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厂工人日常by梁图图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1-29
自己厂生产的运动鞋,不用票也能买到,外头卖的球鞋,还得攒鞋票,有的鞋用的甚至是工业票。她还得给新家的家当攒票呢!
“那就卓越牌的吧。”
关爱国仰天嗷嗷呜呜,家里也就二姐答应给他买双运动鞋,虽然不是回力球鞋,但卓越牌的也行吧!
他什么时候能工作啊?等他工作了,也要学大姐,发工资就给自己买衣服买鞋子!
关月荷没忍住,最后还是拧了他耳朵,咬牙切齿道:“你什么语气?卓越牌的怎么了?我们厂在外省的名气都是响当当的!”
没有人,听到自己厂被嫌弃还能忍住不生气的!
关爱国嘀咕:“你们厂厉害的是运动服,又不是运动鞋。”
“哼!我们厂的运动鞋车间要改造了,以后你想买还买不到!”
关爱国撇撇嘴,没敢继续呛声。心里是半点不信的。
关月荷正要给他讲讲自己厂多厉害,家里另外三个上班的人回来了。
大哥推着自行车进来,她爸和大姐紧随其后。哦,还有林大爷和林思甜。
林大爷一副累到没力气说话的样子,说了句“月荷有空常来家里玩”,脚步虚浮地晃进了家。
林思甜也疲惫,把自家的自行车立屋檐下,朝她挥挥手没说话,就喊:“妈,咱家开饭没?”
“赶紧的,去洗手。”方大妈见父女俩都累得不成样,担心问:“咋的了?”
“嗐!在胡同口拉架累的呗!上一天班够累了,回来还得拉架……医务室今天忙,都快没时间吃饭了。好多人感冒……江大妈,你们也注意点,让伟伟和静静这几天别出去玩了。”
江桂英擦了擦手,走到门口回道:“哎好!大妈记下了。”
转头就叮嘱俩个小的,让他们老实在家待几天。
家里今天饭桌上有肉,但肉少,江桂英切成薄片,做成了肉酱。要是有面条就好,关月荷此时特别想吃炸酱面。
但肉酱配窝窝头,也一样香!
关建国大口嚼着,还道:“要是配白面馒头就更香了。”
得了江桂英一个白眼,“有肉吃就知足吧!”
“家里这个月的肉票还没用,月荷这星期天回家吃饭。”
“嗯嗯!”有肉吃,关月荷可就积极了。
“你们厂新进来的工人,是不是都搬新建的宿舍住?”
关月荷点头,高兴道:“为了早日让工人安置下来开工,厂里多找了两个建筑队,争取在五月前建成第一第二批宿舍楼!”
“下个月就能搬新房了?”
“是啊!”不然她今天能既舍得犒劳自己俩肉包,还舍得给关爱国买双鞋?她就是太高兴了!
第15章 福利
卓越服装厂一下子涌入了一百多个新面孔,不只是生产车间,其他部门、就连门卫大爷都忙得团团转。
厂办已经没有闲人了。
关月荷成了一块砖,每个部门都去搭过一把手。每天都听朱大姐画大饼:“忙过这个月就走上正轨了。”
关月荷一看办公室墙上的黄历,这个月只剩三天了,离正轨不远了!
把整理好的文件往朱大姐桌面一放,活动手脚准备冲刺食堂。
食堂大厨的小徒弟是谢冬雪表姐夫的堂弟,食堂哪天准备什么好菜,楼上的谢冬雪都会下来通知她一声。
她正可惜厂里正在扩建办公楼,以后工会要搬到后面的办公楼去,谢冬雪找她就没那么方便了……
门外楼梯一阵急促的噔噔噔脚步声,朱大姐眼皮一跳,忙小跑出去,拉住一个人问:“出什么事了?”
“鞋厂调过来的工人在房管科闹起来了!说分房不合理,他们不乐意。”
回话的工人神情愤愤,那些人一来就能分到楼房,凭什么不乐意?他们都还没分到房呢!
“怎么不合理了?”
“说家里孩子多,分的房子小,不够住,要求分个面积大点的。”
关月荷和同事都出来看到底闹什么,别人手里还拿着资料,她手里拿个铝饭盒。
一听是这个原因,大家都“噫”了一声,显然觉得这事闹得,比董大锤还要无理取闹。
从鞋厂合并来的工人,现在住在厂里的宿舍。这些工人不少拖家带口,等服装厂的宿舍楼建成了,第二批楼房优先分配给这批工人,他们再把家人接过来安置。
多了两个建筑队,四栋楼噌噌噌拔地而起,一号楼已经装好门窗了,五月搬进去住不成问题。
合并前,两个厂是提前达成协议了的,调过来的工人也是签了同意书才来。同意书里就明确写了:服装厂根据工人工龄、职位、婚育情况给予对应面积的房子,工人拿到了服装厂的房子,鞋厂分配的房子则会被收回交由鞋厂重新分配。
来之前说得好好的,有的人不想认了!
“有人说咱们厂的楼房面积小,不够住,鞋厂那边的房子也要留着才够,要不,就得给他们分个面积大的。”回话的人道:“我不说了,我得上去找工会的常主任。”
剩下的人议论纷纷。
“太过分了!早说嫌弃咱们分的房子小就别来啊!又没人逼他们来!”
“我早想说了,合并其他厂的工人,还不如咱们自个儿招呢,他们不稀罕咱们卓越,外头多的是人稀罕!”
“就是啊!我表妹一直等着厂里招工呢,谁知道居然是合并……”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们要是闹成了,我第一个不同意!我工作两年半的都没分到房,他们分到了还逼逼赖赖,干脆滚蛋回他们鞋厂去!”
“我也要去!”
关月荷刚要抬腿,就被朱大姐给拦住了,小声提醒:“他们是没分到房心里不舒坦,你就别去了。”
关月荷感激朱大姐好心提醒,但她挺不好意思的。
举起饭盒晃了晃,“到点吃饭了。”
朱大姐:“……”
虽说吃饭不积极脑袋有问题,但小关同志也太积极了!
今天食堂里全是在讨论分房。
新来的工人在房管科闹事倒是没什么人讨论,或许也有讨论,只是没大剌剌地在食堂这个公共场合说出来。
上上个星期,厂里开过一次大会,厂里领导再三强调,进了卓越服装厂的大门,就都是一家人,不能搞分裂、对立,要团结一心搞生产,争取把卓越牌运动服、运动鞋卖到全国各地的百货商店去!
大家都知道轻重,在办公室悄悄说没事,在食堂大声说,万一从鞋厂调来的工人听到恼火,两拨人打起来,那就都得被批评,今年的劳模、先进就不用想了。
比起闹事的,大家更关心自家能抽到哪套房。
没错,房子是要自己抽的。一栋楼里,位置有好有坏,抽到什么全看运气。
房管科也说了,为了公平,在五月第一个星期天进行房子抽签,分配同面积的在一处抽签。例如,像关月荷这样分到单人间十八平的,抽同一个箱子,抽完当场拿钥匙。分到二十七平一室一厅的,单独抽一个箱子……
关月荷已经确定了置换房子,抽到哪无所谓。
可其他人不一样,大家更想要走廊尽头的房子,房子另一边没邻居,走廊多个小角落,还更清净。要是在一楼,也很好,门外的空地能占一小块。
但每层楼走廊有厕所的那头,没人想要。
上厕所排队方便是方便,但架不住味道大啊!炉子摆出走廊做饭,再喷香的肉都得染一股厕所味。
得益于银杏胡同闲得没事干到处溜达的大爷大妈们的多嘴,卓越服装厂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厂办的小关同志要拿楼房换胡同里的平房。
虽然人家没凑到她跟前说,但她心里有数,好多人私下说她大傻冒呢。
当然,也有人觉得她换得好,以少换多,从长远看,是大好事。毕竟,现在生三、四个孩子很正常。孩子大了,房子不够住的时候,谁看你是楼房还是平房,只要有得房子住就是好。
关月荷没想得那么长远,反正她觉得自己没亏。
但也因为她摆明了要换房,不少人来找她套近乎。
谢冬雪开玩笑道:“又一个想和你换房子的。”
这个换房子,不是换银杏胡同的房子,而是想着和她换抽到的房子。当然,她得抽到好位置的房子,人家才肯换。她要是抽个厕所旁边的,人家才不稀得搭理她。
上午闹事的工人被按去了保卫科,外出开会的领导回来一听,半点没惯着,放话说不同意的现在就可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卓越服装厂有自己的规章制度,不按闹分配。
下午的广播站就在通报这事儿。这次没给处罚,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咱广播站是不是换人了?好些天没听到何霜霜读稿了。”
“何霜霜啊?怀了,身体不舒服,都请几天假了。我昨天在医务室见着人了。”
“怀啦?!劳动节她还能上去报幕?”
“瞧你说的,怀孕了咋不能做报幕?我看她上医务室还在那改稿呢,肯定还是她上去。”说话的大姐道:“何霜霜不上,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接这个担子。”
“也是,怎么说也是咱服装厂的第一代厂花。哎呀,就是……咋就和莫知南结婚了呢?”
“你这话别让莫科长听到啊,人小莫也不错的,我看就比许前进靠谱。对了,小关啊,你以后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
一旁默默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小关:“……朱大姐,您还有买鞋的指标不?”
“哟!我今年的指标用完了,给家里俩皮猴买了新鞋。你等着,朱大姐给你打听打听。给家里人带的?”
“给小弟带的。一年两双鞋的指标,过年我一双我妈一双,用完了。瑕疵鞋还难抢。”
关月荷把话头转到了“买鞋难”,大姐们也说起了手头的票紧张,想买个大件都不容易。
“你们说今年劳动节会发什么?”
“去年发了劳保手套和袜子,今年效益好,怎么都得比去年好吧?”
“等下班了我去采购科打听打听。”
关月荷没刻意去打听,下班时就知道了。
谢冬雪兴冲冲地拉着她走到一旁,“厂里每人发一斤猪肉,一包白糖和一瓶酱油。等你搬新家,我给你个洗澡用的木桶,行不?”
“当然行啦!”关月荷惊喜道:“我还想着找人打一个呢!现在好了,不用找人了。感谢谢冬雪同志!”
这个年头,遇上大喜事送礼,大家送的都是过日子能用到的。一般朋友都是送几个鸡蛋,再好点的会送红糖,像林思甜、许成才和谢冬雪这样关系特别好的,才会想着给她送木桶、洗脸盆或者暖水壶。
谢冬雪她爸是酒厂的木工师傅,打个木桶不是难事。
“你喜欢就行。”送礼送到收礼人的心坎上,谢冬雪自己也高兴,可算是没白费心思琢磨。
四月的最后一天下午。
采购科拉回来五头大肥猪,从肉站请来的杀猪师傅磨刀霍霍,一阵阵凄厉的猪叫声传遍全厂。
经过一次合并和一次不对外公开的军属招工,卓越服装厂现在共有337名工人。
厂里通知工人凭票领福利和去食堂打菜的广播一出,不出三分钟,食堂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别看关月荷平时吃饭跑得快,但这种时候,她跑得再快也没用,架不住车间离食堂更近啊!
等她过来,前面起码排了上百号人。
虽说量是固定的,但谁排前面谁能先选,大家都想要肥肉。
果然,轮到她时,最想要的五花肉已经没了。满脸横肉的杀猪师傅嚓嚓地磨刀,给了她个不耐烦的眼神。
后头的人也在催,关月荷把票给旁边的人盖个戳,就尽着肥肉指,“就这块吧。谢谢师傅哈。”
估计是她说话客气,还笑眯眯的看着讨喜,杀猪师傅顺手把案板上的拇指大的瘦肉搭给了她。
拎上了猪肉,再去旁边盖戳领白糖和酱油。最后,去食堂里排队,把票和饭盒交给打菜的阿姨,得了一份杀猪菜。
收获满满地往外走,听到不少人正喜气洋洋地说今天早点吃晚饭,晚上过来看节目。
哦对!厂里的节目六点半开始,她得赶紧回家吃饭!
“嘿!这个小关同志,刚想喊她,眨眼就跑没影了!”
“哈哈,厂里要是办运动会,小关同志起码拿个前三。”
第16章 节目
关月荷带回家的福利看着少得可怜,起码比五星汽车厂工人满当当的一网兜福利少,但她居然拎了一块肥肉!
从胡同口到家里,一路上收获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想到关月荷今年没少拎肉回家,大家又惦记上了卓越服装厂。个个扼腕叹息:“怎么就把招工改成了合并呢?!”
要是对外招工,他们家孩子还有可能被招进去。服装厂的福利多好啊……
丁大妈垮着脸,不满道:“许老三不就是她帮忙弄进厂的?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也没见她拉我们家老四一把。指望她帮忙盯招工的名额?还不如自个儿去服装厂门口蹲着!”
其他人呵呵笑,没接话,只有直肠子胡大妈拆她的台道:“人家月荷倒是想帮他报名试临时工,谁知道你动作那么快就给你家老四报了下乡?报名就报了,连知青办发的补贴都扣下……”
胡大妈没说完,丁大妈的巴掌就挥了过来,多亏了旁边的人拉了胡大妈一把。
胡大妈生气了,她说的实话,又没造谣,你丁大妈还敢跟我动手?袖子一撸,手指已经抓了一把丁大妈的头发。
别看丁大妈脸凶还得理不饶人,真动起手来,两个她都打不过胡大妈一个。
胡大妈是难得的长得特别壮实的老太太,打架就三招:抓头发、把人绊倒、体重压制。
三招打遍银杏胡同无敌手。
不然,凭她这一张嘴就得罪人的本事,早被人揍了。
关沧海和老同事兼老邻居林大爷一块儿载各自的闺女回家,因工作表现出色而获得劳保品奖励,回来路上爽朗的笑声能从街头传到街尾。
一进胡同,看到俩老太太打架、一帮老头老太太在旁边起哄,俩人脸上的笑凝固了。
尤其是林大爷。
“林大爷回来了,你们三号院的丁大妈……”
林大爷想扛起自行车扭头就跑。
“宋公安!宋公安也回来了!再打就让宋公安抓派出所!”
宋公安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深呼吸,“都散了散了!”
关沧海给林大爷一个同情的眼神,心想着,还好当初他坚定地拒绝当院里的管事大爷,不然现在脑壳疼的人就该是他了!
没跟着凑热闹,关沧海推着自行车回去,顺便把站院子门口看热闹的关爱国给逮了回去。
关爱国揉了揉被拧的耳朵,转头就和俩侄子侄女去看汽车厂发的福利。
“嚯!你们家今天是要敞开肚皮吃肉哦!”谢大妈惊呼。
先是见到关月荷拎了一块肥猪肉,现在又看到关建国逮了一只鸡,关家的日子是肉眼可见的好过了。
她以前还得意自家条件好,不算对面的林家,她家在三号院能排第一。
然而,她家条件好也难隔三岔五地搞到肉吃啊!
婷婷抱着刘阿秀的腿,闹着想吃肉。
谢大妈眼睛一转,正想往关家走,就被刘阿秀喊回屋。
“妈,妈妈,吃肉!”婷婷一个劲地指着关家。
刘阿秀拍了拍闺女的屁股,哄道:“明天咱回姥姥家,姥姥家里有肉吃。”
听到要回姥姥家,婷婷也不闹吃肉了,甚至还想现在就去。
谢大妈不敢反驳儿媳妇,兀自生闷气,瞪了眼只顾捧着本书的谢振华,但谢振华压根没搭理她。心理愈发难受,又开始想她在老家吃苦的小儿子。
隔壁关家飘出肉香味,想得就更厉害了。
谢大妈小声嘀咕:“一家子抠门鬼!吃饭还关门,防谁呢?”
关家客厅里,个个埋头吃饭,都想着赶紧吃完好去服装厂看节目。
五星汽车厂也会搞节目,但都是安排在国庆节和元旦这两个节日。有时是在厂里大礼堂办,由厂里的工人上去表演。有时是给工人发电影票,每人三张,凭票去厂里电影院观看。
街道办这两年过年时也请电影院来放过露天电影,就在街道尽头的空地上,每次都是乌泱泱的一片人,也不知道是看人海还是看电影。
关月荷专门去隔壁通知了林思甜一家,让他们也早点吃晚饭早点出发。
去得晚了,就只能看后脑勺了。
现在都这样,厂矿单位内部搞节目表演,住在附近的居民不是单位职工家属,也能挤进去凑热闹。
所以,他们不仅得和自己单位的人抢位置,还得和外头的人抢位置。
“我吃好了,先出门了。”关月荷快速地洗好碗筷,拎起一张小板凳,在院子里一呼:“思甜!”
“嗷!来了!”林思甜也带着板凳跑了出来,拉上她,到了前院,又喊:“许成才!”
没了夜班可加的许成才又搬回家里住,最近在琢磨着在外头租房呢。
但在附近想找个空房租,难!
许成才应声而出,边套外套边往外跑,“快快快!”
他们三个,都是跑步积极分子,等其他人互相催着要出门时,他们已经跑得不见影了。
以前他们四个,跑得最慢的是关月荷,次次都得他们三个带着跑。现在长壮实了,许成才差点跑不过她。林思甜也被她拉着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厂里的礼堂还没建,节目表演只能安排在食堂里。
此时,食堂已经被人和小凳子占了大半。
顾不上其他人不满或者嫌弃的眼神,他们厚着脸皮往前挤,在靠近前排的位置挤出了三个位置,小板凳一放,人也坐了下来。
林思甜刚从口袋里掏出报纸包着的炒瓜子,她左右两边的关月荷和许成才伸手,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
咔嚓咔嚓的嗑瓜子声此起彼伏,打发等待节目开始这段无聊的时间。
节目开始前,食堂已经挤不进人了,窗户外面都是人头,吵得屋顶都快塌下来了。
报幕员一上场,提醒了两次,后头安静下来后,领导才开始讲话。
林思甜贴着她耳朵轻声道:“你们厂长真年轻!”
比起五星汽车厂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徘徊的厂长、副厂长们,他们卓越服装厂的郑行敏厂长才三十出头,确实年轻!
关月荷最佩服的人就是自家厂长了!
别看他们郑厂长年轻,还是个女同志,照样把卓越服装厂办得红红火火,管理得井井有条。
厂里不只是她,还有别的女工,都学郑厂长扎个短马尾呢!
后头不少人夸他们厂长有本事。关月荷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得意地高高抬起下巴。
别人夸她,她会琢磨别人是不是想坑她。别人夸她厂长或者夸卓越服装厂,她能现场表演一个“小人得志”。
他们服装厂的领导都秉承一个做事原则——少说话多做事。这不,领导讲话总共也就五分钟,节目就开始了。
一段样板戏,两个诗朗诵,还有三个红歌合唱,总共六个节目,就是全部的节目内容了。
期间,广播站的何霜霜和三车间的黄文林一上台,男俊女美,底下“哇”声一次比一次响亮。
关月荷和许成才的手臂都遭了殃,林思甜狠狠地一人拧了一把,“你们不是说你们厂男同志都长那样吗?这叫那样?”
许成才疼得龇牙,辩解道:“我天天在车间踩缝纫机,我也不知道我们厂还有这么个男同志啊。”
关月荷表示冤枉,“人家这个月才从鞋厂调过来!”
“好了,不要说话了,专心听黄同志说话。”林思甜道。
“……”
节目很老套,一模一样的节目他们看了不止一次。但每次都觉得新鲜,手掌都拍红了。
厂里的节目表演落幕,他们跟着人流一点点地往外挪。
胆子大的女同志当场找服装厂的工人打听黄文林同志的个人情况。林思甜凑上去听了一会儿,回来和关月荷抱怨道:“还同个车间的工友呢,这不知道, 那也不知道,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关月荷没回厂里宿舍,而是回了银杏胡同三号院,她今晚要去和林思甜挤一张床睡觉。
她姐今天不对劲,像歇了火的炮仗,但看着很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炸了。
她还是离远点吧!
银杏胡同半数的人都来服装厂看节目,回到家了还在讨论哪个节目好。两个报幕员是被提及最多的。
以往,晚上九点整个胡同已经安静下来了,今晚快十一点了还有人唠个不停。
林家最右边的屋子也才熄了油灯。
刚躺好,关月荷就对旁边的林思甜道:“你放心,过了五一回去上班,我保管给你打听得清清楚楚。”
“行!”林思甜又道:“别提是我打听哈。”
“明白。是我一个朋友想打听嘛。”
难得关月荷回三号院过夜,本来就话多的林思甜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她在南边当兵的哥哥。
“三年没见我哥了,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关月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哥?你哥猴样呗。”
三号院的第一皮猴,非林忆苦莫属。林大爷和方大妈当年没少在外头捡棍子,就是用来收拾林忆苦的。
林思甜被她的话逗乐,嘎嘎地笑个不停。
“嘘!小点声笑!”
五一这天,好些人睡到九点才起来,前院水龙头前的水槽边,蹲着一排的人,眦着牙刷刷刷,满嘴泡沫都堵不住他们的嘴,从国家政策到国际风云,泡沫喷得到处都是。
而关家人和来串门的马老二两口子,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明天能抽到哪套房?
关月荷被调到厂办时,领导是准备让她做打字员的。
上一个打字员是军属,爱人工作调动,打字员也得跟着走,于是空出了一个岗位来。
但没等她完全学会用打字机,空降了个打字员。她成了厂办的闲人,偶尔也是厂办最忙的人。
卓越牌运动服在外省卖得火热,在京市的各国营厂工人里也打出了名气,想学家具厂那样,拿自家厂的东西换卓越牌运动服。
五月上班的第一天,催货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厂办的闲人——小关同志被临时调去销售科帮忙接电话,别说去上厕所了,喝水都没空。更别说去找人打听三车间黄文林同志的个人情况了。
接电话比她在车间踩缝纫机还累。踩缝纫机累身体,接电话累脑子。
也就是第二天是抽签收房子的好日子这根胡萝卜吊着她,不然,她要在销售科当场表演一个说话断气昏过去。
当天下班,她花了张澡票,去澡堂洗搓一顿,神清气爽地回宿舍早早睡觉,等待第二天的抽签。
她不是没察觉到宿舍里微妙的气氛,但想着自己很快就搬出去了,就给忽略掉了。
抽签地点安排在卓越服装厂新建的宿舍楼前,也就是在服装厂家属区内。
新出炉的服装厂家属区位于银杏胡同到五星汽车厂的中间位置,从服装厂过去,踩自行车要十五分钟。
关月荷是跟着厂里的卡车过去的,几分钟就到了。
来家属区看抽签的人比去厂里看五一汇演的人要多得多。
暂时没资格抽签的,全家出动,主要是来看看厂里楼房建成什么样,心里有个念想。有资格抽签的,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都一起来凑热闹了。
就比如小关同志,不止家里人来,半个银杏胡同的人邻居都来了。
防止出现意外情况,厂里保卫科全部出动,甚至连宋公安也在,拿着铁皮喇叭提醒群众不要往前挤,更不准小孩往后面还在施工的地方跑。
分到单间的工人最先抽签,关月荷没顾得上去找家里人,去抽签处签到后,就站一旁等着,顺便抬头看看前面新建的红色楼房。
楼房参照苏联建筑风格,建好的四栋楼里,两栋四层高的是单间和一室一厅格局混合,剩下两栋三层高的则分别是两室一厅、三室一厅格局。
两室三室的那两栋楼不是一般人能分到的,大多数人都是去看的单间或者一室的房子。
她刚签到没多久,何霜霜和莫知南也过来了。俩人是在政策下来前领的证,自然是拿两套单间。
朱大姐说这小两口脑瓜子灵活,两套单间加起来就是三十六平,但他们要是以双职工夫妻的资格分房,只能分到二十七平的一室一厅,亏了九平方,不划算。
虽然不熟,但碰上面了,还是能唠嗑几句的。
这一唠嗑,关月荷才知道,街道办马主任和房管科莫科长居然是表兄弟!
怪不得呢!
马老二和马二嫂五一那天去她家串门,说等她的房子拿到手了,要么找人换个两室的房子,要么就换成两个挨着的单间。
没错,他们夫妻两个还找了其他人换一个单间,拿什么条件换的不清楚。
也就是说,马家拿二号院的左耳房置换两个单间,分给马老大和马老二,而马老二还找其他人多换一间。
她那天想着,服装厂的楼房是大白菜,想换就能换吗?
原来是有门路。
估计是觉得换房这事板上钉钉了,马老二两口子也不再瞒着。反正,两个汽车厂的职工以后住在服装厂家属区,那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他们家的事迟早会被服装厂工人家属给挖出来,早说晚说都一样,坦诚点还显得他们堂堂正正。
“单间房抽签的同志,到这边来!一室一厅抽签的同志,准备好!”房管科的人拿铁皮喇叭站在桌子上喊道。
人群涌动,不抽签的比抽签的还激动。
大家动作也快,没几分钟,抽签的人就都齐了。
莫科长拿着名单,按照名单上的顺序念名字,念到的才上去抽签。
关月荷在总的分房名单里排在第九,在她前面的八人是当年建厂二十人里的老大哥老大姐,都是名下没房但成婚有孩子的,其中几个,包括厂长,现在是领导岗位,分的不是两室就是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