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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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齐夏嚷道。
“齐御侯——”火把照过来,叶肃惊了惊。
“让他?进来。”庐江出殿传话。
齐夏当即扑入殿中,趴在御案上,未待江瞻云言语,便膝行?绕案到她身侧,倒豆子一般把话说了,最后拉着?她衣袖要求给他?做主。
江瞻云云里雾里听了一遭,当即传北宫门禁卫军、中央官署值守官员、三千卫暗子、并?着?经过的巡逻卫士长齐齐过来回?话,弄清了前后缘由。
“陛下,臣没有扯谎吧,您要为臣做主。”齐夏一把推开给他?擦药的太医令,又一次满腹委屈跑去江瞻云身畔,“陛下,您看看他?们把臣打?的,臣要如何侍奉御前?”
江瞻云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亦觉丢人,当下递了个眼神给庐江,让她谴退了殿中诸人,方安抚道,“你要是走飞廊复道就?没这?些事了,或者长眼瞧瞧清楚。北宫门确实是那规矩,要礼遇外?朝,容他?们先走。”
“陛下——”
“你一贯强壮的体魄,被打?两下就?打?两下吧。”江瞻云瞧他?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养一养,又玉面风姿了。”
齐夏这?幅样子,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将袖从他?手中抽离,人从座上起,绕案来到门边,眺望无边月色,“朕让文恬姑姑送你去偏殿歇息,明日再回?闻鹤堂。”
“陛下,您当真不给臣做主吗?那样多的人看到了臣这?般狼狈样,臣日后还要如……”
“等等,你说很多人都看到你被打?了?”江瞻云似想到些什么,转身一瞬不瞬看着?他?,“他?们都看得很清楚,是孙乾、钟敏动手打?的你?”
庐江在一旁煮茶,闻声观色手下一顿,抬眸望向天?子。天?子果?然给了她一个久违的眼神。
“对啊,方才您唤来的人不都说的很明白吗?当时尚书令、执金吾、尚书左右丞、太仆令、还有即将入南北营的武将官员,二三十人都看得真真的,皆是人证。”齐夏跑来江瞻云身前,跪下身去,攥住她衣袖道,“陛下,您要给臣作主。”
“你看,我?胸口还疼呢,这?都有淤青了。”齐夏见江瞻云眉眼温柔起来,遂赶紧扯开衣襟给她看,“还有后背,肯定也清了,那两混蛋踢的……”
“朕看看。”江瞻云弯下腰,慢慢脱了他?的衣裳,手从他?胸上过,游离至脖颈,下颌,面颊,另一手抚在他?腰侧,扶他?起身,“朕会?为你做主的。”
“臣就?知道陛下对我?……”
然齐夏的话还没说完,忽就?张口再吐不出一个字,眼睛圆瞪,眼白翻出,口喷鲜血,整个人往江瞻云处跌来。
实乃庐江一掌击在他?后心伤口处,断了他?的心脉。
江瞻云容他?靠在自己肩头,轻抚他?背脊,然后从她身上滑落委顿在地。
十五的月光照进来,又皎洁又惨白。
她垂眸看地上人,叹声道,“齐御侯暴毙,传廷尉、京兆尹、执金吾,命三司联审,彻查御侯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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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连着今天的一起更啦,周五再见哈~
第72章
长安的月, 也在青州洒下清辉。覆在州牧府庭院中,像落了霜一样寒。明明还在仲春三月里,最是春风和煦时。
薛壑提灯走在庭院中, 看放在地上的三个?物什。
细长毛糙, 盘圈一团, 似毒蛇吐信。
铁制成砣又成勾, 可敲人骨戳人心肺。
泥中带草, 枯黄腐烂,散发阵阵烂泥腥腐之气。
——分别是绳索,秤砣, 草皮。
绳索用于丈量堤坝的长宽深浅,秤砣用来秤所需的石灰、土块、桐油、青砖等,草皮是为巩固砌墙所用。
去岁七月里, 冯循领人开?工之时,薛壑亦亲自查验所用材料,同时派人核查报价;之后在施工过?程中, 八九两月全程由薛允和平原郡郡守李丛轮留督察工人上工, 并?无?错漏。维修堤坝到十月中旬暂停, 按理原该在今岁二月融雪后重新开?工, 但薛壑却迟迟没有同意?,只提出要大修金堤的计划, 不再似去岁那般每年小修。
一时间, 州牧府中几重议会, 近八成官员持反对意?见。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便是钱谷不够。数次议会从年前开?至年后正?月,临淄县传得沸沸扬扬,元月传遍齐国郡, 二月传到平原郡。慢慢就?传成了薛州牧大修金堤,增收赋税。
百姓自然不满,只当是又一个?贪官欲借此之名鱼肉百姓。甚至有些大胆的民众从平原郡过?来,聚众于州牧府门前,讨要说法?。
“以往一年检修一回,也没见大坝毁坏。预防是甚意?思?一张嘴说坏就?坏了吗?”
“前个?七八年金堤是坏过?一回,你们说要检修,我们都?交税了,但你们倒是修啊,没见一个?人修!”
“就?是,聚着我们的银子,一件事也没干。这几年还是冯大善人领着我们维修堤坝,去岁本以为来了位干事的好官,这才几个?月,尾巴都?藏不住了!”
“我不怕死?,就?是去了长安,见了陛下,我也这话!”
“对,横竖都?是一死?,增收赋税是饿死?,得罪官老爷也是个?死?,总得让我把这个?气出了!”
“我们没有银子,交不上税,要银没有要命一条!”
“要银没有要命一条!”
“是谁与你们说,州牧要增收赋税的?”州牧府中,薛壑不在,薛允独撑大局,曹渭在旁帮衬,面对泱泱聚首的民众,薛允挺着背脊道,“本官掌州牧府文书,尚未接到此令,诸位的消息是从哪来的?”
“这、不收吗?”
“那怎么会到处都?在传?”
人群中三五聚作一处,小声呢喃。
“今岁本来要开?工的小修眼下都?停了,可见是要大修,既然要大修难道会不要银子?”
“对啊,一旦要银子肯定是要征收赋税的。小修就?很好,这两年都?过?来了,没必要折腾。对对,府库没银子就?不要折腾。到头来倒霉的总是我们平头百姓。”
“无?论是大修还是小修,为的都?是百姓。未发生之事我们暂且不提,但去岁新州牧上任,除贪官,减一年赋税,乃是实实在在做的。旁的且不说——”薛允压住下头声响,“但有一处,本官可以向大家保证,一、赋税征而不增,二、凡百姓事,州牧亦先行至;州牧不行,百行亦不必行。”
“这话说得漂亮,就?是说如果征税,州牧第一个?出银是不是?”下面有一人扬声,得薛允一声郑重其事的“是”后,忽就?笑?脸冷哼,狰狞起来,“当我们傻瓜吗,我们一年的算赋是一百二十钱一人,七岁到十四岁的孩童是三十钱。如此就?算是五口之家一年能有个?三四千钱收入,倒要给出十中之一的税赋。而州牧大人呢,怎么他也出一百二十钱?一百二十钱都?不够他一口茶吧!”(1)
“这不用你操心,若真有这么一日,所有出资都?会清楚记录,明文昭告。”薛允盯住这人,话峰忽而一转,“怎么,你很希望有这一日,与州牧大人一同出资郡里?说白了,大魏律下,适龄百姓按田缴税原就?是应该的。自然,若因战事、灾乱一时缴纳不起,向朝廷呈情,朝中自也会体谅,给出相应措施。你们说曾经缴纳银子后官中无?作为,你们不妨想?想?,彼时是何人当政,可是明氏乱党、杨羽之众?而如今,御座之上乃是灭了乱党的江魏主君,是不是我们可以期待高台明君、州府贤臣,给我们百姓一个?新天地?”
“这……”那为首说话者明显低了气势、话语顿下。
“但一介女——”身侧还有人欲反驳,被他拦下止住。
“好,我们看着。今日且散了!散了!”
薛允在此守着州牧府,薛壑乃去了数百里外的千乘郡。数月里,他重新走访郡县,乔装于民众中,探听冯循名声和寻找相关?人士。
终于让他听闻一人,后调来州牧府中卷宗,找到他的资料。
——神爵元年,因为新政出题态度不恭,被贬来此地的原五经博士唐鑫。
唐鑫当下在千乘郡的仙鲤县担任两百石学经师。
学经师一职专司文教、掌卷宗典籍。然青州乱成这样,百姓饭都?吃不饱,谁还会想到读书。凡能读书阅文者,自请先生、大儒至家中,不会来官中学习,更不会寻一个异地、且被贬的芝麻官教授。
是故,唐鑫在此职位上,当真一闲人。
但薛壑这两月走访,试图在民众中寻找懂得治理水患、维修堤坝之人,却听到了他的名字。所以来千乘郡三顾茅庐。
三月气候温和,但绵绵春雨滋润土地自然是好,频繁湿人衣衫、淋人身体却也难熬。
头一回薛壑是直接去的府衙寻人,因他私服出行不曾亮明身份,衙役却回话唐学经身子抱恙,不在任上,当下将他赶走不曾上报郡守。抱病在身自不好打扰,薛壑只问了住址,备些东西送去,交于书童以示慰问。书童问他姓氏名谁,薛壑只说数面之交,不曾留名。
第二回是前头书童给的日子,说唐鑫三日后得空。薛壑遂去他草庐寻人,时值半道下小雨,闻他在后山垂钓,然寻遍后山不见踪迹。书童说许是寻老友去了,但不知友人处,道是三日后可过?来。
如此第三回,依旧是个?雨天。薛壑是带雨具出门的,不想?雨越下越大,毁了他的伞。又见其用药午休中,遂侯在檐下。檐下低矮,勉强挡雨,湿衣裹身,很是难受。唐飞劝他回去换衣喝汤以驱寒,改日再来。
索性他私服外出,不曾穿广袖深衣,衣衫没那般繁复,当下撩袍拧了把,“改日来,不是雨便是又风。”
唐飞蹙眉,不解其意?。
薛壑看了眼天色,“这位唐大人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原是看准了时辰邀我前来,我如何能走?”
“但要是这回他又借故不见您呢,要拖到何时?”
薛壑看着天地雨幕,春雨贵如油,笑?道,“这次不见,至多再下次,但这会十中八九是会见的。”
诚如薛壑所料,半个?时辰后,唐鑫便出庐来请了。早早备下的粗布麻衣倒也洁净干爽,姜汤盛在缺口的碗盏中却是辛辣滚烫,最是驱寒可用,“还望薛大人解惑,如何料得下官定会与您相见?”
唐鑫已过?天命,两鬓微霜,纹理深刻,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清凉有神,又添了一盏姜汤给薛壑,若有所思道,“定是我这老姜味重,让大人闻出来了我的不忍心。罢罢罢,人呐,就?不该多做多言,容易被人拿捏!”
薛壑也不客气,连用两盏,身上回过?劲来,方笑?道,“风重雨密,您院中多花树,不是泥土气,便是芬芳香,晚辈没有闻到姜汤的味道。”
唐鑫看他一眼,神色平静,眼中却含了期待。
“晚辈私访周县,闻得先生名声,回去看了您的卷宗档案。神爵元年您被贬至此,理由是对待新政态度不恭。我细查了您不恭之举,乃将《周书》中的《微子之名》同《蔡仲之名》张冠李戴,混淆内容。这种错误八九岁开?蒙的学子都?不可能犯,你作为在太?常寺任职十余年的五经博士却犯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您是故意?的。”
唐鑫本落眼在茶汤上,闻话至此,抬眸又看他一眼。
“晚辈猜你应当是知晓了些什么,不满当时的太?常温颐,却见陛下盛宠于他,方才心灰意?冷。”
唐鑫给薛壑续上茶,轻叹道,“伪朝年间,我曾无?意?中见他在宣室殿出现过?,同明氏闲谈甚欢。陛下或许不知情或许知情但不得已而为之,但我实在不想?在温颐那般人手下做事,哪怕是被贬至此,清贫潦倒,也好过?应付那张虚伪面庞。直到闻其死?在昆明池上……唐鑫笑?笑?,将茶推去薛壑处。
“您便觉得又可以出仕了?”薛壑话落,面前那盏茶便被撤离,对面老者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原来在大人眼里,我就?是如此贪慕权位、又无?隐忍之心的人,既如此大人请回吧。”
薛壑却始终保持着笑?意?,从容平和地看对面人。对面的唐鑫慢慢回过?神来,若他是这般看自己的,又如何一趟趟过?来?
“晚生玩笑?尔。”薛壑笑?道,“我闻先生通晓治水、维修大坝之事,但先生前头十余年在京畿任五经博士,来此青州后又任学经师,同这等水利事宜并?不相关?,然坊间却传得极盛,想?来是先生有意?引晚生前来吧!或者说,自晚生入青州,先生便一直在暗中考察,敢问如今满意?否?”
“我知大人盛名,你忍辱负重迎回江氏女君,按这一条我也不该这般行事。实乃青州之地贫与乱,非寻常可以想?象,与大人曾经面临的困境是截然不同的,我实在也怕您是否只是赌气来此,转个?身就?回去了?”
“那您说说,有哪些困境。”
“大人主张维修金堤,这才开?始数月却又停下了,不就?是遇上困境了吗?”
薛壑垂眸看刚换的一身布衣,从唐鑫手中拿过?茶,点点头道,“每年六七八这三个?月,皆为汛期,我们时间不多,还望指点。”
唐鑫松了茶盏,却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诚如大人所言,其实我并?不懂修缮水坝。放出声来,一来确实想?看看大人决心,二来是提醒大人千万防着那冯循。”
彼时乃三月初十,唐鑫应薛壑之邀任州牧府功曹职。同时给了他两样东西,后寻到第三样东西。
前两样便是绳索和秤砣。
薛壑当即带人前往金堤测量,后又拿官中秤砣同唐鑫给的进行对比,同时让人潜入金堤水坝之下,割数片草坪,寻人辨别草质。
隐在日光之下的罪恶,被月光照出白骨的色泽。
庭院中,唐鑫和薛允亦在。
薛允看着卷宗上重新测量的数字,蹲下手来拿起绳索,满脸不可思议。
“这个?绳索叫做伸缩绳索,乃用劣质麻绳所制,容易拉伸。”唐鑫解释道,“测量堤坝的长宽高浅时,故意?拉紧使绳索伸长,或潮湿天气利用湿绳膨胀显长之故来丈量,那么你们算算,这期间材料的耗费都?被贪去多少??”
“还有这个?秤砣,又叫轻秤砣。”唐鑫指了指中间一物道。
“这名字取得真好。”薛允嗤笑?道,“我白日同官中标准秤砣对比了,这个?足足轻了十中之一。”
唐鑫颔首,“购买材料时用此秤便可‘短斤少?两’,等结算工程款时官家来核对自是用标准秤,这来去之间又是一大笔银子。
“这是两头吃!” 薛允一贯好脾气,这会太?阳穴突突地跳,“冯循说他和商贩熟悉,由他出面,好谈价格,又专门提醒我们一应石灰、土块、桐油、青砖等一定要认真检查好劣。纯粹是把我们带偏了,我们念他好心,一心查材料的质量,但却丝毫没想?到他在材料的斤两上下手。”
“他是故意?挑了七月里这时间点,看我整肃了一批官员,但又发愁钱谷。多少?知道我不好忽悠,但到底人生地不熟,所以先以退为进提出不再管修缮金堤一事。彼时我若允了他,他便可以全身而退;我若不允他,欲请他一同办事,便落了他圈套。而当时那种情况,如此人才、又名声在外,我求之不得。是故左右都?是棋差一招,先被他啃了一口。”薛壑拎着灯笼,夜风吹来,火苗摇摇晃晃映照几块混着泥浆的草皮。
薛允又似吞了只苍蝇恶心,只借火光转过?话头,“这又是何意??”
“这是第三重吞银之法?。”唐鑫解释道,“当下维修堤坝所用的是‘砌石防渗’加‘草土固坡’相结合的方法?。但材料、施工、验收等关?键环节,因为有薛大人在,定然会严格督查,冯循不敢妄动。于是便把心思用到了‘草土固坡’上。”
“简单来说就?是购买成活率低的劣质草种,却按优质草种报价,赚取差价;还有就?是初期维护需求高,草种需频繁浇水、除草、防虫害,维护成本难以精准核算。冯循可虚报养护次数和人工成本,甚至伪造病虫害防治记录,骗取养护经费;或在养护阶段偷工减料,导致草皮成活率低,再以“补植”名义重复申请钱谷。”(2)
“我明白了——”薛允低着后槽牙道,“这处最大的漏洞是,没有人能一下判断出草种的好坏,因为就?算是劣质的,也得等一两年之后,且本来就?是用来巩固堤坝和水下泥土的。品质不好,加固不劳,发生洪灾时这些草皮早冲没了。计便就?得一些可当证据查验,但大家的目光都?聚在堤坝设计、土块青砖的好坏上,草皮处根本微不足道!”
“怪不得你坚决不许再开?工,合着每开?工一日,我们都?在喂狼啊!”薛允气的胸口疼,借月色细看侄子面色,人明显瘦了一圈,在京城养回来的那些血色已经荡然无?存,“你别自责,这地谁来都?一样,都?得栽一回!”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发现这冯循有问题的?”
薛壑起身同二人回屋中坐下,“就?去岁十月中旬那回,我去平原郡视察,半道被他截了下来。要说碰巧遇上也是有的,但我总觉一股被人监视之感。遂将计就?计,让唐飞领着暗卫先偷偷去了堤坝上,自己索性和他宴饮了一场。原不是他拖住我,是我拖住他。”
“后来去往金堤查看,石灰、桐油、土块等自是一切如常。但回来路上唐飞告诉我,他们亲眼看到那日午后有人很慌张地偷偷藏起了两瓦车物什,一直往废墟场送去,但唐飞一行除了垃圾却又什么也不曾发现。关?键是,每天清理垃圾都?是有固定时辰的,那会不在时辰点上。我便确定冯循由猫腻。如今想?来,他匆忙藏起的应当就?是草皮。”
薛壑给二人倒茶,目光落在冯循身上,“诚如先生所言,初时我反复查验材料,不知何处有误,实在不得已方继续私访。总算,天不负我,把先生赐给了我。”
薛壑持茶敬他。
“是大人勤政爱民,欲做实事。”唐鑫回敬他,饮下茶水,“我本来也不知这些,实乃前岁有一佃户从冯循处逃出,被我半道救了,从其口中方知其面目。”
“那眼下既看清了他,何不除了他?”薛允怒气难平,“我知道外头那些东西没法?证明是他的,他如今多半也反应过?来,自然销毁了。但御河,纵然他有部曲,定也养了私甲,但州牧乃军、政都?掌手中,如今薛墨兄弟二人在军中,我们可以调他们的人手,不会惊动旁人,暗里除了这狗东西。”
“不能除,暂时还不能除!”唐鑫拦道,“从伪朝开?始至今七八年里,他完全给自己塑了一层金身,戴起一张菩萨面,除非像我救下的那个?佃户看清他真面目……哎,其实就?算看清了他,民众多半也不愿意?反他,因为在他们心中,冯循再恶,也没有官府恶。何论,不说整个?青州,总有半个?青州,全部的平原郡,都?将他敬若神明。曾经有寺庙大师谶语:
—— 马驮二福济苦,彳行盾庇存黎,非彼无?有苍黔。
“怎么,他还给自己名字拆成了批语?” 薛允闻话,一口茶梗在喉咙,“就?是说,他冯循救苦救难,没有他苍生也没了?百姓信此话,若他死?了,能跟了一块去?”
“大人需知,连年灾乱,人祸不绝,有时就?是需要一个?‘信仰’,有时也确实觉得生不如死?,不如死?了少?受苦厄。”唐鑫代百姓而言。
“何论这些年里,伪朝治下,杨氏一党都?把百姓搜刮成什么样子了。就?说这金堤,全权给了冯循去修,该拨的钱谷杨氏贪七分,冯循贪三分。当日陛下上位,自是快刀斩乱麻,诏令之下三州州府被带回京城治罪。为震慑百官,更是赐抄家灭族之死?罪。这自然是对的,但因人证全无?,却也让这冯循逃出生天了。”唐鑫叹道,“话说回来,本来陛下治贪官无?可厚非,百姓应该报以期待之心。但偏偏陛下一上来,就?遇到了青州之战。期间调兵遣将自有陛下的道理,但百姓要如何理解?百姓只知迟迟不见朝廷军,日日饱受战乱……”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除又除不掉,金堤维修又势在必行。司天鉴说了,观地貌气候,这一两年内,黄河随时会决口……”薛允难免着急,“御河,御河……”
“叔父!”薛壑回神笑?了笑?,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松开?。
“你在想?甚,没事吧?”薛允看他骤然煞白的脸色,伸手摸他额头。
“我没事。叔父莫急,今日天色已晚,先各自回去休息吧。”薛壑明显也累了,眉间倦色深浓,“我将诸事理一理,很快就?会有法?子的。”
薛允将信将疑,只让他也早些休息,起身同唐鑫一起走了。
夜深人更近。
数月神思紧崩,又游走各地,薛壑这会头疼得厉害,持卷入目也聚不了多少?神思,手握笔墨还有些发颤。
“何论这些年里,伪朝治下,杨氏一党都?把百姓搜刮成什么样子了……话说回来,本来陛下治贪官无?可厚非,百姓应该报以期待之心。但偏偏陛下一上来,就?遇到了青州之战。期间调兵遣将自有陛下的道理,但百姓要如何理解?百姓只知迟迟不见朝廷军,日日饱受战乱……”
承华三十三的余震,至今未停。
薛壑不知为何会来回想?起唐鑫的话,许是太?累,许是病痛中生怯。他有些无?措地看窗外月,月色朦胧,似见到长安城中人。
这是他第二次来青州。
但若没有二十岁那年第一次的到来,或许就?不会有这二次。
或许,他永远不必来。
永远可以只在长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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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当我们傻瓜吗,我们一年的算赋是一百二十钱一人百二十钱都不够他一口茶吧!”(1)
“当下维修堤坝所用的是‘砌石防渗’加‘草土固坡’相结合的方法……申请钱谷。”(2)
这一卷关于青州治水内容,所有出现的数据、方案都是参考的《汉书》《后汉书》《聊城水文化专题》《金堤的发展》《黄河泥沙来源解析》《黄河水利史》等资料以及百度相关内容,有修改,非原创。
平原郡府衙中, 冯循正在喝茶。
“如今时下,你怎敢来我这处的?”虽已经屏退随从,然李丛还是忍不住四下环顾, “那薛州牧新官上任, 第一把火烧向了?整个青州官场, 多?少人落马你没看到?吗?第二把火就要维修金堤, 如今已至四月中, 却是停下不再开工,显然是针对你,你还不避着些!”
“我一好事做尽、团结乡里的平头?百姓, 坦坦荡荡,避他作甚?冯循笑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你瞧瞧他,这第二把火不就灭了?吗?不足为惧。”
“还是小心些的好,他来头?不小。”李丛给他沏茶。
“我知道?, 他是当今陛下原定的夫婿。但又如何呢, 陛下摆明不要他, 驱他来的这处。”冯循饮了?口茶, “如今长安城中最煊赫的乃许氏。”
“许氏?您是说太尉许蕤一族?”
“可不是!”冯循悠悠道?,“旁人都不晓, 我也是前两年老父去世时, 方知有这么一门故交。当年许太尉的祖父来青州筹粮, 暑热歇在我家中,得了?我家数日照顾,是故留了?一信物,说以后若遇难事, 可去京城寻他们。”
“太尉乃三公之一……”李丛惊道?。
“是啊,天子重臣。但我左右也无甚难事,这两年不过让人去探听探听京畿的消息。今日来告知李大人,原是让您吃颗定心丸。咱们京里有人,那薛州牧不过如此!”
李丛闻这话,面目轻松了?些,“你需要我做甚,说吧。”
冯循摇头?,“什么都不需要,只需将你处能得到?的关于州牧府的事宜及时告诉我便可。”
李丛点点头?,“当下就有,三月底我们汇聚州牧府开议会,薛州牧坚持要大修金堤。但你知道?的府库没什么银子,莫说大修就是今岁的维修都困难。如此势必要筹款,百姓的赋税、加税,怎么都逃不掉。”
冯循闻话,眼角顿堆笑意?,抬手将茶饮尽了?。
四月中旬,距离上次聚众州牧府门外,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只是这日在此聚首的人数要更多?。
还是为抵抗缴纳赋税而?来,话语声声都是民间疾苦。
“大部分还是上回的人,只是多?了?六成?以上。”薛允随薛壑站在阶陛上,扫过四下民众。
“为首说话的还是那些人吗?”
“是他们。”
薛壑往前走?了?一步,“本?官想问?问?,你们是从哪里得的消息,今岁要增收赋税的?”
“大修金堤要多?少银子?咱们这有多?穷谁不知道??你们一贯的说法,为我们修堤坝,我们就应该处出钱!”
“就是,我们又不是没听过,关键你们修了?吗?”
“好不容易冯善人要同你们一起修,这才?开了?个头?,你们又停下了?。就想着搜刮我们的血汗钱!”
“停下是因为气候的问?题,这一点之前就说的很清楚。再者?,根据司天鉴择的日子,四月廿五就会重新开工。怎么,这处诸位不知道?吗?”
“四月廿五,那不就是四日后?”
“这是真的假的?”
“官府不出榜文,我们自然不晓得!”为首那人冲着薛壑道?。
薛壑看他一眼,“那官府也没出榜传令,说要增收赋税,你们怎么又知道?了?呢?”
“这——”诸人面面相觑,有人嚷道?,“我们猜的,我们自己分析的,有本?事你说不会收我们赋税。”
“不收赋税这事,本?官没有权力决定,因为这是你们作为大魏子民应当承担的义务。”薛壑顿了?顿,在民众变色前,继续道?,“但本?官有权力在特殊时期不增收赋税,也可以在一定的年限内不收赋税。譬如保证今明免除青州赋税,如此算上去岁,青州便三年不收赋税,诸位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