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营厂工人日常by梁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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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华倒是不知道妹妹心里想的事能绕胡同几个来回,沉默地帮她把罩沙发的布给扯平整,再把五斗柜往里挪一挪,这样才严丝合缝地贴着墙。
等关月荷再悄悄往大姐的方向瞟时,被往后挪了一小步的圆桌上多了一张票。
是一张手表票。
见她惊讶得张嘴,关月华淡淡道:“手表太贵,你自己花钱买吧。”
“哦。”关月荷把这张掌心大小的票给收好,换一张手表票也要花不少钱呢。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外头的人没说错,她是个抠门鬼。
扭捏了下,飞快地看大姐一眼,小声道:“谢谢大姐。”
关月华嗯了声,问她还有哪要收拾,赶紧的,收拾完好睡觉。
屋里安静了几分钟,关月华忽然嫌弃地噫了声,“一件工服,两件工服,还有一件卓越运动服……不缺钱不缺布,你能不能给自己做两身衣服?”
关月荷心里的那点小别扭瞬间消散,心说她姐就是眼睛长头顶上,啥都看不上。
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不穿着吗?!”
“好好的布被你糟蹋成这丑样子,许成才都比你会做衣服!”
她不认同布被糟蹋了,但她承认许成才比她有踩缝纫机的天赋。
“我的事你少管!”关月荷庆幸自己力气大,三两下就把人给拉了出去,再把门给关上。
屋里清净了。
关月华回过神时,人已经被关在外面了。暴脾气一下就被点燃,才要锤门,正院的赵大妈刚好出来倒洗脚水,她的脾气又给收了回去。
“赵大妈。”
赵大妈应了,问她是不是过来陪月荷睡。
“不是,刚给她拿点东西,准备回去了。”关月华说完就快步往外走,路过前院,见孙大山靠在他家门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眼珠子不想要了我现在就给你挖下来。”
孙大山:“……”
被关月华瞪得不敢再看下去,转头回了屋里,房门被摔得砰砰响。
这是关月荷人生第一次自己睡一个屋子。
三米宽的大炕随便她怎么滚都不会掉下去。除非她睡着睡着把自己调了个方向。
前后的窗户都被锁得严严实实,蓝色的窗帘把月光全部挡在了外面,屋里漆黑一片。
银杏胡同所在的这一片区,除了厂矿单位,居民区都是晚上六点到十点这段时间供电。所以家家户户都得在屋里备着煤油灯、蜡烛或者是手电筒。
她枕头边就放着个手电筒,是她住宿舍后才买的。
摸到了手电筒,心情渐渐从激动变得缓和。过了一会儿,安静的屋子突兀地响起一道短促的笑声。
她赶紧捂上嘴巴,又掀起被子,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嘿嘿笑了好几声。
尽管两个月前就已经明确自己分到了房,但真住上自己的房子了,她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雀跃。
这一觉睡到了九点多,要不是关爱国来敲门,她还会继续睡下去。
关爱国给她端了一碗饺子过来。
“家里不过日子啦?”不年不节的,居然做饺子吃?
“沾二姐你的光,妈大早上起来包的,素菜馅的。”
素菜馅的也是饺子,都一样好吃。
“你没半路偷吃吧?”关月荷把整碗饺子盖起来,进屋里找牙膏牙刷。
“我才没有!”关爱国哼了声,他是眼馋二姐分到的饺子多,但他也没馋到偷吃二姐的饺子。
再说了,他脚上正穿着二姐给他买的运动鞋呢!
关月荷瞥见他的新鞋,得意地问:“我们厂运动鞋穿着舒服吧?不比外头的球鞋差吧?”
关爱国言不由衷,“还行吧。”
“你看不上就把鞋脱下来……”
“我就不略略略!”关爱国做了个鬼脸,怕被二姐逮住揍,一溜烟跑了。她在家都能听到他呼朋唤友的声音,不用猜,肯定是显摆他的新鞋去了。
关月荷蹲在家门口一边刷牙,一边眼观四方。
后院的三家,就她这儿的门前最干净。常大爷家和宋公安家门口都堆了不少杂物,从外头捡的干柴、替换下来的瓦片、装水的大缸,还有装着酸菜或者酱的大罐小罐。
她也买了一个大缸。这样不用经常往前院的水龙头接水,到了冬天,水管可能会被冻住,家家户户都得储水备用。
但她去买时,大缸暂时没货,要过两天才能去运回来。
不过,她妈说了,今年秋天要多腌几坛酸菜,到时候就放她这儿。
放外面怕被人拿,还可以搬到她的小杂物间,弄个木架子,杂物间能装的东西更多。
宋公安的小女儿宋西南打着哈欠出来,看见对面的大姐姐时小脸呆愣愣的。直到哥哥宋西北叫她问人好,她才想起来对面搬进来了个月荷姐姐。
宋西南一点不怕生,问了好,冲过来蹲在她旁边,歪着脑袋看她,问:“妈妈说姐姐一个人住很厉害,姐姐你怕不怕?”
关月荷满嘴的泡沫不好说话,只好摇摇头。
“哇!姐姐你真棒!”夸完人,宋西南着急忙慌地伸手让哥哥抱她出去,说憋不住了,她要上厕所。
宋西北气得想揍她,“你下次再这样,我不管你!你就拉裤兜里吧你!”
很生气,但还是认命地背起妹妹往公厕冲。
关月荷觉得这兄妹俩还挺有意思。
刚吃完最后一个饺子,隔壁的赵大妈过来串门,顺便带她去看她分到的地窖位置。
整个院子共用一个地窖,里头隔开好几个小间,一家一个小间,主要是用来存储过冬用的大白菜。
要是家里地方小的,也会把一些不常用的杂物放地窖里。像关月荷这样屋子够宽敞的家庭,就没这些烦恼了。
各家的地窖区域都锁得严严实实。正好,家里换下来的旧锁可以用来锁她的地窖小间。
赵大妈客气地让她没事就到家里坐坐,要淘家具就找她,她可以帮忙留意好的。
关月荷谢了又谢,才回家里准备待会出门吃饭要送出去的礼。
邀请她的几个老大姐都在工作上提点过、帮助过她,她就打算一视同仁,一人一包白糖。
多了送不起。
她现在存款只剩下一百三十三块四毛五,家里的大件都齐整了,但肯定有不少零碎东西要慢慢添置。
最重要的是,她还得买块手表!
手表一买,剩下的那点钱还得请客吃饭……
不能再细想了。
关月荷把要送的礼装挎包里,顺便把碗给送回三号院。
“下个星期天请大家伙吃饭,你看时间合适不?”江桂英接过碗问她。
现在不给搞迷信那套,各家办喜事都想着迁就星期日或者是法定的假期,这样大家都有时间参加,不耽误上班。
关月荷没办过,只说听她和老爹安排,她就负责出钱。
说到钱,关月荷忍着心疼问要花多少钱。
江桂英给她数要请的人有哪些,二号院、三号院的邻居预计有四桌。这会儿上门吃席,除了特别亲的亲戚,或者是专门说了请全家做客,否则都默认来俩大人做代表或者是一个大人带孩子来。
除了邻居,自家和大伯、小姑一家凑一桌,姥姥姥爷一大家子勉强挤一桌,还有和她关系好的同事朋友也得单独安排一桌,大嫂娘家和老爹的几个老伙计又一桌……以防万一,还得多备一桌的菜。
听得关月荷脑袋都大了。
她甚至想,干脆别办了,浪费这钱干啥?
但她妈又念叨了一遍非请不可的理由:首先,她这个年纪能分到房,那是整个银杏胡同里的独一份,得请客!其次,团结三号院的邻居、震慑二号院的邻居,以免人家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单独住就好欺负。最后,家里好久没办喜事了,得把送出去的人情收回来。
关月荷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点头。
也就是现在日子好过点了,不然哪搞得起请九桌人的排面。
虽然请的人不少,但上的菜不可能备得多好。
“我让人给你大伯母捎信,让她从村里跟人换鸡鸭、青菜,家里还攒了点肉票,弄两个肉菜足够了。主食就做棒子面窝头。”
关月荷拿了五十块出来,又被退回十块,江桂英道:“剩的再退给你。不够的,我和你爹给你贴补。”
江桂英把钱收好,又道:“今早你爹发话了,让你以后不用给家里交生活费。你哥嫂他们都知道,都没意见。等我们退休了,再说养老钱的事。”
当然了,有意见也得憋着。二闺女都分家出去单过了,再交伙食费不合适。
关月荷也没有意见。
不给生活费了,以后她要是还回家里蹭饭,就把口粮带过去,或者额外给她妈拿钱贴补。
“你不像你大姐,手头有点钱就使劲花,我不操心。就一个,你谈对象得和家里说,让我和你爹掌眼了你再往家里领,听到没?”
关月荷敷衍地点头,“八字没一撇呢,您省着心去给我姐掌眼吧。”
说完,关月荷往她姐的房间看了一眼,门上着锁,“又出门约会了?”
江桂英没好气地甩了下抹布,“她主意比天大,我操心不上!她和谁谈的对象,你也一点不知道?”
“爹天天载她上下班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瞒了这么久还不给家里通气,关月荷很能理解她妈的焦虑。
外头“男女平等”的口号喊得响亮,但男女间的那点事,总是女同志吃亏。万一她姐一时脑子不灵光,找了个不靠谱的,以后的日子不得憋屈死?
在家待得差不多了,她也出发去服装厂家属区。
走到半路遇上骑自行车的同事,她蹭人家车,省了走路的力气。
不少人选择今天请客吃饭,楼下的空地上摆了几十桌,哪桌是哪家的,她也分不清。
见着人了,她就上去把礼递上,然后去了朱大姐家的席面。
没别的原因,朱大姐家请客的菜最硬。
找过来的谢冬雪也是这么想的,好朋友做伴,和别人抢着夹菜吃得更香。
她们吃得快,溜得也快。生怕同桌的大妈又惦记着给她们介绍男同志。
“自己一个人住是什么感觉?”
“睡觉做梦会笑醒。”没睡着更是笑得嘴角能咧到耳后根。
谢冬雪更期待自己未来的房子了。
俩人没回家,而是坐公交车去了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和百货商店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百货大楼里的商品种类多,能挑选范围大。
两者也有相似的,那就是售货员经常不搭理人,顾客和售货员经常吵架。
也有态度好的售货员,但是得自己观察发现。
她们没其他要买的东西,于是直奔手表柜台。
进口表不用看,太贵了,根本买不起。
上海牌手表最出名,从上百到上千元的价格都有,她手头只剩不到一百块,距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半个月。她暂时也买不起。
顶着售货员的白眼,关月荷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比来比去,她最想要上海牌1120那一款,价格也勉强能接受,要120元。
手表是大件,买一块能戴十几年,她想着还是给自己买款喜欢的。反正手表票离过期还早着,她决定再攒攒钱,争取三个月内就来买下。
谢冬雪看她纠结,就道:“要不你先用我的钱?等你发工资了再还我。”
“不行,我还是自己攒吧。”她向来是能不借钱就不借钱,借别人的不行,借给别人也不行。“多大本事花多少钱。没事,我很快就能攒够了。”
没买到手表,但也不能空手而归,俩人去称了些不要票的水果糖。
此时的关月荷满心满眼都是攒钱买上海牌手表,而星期一一到,她就嚎着赶紧买手表。不知道时间,就很容易拖拉,她生怕上班迟到。
加上做临时工的半年,她上班有三年零九个月了,从来没请过一天假、上班没迟到过一次!
就和老关同志要争取拿够十年先进一样,小关同志也想年年拿完整的工资,不能因各种情况扣工资!
去汽车厂上班的人已经出门了,此时的公厕人最少,她在家收拾好,然后出门上厕所顺路上班。
她妈让她在洗澡间里放个尿壶,她嫌有味道,坚决不准尿壶这玩意出现在她家里。
到厂门口时,正好和一帮从家属区那边说说笑笑过来的同事碰上,她就知道她今天没迟到了。
她这儿打算买手表,而其他搬新家的同事琢磨着买自行车。厂里到处有人找人借工业票。
关月荷的工业票都拿去买锅碗瓢盆了,没得借。甚至许成才和林思甜的工业票都被她搜刮过来用了。
于是,大家又念叨着,希望这个月赶紧过去,这样就能领到这个月的工资和下个月的各种票了。
工资和票没到手,她先迎来了大伯大伯母和二哥。
大伯关东临和大伯母陈惠君都长了一副笑脸,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都说谁养大的孩子像谁,二哥长得越来越像大伯母了。
大伯大伯母不只带了跟人换的鸡鸭和青菜来,还有找人给她打的一个斗柜和一沓竹编的篮子。
样样都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以前家里地方不宽敞,大伯大伯母都不在这儿过夜。现在好了,可以住她那儿。
但她那儿也只是宽敞,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炕。家里的行军床搬过去,再去常大爷家借一张行军床,给大伯和二哥晚上睡觉用。
新打的斗柜被她安排放到卧室里,和书桌连在一块儿贴着前窗。
改天再去废品站淘两个瓶子,放上鲜艳的花草……这是跟她姐学的,能让房间显得赏心悦目。
二哥把屋子里外看了一圈,顺手把屋后边的杂草给拔了,满意地叉着腰道:“这屋子好!”
他是一刻也闲不下来,拎起水桶就去前院接水,把门前的大水缸给灌满。又去厨房起火。
今晚要在她这边开火,带来的鸡鸭和青菜都堆在了她这边厨房里。
大伯母掌勺,她和二哥坐在灶台前帮忙,但没一会儿就被她妈赶了出去,人家妯娌有话聊,嫌他们碍地方。
备好的炒瓜子和水果糖倒进了新竹篮里,又被塞进了客厅斗柜的最下一层。
伟伟和静静被小姑塞了两把糖果瓜子,要不是被他们妈拦着,早就跑回三号院找小伙伴们嘚瑟了。
关沧海兄弟俩去串门,再去请一遍人,也顺便去借桌椅碗筷。
谁家也没富裕到有几十副碗筷,家里请客都是找邻居借。甚至还有亲戚远道而来没地方住,找邻居借宿一两晚的。
“大哥大嫂难得来一趟,我和大哥喝一杯?”关沧海眼巴巴地盯着斗柜上的白酒,那是明天待客才去打的。
关月荷也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难得大伯来,我爹也高兴,妈,我也陪他们喝一杯。二哥也喝一杯。”
父女俩馋酒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最后,只有大伯的碗里有半碗,其他人只有少少的两三口。
这少少的两三口,居然让她有了醉醺醺的错觉。
宽敞的炕忽然拥挤,她妈带着枕头被子过来,和大伯母聊村里的八卦聊了半晚上。她睡着了翻身滚过来,还被她妈拍了两下屁股。
“和她姐一样,睡着了不是往人身上靠就是伸腿踢人。”
隔天天一亮,家里就忙活开了。二号院的院子摆上了桌椅,一群小孩口袋里装着炒瓜子就欢呼着往外跑。
两边家里的厨房都用上,烧水准备给鸡鸭拔毛、熬骨头汤……
关沧海专门请了他的老伙计明大爷来掌勺。明大爷是汽车厂的大厨,要不是俩人关系好,还真请不到他。
关月荷只管招待自己的同事朋友,她和姥姥姥爷、小姑家都关系一般,有她爹妈招呼着,用不着她操心。
“谷大哥,你不会是发热吧?”许成才问正对面的谷满年,想说要是不舒服,他可以载他去厂里医务室。
桌上的其他人纷纷看向脸通红的谷满年,像是发热,也像喝醉酒。
谷满年飞快地抬头,又飞快地低下头,脸更红了,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她记得我的名字!
只有关月荷知道缘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她刚翻完,就被身后路过的大姐拍了下脑袋,“难看死了,不准翻白眼!”
人男同志都脸红通通地瞅她了,她还毫不知觉地对人家翻白眼!
关月华恨铁不成钢。
明大爷不愧是大厨,素菜都炒得喷香。五菜一汤,肉混在素菜里,又被分成九份,每人能分到一两块。但骨头汤泛着油花,一口棒子面窝头,一口汤,很不错了!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院子热闹了一上午,渐渐恢复了平静。
借的碗筷桌椅还了回去,家里剩下的就是自家人和客人送的礼了。
关月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心说,这样“大排面”的请客,有一次就够了。
今天最忙的人最精神,喏,又催她去清点今天收了哪些礼了。
关月荷大概扫了眼桌上的礼, 乐了,收到的毛巾够她用五年。
“谁给送的干货?嚯,还有一包炒松子。”江桂英刚想问是哪个亲戚送的, 关月荷赶忙把袋子的口给扎上, “我朋友送的。”顺便使了个眼神,让她妈别追问了。
姥姥姥爷、小姑和小姑父一家还在,尤其是小姑,谁知道她哪天过来银杏胡同会不会又和别人说嘴。
小姑这人, 嘴巴比漏勺还大,和别人聊上头了,家里的事都能抖出去,她甚至还会把实事给夸大夸小。
要让丁家的人知道她有个朋友给送些干木耳、榛蘑、炒松子, 铁定能猜到是在东北的丁学文给寄的。到时候还不知道又闹什么幺蛾子呢。
江桂英没再问,招呼亲戚去家里坐, “月荷先收拾,待会过去和姥姥姥爷说说话。”
关月荷看了眼沙发上的俩老人,哦了一声, 一转头,见身后是二哥,整张脸写满了“没什么好说的, 不想去”。
关卫国也耸耸肩,侧了下身体, 帮她挡住此时不讨长辈喜欢的表情。
她和二哥对姥姥姥爷一家的感情极淡,俩人小时候都是被拿来给其他兄弟姐妹做衬托的, 谁会喜欢老被人说“嘴笨”、“不聪明”、“长得没姐姐/哥哥弟弟讨喜”这种话?
反正她和二哥都不喜欢。
他俩不讨喜,大哥大姐和关爱国却是特别讨姥姥姥爷喜欢。
一群人起身转去隔壁院的家里,她这儿就清净下来了。
晚饭也是去隔壁吃, 关月荷在家磨蹭到准备开饭了才过去。
吃过饭,家里长辈还有话聊,她和二哥在她家门前坐小板凳嗑瓜子,还给对面宋家的两兄妹一人一把,他们也在坐小板凳嗑瓜子。
“二哥,我觉得,我们厂真的特别好!”
“这话你和你们领导说去,说不定今年能评个先进。”关卫国开了句玩笑,才问她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个感慨。
“以前觉得什么都难,有了工作,有了单位,做什么都有底气了。”
要不人人都想当工人呢?有了单位,衣食住行就有了保障。有了这份保障,腰板直了,就更能理直气壮地无视有些不合理的批评。
关卫国想起今晚吃饭时的情况。
姥爷唉声叹气地可惜大哥大姐和两个表哥运气不好,没赶上汽车厂分房的好时机,人聪明,就是运气不好。
其他人没当回事,只有月荷认真地问:“姥爷,您是看我这个不聪明的运气好分到了房,其他人都聪明就是运气不好,心里难受吧?”
所有人都愣住,姥爷着急地找补,其他长辈也帮着说姥姥没那意思。
“没这个意思就行。”月荷直白道:“姥姥老爷以前就特别喜欢夸其他人顺便贬低我,我不喜欢,我相信姥姥姥爷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以后不会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了,对吗?”
说完,她该吃菜吃菜,还悄悄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碰了下老爹和大伯的海碗,“爹,大伯,今天高兴,咱走一个。”
这不,在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吃完了饭,他和月荷就回这边了。
关卫国忽然笑了下,掰了几个瓜子仁递给她,“奖励给你。今晚你是关家的先进分子。”
“我不是。”关月荷借用她妈送她出门时说的评价,“我是翅膀硬了的犟嘴巴。”
她妈虽然说她翅膀硬了,但在饭桌上时,她爹妈可半点没给她拖后腿,没为了“家和万事兴”而批评她不该这么没大没小地和老人说话。
她大哥大姐更是眉头都没皱一下,还说:“月荷聪明呢,就是说得少做得多,单位领导都看着呢,不然哪能给她分房子?”
只有关爱国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不明白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么个情况,捏着筷子愣是不敢往前伸,缩着脑袋不说话。
总之,她翅膀硬一回,有些要求就没法开口说了。
关月荷哼哼了两声,道:“看上了我的房子想借去结婚,还想把我踩泥里,别说他们是长辈,就是我们厂长来了都不好使。啊呸呸呸,我们厂长不可能是这种人!”
关卫国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今天突然撕破脸呢。
“你怎么知道他们想借房子结婚?是江春生吧?二舅说国庆再办酒。”
“大嫂说的。”虽然大嫂和她也没多好,但她和姥姥姥爷那边亲戚,还是她更亲一些。
“二舅妈找她问我房子怎么安排,是不是真的就给我一个人住。问了大嫂,还去找妈诉苦,说房子不够住,江春生结婚了借不到房子,人家女方不乐意。”
关月荷轻嗤了声,“人家不乐意,不结不就行了?还耽误人家女同志。”
说完又重重地叹了声气,“没出息,人家不搭理你。有点出息了,人家就想来占便宜了。真难。”
不等关卫国开口安慰她,她举起拳头,“想占便宜?也不看我拳头答不答应!”
一只脚踏进后院院子的孙大妈:“……”
“孙大妈,有事啊?”
孙大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关月荷一下就警惕起来。
当然,也是因为孙家从老到小,没一个有好名声,看见孙大妈过来,她第一反应就是防备。
孙大妈默不作声地把拿着个空碗的手藏到背后,呵呵笑了笑,摆摆手,说听到声音才过来看看。
蔡英从窗户探个头出来看了眼孙大妈,厌恶地皱了下眉,又担心关月荷刚搬来不了解情况瞎好心。
有些人,你帮他们一把,他们就缠上来要帮更多。你帮了第一次不帮第二次,你就是假好心、坏心眼。
她搬进二号院才两个月,好脾气都已经被磨没了。
“小关,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下雨呢,你赶紧回屋里去吧。西北、西南,回屋了。”
西北西南乖巧地点头,把小板凳也给搬回屋。西南还不忘和关月荷挥手,说她和哥哥下次再找姐姐嗑瓜子。
蔡英远远地朝他们这边道谢,又躲瘟神似的,快速关上了门。
关月荷和二哥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回屋,也砰地一声关门。
门外的孙大妈眼见“便宜”溜走了,也不好直接敲门去找人要炒瓜子,愤愤地扭头回家,又开始把一大串人拎出来骂。
家里有个单独的洗澡间就是方便,不用蹲房间里拿毛巾沾水一点点地擦身体。
谢冬雪送的木桶正好放洗澡间里用,一个缺了个口的搪瓷杯舀水最合适。
她蹲门口洗衣服时,大伯大伯母才从隔壁回来。
谁也没提晚饭的事。
关月荷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大伯大伯母他们比她起得还早,两张行军床都给送了回去,甚至还给她做了早餐。
上个星期她给家里交了粮票和生活费,早餐就在那边吃。
但也只交了一个星期的份,她打算以后都自己在家开火,准备找人多换点鸡蛋,每天给自己补一补。
她发育晚,现在还在长身体。在厂里,别看有时候会有不要票的肉菜,但不常有,食堂是管饱不管油水。要是交钱给家里买好吃的,她总不能一个人吃独食吧?不吃独食,她就不够吃了。
所以,现在有条件了,她得开小灶把营养给提上来,不说再把个头往上拔一拔,也得把身板给养得再壮实点。
“别去黑市找,我有空就给你二哥换了送过来。我没空就托别人给你带。”
大伯母怕她去黑市被人抓了,到时候影响工作。
“外头风声紧,过年过节才宽松些,你别为了一口吃的犯傻。”
关月荷再三保证自己不往黑市跑,大伯母才不继续说。
丁学文寄回来的干货,还有昨天收到的毛巾,关月荷都分了两份出来,准备给家里和大伯母一边一份。
许成才和林思甜也有,她就不另外分了。许成才做贼似的,他那份现在还放林思甜那不敢拿呢,说让林思甜改天拿来她这,等她做饭了再给他带一份去厂里。
不仅是许成才,她身边认识的很多人,包括她,大家都像是囤粮过冬的松鼠,哼哧哼哧地绕着那丁点口粮和钱票转。会为自己仔细 打算的,日子就能顺畅地过下去。
她就是特别会打算的那个。
一听说厂里要从厂里其他部门选派业务员去了解卓越运动鞋在外省的销售情况,她赶紧去找朱大姐了解情况,接着就去了销售科报名。
厂里需要了解的问题都详细地列了出来,从其他部门选出来的业务员只需要配合销售科同事的工作。
关月荷把这个工作概括为:去给销售科打杂的。
打杂这事她在这半年里已经非常熟练了,不该问的她闭紧嘴巴只管干活,不需要她卖力的时候她安静偷懒。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在销售科科长问起她为什么想做这个业务员时,她回答得十分认真、正经。
“我有三年一线工人经验,了解厂里所有衣服款式的亮点……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提升个人能力,争取以后更好地为服装厂贡献我个人的一份力量……希望您通过我的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