。
十余年后,前朝余孽反扑,联合部分世家谋逆,其中便有原薛氏一族,后皆为女帝屠灭平定。而薛谨管辖下的族人莫说不曾受到牵连,就连仕途都没有分毫影响。按理说,至此薛谨可将族人安置于祖籍兖州山阳。
然他道,“臣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半生任职于长安,他年约莫也当归于长安,山阳如何会是臣的故里?”
女帝闻之,便懂他意。
山阳薛氏谋逆在前,他恐归那处,令后辈子孙重蹈他因家族背景而有志难酬的覆辙。所以欲做绝对的切割,欲要养出一支以他为祖、新的薛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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