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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云by风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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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薛壑底子好,就那一阵不舒服,用药歇了一觉后便也无事了。
廿三休沐,他再来向煦台。
这日他带来一把戒尺,搁在席案上。
又不是学了要去参加新政做官,至于这样严吗?不是自个说的不必过于精通!要是真敢打,待孤回了未央宫,定然连本带利讨回来……
江瞻云坐在书案前,眼光瞄着那把戒尺,慢里斯条地摩挲掌心,直到薛壑看过来,方顺手将手上护甲规矩地摘下来,做出一副要书写隶书时的姿态。
“头正、肩平、身直、臂开。”她口中振振有词,一副牢记模样,将护甲搁在书案一角,距离薛壑稍近处。
薛壑目光划过,想起自己房中的那副红宝石护甲。
她说她从不戴护甲,也不喜欢护甲。
锦衣华袍,宝冠珠翠,臂钏手镯,甚至还有足链,她私下里没少穿戴,也不是节俭素简的性子,怎就这处不喜欢了?
是何缘故呢?
他想问一问。
但已经无从问起。
“以后入书房前,就将护甲摘下。这般放在书案上,既占位置,又有跌落的风险。”薛壑这会又觉护甲碍眼,若是江瞻云,绝不会将首饰同书卷放在一起。
“记住了?”自这人入京,薛壑频繁想起江瞻云,一个瞬间莫名恼怒,开口带着厉色。
非要挑刺是吧!对待基础差的学生,当以鼓励为主。
护甲也是你布置的任务,十七那日时还未收拾妥当,这日特意带来给你看,告知你我放心上了,态度是端正的。
给你表扬的机会都捡不到,五年了还是这般讨人厌!
江瞻云被他一惊,不由腹诽,低声道了声“记下了”,扭头命桑桑收起来。
薛壑与她对面而坐,一人一席。
“坐好。”薛壑意识到自己失态,缓和了声色。
江瞻云挺了挺背脊,重新摆正姿态,“阿兄看看。”
“你过来。”薛壑扫她一眼,吩咐道,“拿起戒尺,贴近我腰身,以戒尺一端垂直地面,观察戒尺和我背脊线的差异。”
江瞻云拿着尺子垂直于地,故意距离他稍远,闻他强调“贴近”二字,方略一思索靠近他,摆出了正确的样子。
“对,就是这样。”薛壑肩背如山,垂着眼睑道,“看清楚没有?说说有何区别。”
原来戒尺是做这个用处的。
其实纠正人坐姿,更直接有效的法子乃执教者伸手给学生捋背、压肩拨正。师者授业,这等接触原也没什么。
大约是念着他们既存男女之别,年岁又所差无几。
江瞻云跪坐在他身后侧,看青年,青丝束冠,肩宽腰窄,手修如竹,他还是没有熏香的习惯,周身只一股股淡淡的皂角清新之气,在长扬宫的衣香鬓影中格格不入……
“还没观察好?”
“好了!”江瞻云回神,“九娘瞧着,此刻阿兄的背脊线同戒尺相比,稍显弧度,并非僵硬直挺。”
“很好,你继续观察。”薛壑话落,完全挺直了背脊,“现在呢?”
“现在特别直,同戒尺一般无二。”
“把尺留下,回去座上。”
江瞻云跽坐在案,一抬头见对面直挺挺撑着头的人,脖颈青筋毕露,喉结都突出了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难看吧。”薛壑松下姿态,“这就是完全挺直的样子,刻意又不好看,落人眼里只有模拟之状,无半点以年月教养、深入骨髓的仪态。似天降金子暴富的显摆,却不是世代簪缨的从容。”
若是在明光殿,江瞻云定叫他再做一遍方才的样子让她笑一会。这会她也懒得再戏弄他,点头记下后,又练习了两回,故意出了一回错,便赶紧摆出正确的坐姿以示掌握。
于是,薛壑开始查验下一处握笔姿态。
“隶书采用五指执笔法,拇指紧贴笔杆,食指外压,中指钩住笔杆外侧,无名指指甲抵推,小指则起稳定的作用,如此五指形成“指实掌虚”的握笔状态。”江瞻云拿起案上的笔,边说边摆出姿势。
以防握得太标准,她往上挪了一寸,又将食指的第二节关节外压,顺带翘起小拇指。
“背得倒是不错,可见下了功夫。”
“当然了,而且那些字我都认全了。”江瞻云接话的间隙,又用左手去推笔,防止笔从手中话落。
“握得不舒服?”薛壑笑道,“有两处错误,首先你整体握得太上,持笔位置距离笔尖一寸半就够了。”
江瞻云听话往下挪去。
“另外是手指的问题,小拇指既然是作稳定作用的,便不可能似兰花状翘起,当是蜷缩于内,以外侧抵笔。还有……”薛壑尤觉别扭,起身来到她处细看,果然瞧出另一错处,“食指应该在第一关节处外压,你这在第二关节,所以握不住了。”
江瞻云按他所说,一一纠正,握笔与他看,“这样?”
薛壑点点头。
“隶书有三大特点:自行方扁,左右舒展;蚕头燕尾,一波三折;变圆为方,边连为断。要完成这些,最主要的一点,是书写时腕力的运用。”薛壑说着,让江瞻云来他身侧,看他书写。
“‘横’这笔顺,横向运腕是关键。以腕部为轴心,进行左右摆动,同时配合肘部轻微平移。”说话间,竹简上已经出现一笔长横。
这横还不错,舒展流畅,但对比自己,还差了些。力道足但力度转换不够自然。不对,转换不够自然,乃气息运转的问题,本质还是力道不足。用的是蛮力,而非巧劲。
江瞻云原本只是在心中点评笔画,至此不由偷偷看了薛壑一眼,他的脸色其实一直不似平常人那般自然,不是过于苍白,便是泛出蜡黄色。这会细看,依旧没有血色。
“想甚,去写。”薛壑催促道。
江瞻云点点头,按照他说的回来自己案上试着落笔。她想了想,用力一笔拖出,搁笔抬眼看他。
“你这坐姿、握姿都对了,也知晓落笔要用力,但明显运腕不够,重练一回,我让你感受清楚。”薛壑转来她身后,伸手就要握上她手腕。顿了顿,拉下她袖沿,隔布帛握她手腕,“对,就这样,以腕为轴,左右摆动。先用力,然后提笔卸力,收尾再用力。”
午后阳光很好,从窗牖倾洒进来,江瞻云的目光从那只隔物握在她腕间的手上,挪移到地上。
地上,两幅影子重叠了一半。
她和薛壑相识的五年里,还没有过这样的场景,也不曾这样安静地细数他的呼吸,听见他的心跳。
只是这会,他离得有些远,她感受不清楚。
他并没有完全站在她身后,因为右侧是临窗的位置,他站在了她左手边。所幸手臂足够长,从后头绕过抓上她手腕,如此即便她不小心后仰,抬首,凡能触及处,只有他的一条臂膀,或是一片在右侧随笔动时微摆的广袖。
一点风过,袖角掀起涟漪。
“再练一遍。”
他抓得很牢,力道从指尖贯入她腕部。他盼着她早些掌握,还有好多事要做,要谋划,要处理。
从未有人敢这般抓握她的手,怀着这满腔迫切,恨不得将他所有倾囊相授。江瞻云腕间受力,隔布帛感受他掌心的粗粝和温暖,直击她心扉,是振奋,是同行。她由着他握腕指引,提力松劲。如漂浮于汪洋中的一叶扁舟,这几年失势后于至暗处不见天日地游走,她绷着神经没日没夜地掌舵,今朝终于来了一个人,可以替她执掌片刻,容她喘息,得片刻放松。于是微微后仰,枕上他臂膀,却觉不够,便往左挪过些,那处有他胸膛和怀抱。
江瞻云阖上了眼睛,心中遐想,这人到底是天生冷心冷清,还是不知风月。凡有接触,贺茗会脸红身烫,卢瑛会喘息不止,齐尚温颐会心跳如擂鼓、垂眼不敢看她……
他呢,怎就心不跳气不喘的?
这样想着,她转过头看他。
四目相对的一瞬,江瞻云睁开的双眼瞬间重新闭起。
她是套着薛九娘皮具的落英,不是东宫储君江瞻云。
薛九娘,不,落英,怎么敢这般靠入他怀里的?还是从臂膀一路枕到他胸膛?
“你要是实在改不掉教坊里的那副作态,我这会了结了你,也免得来日入宫左右落个死,还要连累我。”心不跳气不喘的人面如修罗,话落如刀。
“不不……”江瞻云膝行转过身来,拉住他袍摆,垂首编话,“奴家只是想起殿下,殿下以往来坊中,也教过我们几个写字,奴不擅此道,便不曾多学,但奴家记得也被殿下这样握过,所以一时失神……”
女郎偷偷抬了眼,见薛壑铁青的脸色稍显松动,但鹰隼般的双眼依旧锐利,赶紧怯怯垂下,“自然,自然也有旁的缘故。若只是心念殿下奴不该有此举措,乃奴、奴见大人风姿,心生荡漾。奴下九流卑贱之人,萤烛之光不该肖想天上月,但是男欢女爱乃人之常情,大人文韬武略,奴动心也无甚错。”
“巧言令色!”薛壑自然不吃她这套阿谀谄媚的话。
女郎这会抬起了头,眼中怯懦之色淡去些,多出两分不甘,“奴并非巧言令色。奴是有错,但奴之错并非错在对美好人事的渴求,乃是错在自小流落烟花之地,不曾受过圣贤教养,所以心动情起之时本能流露的是公子这等云端之人看不上的下作之态,没有与您君子之风匹配的贵女举止。但非要论错,奴不觉是我一人之错,有本事你这般金尊玉贵的大家公子、朝廷大官让全天下的百姓都有饭吃,让全天的人都得教化,让全天下的妓院都关了门去,让人牙子都死去,就不会有人买,有人卖了!我们是卖笑不假,但是来买笑的王孙公子,动辄一掷千金,你倒是去翻翻他们的家底,是否当真那般干净,可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未央宫前殿站着的衣冠楚楚之辈,多少是人面兽心,外头镀金身,内里裹破絮,眼中只有高官厚禄,利益权势,无有半点民间疾苦……”女郎愈发愤慨激昂,话语戳人心底,“落英若有您这般出身,未必不如您;您若和坊中人投的是一样的胎,许是比之还低贱!”
薛壑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她明明跪着,却头颅高昂,眼中已经没有半点畏惧之色,唯于一片铮铮铁骨的韧劲。
“你……”不知是被她言语震撼,还是在思她如何能有这般见解,薛壑竟一时语塞,只无声看着她。
他莫名觉得有一瞬看见了江瞻云。
但江瞻云不会仰视,她从来都是俯瞰众生。
“后头话是殿下教的,殿下与我们厮混,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世道,谁比谁高贵!”江瞻云这会意识到言语太过,赶紧补上漏洞。
“你、她说得对!”许久,薛壑才吐出一句话,回去自己的案前坐下,“起来吧。”
江瞻云深吸了口气,嘟囔道,“阿兄放心,就算我真的对您有几分动心,也都是因为殿下,我更喜欢殿下。”
薛壑抬眸,眼光中竟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暖意,“其实殿下教你写字,你该珍惜的。她的一手隶书,写得极漂亮,比我好多了。”
江瞻云一双本就圆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上扬的嘴角压也压不住,垂着眼睑道,“殿下若听到,肯定欢喜。”
她眉眼弯弯,浓密的睫毛覆下,便也不曾看见对面青年难言的落寞。
只闻他道,“未来一段时日,我会很忙,你将近来所学好好练习。无论听到甚,见到甚,都莫轻信,也莫要离府。”
江瞻云抬眸看他,青年脸上褪尽了血色,眼底隐隐含有两分惧意,极快地隐去了。剩寒森森一片冷光,衬得一张脸愈发白如鬼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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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入v啦,会有万字掉落。18、19、20三天的更新都在零点。感谢宝子们支持,本章有红包!

【朱袍与青绶】
“未央宫前殿站着的衣冠楚楚之辈, 多少是?人面兽心?,镀着金身,裹着破絮, 眼中只有高?官厚禄, 利益权势, 无有半点民间疾苦……”
“落英若有您这般出身, 未必不如您;您若和坊中人投的是?一样的胎, 许是?比之还低贱!”
“后头话是?殿下教的,殿下与我们厮混,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世道, 谁比谁高?贵!”
“阿兄放心?,就算我真的对?您有几分动心?,也都是?因为殿下, 我更喜欢殿下。”
“殿下若听到,肯定欢喜。”
廿三这日后,薛壑总想起薛九娘说的这几句话。
在午夜梦回时想起。
他嘴角噙笑, 眼角含情, 睁开的双眼还凝着光彩, “殿下”两字滚出唇口, 人已经仓皇从榻上起身,掀帘要去追她。
他想问一问她:为何在她死后, 齐尚能一把火将自己烧了, 说恐她泉下寂寞, 要去陪她?为何温颐会沉迷五石散,就为在虚幻中见她一面?为何落英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为她报仇的勇气??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能让这样多的人这般爱她?为何轮到他, 就不如他们了?他一直都没想过?死,他为她报仇也是?因为“忠义”的枷锁,怎么他就不像他们那样爱她呢?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薛壑转身看着黑夜中的帷幔,扑上去撕扯。
生时,她就留他一个背影,一个轮廓。
死后,也迟迟不肯入梦。即便?入梦也是?寥寥。
在早朝行径北阙甲第的道路上想起。
他在马车中掀帘看府邸至东的向煦台。朝会在寅时三刻,天昧不明,但府中人起得很早,灯火在这个时辰已经亮起。
问何故早起?
那女子说,想快些掌握阿兄所授课业,早日入宫替殿下报仇。
薛壑点点头,“相信我,很快的。”
“阿兄脸色不太好??”
薛壑以拳抵口,咳了两声,“等诸事结束,养养就好?了,不碍事。”
在未央宫中央官署的御史台中想起。
他翻着那卷《上君节乐廿规疏》:罢珍馐之靡,去歌舞之繁,省赏赐之滥……
不由觉得有些恍惚,她出身至贵,生来便?是?公主,公主之后是?更尊贵的储君,怎就能说出“这世道,谁比谁高?贵”这样的话的?
在未央宫前殿的朝会上想起她。
少年储君低天子一阶,北面升座,俯瞰众生。
当?也在看他。
只是?耳畔嗡嗡,传来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薛御史的意见呢?”
薛壑抬眸,看张合的两片薄薄唇瓣,看少年人眉目英挺,眼中含着温良的善意,面上露出宽仁的笑意,一副连江瞻云都不曾辨出的谦和姿态。
这日是?三月十五,早朝正在进行。
薛壑辨清今宵几何,拱手作揖,“陛下仁孝,臣没有意见。只是?陛下惯常节俭,不若将太后入长乐宫的宫宴设在端阳日,两节合一,岂不美哉!”
虽然在尚书?台任职的三位堂兄前些日子已经得了他的消息,但这会听话从他口中说出,还是?胸中憋气?。这样的一退步,他日再举兵反之,又要以何理由?
不满的不仅仅是?薛氏的族人,还有一批追随江氏半生历经两朝的臣子。三公处倒是?没有,丞相自靖明女帝一朝起由尚书?令替代,但尚书?令温松没来上朝;剩下便?是?太尉杨羽,自然是?支持天子的,这会很友好?地看了薛壑一眼。
投给他如刀似箭之眼神的,过?半是?九卿位上的官员,譬如执金吾、廷尉、宗正、少府等诸卿,此?番对?他多有失望;而?大司农封珩和光禄勋许蕤身负辅臣之责,如今面对?薛壑这般态度,二人一时不知他心?思,便?保持了静默。五大辅臣中就剩了一位久不上朝的尚书?令,然尚书?令前两年就表示与薛氏同进同出,御史大夫可替他表态。如此?下来,朝堂一时寂寂,尊奉武安侯夫人为太后于端阳日入主长乐宫一事即将成?为定局。
执金吾同廷尉眼风扫过?,到底按耐不住,正欲执笏反对?,却闻殿门口一人躬身叩拜,“臣有话要说。”
诸卿闻声回首,见得竟是?淮阴侯凌敖。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御座之上的新帝脸色微变。
凌敖早已乞骸骨,但因爵位在身,又是?宣宏皇太女之外翁,为显君者仁德,明烨曾在登基当?年,批复了许他随时入明光殿哀思储君的奏折。未曾想,会有这么一日,让他出现在了未央宫前殿的早朝上。
但左右薛壑同意了,一个空有爵位无有实权的老翁,不足为惧。
却不料,紧随其后,又一人出现在殿门边。
来人一身官袍,青绶银印,头戴进贤冠,正是?天子数次请他出仕被拒、薛壑多番劝他戒去五石散无果的尚书?令温松之孙,温颐。
这日,他着袍戴冠,领了九卿之首的太常职,出现在未央宫前殿。亦是?五年来,首次回来朝堂上。
许是?久用五石散之故,青年面容清癯,容光黯去,一双曾经温润的眼睛少了神采,多出两分空洞。
然他立在那处,三月春光一照,尚存年少英姿。只是?日光之下,袍服稍有不洁,熏香染过?的衣衫散发异味。若细论?起来,多少有几分君前失仪的意思。
但明烨仁善的皮套一戴多年,自然不会追究。不仅不追究,这会礼贤下士,正请他入殿。
“陛下——”守在殿门口的禁军校尉踌躇出声,随他目光指引,满殿群臣望向温颐手中拎着的一物。
用布匹包着,圆鼓鼓,沉甸甸,泛出血色,落下血珠,发出血腥气?。
温颐身上的那点不洁,熏香里弥漫出的异味,全都来源于此?。
“启禀陛下,此?乃鲁鸣人头。”温颐没有踏入殿门,守着规矩将布帛在殿门口打开,露出一颗须发敷面的头颅,“臣前些日子离开京城,乃是?奉师命前往幽州清理门户。鲁鸣此?人于承华廿二年犯贪污罪被贬后,臣祖父怜他之才,一直想等他戴罪立功有所建树,再为他求情回京任职。然十年来,他实在让祖父失望,故此?番臣前往,便?是?代祖父将他逐出师门,与其划清界限。不想其恼羞成?怒,下毒拔剑欲谋害臣,臣出于自卫反杀于他,今日返回京畿特来请罪。”
“陛下,太常其罪可免。”这会最先?说话的乃执金吾。
其实温颐的话漏洞摆出。
温松若想与鲁鸣解除师徒名分,在长安城内命座下子弟手书?一封便?可,哪里需要长孙千里前往。这分明就是?为鲁鸣前头做孝母赋之故,温松在此?刻直接以鲁鸣的一颗脑袋摆出态度,不支持。持笔著书?的百年清流门楣,骨头硬起来胜过?握刀披甲的人家?。
执金吾带着一丝轻蔑看向薛壑,开口保下温颐,“陛下,杀害朝廷命官者,按律当?斩。然太常亦是?朝廷官员,乃自卫伤人,此?罪得重新论?。”
“此?间只有太常一面之词,可有人证否?”廷尉得执金吾暗示,很快接来话头。
“有。”温颐道,“臣之随从目睹全程,除此?以外还有鲁鸣从犯之口供,以及欲要给臣喝的毒酒为物证,其家?中侍从亲族可为人证。如今人证物证皆在北宫门外,陛下可随时着人审问。”
“好?,传上来。”明烨开了口,“廷尉,你现下审问,朕与诸卿旁听。”
一场案子审得极顺畅,鲁鸣谋害人命在前,温颐自卫反杀在后,最后廷尉处给温颐定了个枭首不尊尸身之罪,罚其一斤金。
这个案子显然不是?这日朝会的重点,不过?一个插曲。如同鲁鸣微不足道,棋子尔。
温颐前来,自然为着更重要的事。
——反对?武安侯夫人入主长乐宫。
他在谢恩之后,入殿走到九卿首位,直入主题。
“《礼记》曰:大宗者,尊之统也。陛下过?继于先?帝一脉,实成?大宗,而?非延续本生家?之小宗,若尊生母为太后,实则以小宗乱大,不符礼制。太后为国?母,必须是?先?帝之正妻,此?乃‘正嫡之礼’也。而?陛下之生母亲虽有血缘之亲,却无宗法之尊,若称太后,便?是?以私亲乱国?统,动摇王朝宗法根基。”温颐言辞缓缓而?来,“臣闻这话是?去岁御史大夫上谏之词,薛大人,下官可曾背错?”
“一字未错。”薛壑位列三公,站得比温颐稍前,转过?身回他。
“薛大人以宗法礼制为核心?,明‘继嗣当?承大宗’之理,此?处下官万分赞同。”温颐朝新帝拱了拱手,继续道,“然除此?之外,臣还有一处补充。太后之位不仅是?尊号,更是?皇权正统性的象征,一旦突破宗法限制,怕是?后患无穷。陛下奉生母为太后,便?寓意先?帝皇后之地位将被削弱,此?例一开,未来藩王、豪族旁支入继者皆可效仿以尊私亲,宗法制将形同虚设,造成?嫡庶不分、亲疏无别之状。史书?之上的七国?之乱,王八之患究其缘故,皆在于此?,实乃有动摇国?本之风险。是?故,臣对?奉武安侯夫人为皇太后持反对?意见,还望陛下三思。”温颐话至此?,跪首请命。
“陛下三思!”
执金吾,廷尉,宗正,少府等数位九卿高?官附和,依次跪下去,紧接着半数朝臣亦跪首劝谏。
日头渐渐升起,悬在苍穹,未央宫前殿门户洞开,窗牖大敞,阳光铺天盖地落下来,撒入殿中。灼灼日光一路蔓延,舔上尤自站着的青年御史的袍服,将朱色渲染极致,似火在燃烧。
当?近半数朝臣俯首后,薛壑这般站立显得尤为扎眼。火一般照亮新帝的眉眼,又灼伤俯身跪地之人的心?。
他的身后,依稀还剩几位没有跪首的官员,皆是?同族子弟,若非薛允拼命以目劝阻,他们这会也跪下了。
再明显不过?,此?番跪与站之间,乃立场的划分。
孟春时节,日头再烈光线也是?柔和的,风更是?清爽和煦。但薛壑还是?被吹出了一身冷汗,区别于广袤天空下,茫茫原野上驰马挽弓后大汗淋漓的畅快,这一刻他终究憋闷而?心?虚。他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自然恐惧来日千夫所指。
他轻轻合了合眼,压下胸腔涌起的不适,喘出一口气?,告诉自己其实应该欣慰的。这日凡是?毫不犹豫跪下请命的朝臣,都是?心?念江氏者。而?且温颐终于愿意穿上官袍,回来朝堂上。如此?来日即便?不再有他,也可由温颐续上。
而?为着他的一番言辞,对?于持赞同意见的自己,自当?辨之。
薛壑顿了顿,理正神思,“太常所言不错,确也是?臣之前所想。只是?近来臣思此?事,觉得尚可行之。首先?,生母有十月怀胎、抚育成?人之恩,生育之恩与养育之德,乃天地之大伦。若仅因宗法过?继便?贬抑生身之母,实则以礼制逆人伦。《诗经》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孝经》有云:父子之道,天性也;皆说明尊奉生身母亲是?‘顺天道、合人伦’之举。若压制孝心?,反而?让天子落个‘忘本不孝’之名。我朝以孝治天下,不孝则失民心?,失民心?则动国?本。其二,陛下兼具国?君与人子双重身份。陛下承继先?帝大统,乃尽君臣之责;回报生身之亲,乃尽人子之孝。而?天子之所为,乃在于能定礼仪、顺人情,而?非被旧礼所束缚。总而?言之,继先?帝之位,是?承国?统;尊生身之母,是?全私亲。此?二者并不矛盾,反而?可显陛下公私兼顾之英明。”
薛壑的这番话,甫一闻来清晰有理,但漏洞犹存。若放在抱素楼作辩题之论?,想必反驳者接二连三。但此?刻在朝会上,奉天子之威者二三,俱他权臣之厉者二三,剩余四五中立不言,就出来一个太尉杨羽赞妙。
深阔的殿堂静下,薛壑有个瞬间几乎就要朝温颐脱口,如何不说话?如何不驳他?
忽闻身后不知何人惊呼“太常”二字,竟是?温颐面色发白摇摇欲坠,就要昏厥。五石散伤身,又是?连日千里奔波,温颐再坚持不住,在数次唇口张合挣扎欲要吐话却半点声响难发之后,终于晕了过?去。
薛壑与他有一刻交汇的目光直到他被宫人抬出殿外救治,都不曾收回。
他依旧站着,站得英姿勃发,志得意满。
春风吹起他的袍摆,阳光愈发明艳地跳跃在上面,仿若燎原的火将他燃烧。
他耳畔声声,是?太尉、右扶风等人越来越多的附和。
他的那番言辞,维护了明烨的举止,武安侯夫人将名正言顺入长乐宫,之后再无人敢非议。
此?间只剩了一个异声,乃淮阴侯凌敖。
看样子,他彻底被薛壑之举气?得须发皆张,捶胸顿住长叹,“先?帝所托非人,江氏社稷危矣!”
尤似疯癫无序狂笑,“凡我有一日,一口气?,一滴血,永护江氏江山。”
他一会危言耸听,一会忠意满满,反倒让明烨无法直接罚他。执金吾一贯热心?,怜其乃宣宏皇太女外翁,开口请求天子念他年迈昏庸,饶他君前无状之举,以后莫让他再入宫便?是?。
明烨应允。
这日朝会已进行近两个时辰,日正当?空,春色满人间,御座之上的天子心?情大好?,却也没有过?分展露,毕竟薛壑的答应有些过?于顺畅了。
他看了眼内侍监,内侍监唱喏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陛下,臣还有一事。”薛壑拱手道,“臣族妹九娘已经入京,太仆令择出了两个日子,今岁十月十六,明岁三月初九。臣想着双喜临门,不若就择今岁之期,陛下立后吧。”
明烨的脸色在短暂的变化后重新和颜悦色,这才对?,薛壑退的这一步原是?为了自己族妹早日入主椒房殿。
当?年应了立薛氏女为后,早一日晚一日都推拒不了。如杨羽所言,不若放其入宫来,若薛壑识相,握手言和自然最好?;若是?不识相,左右在宫中,任她是?皇后之尊,到底有天子压她一头。
于是?,明烨这厢应了。
却闻薛壑继续道,“陛下,方才臣与太常论?宗法制,太常所言并非没有道理,陛下奉生母为太后,便?寓意先?帝皇后之地位将被削弱,此?处所谓的‘先?帝皇后地位’正是?‘正嫡’之意。如今陛下奉迎生母为太后全了人子孝道,接下来理应担任继先?帝大统的责任,为免天下悠悠之口,还请陛下下旨,来日国?朝嗣君,东宫太子,必出于皇后膝下,中宫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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