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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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从卷宗上松开,在袖中抬起?,想摸她面庞,抚她眉眼。却?到底只是袖里乾坤,袖外空空。纵是抬眸一瞬,已是满眼都是她。
“容朕想想,怎么罚你?”她丢了勺,撑额莞尔,山水在她眸光中妩媚。
薛壑喉结滚动?,看被推过来的碗盏玉匙,又?看忽就挪开眼眸不再?看他的人,话语直直滚出,“陛下?,做事要有始有终。”
他将碗盏推过去,捏住袖中总不自觉滑出的卷宗。
纵是这会马上说也要明岁才能走,何必争这朝夕。此生或许也就剩这朝夕了,且容他沉湎放纵。
江瞻云神色难得惊诧,看面前的羹汤,勾起?嘴角笑了笑,端盏持勺喂给他。
这日回去殿中,见得大案狼藉,书简倾倒。
她走时有尚书丞整理,这幅模样显然被能进来的人所为,不能进来者自也无法收拾。
“你简直罪加一等。”江瞻云在案后?坐下?,捡了齐整的一摞来看。
薛壑默声不语,俯身一卷卷捡来,整理好重归案上。又?见砚台墨少,遂自觉添水研磨。
屋内烧着地龙,他脱了披风就剩一身月白曲裾深衣,手从袖中伸出,被墨衬似一节玉竹。竹子坚劲,他打?圈磨墨,施腕间巧劲,生生化竹软枝,晃了女?君眼神。
江瞻云一双凤眸上下?打?量,咬了咬唇瓣,顿在虚空的朱笔落下?一滴墨,似红梅绽放。
卷宗很多,她批了数日方处理结束。
薛壑便“红袖添香”了数日。
昨日晚间,无意一瞥,不知怎么明明分散两处而坐的人,影子却?重叠在一起?。挥之不去,思绪繁杂,他去了偏殿歇下?。
然这一刻,赛马在外,江瞻云策马途中道是雪鸿气息不定,恐跌下?马来。
薛壑道,“那、陛下?骑臣的,臣给您牵马。”
后?来不知怎么两人同?乘了一匹,他双手越过她持着缰绳,她便完整靠在他怀中。
气息缭绕,温度渐起?,薛壑不自觉想起?昨日灯下?,交叠的人影。
这日乃除夕,赛马归去长扬宫,他辞了宫宴,说有事要回御史府,晚些在来。江瞻云没有挽留随他去。
只桑桑看着远去的背影在问,“陛下?,这汤还留着吗?”
掀盖弥味,浓苦至极。
江瞻云眼前浮现他至今还不曾上呈的卷宗,浮现这数日难得的好时光,浮现他的眉眼,笑意和?隐秘的悲伤,伸手端来,“这汤说是多用才伤身,但终是含着朱砂砒霜调制,别入他口了。”
随她话落,汤被倒尽。
薛壑来去很快,天还未黑就回来了,只是除夕宫宴已经?过半,他直接去了寝殿迎候,未再?赴宴。
江瞻云这晚饮了不少酒,回来时已经?有些醉了,见到他时蹙了蹙眉,“何时回来的?不是同?桑桑说了,让你歇在偏殿。”
“臣来领罚的。”薛壑谴退了侍者,扶她入内寝。
江瞻云脚下?虚浮,跨台阶时身子一歪险些跌倒,堪堪落入男人怀中。
她拽着他臂膀,抬起?头来,“领什么罚?”
“领廿三抗旨不曾到来的罚,领陛下?所托之事无法完成的罚,领当年新婚不辞而别的罚,领往后?年年岁岁依旧要离别的罚……”他将她抱在床榻,俯身在她身前,“愿陛下?责罚。”
江瞻云的酒醒了大半,眼神恢复明澈,伸出一只手欲抬他下?颚,脑中忽就诸人连番过,齐尚,卢瑛,贺铭,宋安,温颐,齐夏……她很喜欢这个动?作,下?巴在她掌中,面目在她眼下?,人由她控。
却?在这会多伸了一只手,捧上他面庞,低头与他额间相抵,缱绻相对,“我不罚你了……”
“我们拜过天地,饮过合卺,我只想求一次,一次以?慰平生。”他截断她话语,眼中水雾迷蒙。
铜鹤台灯火摇曳,一行烛泪滚下?。
他说,“我用过药了,不会伤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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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其实还有个尾巴,明天吧,不然又晚了
除夕夜, 宫中举行?傩戏以驱恶纳福,彻夜不绝,接旦遇光方歇。
是以宫宴散后, 前殿场上火把高举, 傩戏开场, 百二十黄门弟子赤帻皂制, 执大鼓。
相比帝王寝殿内皂靴脱, 凤履斜,腰封玉革解,锦袍华裳落;方相氏黄金四目, 蒙熊皮,着玄衣朱裳,执戈扬盾, 作十二兽舞。
兽在火光中幻行?,灵鼠矫矫,忠牛悠悠, 猛虎汹汹……十二兽纷纷现行?, 止于凤腾九天, 凌驾万物。一瞬间人静风停, 唯钟磬不歇,咚咚荡响, 天地闻声?。
凤影定在虚空, 拢翅伏山丘, 凤眸低垂,目之所及遒劲腰身,起伏胸膛,素指摸上擂鼓般跳动的?心?脏。
碰之而快, 快之愈响,声?宏似前殿旷场上传令的?鼓声?。
鼓声?急如令,火光照彻夜空,十二兽呈百态千姿,或回首或咆哮,或伫立或前行?,或起跃或腾飞……唯凤凰懒懒卧于地,目光流转,看世间山水,明秀华美。
容他以上犯下。
原本静谧的?烛火荜拨出火花,摇曳不定。旷地又起夜风,黄门旋舞浇油,催火焰旺,点明前路。
方相氏黄金四目面?具灼灼生光,领兽群幻行?,化作独角兽和玄武盘旋在半空一只回首怒吼的?飞廉之上。
一只滚油火把喷上酒,火光耀天,飞廉携双兽俯冲于地,击烟尘四起,于前头引路,领后面?幻化出的?曲颈奋角的?神兕、直立上躯作追逐状的?神熊、以及带翼有角的?龙形兽往前行?进,诛邪采福,寻找归途。
幽路难行?,火把高燃,逼人汗下。
汗珠莹莹,一滴映入凤目中。
凤凰眯着眼,振翅起身,纠正前行?的?姿势,归家的?方向。
帘幔垂落的?四方天地里?,少了钟鼓烈风之声?,多?了急促慌张的?喘息。
(要求修改处已经删除修改,其他是正常傩戏描写)
新人久别,风雨阻途,行?路难。费神多?思终致力怠,青年?惶惶然低头。(已经删除)
女郎忍住笑,搂颈抱头按入胸中安抚。
团雾如触,幽香入他窍,她还腾出一只手,触上他穴上凸出的?青筋,捻干他额头的?汗,摸过?他干干滚动的?喉结,轻轻拍他背 。(已经删除)
屋中静下许多?。
屋外傩戏的?钟鼓也停了,剩丝竹声?缠绵夜色。然火光尤亮,方相氏领舞换地再行?。
鸣钟击磬,百兽夜行?,纳福迎新,昼夜不止。
火焰照得通天彻地,已是晨风烈烈,旋转在庭院中,扑打在窗棂上,却入不了屋中分毫。
然无风的?屋中,烛火明灭不定,床榻吱呀在响,三?重?帘帐翻涌起伏,熟悉了幽径的?青年?终于回到久违的?家中。
从帘幔中伸出的?一只手,攥皱了早已不平不齐的?被?褥,裂帛声?响,又去了青年?后背,拖出一道红痕。
“我只要这一次。”
“一次足矣慰平生。”
他的?话在她耳畔回响。
是辞行?的?话。
是再无二次的?话。
江瞻云睁开眼,混沌云雾里?见帐顶金莲,帐身盘龙,被?衾山枕绘星辰、祥云、福禄、山水作纹,都?是这世间好风景。
人也是好模样,就要带她上云巅。
指甲嵌在他皮肉里?,贝齿咬在他肩头,满口血腥气刺激出癫狂欲死的?欢愉,他却在这会停了动作。
她眉间深蹙,觉察人在抽离。
火就要喷出来,张口不能言,剩凤目瞪得浑圆,身子都?发紧。
奈何力不如他,眼睁睁让他脱身去。
手挠他胸,抓出赤目鲜红的?三?道痕。
“我虽用了药,但这样更安全些。”他哑声?喘息,眼中含着稀薄笑意,向她讨饶。
手在他胸膛顿住,目光扫过?榻上的?狼藉。
【我用过?药了,不会伤到你。】
昨晚他这样说。
【我虽用了药,但这样更安全些。】
今日他又这样说。
我用过?药了,不会伤到你。
我虽用了药,但这样更安全些。
我不会伤到你。
我不会伤到你。
所以他携带族人,交出权柄,离开长安。
就是为了不伤到她。
指尖舒平,换了指腹在轻抚,自己任性留下的?伤痕。
他却握上了她手腕,轻轻放下,帮她收拾干净。然后往榻沿坐开去,穿衣套衫。
那夜枳道亭初相识,她趾高气昂没?有看他一眼。
那日未央宫早朝,她掀开冕旒算计他。
那场夏苗,她目随他动,他的眼神在她手上流连。
那座屏风,她想撤下但寻不到理由,所以他只能隔帘看她,一直一直看着她,她都?知道。
那颗智齿长出来,催生出彼此的情意。
那场婚宴她留人在寝,他连夜离去,后三月不问音讯。若是不在乎,他不必走?,她也不必刻意不闻不问。
那场刺杀,他们生离作死别。
他问薛九娘:“知道为何取名‘玉霄神殿’吗? ”
他说,“你别说话。”
他说,“对不起,我实在太?想她了。”
他接过?她敬的?酒,不管有毒无毒,一饮而尽。
他在风雨坡保护她,在未央宫拥护她,在椒房殿里?温暖她,试图一步步靠近她,让她可以依赖他,信任他。
他帮她戒了五石散,双目通红,额暴青筋,他说,“我要杀了他。”
他不敢要她给的?机会,只敢求一声?“名字”,足矣。
“御河!”江瞻云从后头猛地起身抱住他,下颚抵他肩头,双手环他腰腹,闭眼与他耳鬓厮磨,“你……”
薛壑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慑住心?神,耳根在她唇齿间发烫,低垂的?视线里?是她雪白的?一双手,肌理分明,皮肉滑腻。如她昨夜仰躺在榻,入目是她白生生平坦的?小腹,他忽就生出妄念,有一天这处会鼓起,孕育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她想过?的?。
想过?立他为皇夫,和他过?一生,养一个孩子,继皇朝之国祚。
但是她不敢。
她的?手在抖。
她尚且握不稳权力,控不住人心?。
她坐在御座上,窗外禁军是他族人,殿外巡逻卫士是他族人,宫门驻守的?南北营帐里?、尚书台论政的?时刻里?,全有他的?族人。
若待她上榻阖目,身畔还是他……
他握住她微颤的?手,拢在掌心?,握紧。
“我,如何?”
“你出门后,把卷宗呈上来。”
江瞻云睁开眼,松开他。
薛壑颔首,“臣领命。”
未几,彼此簪冠加顶,衣袍披身。外头尚是昨日光景,雪压枯枝,茫茫琉璃世。
屋内,却已改了氛围。
薛壑奉卷低首,“臣请命青州牧,请陛下恩准。”
江瞻云抬眸看他。
他清俊面?容上,眉眼弯了弯,目光平静与她相接,“臣记得祖训,薛氏后世子孙若为皇夫,当?为大魏女君最后一道防线,终生不离君主左右。按理臣犯过?一次错,不该再如此。但当?日昆明池上陛下所指,臣完成不了,遂不敢再觊觎皇夫位。然今朝请辞离京,亦非单为此因。还有两处缘故,其一,青州确实需要有人前往治理,臣虽无济世之能,但自觉尚有两分才干,故毛遂自荐;其二,陛下已经不需要臣的?保护。去岁年?末,臣在府中养伤,府中掌事劝臣难得有时间可回去益州看看。但彼时臣想,您才上位,朝中纷乱,边地又有战事,当?需要臣时,故臣不敢回。如今一年?过?去,臣看清了许多?事,您原比臣想象的?要聪慧能干,譬如你让臣去找为温颐戒除五石散的?大夫,其实并不是真的?要寻人,您是怕臣不识他面?目,在提醒臣。您已经反过?来在分心?保护臣了,臣这般离开,一来是放心?的?,二来您也不必再忧心?。”
一下说了许多?话,薛壑顿下缓了缓,然再欲开口,忽就不知要说甚了。原本酝酿许久方现平和的?目光,终是有些局促起来。
在她面?前,他到底平不了心?境,压不住加剧的?心?跳。
“朕也不必再忧心?。”一语双关的?一句话,江瞻云在口齿间呢喃。
薛壑低眉不语。
“你还有什么?要说?”江瞻云坐在大案后,目指左手第一位,请他坐下。
薛壑神思恢复几许,但没?有就座。因为就剩一句话了,说完就走?,不必来去起身,多?染她气息。
“此去青州不知几时能回,岁月不经数,陛下养好身子,当?——”他顿了一瞬,“臣今尚是御史大夫,有一谏劝君,请另立皇夫,绵延嗣君,承袭国祚,以安社稷。”
你不要我等你?
江瞻云没?有问出这句话。
一句极其虚伪又软弱的?话。
她昨日忌讳薛家军,今日放他远走?,“等他”二字骗人骗己。
朝堂出入十余载,身在权利中央、君王身侧,他岂会不知,自也不会让她等他。
酸涩涌得鼻尖泛红,眼中水汽氤氲,大颗眼泪不受控制滚下来。
他走?上前来,隔大案伸出手,“你我做君臣,好过?做夫妻。我宁可我们曾经爱过?,也不要来日兰因絮果。”
他没?能拭去她的?泪,指尖被?她捉住,紧握在手中。半晌慢慢松开,面?上浮起笑意,盈入眼眶。
她不再握指的?手擦去泪水,抬眸又是明艳姿容。
“跪安吧。”
这日晌午,群臣汇聚长杨宫,参加正旦会。
天子传下两道旨意:一、宗正处停下所有有关立皇夫的?事宜,无旨不必再备;二、薛壑除去御史大夫职,外调青州牧;原禁军校尉薛墨、薛垚去校尉职,任青州都?尉;原尚书郎薛垦任青州牧长史;皆于正月十六启程赴任。
被?提名者领旨谢恩。
江瞻云坐在御座上,赐平身。
俯视与仰望间,四目相对,又匆匆避过?、错开,片刻后回首,还是不偏不倚纠缠在一起。
这样的?对视,亦出现在正月十六的?枳道亭。
诸人送行?,已经陆续散去,薛壑看过?日头,吩咐启程。已经人上马身,缰绳握手,不知是谁说了一声?,“陛下来了。”
薛壑回首看去,一架普通的?三?骑车,却是太?仆令驾马,光禄勋伴道。
薛氏一行?子弟当?下行?礼问安,后先行?离去,留薛壑同?天子说话。
“冰都?未化,天寒路滑,陛下何必走?这遭?”所幸亭中炭盆火未尽,薛壑引她至一旁,又见亭身无帘幔遮挡御风,急急解下披风,解开了方觉不妥。然一想,臣侍君也是本分。
“朕不冷,倒是你,这会冻出了病,可要耽误行?程? ”江瞻云立在亭中,与他隔着半丈距离,“系好。”
薛壑颔首从命。
“当?年?你来时,朕不曾好好相迎,今日你走?,朕该好好相送。”十二年?光影流转,生死几许,谁也不曾想到他们会走?到如今模样。
又好又不好。
“还有一事。”江瞻云招来侍者,自己捧盒掀开,伸手抚摸,“这个还给你。”
是益州玉。
薛壑眉间陡跳,长睫颤了又颤,心?口一阵窒息,隐隐生疼。片刻尤觉自己矛盾,都?谏她立皇夫,诞子嗣了,她于情于理该退回此物。
“先祖的?盟约,自是为了家国天下。但未尝不是一种束缚,今日起从朕处断了吧。此去千里?,珍重?。”江瞻云话落,人从他身边过?,再未回头。
马车就要驶入城门,庐江回首窗外,“他还在亭中,陛下可要看一眼?”
江瞻云摇首。
她仰头抵在车壁,喃喃道,“去岁他给朕戒除五石散,我们一起在椒房殿过?了十余日。有一日,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承华年?间,匈奴被?彻底驱逐,北境平定。
一日,承华帝来上林苑,身边带着一个小男孩。
“他是益州侯之子,父母族人都?殉了国,如今养在宫中,与你作伴。你不许欺负他。”
小公主听着父皇的?话,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打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臣族中齿序十三?,单名一个‘壑’字。”
“薛壑!”小公主牵起他的?手,“孤以后唤你十三?郎,成吗?”
薛壑点头,星眸蒙着雾气,微微泛红,“阿翁阿母阿姊,都?这样唤臣。”
他们青梅竹马长大,他陪着她从上林苑迁入明光殿。
他出身清白,忠烈之后,身份高贵,但后背空虚,没?有半点实权。她自小喜欢他,后来更是放心?地、毫无负担地爱他。
从年?幼到年?少,相识相伴相爱,但未能相守。
温颐包藏祸心?,在上林苑谋刺她,她生死不知所踪,他被?冠谋刺之名。还未等她回来,就已经被?诛杀在宫墙之内。而她也沦落在外,跌在泥中,草草一生。
“这是一个很卑劣的?梦。”江瞻云嘴角攒出一个自嘲的?笑,“薛氏权重?,成了横旦在我和他之间的?一条鸿沟。但其实最大的?问题并不在此,是在于朕自己。”
“朕恐惧、不安、无能,没?有信心?控制他们,所以便容不下他们。”
“我其实很想他在我身边,这一年?来我惑他、诱他、想同?他举案齐眉,试着过?寻常夫妻的?生活。寻常的?关心?,寻常的?见面?,寻常的?出入相随。我解决不了的?问题,扔给他,让他去解决。我甚至让他去解决薛家族人退出长安的?事,我知道他解决不了的?。他十五岁入长安,五年?间熟悉环境学?习朝政;及冠后又一直在为朕谋划,他根本没?有处理过?族中事宜,也无人教导他要如何同?族中子弟相处。但我当?时就想,万一呢?……今日结果,确已经是他做的?最大的?成果了。”
“说到底,朕什么?也给不了他,给不了他一心?一意的?信任,全身心?的?依赖,给不了他完整的?爱,温柔的?体贴。皇权,社稷……排在他前面?的?东西实在太?多?。”
“所以,你把自由还给了他?”
江瞻轻轻笑过?,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着晶莹的?光,撩帘看广袤天地,碧空苍云,“益州玉在我手里?,他就只能是一只纸鸢。”
“但他本该是天上鹰。”
第66章
神爵二年初, 京畿外调一千六百石以上官员共二十一位,分别前往袞、冀、徐、青四?州上任。
其中七成为平调,享高一阶俸禄;剩下三成为高升, 譬如徐州牧、袞州牧、冀州牧皆为原一千六百石京官担任。
唯有青州牧薛壑, 怎么看都是被贬, 从万石的三公位降至二千石州牧。且天子金口?玉言, 不再备婚。如此即便没有明文昭告天下与薛氏断亲, 但薛壑俨然不再是皇夫的人选。更有不知从何处传出,天子在其离京当日,退还了益州玉, 便是再明确不过的意思。
“益州的嵌七宝玉乃薛氏祖传的信物?,是尚主护国的象征。这玉都退回了,想是真的断了姻亲。”
“听说当今陛下得的第一方玉当年遇刺时便碎了, 如今这方玉是益州侯夫人去岁来京重?新送的,这样都退回去,可见天家不待见薛氏。”
“但话说回来, 既然不待见, 派个人送还回去便罢, 天子何必亲自出禁中去退呢?”
“这是瞎传的吧?退个东西何须天子亲往?”
“ 是真的。本来我也不信的, 但十六那日,我从致道亭外的山道过, 远远瞧见天子在亭中。陛下圣颜我是不曾见过, 但我识得御史大?夫。能让他跪拜的女子, 这长安城中还能有谁?”
“那也不能说明陛下就是去还玉的,就不能是单纯去送行吗?”
“那就更说不过去了,独独给他一人践行,岂不是圣眷依旧偏宠, 矛盾的很!”
“这……”
“罢了罢了,天子之事还是少论的好。朱楼起?朱楼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能说的准呢?”
“喝酒喝酒!”
已是仲夏五月天,朱李甘瓜堆案,芳兰彩丝绕匝。
朱雀长街的酒肆中,闲谈者无数。
临窗案前,女郎折扇轻摇,神情淡淡,“益州侯夫人二次赠玉乃私下在向煦台时,非节非宴。朕还玉也是私服出宫,这怎么全长安都知道了?”
这日伴驾出宫的乃庐江长公主和御侯齐夏,两人分左右对坐。
庐江道,“可要臣去查一查?既然都在私下时,最?是好查的。夫人赠玉时御史府有哪些?人侍奉,玉被奉入宫再被带出宫时,又经哪些?人的手,过手的人当日都与何人接触过,一查便知。”
“豆腐脑——”
“热腾腾的豆腐脑,又香又滑的豆腐脑!”
“用绵白糖佐料的豆腐脑!”
【朱雀长街的甜豆腐脑我都尝尽了,都不如这家的好。】
【在城郊往西八里、每月逢单的集市上。】
江瞻云眺望窗外楼下一处小贩,耳畔话语萦绕,目光随他肩上挑起?的担子游走。忽觉手指一阵灼烫,猛地缩回了手,转眼冲齐夏道,“你作甚?”
齐夏在一旁侍茶,一不留神将水倒溢出了茶盏。
“女郎恕罪。”尚在外头,齐夏改了称呼,没有下跪,但头埋得极低。他御前侍奉也有一年多,从未出过错,最?是得天子欢心。
这厢还是头一遭如此鲁莽不慎。
江瞻云上下打?量他,一时没有说话,只由着?庐江捧过她?的手检查,“所幸茶就五分烫,不碍事。”
庐江唤来店小二,要了盆水给她?清洗。
小二来去有一会?,江瞻云又去眺望楼下小贩,奈何寻不到了。
意兴阑珊。
她?回过身道,“不必。”
庐江闻言才要唤停小贩,却闻她?道,“左右不是什么上了机密的事,传便传了。”
自宗正处得了停止筹备立皇夫之事的旨意、薛壑离京后,二月里宗正卿便向天子提出纳新的事宜,被她?以当下身子需要调理为由暂且搁置;其后四?月中旬御史台又提出天子当以传承国祚为重?,要求她?驾临闻鹤堂,考虑子嗣之事。
彼时上谏的是御史中丞申屠泓,江瞻云得他此谏,不知怎么便想到当初他在向煦台挥拳打?薛壑的场景,当下冷了脸色。
申屠泓得其父真传,或者说整个御史台都是一副模子,尤其被薛壑领导了五六年,皆是一副“吾不惧死,你奈我何”的脾性?,丝毫不顾天子神色,只拱手继续道:
“臣上此谏之前,已经向太医署询问过,陛下身子大?安,此其一。其二,相比纳新充实?后廷,需费银钱,且后续闻鹤堂所需也将上调,臣之谏不费分毫。陛下今岁二十又五,膝下尤空,便是在寻常百姓家,子嗣也是要考虑的头等?大?事,何况关乎国祚传承。故而还望陛下早诞子嗣,为国存储。”
江瞻云脸色越发难看,问,“原御史大?夫走之前,向朕推荐了你,说是考察一番,可上他之位。三公之一,你还要不要了?”
这话出口?,江瞻云当即后悔,同一个“不畏死、可以死证道”的人论权位,她?真的越活越回去了。
所幸,御史中丞没有以死明志,但说了句让她更心堵的话。
“臣此谏,便是原御史大夫所留。”他拱手持礼,低首回话,背却挺得笔直,“薛大?人说,这是他在御史台的最后一次劝谏。他私下会?劝,但于公也要再谏。”
真真大义凛然,为国为民!
江瞻云深吸了口?气,盯着?申屠泓半晌,眼前重?新浮现煦台场景,突然便笑了,“怎么不把他打?死的!”
“陛下……”申屠泓俨然没有听清楚。
江瞻云笑意浮在脸上,话语轻飘,“爱卿一片拳拳之心,朕会?考虑的。”
她?是该考虑考虑了。
好好想一想为何否决宗正卿的提议?为何不听御史台的劝诫?她?一时难以做出的决定,且让这传言去做,帮她?快刀砍乱麻。
庐江颔首应是。
齐夏闻言心下稍定,但还是持礼低首不敢妄动。
“臣来吧。”余光瞥见小二捧盆走来,他见缝插针,低声讨好。
江瞻云看了他一会?,从庐江处抽出手,伸给他,“难得你这样拘谨,方才如何走神了?”
“臣瞧着?女郎的模样,定是对这处酒肆不感兴趣,便想着?还有何处能让您散心,所以走神了。万幸没有烫到您。”
齐夏先试了水温,方持巾帕拭过女君手背。但见仅一块麻布,并?无干湿区分,于是撕下自己一片袍摆,给她?擦干。如此按揉她?指节、掌心各处穴道。
江瞻云重?新摇起?折扇,清风徐徐,扑散夏日闷热。
齐夏面上微凉,心头顺畅,温声道,“西市有六博坊,夕阴街的‘花都’里新买了一些?西戎人,男女都有,极善歌舞,女郎要不要去看看?”
“西市五所,夕阴九堂,早年间你还小,没带你去过,你是何时开始去的?”江瞻云眉宇颦蹙,“看来不能放你出宫,满处瞎跑!”
“不不,臣发誓,臣只是喝茶听曲,从未下过场。”齐夏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让江瞻云误会?,当即又急又惧,“凡臣又有一句谎言,叫臣不得好死。陛下大?可让三千卫去查!”
江瞻云笑了笑,正欲说话,听得楼下一阵马蹄急行,放眼看去,乃贴榜官员正往东城墙赶去,后头还随着?许多看热闹的人。
“这官袍,诏狱令的人?诏狱令乃直属您……”齐夏顿了下没吐出后头话,他一心想着?给江瞻云解闷,见此热闹恨不得拉她?就走,“也不知出了甚事,我们也去看看!”
江瞻云被逗笑,以扇掩面,“我们还要走一趟抱素楼,你看你是自个去看热闹,还是与我们同往?”
“臣去看热闹。”齐夏丝毫没有犹豫,想了想又道,“女郎可有什么需要我去城外买的,我给您捎回来。”
江瞻云顿了一会?,“去城西八里处,买一碗甜豆腐脑。”
三人下楼分作两处走,庐江陪着?江瞻云坐如马车内。马车先行,齐夏方上马去城东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