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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云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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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真吗?”
“为何不当真?”薛壑笑道?,“本?来就要发榜公布免除赋税的事,若非你们这会在府衙前要面见本?官,本?官都落印了?。”
“冯善人明明说薛州牧一定会征收赋税,还说会增收,可是你看这榜文果然都出来了?!”
“是免除赋税,免除赋税!整整三年啊!”
“有印吧?有没有印,不会再诓我们吧?”
“有印,有印,是真的,薛州牧免了?我们三年赋税。”
“所以这冯善人说的也不是全对吗?薛州牧瞧着是不错的官,没冯善人说的那样,同以前那些做官的一般!”
“这薛州牧才?来多?久,冯散人照顾我们多久了。”很快有人反驳,“难不成?薛州牧不修金堤了?,所以不急着钱谷?”
“肯定是的,他啊得了?这么一个贤名,后续还得需要冯善人去修。这样算来,花的不还是冯善人的银子?”
免三年赋税的榜文首贴在临淄县长街,后传达诸郡,传遍整个青州。而?很快,议论之声在金堤畔响起。
“这金题维修怎不叫我们的?这些人都是哪里来?”
“是啊,廿五当日,开工重启之日,冯善人就没来。说是州牧府主领修缮金堤,暂时不需民众间参与,让百姓修养声息。”
“我看有些不是我们平原郡的人,眼生的很。”
“仿若是千乘郡的,我方才?借故与他们搭讪,听口音是那处的。”
“看,看那处!那身形仿若都是些兵士,军爷。”
“我仔细打听了?,薛州牧引了?外郡的民众和?戍卫的兵甲轮流维修金堤,所以这工钱都是翻倍了?给的。说实话要这样还不如雇我们呢。我们如今无甚活计,州牧又要多?出钱谷,岂不两败俱伤!”
“对啊,我不要两倍工钱,原价就成?。而?且我听说因为用的是这两处人,所以工钱每三月就结一次。人员则是轮流的,上工尽心者?还有奖励,也可继续下月工事。”
“三月就结一次工钱?这真的假的?”
“这到?八月就能见分晓。”
“其实上回说了?,服徭役是我们应尽。薛州牧也免了?我们赋税,我们是不是该去帮衬些。这七八月一旦黄河决口,我们的家可都在这……”
“冯善人说,薛州牧会收赋税,还会增税,可是并没有;冯善人又说,免了?我们的税,薛州牧就不会维修金堤了?,可是如今修缮最勤的就是他了?。这处的工人说了?,他每个三五日就会来一趟,住上一两日,和?民众同吃同宿,半点架子都没有。”
“好了?,他才?来多?久,冯善人照顾我等多?久了??再看看吧!”
从州牧府门前,到?榜文处,到?金堤畔,多?番议论纷纷的都是冯循家的佃户。冯循待他们所不算多?少,该交的田地租金依旧要上交,甚至一年比一年多?。但相比其他的百姓,他们的日子已经好过许多?。至少这数年来,无论是水患还是战乱,他们和?家人至少都活着,勉强能吃饱肚子。
此番在堤坝畔看了?会,各自默不作声地散了?,偶尔一两人忍不住回首多?看了?两眼。
暗卫回来州牧府,将这一切一字不漏报与薛壑。
彼时已是六月盛夏,又要面临暑天黄河决口的危险。薛壑将将和?诸官商讨完预备方案,一抬头?便见正午的太阳滚去了?西头?,遂挪来亭中树荫下纳凉。
闻暗子的话,缓缓舒出一口气。
州牧府确实数次讨论准备征收赋税的事,最早从今岁正月就商讨过,后来二月、三月又拿出来讨论。但原都是薛壑故意?为之。
“我看明白了?,你这是要慢慢消耗掉冯循的威望。”薛允煮了?去火的茶给他,“所以故意?两次三番透露假消息给他。如今看来,还是有效果的。但是既然有人在给他传话,想来是官员中依旧不干净,且还是能入的州牧府的官员,可要查一查?”
“百姓奉之神明,是因为此地魑魅魍魉实在太多?了?。少有一个恶鬼伪装一下,便成?神佛。他既然能以民心做盾,我也能以民心为矛,戳他心肺。原也不用动他,只需慢慢出现一个比他更能给予民众希望、活路的人,他的菩萨像自会慢慢瓦解。”薛壑接过茶盏,水入口便蹙起了?眉,呼气搁在一旁。
“怎么了??”
薛壑摆摆手,“有些上火,口中生了?泡,饮水也疼。”
“那慢些喝。”薛允看他眉间宁川,松泛不过须臾,叹道?,“可是愁下一轮的钱谷?我还那句话,这是国?事,没有你一人承担的道?理。你也承担不起,得上报陛下,让朝中出银,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大修金堤,去岁就核算过,至少需要四万斤金,而?每年的小检则只需五六千斤金。薛壑去岁来这处,州牧府府库中就九千多?斤金,尚不足一万。这一万斤金需要分配与青州七郡军事戍边、灾后重建、田地灌溉等诸多?事宜,平摊到?水利维修上一郡不过一千斤金。
薛壑如今手上的这笔钱,除了?原本?府库预备的款项金,加上前头?官员的捐供,还有就是四月初,他写信于京畿的薛均和?益州的胞姐,变卖了?薛氏正支一族的私产,后郑氏一族亦帮衬些许,筹来了?一万金。但若只是用于金堤小检,尚且好说,这般大修……他又免减了?接下来两年百姓的赋税!
“还有,至此出资,你完全可以放出风声,是你私人聚集,全都是我们薛、郑两氏所出。”薛允叹道?,“不是叔父要给自己家族邀功,只是这样你在青州也能走?得顺畅些!百姓也能多?支持你一些!”
“我要百姓的支持作甚?”茶已经有点凉了?,薛壑端来小口慢慢地咽下,“百姓眼里,我代表朝廷和?陛下,与其我自己好走?,还不如她好走?些。她走?得顺畅,皇令之下,我自然不会艰难。若单单一个我……”
能走?到?哪里去。
后半句话薛壑在心里说。
此番筹资半点未提他自己,于百姓而?言,只当是朝廷拨款。原还存了?他一桩私心。
私心想着,她对薛氏的忌惮能少一点。
他们,就还可以……还可以近一点。
夕阳西下,一襟霞照。
离别的日子愈久,他便愈发觉得日子难熬,熬过青州的清苦,熬过异地的荒芜,熬过政务的繁杂,熬过许许多?多?的困厄苦痛。
偏熬不过相思。
这厢出口“陛下”二字,他便已看见她面貌。
【先?祖的盟约,自是为了?家国?天下。但未尝不是一种束缚,今日起从朕处断了?吧。此去千里,珍重。】
她将益州玉还给他。
给他海阔天空。
明明是那样霸道?的一个人……
听说去岁九月她已经开始纳新,她在往前走?,本?该往前走?,是极好的事。
“御河!”
“御——”
“叔父!”薛壑回神道?,“你放心,我有数的。今岁年终计,我会上报朝中,让朝中拨款大修金堤的事。”
他能力有限,为她挡过这两年,容她喘息,后面终还是需要更大地支持。
然还未到?十一月上呈年终计的时候,八月里,楚烈便奉皇命而?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青州近年以来,汛期水患屡发,河堤颓圮,田畴淹没,黎民流离失所,朕心深为忧戚。
兹特命青州牧薛壑总揽修坝要务,督造坚堤固坝,务使疏水有径、挡洪有障,绝水患之扰。朝廷念此役事关重大,特拨付黄金五万斤,专司工程用度,由卿派员专管,分项列支,不得分毫挪移、虚耗克扣。
尔当恪尽职守,严督工期,早日功成?,使青州百姓重返家园、安居乐业。
薛壑闻圣旨入府时,人尚在金堤督工,疾马归来。一时袍衫染尘,蓬头?垢面,楚烈都没能认出他。惹得座下三千卫还拦了?他一把,直待见了?令牌方半信半疑容他入内。
而?这日楚烈第二回以为自己看错,是在薛壑接旨的一瞬,咫尺的距离,他看见七尺儿郎红了?眼眶。
“她、陛下怎会想到?修金堤的?小检是自然,怎会想到?大修的?”之后,府中小酌,薛壑忍不住问?道?。
这钱拨的太过及时,所想又实在有些同自己心有灵犀。
薛壑又急又喜,忽又问?,“朝中哪来的这笔银子?这样拨出来陛下可为难?”
楚烈有些发愣,看着他似在问?我当先?回哪个问?题的好!
“拨出这笔银子,陛下还能周转吗?”若不行,可以分回去一半,反正大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陛下很好!”楚烈安抚道?,同他讲述了?这笔钱谷的由来。
乃三月十五齐夏暴毙后,三司联审,根据廷尉府仵作验尸,证明齐夏死于内脏破裂,致命伤是后心的一脚。
而?齐夏临死所言,踢他的依稀记得只有一人;仵作亦证明根据衣衫脚印、伤口力道?,确实是一个人所为。
如此,当日打他的钟敏和?孙乾二人顿时为了?活命,开始相互扯皮。
毕竟将一个顶撞了?朝廷重臣的内侍打一顿算不上大事,但打死就是另一种性质了?,是要抵命的。
何论还是天子宠侍,实乃满门抄斩的大罪。
如此孙、钟两家为保各自子嗣和?家族,斗得水深火热。
江瞻云却一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招来了?三辅之中未曾参与这事的张镰关了?两夜。第三日的时候,孙篷第一个入宫,说是欲要戴罪立功,说出了?承华末年,贪污事宜,并交出了?所贪钱谷八千斤金。之后他的口供捧于其实不曾开口的张镰看,张镰供认不讳;紧接着,根据二人罪行,钟毓也被下狱。
至此,牵出萝卜带出泥,承华末年的贪污,除了?这三位九卿外,其下还有三十余为官员上了?天子卷宗。因大魏有赎刑,罢官之后为减少牢狱之灾,除了?被判死刑的京畿三辅,其他人都被允许进行赎刑。
是故从脏银到?赎刑银到?去岁的纳新的贿赂银,共有八万多?金斤入了?国?库。
“这案子因为还牵扯到?纳新之事,所以审了?三个来月,三司都熬掉了?须发。”楚烈道?,“但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这银子一理出来,陛下便赶紧让臣护送过来。其实本?来要给大人六万斤金的,但后来陛下又收回去一万,说您……”
“说我甚?”
“陛下说,您本?事大的很,到?处能筹钱,原无需她费心,没必要多?给!”
薛壑一愣,反应过来赶紧低头?把酒饮了?,掩盖骤然烧红的耳根。
“这处怎么还扯到?纳新……”缓了?片刻,薛壑吐出这么一句话。
楚烈搞不清也习惯不探寻君上行事,只实诚道?,“这处是因为很多?人贿赂齐御侯,想通过他进行打点。后来不知怎么陛下晓得了?,便趁着处理贪污事宜,一并处理了?。”
“对了?!”楚烈饮干杯中酒,似想起些甚,“因为贿赂的人太多?,陛下雷霆之怒,直接取消了?今岁的纳新,一个人也未被择入内廷。还把宗亲卿和?少府卿骂了?一通,让他们好好处理此间事,说什么通过钱谷入她身侧,什么安全要如何考量,反正骂了?他们一下午,最后道?是处理不好就永远别纳新了?。”
“今岁无人入内廷。”薛壑呢喃道?,起身给楚烈斟酒,极热情友善地敬了?又敬。
楚烈在这里足待了?一个月有余,直到?九月初,汛期过去,黄河没有决口,诸人都松下一口气,方向薛壑请辞。
薛壑一路送他至城门口,目送他离开。
直待人影不见,心中空落落一片,竟翻身上马,扬鞭疾追。
城郊十里处,追上楚烈。
“薛大人还有何事吩咐?”楚烈下马迎他。
九月秋风萧瑟,吹得青年两袖鼓圆,鬓发微蓬。青州的风还带着特有的咸味,刮过眼便通红,这日还逼出了?薛壑的眼泪。
所幸没有落下来,只让一双星眸起雾,掩去剑眉锋利,剩得柔情满怀。
【陛下可预备诞育子嗣?】
【御史?台有没有按时劝谏,绵延国?祚也是君主的重要职责。】
【臣在此定尽心竭力,不负君恩。】
【劳你和?她说,不必挂怀,臣一切都好……】
想说的话、理智的话有千万句,然最后出口,却道?是,“臣去岁忘了?遥祝陛下生辰,今岁,明岁,来日年年岁岁恐也不在京畿。劳您和?她说——”
“北阙甲第的夕照台中,臣备了?礼物,她十八岁之后的每一年,都有。”

趁雪未落, 天子携太尉来北营视察。
三月齐御侯的暴毙, 接连牵扯出?多?桩贪污事宜, 除了京畿三辅及其以下官员, 传闻还?涉及南北营中的禁卫军。但案子已经在七月全?部结案, 并没有任何南北营的官兵受到牵连,谣传也当不攻自破。
身为太尉的许蕤原本已经松下了一口气。
论起他,世人眼中可?谓风光无限。
自前岁神爵元年温太常落水, 他救护及时虽终未能挽其性命。但天子体恤,依旧念他苦劳,擢升为太尉, 许氏遂一跃成为长安中最荣耀的一族。
但也有人为之叹息,因为许蕤的身子一落千丈,明明权柄在手却力不从心心。传言说是因为没能在昆明池上救下太常, 愧对?温令君;又有说是被昆明池上寒气所侵, 到底也过了天命之年, 难抵岁月。
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乃心病累及躯体,遂一日不如一日。
起初确实?是因为温颐之故, 倒也不是因没有救下之故, 他根本也不敢救。当日情形, 他离其甚近,看得仔细。跳入水中的三千卫哪里是去救他的,分明是催速他的死亡,分明是天子在报昔日之仇。
——御座上的女帝开始清算往昔。
许氏底子再厚, 也厚不过温氏,可?是她却在众目睽睽下,以阳谋断了温门?命脉。
昆明池宴散去,许蕤心神就有些不稳。欲寻温松不得见,寻了封珩更是颓唐,剩下右扶风等三辅只是贪污不曾参与当年那桩事,寻之无用。
正彷徨间,擢他为太尉的旨意?便下达了。又看温门?仍在,封珩无恙,天子忙于?削减薛氏羽翼,他便心下稍安。暗忖或许在天子心中,如日中天的薛氏比他更具威胁,天子提拔许氏乃为了制衡之用,毕竟他尚有门?生故吏遍布南北营中。再想禁军五校尉,去薛氏三人,擢三千卫四人,唯剩自己儿子许嘉依旧是禁军校尉,雷打不动。如此来回思索,只慰己莫念旧事,往前走,来日路携家族尽心以报陛下。如此思量,心境平复些,他的身子也就慢慢有了好转。转年神爵二年三月起,如常参与朝会论政。
却不料这样的日子,没能维持太久。
四月间,许嘉在轮值禁中时,连续两回发病晕倒。上峰光禄勋庐江长公主自然不会再让他参与值夜。
禁军校尉不参与值夜,或者说连十?日一轮的值夜都?参与不了,这位置基本也就到头了。
许嘉回来太尉府禀于?父亲身前,“阿翁,族中子弟虽也有不少?任职朝中,然只有我一人得以行?走禁中,侍奉御前。若我此番卸下禁军校尉一职,您岂非孤立无援?还?望阿翁想想办法,让孩儿留守原职。”
因许嘉屡拒婚事,大?半年来父子间鲜少?过话,这厢为家族前程,许嘉主动言语,许蕤稍显欣慰。
他有三个儿子,都?有胸痹之症,这个小儿子是患病最轻的,确实?不能丢了差事。然开口却还?是质疑,“难得你留恋权位,可?是还?对?那穆氏女念念不忘?我可?听说了,你最近的一回发病,是领了椒房殿那条路。以往那处从不没给你安排的,阖宫就属那处椒花甚浓,龙涎弥漫,你该避之。”
“这不就是了吗?”许嘉病发未愈,开口还?在喘息,“以往阿翁任光禄勋,自是您庇护孩儿,为孩儿避开路线。可?如今孩儿的直属上峰是庐江长公主,要不您去同长公主打个招呼,通融通融!”
按理,凭许蕤的资历和威望,寻长公主论这么?一桩事实?在不是甚大?事。但如今时下,许蕤难免想起死去的温颐。
换言之,这桩事但凡长公主有心通融,在擢升三千卫填补的时候,便早就无声无息地一并安排妥当了,根本无须他这会舔脸去求。
故而此路行?不通。
此间道理,见父犹豫,许嘉便也想明白了几分,缓了半晌道,“若如此,孩儿去辞了这差事吧。南北营中尚有阿翁门?生,您挑个合适的荐上去。”
许蕤看向儿子,“没了这差事,你见穆氏女可?就难了。”
许嘉嘴角浮起苍白笑意?,“不辞了这差事,孩儿见她,也只有在这般冒着发病的危险行?走于?椒房殿前后时,或许才有机会看到倩影半侧,玉容一抹。”
“她有心避我,不如不见。”
“这么?多?年总算想通了?”许蕤有些不可?思议。
“没有想通,不过是我这幅身子不争气,连只影片形都?不可?得。”许嘉自嘲道,“就这样吧,我去向陛下请辞。”
许蕤见儿子这幅样子,便知辞了差事也难忘穆氏女,不会应婚就范;且还?有薛氏权重被外调京畿在这事在前,他哪敢再轻易推荐自己人;何论禁军五校尉的推荐权在光禄勋,任免权直属天子,使不得。
思来想去,许蕤否决了儿子辞官的建议,道是,“罢了,左右不过十?日一值夜,为父代你去,你且安心修养一段时日。”
“这——”许嘉哪里能同意,“阿翁才从脱了光禄勋一职,去太尉职上,可?以不必值夜,再者您到底上了年岁……”
许蕤摆摆手,“就是因为才脱了光禄勋一职,若陛下不擢升我为太尉,那阿翁不还?是要轮值?再者,你也说了,阿翁这个年岁,如今又是太尉职,谁还?能真让我带队巡夜。陛下也开不了口! 左右在禁中应个卯便是。”
这般做,既保正了禁军校尉职仍在自家手中,且许嘉身子弱,不为天子忌惮,同时还?能搏个好名声,再好不过的法子。许蕤当即定下,此谏上呈天子,果然得应。
是故,自神爵二年五月开始,数月间,太尉代为值夜。天子体恤老臣,曾给他置塌中央官署清辉殿,长公主见天子如此行?事便也会意?,少?排其值夜。一般上半夜过去,便令他休息。
十?日才轮一回,一回不过半夜,按理这差事不伤身。然还?不到两月,许蕤便出?了意?外。
彼时正值六月下旬,暑气最甚时。
皓月长空,星河倒挂,夜中依旧暑气腾腾,不得人安睡。
天子也难眠,出?了椒房殿漫步夜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中央官署。时值许蕤值夜,许是暑热之故,晚膳后头目晕眩,本已梳洗上榻,闻天子至,当下披衣来迎。
明明天子甚是亲善,虚扶免礼,勘茶赐座。但许蕤心下跳动剧烈,惴惴不安。
实?乃天子这晚同他论起了先帝。
不知是如何起得头,但记得那女君起身立在殿门?前,负手看月朗星稀之夜空,“朕今夜难眠,原是司膳处之故,晚膳上了一道水饮饼。”(1)
“水饮饼是父皇素爱的膳食,朕便想起父皇了。”江瞻云转身看许蕤,“朕记得太尉也喜欢这道饮食,当年父皇每逢节宴都?会赐给你。”
“臣、感念先帝恩德。”屋中置着冰鉴,寒雾团团升腾,许蕤随天子起身,幸得面目被雾气挡住,掩盖他的局促。
“朕带了些过来,太尉与朕一同用些。”天子返身回殿坐下。
宫人奉命入内,布膳奉肴。
【卿今用几碗?】
【回陛下,两碗有余。】
【不如朕,朕三碗已毕。】
【给光禄勋添上,他胃口还?没打开呢,在这处,许你敞开了吃。如今朕不得饮酒,膳总要食饱,你陪朕用!】
【来来来,盛之,先用膳,暑天膳食无滋味,朕让他们冰镇的,点?了花椒油,快尝尝!】
【味道如何?】
【妙,甚是开胃。要天天有这水饮饼,臣宁可?夜夜来禁中值守!】
【少?哄朕!到时你家夫人定来向朕讨人,你又一派两难姿态,朕还?不知你!】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六月天,也是这样的流萤夜色,沧池水粼粼,蝉鸣蛙响不绝,承华帝在清凉台看见巡夜的臣子,将他拉来共膳。
君王有疾不能饮酒,他值夜也不得饮酒,便分食一鼎水饮饼。
禁中值守的禁卫军待遇很好,巡夜期间有专门?用膳休息的时辰。但没有人比得了他,他饮天子水,食天子膳。
一鼎水饮饼薄如韭叶、莹白如玉,片片舒展通透,泛着温润光泽。有热腾腾鸡汤作配,浸汤后软韧带柔,氤氲烟火气;有椒油香醋碎冰点?缀,麦香绵长,醇鲜四溢。君主两者皆备,也会提醒他若近来脾胃不好,还?是用热食养生得好。
“……卿如今年岁,不可?贪凉,还?是用热食养生得好。”
面从鼎中出?,汤入碗盏中,热气缭绕,许蕤愈发晕眩,耳畔萦绕君主声响,竟全?是昔年先帝之语。
“卿还?是用热食养生得好。”
“爱卿深夜值守,辛苦了,快用吧。”
“快!”
君主将碗盏推来身前,映入他眼中一截玄色滚金的袖沿,袖口祥云日月纹以金线织就,绵密繁复、精致华贵,泛出?冷金色的光,蛮横刺痛他眼眸。
他顺着那袖口、臂膀、肩头一路看上去。隔膳食之香气,汤水之热雾,忍过头脑之疼痛,双目之模糊,依稀看见一方天庭光洁饱满,一双凤目熠熠生辉,一寸眉宇英气逼人,所见之处皆是龙威赫赫,傲视万物。
“陛、陛下……”他忽地跪下身去,以头抢地,不敢抬首视之,只有颤颤声响回荡,“臣拜见陛下。”
有那样一瞬,清辉殿中只有他一人之音,无人应他话。他有些回神,许是在垂地的视线中,看见了龙袍之下的一双凤头履,辨清了今夕何夕。
但得了这个清醒,一时间竟更不敢抬头,亦不知要再说何话。
殿中静可?人噬。
能听到他的喘息,还?能听到他鬓边汗水落地,“滴答”一声,洇湿青砖。
“不过一碗汤饼,太尉无需如此大?礼。”女君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玄金袖摆微荡,从袖口伸出?一只手,似飞龙收起神通,化作金蛇吐信。素指轻抬原是“平身”的恩德。然许蕤头昏眼花所见,当真蛇喷毒物,晃得他一个激灵,强撑劲道,“多?谢陛下”脱口,人也脱力。
“用膳。”女君如父,一脉相承,尚是温和模样。
含笑不见也不顾他神态几何。
许蕤缓了片刻,归来席案,味同嚼蜡用下昔日最爱的饮食。
膳后天子归去椒房殿就寝,他却没有了睡意?,尤觉头疼愈重,胃胀胸堵,踉跄没有走稳,一头栽下。
太医令过来就诊,搭脉后道是中暑之故,只需修养便好。
翌日天子闻言,派大?长秋文恬入太尉府问候,许蕤谢恩领旨。确不是大?病,养了几日倒也好了。
反而是许嘉,胸痹之症缠绵日久,受不得劳累,如此依旧由许蕤前往。
许蕤病重是这一年的中秋之后开始的。
每月更换轮值日期,八月里许蕤的执勤日乃逢六。
八月十?六这晚,他又开始如六月里那般头脑胀疼,本能觉得是中暑之故,遂让太医令开了一剂药来喝,饮下就寝,一切无恙。
然明明困得厉害,人也疲乏,但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索性披衣起身,巡逻禁中。待过沧池,经宣室殿,月色朦胧中,竟见阶陛人影浮动。
那影阔背朗肩,臂舒腿劲,随意?坐在月光稀薄的台阶上,手中握了一杆笔,笔尖还?是湿的,蘸足了墨,一滴正落下。
“陛、陛下——”许蕤往前疾走两步,又擦了把眼睛,再看宣室殿门?口空空如也。身后列队的禁军随上来,他回首问,“方才可?看见这处有甚?”
在此值守的三千卫,和跟随他而来的禁卫军,都?摇首道什么?都?不曾看见。
“怎会什么?都?……”他话吐一半,猛地看到阶陛稀稀落落几点?殷红,拿来都?尉手中灯笼照过。
俯首又用手去摸,湿的。
是……血。
“这处是方才穆桑姑姑过来给陛下取笔墨不甚慎落地,染了朱墨,已经传人来清扫了。”一首领道,“太尉大?人,方才您看到的可?能是穆桑姑姑。”
“穆桑?穆——”
这个姓氏在他口齿间反复,他的眼前一片鲜血飞溅,是那年未央宫中的亡魂重返人间。
他脸色不好,冷汗淋漓,下属传了太医令,依旧只道暑热之故。
终是在宫中行?走多?年,历经世事之人,许蕤回想近来诸事,翌日下值,偷偷带出?了当晚所剩的一点?饮食和茶水。
后又请来城中名医检验,然除了饮食因天热之故发馊,并无沾染任何毒药。膳食无毒,原该是好消息,却重创了许蕤。
让一生持枪握剑、不惧鲜血的人,开始迷信鬼神。
寝屋中人依次散去,容他休息。
他没头没尾道,“昨日是几时?”
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走在最后的许嘉回首应话,“昨日是八月十?六。”
许蕤原本已经褪尽血色的脸愈发青苍,没有再说话,只呼吸一阵急过一阵。
承华三十?三年八月十?六,先帝崩于?昭阳殿,穆辽身死未央宫。
许蕤这一病,好好坏坏,竟有小半年之久。期间,除了南北营中几个弟子前来看他,请他为纳新之事帮衬,他见了,旁事一概未理。
右扶风等人来过两次,都?被他婉拒,见他们便让他想起杨羽一行?,想起杨羽,自想到沾染御座的明氏。
而纳新之事,左右是说上一两句话的事,且若是真有学?生家族中人去了帝王塌,与他也是可?以探知天子举止的一道途径。
当下,他最需的就是知晓天子心意?。
病情在转年神爵三年开春后好转不少?,却未容他舒坦太久,三月里便爆出?了齐御侯之死的案子。如此推枯拉朽,三辅落马,贪污案清,脏银封缴,桩桩件件累他寝食难安。尤其是三辅的倒台,他们原是知晓他与封珩皆受行?贿,被审之时没有理由不将二人吐出?。却未想到,七月结案,封珩和他都?安然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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