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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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他的第三子,在龙首船畔的艨艟上参宴的尚书?左丞温冶扯嗓在喊,“阿翁,修毓落水了!”
“快,把船开过?去救人。”他冲着艨艟上的舟工令催促,“快啊!”
可是?舟工令未得?上峰指令,上峰也不曾得?到君令,于是?围护在龙首船两侧的船只一动也不动。
“陛下——”执金吾又唤一声?。
“阿翁,阿翁!”温冶接连呼喊,提醒让父亲去告知陛下。
然温松不应,女君不言。
温冶呆呆望着父亲,眼底涌起巨大的恐惧,仿若有些反应过?来。但又不敢相信,为?何呢?
龙首船上的九卿高官也陆续回了神,廷尉、宗正、太仆……诸人面面相觑,目光从彩舟上挪移至君身。
仿若探出一些缘由。
君主如?常立在高台,容色未改,头也未抬,尚是?先前模样,左手?揽袖,右手?持笔,不紧不慢书?写在简。
直待最后一个字落笔,方抬起了头。
隔着十丈水路,她看将扑腾出水面的青年。
昆明池虽不是?活水,但可用来阅兵演军,其深不输江海。且温颐这?日衣衫繁琐厚重,落水皆是?负累。
所幸,他水性不错,随行又有禁军相随。彩船开裂的片刻里,他已经?往龙首船的方向游出些许,禁军们也纷纷跳入水中搭救。
按理很快就可以救他出水面,何至于劳他挣扎至此。
群臣百官,宫人侍卫,有个瞬间只当自己看花了眼。但唯有温颐自己知道,他就是?在挣扎,因为?跳入水中的三千卫有人拽着脚,有人按着他的头。却又不下死手?容他往龙首船游去,然后重新将他拖拽入水,如?此往复。
这?一刻,他终于游到龙首船下,也终于四肢发麻、散尽了力气。
他的视线早已模糊,撑住的最后一口气,迎来大父的侧身回眸。
【你?此去若是?战死沙场,定是?你?此生最好的结局。】
原来如?此。
原来大父早已看出了她的心思。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当年那场刺杀,谁是?主谋。
水中的三千卫又一次按住他双臂,他不再?也无力再?挣扎,露出的半个头仰在水面,正好容一双眸子还能看见她。
也对?,从她没有在他预定的镐嬴县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一败涂地。
于国不忠,于祖不孝,于情无爱,于己不利。
日头西?移,还会东升,他今朝死去若还有来生……
他伸出手?,不知是?想再?握一握她指尖、向她忏悔求得?来生再?见,还是?向她讨要那枚簪子、如?此今生已足无惧来生陌路。
【‘修、毓’二字皆有保养之意,与颐同义。愿师兄保养德行,毓出灵秀。】
太过?遥远的话回荡在耳际,是?他恩深尽负,所以她残忍如?斯,连恨他都不愿,唯剩利用,榨干他全部的价值。
他就这?般伸着手?,睁着眼,人死而眼不闭。
冬日水寒,抬上龙首船的时候,尸身僵硬,保持如?此情状。
江瞻云的目光一动不动,还是?片刻前同他四目相视的样子。她看着他,看见小时候。
上林苑沿湖的凉亭中,男孩正伏案小憩。
小公主坐跨天马,羽林随侍,竖指于唇让人马禁声?,自己慢慢靠近他。居高临下,目光从石桌移到他汗湿的鬓角。
“你?是?谁家的?”
“能来这?个地方——”
“你?是?温令君家的?是?他小儿还是?他孙子?”
她出声?唤醒他,与他初相识。
之后邀他赛马,扔他一个水囊解渴,让他脱去戎装放松,让他不要畏惧祖父,一切有她。
她知道他善爱文墨,不喜兵事。
但她没有告诉他,原在与他初见之前,她便先看见了他落在石桌的字迹。
三十六计默了一半,字迹凌乱潦草;后头字却是?一笔一划,工整端肃。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一首《卫风·淇奥》,赞扬完美君子,向往、立志成?为?君子的诗。
【有卷者阿,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矢诗不多,维以遂歌。】
一首《大雅·卷阿》,歌颂君王爱才,求贤用贤,君子相随的诗。
她一直记得?。
以至于十岁成?为?储君后,父皇与她说,可择取一些年轻子弟,作为?新生血液储备。
她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她要让他做她的太常,尚书?令。握一辈子的笔,熏两袖香风;不必负甲持枪、打?滚军营。
他一定会很开心。
却到底走成?今日模样。
“陛下,侧君落水,已经?溺毙薨逝。”三千卫的副首领叶肃拱手?复命。
江瞻云从高台走下来,走到尸身旁,“他的冠呢,是?落水弄丢了还是?不曾戴冠?”
“回陛下,冠在奴婢手?中。”司制登上龙首船,捧来七珠三梁进?贤冠,“侧君还不曾簪冠。”
江瞻云点?点?头,望向一侧的温松,“既未簪冠,便还不是?侧君。看来是?天不让他入内廷,亦是?朕与他缘分未到。温令君,你?带他回母家吧。”
随她话落,见她微一抬首,椒房殿掌事穆桑捧御案书?简立高台朗朗而诵:
惟神爵元年,仲冬时节。
朔风过?之上林苑,卷残烟而萧瑟;夕照覆下昆明池,积愁绪而绵密。朕临龙首,抚卿之玉簪,望卿之船桨,意欲携手?同行。却是?卿溺无情之水,绝吾绵绵爱意,作此悼词,以寄哀思。
昔者长杨殿中聚:君立于汀兰之侧,衣袂飘飘兮若仙行;腰间玉鹤衔云纹,温润流光兮触手?馨。
后入东宫明光殿:晨随朕于政事堂,分阅奏章兮析利弊;暮陪朕于观星台,共论天时兮定农计。
及朕登极未央宫:召君入朝辅社稷,君着绯袍兮趋丹陛;新政人才出君手?,青州战事兮君安定。
奈何天不佑良臣,十一月初十凶信至,君魂永逝隔天涯。
呜呼哀哉!失吾温郎兮不可追,朕思悠悠无穷期。江山万里兮无君影,荣华富贵何足奇。鹤唳声?声?兮哀不绝,此心耿耿与天齐。
穆桑诵读毕,合卷递于宫人,宫人捧至温松面前。此乃天子朱笔悼词,可谓哀荣无限。
然龙首船上的九卿,龙首船四下船只上的朝臣,无论是?否参与、知晓当年事的人,这?一刻在冬日晚风中,十中七八都汗流浃背,瑟瑟发抖,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天子于众目睽睽下,杀了温门的下一任家主,一国之太常。
毕竟,她在他生时就给他写好了悼词。悼词上清晰写明了他死于何时、何地、因何而死。
因失足落水,溺毙而亡。
这?个缘故,无数双眼睛看的明明白白。是?故便不能说是?天子杀他,天子哪里杀了他了。
天子本是?满心欢喜迎他入后廷的。
太常真正的死因,封珩、许蕤、钟毓等眼风互扫,是?他谋刺储君,他们自不敢说;执金吾、廷尉、宗正、卫尉等彼此看过?,也猜了出来,但即是?猜测便也不能说。所以这?日龙首船上,所有人仿佛都知道了真相,又默契地保持着缄默。
如?同江瞻云和温松之间。
“老师,您受惊了。”天子从侍从手?中捧来一樽酒,奉在尚书?令面前,“您喝了,压压惊。”
纵是?早早明了她的心思,早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她今日之举,还是?在他意料之外。他以为?,她会让温颐暴毙在不见天日的后廷,实非料到会杀他于明光朗照之下。
花甲之年的老者,两鬓愈白,皱纹愈深,跽坐的姿态换作了双膝跪地,目光从酒盏过?,仰首看年轻的君主。
薛壑立在高台,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的后背也有些湿了。只是?在这?一刻,他有些想明白了,为?何江瞻云不让温颐死在战场上,要留他至今了。
他想起一位作古百年的人。
——文烈女帝的丞相,苏彦。
那个清贵无暇、从来以天下为?己任的世家公子被钉死在杀子、叛君、谋逆的耻辱柱上,史官落笔如?刀不得?更改。曾被 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女帝握着无上权利却也无法再?为?他正名,所以只能用种种似是?而非的痕迹,用有违常理的行径,让世人去猜,去少讨伐他一些。包括对?薛氏破格的恩宠和殊荣,原也是?女帝行径之一。
而今日,江瞻云行如?当年的文烈女帝,所举异曲同工。
不同的是?,当今史官落笔:温门清白如?玉,满门忠烈。
然凡有今日昆明池上宴,有太常失足溺死事,有天子人未亡而作悼闻之举,来日世人也会重新审视温颐,乃至整个温门。
温颐首杀杨羽,帮诛明氏,毁去种种证据,以为?天子就奈何不了他,只能按他设定的轨迹走,到底功亏一篑。
【你?要留他多久?】
【让他离你?多近?】
薛壑望向台下的身影,自惭形愧。
而今日宴,远远还没结束。
天子再?度开口,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今温太常薨逝,抱素楼中,太常、太常少卿均缺其位。朕欲择一人上位——”
以郝斐为?首的五经?博士当下正襟危坐,却又难免失落,大魏百年,怕是?要出第二个女太常了。
“就温冲吧。”江瞻云俯下身来,从案上持了那盏酒,重端于温松面前,“就是?您的第六子,令君觉得?如?何?”
长安城闻名的纨绔,当年因冒犯储君被打?断一条腿的勋贵子弟。
“大魏自出新政,尚在温氏手?中流转,如?何能入外姓手?中?”她递酒近身,“老师若担心小儿,多多帮衬便是?。”
温松的目光垂落在地,到底她没有将温门连根拔起,到底还留着余地。疑云密布、后人猜想,总好过?灭门夷族,恶名昭著。
“陛下青出于蓝。”他接了酒盏,仰头饮下,后伏跪于地,“臣谢主隆恩。”
这?是?天子给的台阶,他不得?不下。
本就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日,随他一起叩首的,除了满朝文武,还有山川草木,芸芸众生。
江瞻云回去高台,路过?俯身跪首的薛壑,以目示意左右宫人合上五明伞。
伞后一方天地,唯剩彼此。
“起来。” 她似累极,手?也冰凉,吐话间呵出一圈圈白气,“日暮天寒,把披风脱给我。”
薛壑解下给她披上,她靠上他胸膛,低低道,“宗正处已经?在选立皇夫的日子了,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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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东北道上除幽州外其他四州州牧全部落马, 太常本是功在?社稷,如今却这般去了,大好的年华大好的前程, 实在?可惜了。”
“你还当他真是溺水而亡?那日可是光禄勋引道, 三千卫护航, 再者这么些日子过去了, 可有听到陛下惩罚造船的考工令、掌舵的司舟令?”
“哎, 我自然也想到一二,但你说陛下除去了太常,却还是扶持温氏子弟上太常位, 温令君依旧执掌尚书台。这到底是何?路数?”
“温太常同陛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侍君年月远胜你我,自有我们不知道的缘由。但陛下当下此举, 有一重是肯定的:敲山震虎。”
“这、温氏还不算虎吗?”
“一家一派一门之姓,于君王眼里,确实算不上虎。老话还有说, 阎王好惹, 小?鬼难缠。在?陛下眼里, 即便?温门是阎王, 然她乃承天之子,受命于天, 自然敢对其动手。但阎罗殿中满殿小?鬼, 也是很难收拾干净的。”
“吾等?就是小?鬼, 那当下是投诚,还是继续……”
长?安城外三史之一的左冯翊府中,闭门合窗,左右丞、都令、厩令、厩令等?数位臣属针对上月里昆明池上宴尚且心有余悸。承华年间的贪污案他们都有份, 明烨上位后他们也都分得一杯羹。原本女?君继位后,在?温颐的安抚下,他们尚且定心。然当下形势当真敲到了他们脑门脊髓上。
不过一年时间,四州州牧全部倒台,太常身?死昆明池,御座之上的女?君瞧着?半寐半醒似狸奴嫩羊,实则耳聪目明如狼似虎。
这日有此一论,实乃谁都惶恐坐不住了。
但是谁也不敢将银子轻易交出去,一来怕被女?君清算,毕竟各自所贪数目皆是杀头?灭门的大罪;二来也恐为同行者灭口;三来他们上头?还有直属长?官,原在?中秋宴后,再次决定不上缴银钱,毕竟天子没有实据。
“凡有证据,温太常就应该被明正典刑。”
“或许我们应该换个思?路,譬如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当今陛下爱好广泛,自小?堆金砌玉长?大,以四海九州之珍奇供她一人,我们能有甚物入得了她之青眼? ”
“你是指……”
“难不成是——”
诸人逐一反应过来,当下报以上峰钟毓。
钟毓闻之,不由抚掌称赞,遂联合右扶风孙篷、内史刘彤二人问其意。二人又各自寻来心腹下属,皆称其妙,可行之。
内史刘彤一贯谨慎,看?着?将要?上奏的卷宗,“虽说此举十?有七八可让龙颜大悦,但总不是十?全的把握。若是有法子探一探陛下心意,就更好了。”
“法子没有。”钟毓捋须笑?道,“但人倒是有一个,绝对可以替我们窥测圣意。”
孙篷和刘彤见其蘸水落案的姓名,先是一惊,而后大喜。
数日后,一封奏请天子恢复女?官制的卷宗呈上御案。乃三史同奏,近四十?位八百石及其以上官员联名。
昆明池宴结束,銮驾歇在?上林苑。乃因?天子贪此处一汪天然温泉,只说过了冬日等?来岁开春暖和再回未央宫。此令一出,少府和椒房殿诸掌事都跟着?挪过来,庐江长?公主镇守未央宫,每隔七日来一次汇报皇城庶务。
这日三史同奏的卷宗便?是她带来的。
江瞻云在?长?杨宫的思?博殿处理政务。殿内烧着?地龙,熏炉内龙涎香缓缓弥漫,暖如春昼。
她内里就穿了一身?玉白滚金的曲裾拽地长?裙,外头?裹了一件初三生辰那日薛壑送她的玄狐皮大氅,火一团歪在?氍毹铺陈的大案后。
“这厢冬狩的范围可是猎不到这样好的狐皮,且这一身?非数十?只不可得。说,你从?何?处得来的?”
“昔年得的。”
“昔年,是哪一年?”
“怎么臣送份礼,反劳陛下审问起臣来了。”
上月初十?昆明池散宴,薛壑得了江瞻云的话翌日便?回去长?安城中处理相关事宜,直到这月初三才过来,匆匆一日便?又离开。那晚江瞻云饮酒有些醉了,薛壑也奔波疲乏,两人不曾说过几?句话,只知相拥睡了一夜。
卧榻间,她仿佛记得,他看?了她许久,欲言又止。
话语寥寥,眸光脉脉。
江瞻云这会衣衫在?身?,乍一想来,本就被地龙烘烤的红热面庞,顿时颊生芙蓉,灿若瑰霞。
庐江将奉在?席案的捧到她面前,提醒道,“陛下?”
江瞻云回神,拢着大氅坐直了身子,翻卷阅过,摊手朝向庐江,“朕说什么来着?,他们才不会把银子吐出来呢!”
“臣输了。”庐江摸过衣襟内侧,左右腰侧,发现没带银钱,遂扯了腰间玉佩当作赌资给她,“如今东北道四州一片狼藉,徐、冀、袞三州州牧落马后,是抄出了一笔银子。但青州前有杨羽一行作乱,又历两次战乱,残破不堪,最是用?钱之际。臣以为陛下一计能敲醒他们,原是臣高估他们了。不过,能让这帮七尺儿郎主动提及重启女?官制,左右都是陛下赢。”
“姑母现在?明白,为何?朕坚持不肯主动给他们暗示,凡投诚缴银者,免其死罪了吧。”江瞻云摸着?玉佩,眼中盈起锐利笑?意,“贵贱之分,男女?之别,凡涉及生死,便?都变得微不足道。”
庐江恍然,“银钱我们可以开源节流缓缓想法子,但恢复女?官职却需要一个绝佳的时机。您若自个开口,君威之下自也没有太多人敢反对,但一层层传达,一个个实施起来,难免下头?阳奉阴违。如今逼的他们主动提议,这路就算平了一半。”
“既如此,陛下且顺手推舟,先扶了常乐天去太常少卿位。正好今岁春的新政在?温颐手中并不干净,官员的任用一拖再拖。如今温冲上去,办事之效率、行事之作风,抱素楼中的博士客卿们怨声载道,中榜待职的学子也颇有怨言。”
“怨甚?”殿中就君臣两人,江瞻云拢了个暖炉重新歪在案头,“怨朕吗?”
“哪有怨陛下的。”庐江笑?道,“高门权贵知晓昆明池上事,如今都不敢多言;百姓不知,却知晓他们这会瞧见的:温太常殁了,温家六子接任太常位。便?道是乃陛下顺应先祖,尊师重道之举。然温冲不才,实在?有负圣恩,百姓们多有遗憾。但近来也不知何?人领的头?,说是陛下本有大才可用?,乃温门仗势欺主年少,霸着?太常位。坊间流言纷纷。”
“姑母传的?”
“我还想问陛下,可是您派人传的?”
四目相对,江瞻云哼声冷笑?,“五经博士中不少人乃出自老师座下,也有部分是老师故交的门生。太常位被温门垄断太久了,一朝失利,便?是墙倒众人推。权势面前,师生情、故友情,你看?值几?钱?”
庐江眼中亦酿起几?分蔑笑?。
“左右有人提了恢复女?官职,阿姊上位便?不急在?这一时,否则他们的矛头?说不定又转向她了,再者区区少卿位,不配阿姊。”江瞻云想了想道,“姑母回去做两件事,一、维护好令君,如今他出入尚书台频繁了些,雪天路滑,他年纪大了,让太医署院正常伴左右,片刻不要?离身?。二——”
江瞻云目光落在?卷宗上,“你把它带回去,让尚书台审核。你私下告诉温松,让他先不作表态。”
“陛下何?意?这正是需要?令君带头?表态的时候。”
“日暮之光,强弩之末,不重要?。”
“您——”庐江反应过来。
庐江当日返回长?安城中,翌日晌午尚书台论政。
温松沉默不语,只说先闻诸人意思?。殿内安静许久,尚书左丞温冶自随其父不言,另有尚书郎五六乃其学生,当下以默声无话。剩得薛均兄弟三人,薛均本欲言语,被薛十?六郎以目拦下。
午后二次商讨,薛均率先开口,“《尚书》有云‘任官惟贤才’,从?未言明“惟男子”。若女?子有经天纬地之智,却因?性别弃之,无异于“舍美玉而取顽石”,实乃阻塞贤路,损朝廷之根基。再有,女?子久主内宅、掌蚕桑、育子女?,最知民间柴米之苦、妇幼之难。若让女?子做官参政,能将这些‘男儿难察之细’带入朝堂,使政令更贴‘百姓日用?’,这正是‘以民为本’的践行,而非违背纲常。三则其实原也无需说太多道理,女?官制在?我大魏原就已有近五十?载的历史,先帝虽废之,却终择陛下为君。便?是再清楚不过的意思?,乃先帝来不及恢复此制罢了,如今于陛下手中恢复,卑职不觉有何?不妥,实乃幸事也。”
这日,独薛均一人发言,后温松附议,如此尚书左右丞、尚书郎接连附和。女?官职就此恢复。
两日后,腊月十?五,庐江回上林苑复命,将尚书台论政情形尽数告知。
“就一个薛均!”江瞻云坐在?氍毹上,看?窗下司制正在?熨烫那身?玄狐皮大氅,半晌叹了口气,“也罢,那就从?姑母开始,让尚书台拟旨,你任光禄勋。”
“那许蕤?”
“许蕤——”江瞻云喃喃这个名字,“朕等?了他一个来月也没等?到啊!他当年不是一直志在?三公之一的太尉职吗,朕成全他。就说他昆明池上为太常引道有功,朕亦念他多年尽忠职守,功在?未央,擢升太尉职。”
庐江点了点头?,笑?道,“其实臣更擅长?卫尉职。 ”
“那是自然,父皇在?世时,你便?已经任卫尉职多年。”江瞻云挑了挑眉,“姑母近来看?到他了吗?”
庐江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指何?人,“同在?中央官署,自然见过的。”
“臣闻宗正处已经在?选立皇夫的日子了。”庐江看?了眼江瞻云,“薛大人知道吗?”
江瞻云颔首,见庐江似笑?非笑?,“姑母何?意?”
“臣同他打过两回照面,他都心不在?焉的。怎么看?都不像喜事临门的样子!这按理说上林苑距离长?安城,当日可返,御史台的年终计历来都是各府衙最早结束的。如今得空,他该往你这跑才是!”
江瞻云单手撑额,垂着?眼眸顿了会,“薛家子弟武将不听君令,一味自作主张往上爬,实在?太过积极;文官么却又不甚积极,居然还拦着?不让说话。他自然操心不得展颜。”
这话庐江只听不接。
窗下案上的那件玄狐皮大氅已经熨烫结束,司制过来行礼退去。
江瞻云起身?至临窗案前,顺手推开了窗牖,手抚过氅衣上,远眺并无来人的空荡道途,“擢升的旨意还没有说完,除许蕤任太尉外,如今禁军五校尉只有四人缺其一,姑母从?三千卫中挑四人升上来。”
“四人?”庐江有些疑惑道,“那岂不是成了八校尉?你是清楚的,当年先帝将八校尉改成五校尉,一是为删繁就简,君主好掌控;二来是为官员的裁制、减少俸禄支出打的样。您这样一恢复,下头?若……朝中银钱本就紧张。”
“姑母都说了这般多的弊端了,朕岂会复辟!”
“那您……”庐江见人目光含笑?落在?己身?,当下反应过来乃与任她为光禄勋不做卫尉是一个意思?,“臣去办。”
“尚书台三五日便?能审完此事,结束后今岁就封朱笔开年假。”朔风呼啸,江瞻云凉意遍体、脑子清醒了些,遂抬手阖上了窗,掌间尚是狐皮的柔软与温暖。
玄狐皮毛油光水滑,触手生温,实在?让人贪恋,“……你给他带话,让他无事便?早些过来,不要?晚于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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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微修了一下,主要空出了一些下文可写的口子,和行文节奏。
庐江回去未央宫, 翌日十六尚书台论政拟旨。
共三事,皆为加官进爵之喜事。然当日只有一事顺利通过,乃擢升许蕤为太尉职。剩下任庐江为光禄勋和从三千卫里擢升四人为禁军校尉, 只论未决, 尚书令温松道是明日再论。
十七大?雪, 温松称病未来尚书台, 乃尚书左丞温冶主持论政, 随同而来的是大?司农封珩的卷宗,从“节官制”启奏,不同意?禁军五校尉改成八校尉。因温松连日未曾出?现在?尚书台, 这事便暂且搁置。
十九这日,御史大?夫入尚书府探望尚书令。
这般私服而来,已是时光荏苒, 多年前场景。
那会温颐还活着,多来都是他来迎他。后来温松迎他多一点,乃因温颐染了五石散不肯见人。
如今, 温颐辞世, 温松卧榻, 庭院落雪茫茫, 物?是人非。
薛壑被侍者引去温松书房,有一瞬驻足回顾府邸, 面上?浮起一点虚无的笑意?。
“薛大?人稀客。”入屋时, 温松正持着蜡烛在?铜雁灯台旁点灯。
“晚辈见过温大?人。”薛壑持礼问安。
温松穿一身靛青直裾, 精神尚好,专心点着雁尾一排灯,直待二十七盏全部亮起,方?抬眸看?年轻人, “老朽与薛大?人同朝为官,又都在?三公位上?,薛大?人不必如此大?礼,坐吧。”
“今日大?人若是与我以同僚身份相见,那我这会就可以出?府弹劾大?人了。”薛壑笑了笑道。
温松未言只多看?了他一眼。
薛壑笑意?不减,“大?人精神矍铄,毫无病态,却称病不上?尚书台。往小?了说?是怠政,往大?了说?是欺君。”
温松闻言,哈哈大?笑,手中烛火明灭。薛壑在?旁陪笑。
一阵笑声过去,温松静下,冲他招手。
“你来。” 到?底上?了年纪,温松气息微喘,将蜡烛递给他,“既称一句晚辈,我受了,你去帮我将雁头的灯点亮。”
薛壑恭敬接过,走到?雁头处,观察了一番。敲击雁首颅顶听声,确定雁头中空。于是摸索雁首发?现暗扣,遂将颅顶掀开取出?灯油碗盏,持烛点亮,后置灯碗于颅中。他心中有数,下手便稳,待火起焰直,方?阖了盖。
顿时雁眼明亮生辉 ,雁活如飞。
温松静静看?着,眼底皆是欣慰的光,“你来何事,且说?吧。凡我能做,自?满足你。”
薛壑始终恭谦,饮过一盏茶,将话都说?了。
温松颔首,“这就是一句话的事,但后续还得看?陛下,毕竟决定权在?她手中。”
“大?人助我开端便已足够。”薛壑拜谢离开,至门边,忍不住回首道,“我原不曾想过,您会应得这般爽快的。”
温松满头银丝如雪,眉宇间风刀霜剑过,目光从青年身上?落到?灿亮的雁首上?,“你心宽手稳,知?进退,顾大?局,不比温颐心浮气躁连盏灯都点不亮,我很放心。”
薛壑垂眸,“您谬赞了。”
腊月廿,除中央官署外诸府衙接连闭府,仅余二三还在?论政的衙署。
尚书台便是其一。
这日先?定下了西北道徐、袞、冀三州州牧的人选,同时由抱素楼处从新政中择出?相关学子出?任二百石官职前往赴任。其中青州之地最为关键,州牧一时未定,只将其他属官进行调整和填补。
尚书令不在?,卷宗最先?呈到?尚书左右丞两人手中。温冶翻阅名?单,落笔圈上?数个名?字,邱敏、钱方?、陆央、陆岸……盛珉。
因为诸人都盼着早些闭衙封笔,心思都在?除岁迎新上?,人员的审核便也没?有那么严苛,右丞略微看?过,皆是身世清白、才学有成之人,当下复核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