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训夫手札by拥风听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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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挑起盒盖。
一样累金丝镶八宝坠翡翠玉牌的软璎珞卧于盒中,红绸做底分不去丁点儿光泽,珠光宝气摄人心魄。
“瞧瞧,做了大户人家的少夫人,还这样素着。”
户自矜拿起饰品走到她身侧,在抬手要为严问晴戴上时,被她挥手截下,她稍一掂量,把璎珞丢回盒中,复冷哼道:“户老板主意大,何须我胡乱置喙?”
“原是我昏了头,还请严娘子不计前嫌,再救我这一回。”户自矜双手持漆盒奉于严问晴面前,竹节般的手指压着鲜红的漆面,似盒上的一道染血的装饰。
严问晴默然。
片刻后,她令凝春收下漆盒。
“我姑且点你一次。你不要再做这些恶心人的小手段,若叫李家察觉有异,你又能讨到什么好处?”严问晴道,“区区一纸遗书,户老板何必放在心上?”
“高县令不过是想着多吃几口鱼。”
户自矜略一思索,当即含笑颔首。
他确实自乱阵脚,一则疑严问晴从中作梗,二则怒偷鸡不成蚀把米,实际不过一张被水浸透的遗书罢了,除了此物,他的首尾处理的干净,便是与晴娘合作的时候,都不曾给出明证,本朝不禁赌,只要无人命官司、逼良为娼、贿赂官员的铁证,他这就是正经生意,又有何惧?
此番虽着了相,倒是看出几分晴娘待他藕断丝连,户自矜此时心下悠然。
他问:“曾听你说过,赵讼师娶了高县令的庶妹。”
严问晴眸光微闪,淡然道:“不过是攀附高县令的区区白身,不必在意。”
而后又指着桌上拜匣道:“休得再以此物威胁于我。”
接着甩袖离去。
凝春抱紧了伞刀紧随其后。
上了车,凝春才大喘一口气,后怕道:“娘子此招真是凶险。”
在户自矜的地盘,若是他惊惧之下唤人拿她们,或是娘子当真失手杀了户自矜,都是得不偿失。
严问晴肃然道:“他干的刀口舔血的营生,若非生死攸关之际,如何镇得住他?”
她一定要走这趟,一来为恫吓户自矜,二来用那些模糊的言辞误导他,而今严大处得到新的线索,若叫户自矜觉得他们彻底一刀两断,难保不会对她更生警惕,有碍后续暗查。
回到那户制胭脂的人家,严问晴将装着璎珞的漆盒交给年轻娘子:“叫严大查查此物来历,或可做一罪证。”
随后带上几盒新制的胭脂,同凝春出泉水巷。
她满脑子阴私勾当。
思索着下一步该从何处入手,如何能尽快解决掉户自矜这个后患。
抬眸时,但见如日明媚的少年笑着朝她挥手,精致的面庞上残着一抹不知从哪儿蹭上的黑灰,却叫这张脸更加生动可爱。
严问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李家的小少爷或许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至少他乖乖待在这儿,毫无怨言的等了她半晌。
这个念头,在她看到乘坐的马车变成货车后,立时烟消云散。
把东市搬进马车了?
第31章 收蝶娘夫妻不睦,聘狸奴猫狗难和 组团……
李青壑兴冲冲地从几乎一模一样的油纸包里掏出一个捧到严问晴面前, 兴奋道:“这家店的网油卷好吃,得趁热,你快尝尝。”
严问晴不合时宜地想到——
上一个捧到她面前的, 是一条巧夺天工的精美璎珞。
虽然, 此时的严问晴尚且不知, 在败家少爷的努力下, 这八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雪菜馅网油卷, 说不定不比那条璎珞便宜。
她疑心这是甜口的点心。
李青壑口味偏甜,除了糖心的麦饼,他还喜欢吃做得齁甜的松花糕, 家中常备沾满糖霜的各种果脯。
严问晴误食过一次。
靠着自己二十年的教养, 才没有把吃进嘴的东西吐出来, 勉强将咬下来那一口直冲天灵盖的甜到发苦的点心咽下去, 剩下的一大块她本打算丢掉, 又被嗜甜如命的李青壑摸去吃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现在面对李青壑期待的目光,她实在说不出推拒的话,遂拈起一个网油卷,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 微笑着轻轻咬下一口。
严问晴本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一口下去, 丰润咸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爽脆的雪菜伴着那一点儿提鲜的甜味沁润心脾,倒叫她惊喜的瞳子微微睁大。
“好吃吧、好吃吧!”
分明已经从严问晴的神采中瞧出答案, 李青壑偏跟个聒噪的鹦鹉般在她身边追问。
或许是吃着合胃口的美食,严问晴的嘴角勾起,笑睇他一眼,却悠然咀嚼着, 不答他的话。
李青壑拿眼盯了严问晴半晌,等不到她开口,又不好在人家嚼东西的时候连番催促,只好失望地垂下眼,又挠了挠后脖颈,抿着唇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
“好吃。”
轻轻柔柔的声音,宛如云端落下来的天籁。
李青壑惊喜地望向她。
严问晴嫣然一笑,将手上的剩下的网油卷递还给他:“我吃不下这许多。”
李小爷莫名上赶着当起泔水桶,三两口吃完,咂摸会儿竟觉着这口新鲜的咸味比往日挂满糖霜的点心还要甜,真是怪哉。
他得意地摇头晃脑,目光一撇,落在严问晴的鞋上几息工夫。
鞋边沾着些湿润的红泥。
严问晴留意到李青壑一扫而过的视线,松懈的心立马提起,她故作未觉般皱眉小声抱怨:“泉水巷里的路真是磕绊,不过一场雨,青砖下铺的红泥都翻了上来。”
凝春亦搭声道:“到底偏了些。下回娘子还是叫马车驶进去吧。”
闻言,李青壑以为是自己占了马车,逼得晴娘不得不踩着雨后的烂泥行路,还未成型的几分疑惑立时烟消云散,他赔笑着冲严问晴奉上自己买来的大包小包,殷勤介绍。
不过严问晴拿起香药盒子,甫一凑近便蹙眉。
她仔细嗅半天,总觉得这香料里掺着一股……猪油味?
再看看尚余热气的油纸包,猪油味从何而来已是一目了然。
严问晴一言难尽地看着李青壑。
李青壑刚拿帕子擦净手,刚吃完网油卷,这会儿满腔都是猪油味,自不明白严问晴因何看他,但见严问晴手捧香药,李青壑又想到件于他而言顶要紧的事,开口问:“这世上有没有李逵十里香”
“……什么?”
严问晴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李青壑口中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失笑道:“李逵身上怎么会有香你不要无理取闹。”
李青壑却着急道:“我哪里无理取闹,怎只许读书人身上有香,就不许大字不识的莽汉身上也有香”
严问晴:……
严问晴欲言又止,终于把话头咽下去,只含笑敷衍道:“好,我试试制一丸这种香。”
她可没有对牛弹琴的好雅兴
也罢,反正是制给惦记着“李逵十里香”的李青壑用,便无需重备一份香料,就是“猪油十里香”更是相配。
本就不甚宽敞的车厢里叫李小爷塞满了东西。
严问晴上马车后,李青壑堵在车门外瞪着准备跟上去的凝春。
要搁主子刚拜堂成亲那会儿,凝春给姑爷几分薄面,不需他这般作态自会乖觉退让,但现在,凝春只怕这刚刚出狱的无礼色胚轻薄主子,哪怕被堵住去路,也假装一无所觉,手扶着车轼不肯让。
若是李家仆从,李小爷早呵她退下。
可凝春是严问晴的心腹。
李青壑只好与她大眼瞪小眼的斗鸡。
被各色纸包环绕的严问晴扶额长出一口气,终于道:“壑郎,你过来。”
获胜的李青壑忍不住拊掌大笑,喜滋滋转身钻进马车,若他身后有一条尾巴,此时定要得意地翘到天上去。
严问晴掀开车帘,瞧着外边游人如织的景致,一心二用答李青壑的闲聊,目光再转微微顿住,随后放下车帘,看向李青壑。
“怎么?”
“壑郎。”严问晴皱着眉拿起那盒香料,“我怎么觉着这香药里一股子怪味?”
李青壑看不得她苦恼,忙拿过香料仔细嗅闻,终于从其中闻出一点儿油腥,立刻想到自己买的那堆小吃点心,心虚地觑看严问晴的面色,见她似乎没有察觉,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连声道:“定是那商家以次充好,且等我找他换了去!”
言罢,急急叫停马车,一跃而下,奔向香铺。
人刚走远,严问晴便唤来凝春紧跟着下车。
行走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依旧不能驱散孟蝶心中的恐惧。
她疑神疑鬼地贴着墙根走。
自那日李小爷为她赎身却将她径直撇下后,孟蝶确实过了几天自由的日子,可她母亲亡故,父亲是个豺狼,听闻她脱离奴籍,张罗着把年轻貌美的她再卖一次,挣够后半生的养老钱,孟蝶岂能依他?遂逃出家去,可那所谓的父亲雇佣了一帮人,成日在街上闲逛,一瞧见她便要将她绑回去“成亲”。
她险之又险地脱身两回,如今已成惊弓之鸟。
余光里瞥见一道黑影向她逼近,孟蝶吓得扭头就跑,跑出好一段路才缓神四望,不见有可疑之人方松一口气。
待她攥紧手中米袋欲折身返回时,一只大手猛地从黑暗中探出。
米袋掉落,陈米撒了一地。
三四个汉子拿住不过十几岁的小娘子,堵住她的嘴趁乱在她身上揩油,孟蝶又气又急,却发不出半点声响,想到自己恐怕要被父亲“嫁”给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忍不住落下泪来。
“做什么呢?”
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如闪电般劈开混乱绝望的黑漆漆小巷。
掐着孟蝶细腰的手立马抽回,规规矩矩地控住她。
“这小娘子跟她爹闹脾气逃婚,咱们都是一个村头的,带她回去成婚,不慎污了贵人眼,请贵人恕罪。”
孟蝶闻声,更死命挣扎起来。
她奋力抬头,试图向来者求救,可在看清站在明光处如仙子一般的人是何模样后,绝望再度涌来。
是严娘子、竟是严娘子。
孟蝶一想到前不久还在她归宁的大好日子捣乱,她岂会救自己?
可她实在是别无他法。
只能听户老板给指的那条明路,在严家门口蹲守归宁日必然会到的李小爷。
报应,这都是报应。
孟蝶没了精气,颓然地低下头,默默垂泪。
可她却听见冷厉的声音道:“本朝律法有言,将亲女典卖为妻妾者,杖五十。我今日恰好得闲,不如随你们一道瞧瞧,这是什么样的金玉良缘,能叫新娘子拼死挣扎。”
这帮人不认得严问晴,也看得出她绝非寻常人,见她铁了心要插手这件事不敢冒犯,只好讪笑着松开桎梏。
得了自由,孟蝶却不知何去何从。
她瞧见严娘子朝她招了招手,轻声道:“过来。”
孟蝶微顿,随后飞一般扑向严问晴,方才拼了命的挣扎,已不剩多少力气,脚下一软,便跌到严问晴怀中。
“没事了,走吧。”
孟蝶感受到一只柔软的手抚上她的后脑。
她忽然想起,自己闹事的那一日,也是严娘子一句“快去快回”一锤定音,才让她得归自由身。
孟蝶一头扎进严问晴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哗”一声,车帘被掀开,阳光流淌进车厢,而后又瞬间消失——车帘被人猛地拉了回去。
李青壑再度掀开车帘。
终于确认,车里边坐在晴娘身边的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伶不是他的幻觉。
“你怎么在这儿?”
李青壑不耐烦。
语气冲了些,便见孟蝶瑟缩一下,默默往晴娘怀里躲,晴娘还顺势揽住她的肩头,微微侧首轻挨着她的额顶。
李青壑看得眼睛都直了。
什么情况?!
“……少夫人听孟娘子会弹月琴,想聘孟娘子为她奏乐,来回车马劳顿,不如就在栖云院住下。”
凝春解释着。
李青壑却根本没听进去多少。
他很想表现得非常大度,不就是请个乐师在家弹琴吗……
这厮手往哪放呢!
还蹬鼻子上脸了!
晴娘的腰是你能搂的吗!
李青壑瞪大的眼睛里直喷出火,可他越是凶神恶煞,孟蝶就靠晴娘越近,偏晴娘就是纵着她!
李小爷气到实木的香料盒子都快被他捏碎。
严问晴方才特意将李青壑支走,是仍有几分怀疑他和孟蝶的关系,而今见他得知她将孟蝶安置在栖云院,只有憋不住的愤怒,心下才彻底相信他与孟蝶并无私情。
不过……
只是未经他同意聘一位女乐至家,至于气成这样吗?
李青壑逼着自己把手指从香药盒子上抠下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喏,我买回来了,一等一的好香料,绝对没有怪味。”
严问晴接过盒子温声道谢。
旁边的孟蝶闻言耸了耸鼻子,捕捉到车厢里参与的网油卷味,细声道:“奴家方才听市上说今儿有个财主丢出两锭金要了八个咸口的网油卷,原是李小爷,难怪有这般一掷千金的财力。”
严问晴一听得李青壑的撒币行径便蹙眉,再看李青壑那副对家资丰厚颇以为荣的神情,丝毫没察觉出孟蝶话中挤兑之意,更是深吸一口气,她抱着试试看还有没有救的心态开口:“你这八个网油卷,花了两锭金子?”
“是啊!”
严问晴挤出个笑,道:“卖网油卷真赚钱。”
李青壑点点头:“却是赚得幸苦钱。”
心也很苦的严问晴不想说话,拧着滴血的心往后重重一靠闭眼假寐。
孟蝶朝李青壑笑了下,贴着严问晴靠在她的肩头。
“你下去。”严问晴睁也没睁眼,对李青壑道,“车上没地儿坐。”
李小爷就这样稀里糊涂被赶下马车。
他却不知自己刚下车,严问晴便睁眼看向孟蝶,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帮你,可不是由你阴阳怪气我夫君的。”
孟蝶小心翼翼抬眼觑她,见她不似生气后乖巧地点点头。
归家后,李青壑到了自己的地盘,昂首阔步预备挤走鸠占鹊巢的孟蝶——虽然晴娘身边一直是个“空巢”——但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竹茵抱着雪白的小猫崽奉到严问晴面前。
便是今日出门前,晴娘吩咐人聘来的小狸奴,才断奶半个月,瞧着与灰旋风大不了多少,怯生生的“喵喵”叫。
严问晴实想聘个直接走马上任的虎舅。
谁料竹茵想错她的心思,当她和李青壑一般好玩,请回来个“小学徒”。
一圈绒绒胎毛炸着,风一吹,似整个小身躯都在颤抖。
严问晴忙捧住她的小狸奴。
小猫儿也看人下菜碟,往严问晴怀中一倒就“呼噜呼噜”起来,逗得她莞尔一笑。
东来一个、西来一个。
晴娘的目光已经许久许久不曾往某人身上放。
可瞧她正高兴,某人脑子里翻涌的那些煞风景的主意一个也做不出来。
严问晴为它取名“照夜”。
安置照夜的时候却出了点岔子,原是猫窝叫谷子发现,它生出脾气,嗷嗷狂吠不休,若将照夜安家于此,定是没有一个安生日子可过。
于是严问晴干脆把照夜的家安在了主屋里间。
就在卧房大床的脚踏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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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李二狗:我都没在这地方睡过!!!
吴老拒绝了他们的邀约。
说是正经吃席太没意思,他老人家恰得了十几斤鹿肉,便张罗着再购置几斤猪羊肉, 一筐活鱼, 趁明儿风和日丽, 约三五好友到仙子湖畔野去。
吴老与严问晴的祖父同辈, 竟还似年轻人般好玩乐。
他既相约, 严问晴自无不可。
原本李青壑听到吴老先生否了今晚的宴席,还有些失落,再听这位老前辈竟要领头带他们出去烤肉, 顿时惊喜万分, 绕着严问晴一个劲说自己以前炙肉得多么娴熟, 库房里还摆着一应物件。
说着, 他招呼声, 又兴冲冲跑去库房拾掇自己的旧物。
没了他聒噪,严问晴自逗弄照夜,也是乐在其中。
别看照夜耗子般大小,胆儿却肥得很, 在屋里上蹿下跳,来回扑严问晴腰间垂下的宫绦, 用劲大了,反自个儿仰倒在地,两只小爪子依旧挥个不停。
严问晴瞧着有趣, 拈起缀着环佩的宫绦俯身逗它。
不多时,凝春领着孟蝶进来。
严问晴看她换了身半新的衣裳,窄袖衫显得人高挑利落,头发尽数扎好, 乍一瞧与屋里干活的小丫鬟没什么两样,严问晴道:“只请你陪我顽乐,倒不必拘谨,来坐。”
又细问她今后的打算,说了些安慰的话。
严问晴道:“上回听蝶娘言与我夫君有旧,他也愿出金为你赎身,这些日子怎么没来寻助?”
孟蝶羞愧地低头,怕严问晴误会,急声道:“奴家与李小爷只见过几面,他确实连我模样都不记得。上次贸然求救,实乃走投无路出此下策,小爷迫于情势才出手相助。”
“这么说来,那两个拿你的奴仆也是假?”
孟蝶更是惭愧,低声道:“是。”
“蝶娘,你照实同我讲。”严问晴将调皮的照夜抱到膝上,轻抚它的脑袋,又抬眼望向孟蝶柔声道,“这主意是谁为你出的,陪你唱这出戏的又是谁的手下。”
孟蝶惊诧地睁大双眼,滑下椅子跪在地上:“是、是赌坊的户老板。”
户自矜买凶杀人栽赃李小爷的传言她早听说过,不论真假,二人间定有嫌隙,李家素不耻赌博也是闻名本县,孟蝶一向聪明,想通里头的关窍,见严问晴已十拿九稳,忙向她告罪,将事情和盘托出。
严问晴早猜到始末。
也着严大仔细调查过孟蝶。
此时听孟蝶老老实实讲明情况,并未含糊其辞将自己择出去,严问晴心下对这小娘子审时度势的乖觉很是满意。
她抚弄着照夜的绒毛,令凝春扶起孟蝶,温声道:“事急从权,我不怪你,是户自矜惑乱人心。困兽犹斗,实乃常情,只是为人者,除却本能需有切忌罔顾他人之心。”
孟蝶想到严问晴不计前嫌出手助她,听这番话愧疚的落下泪来,朝她重重点头。
严问晴持一方丝帕为她拭去泪水,笑道:“你且在此安心住下,若有人来闹,我自替你挡出去。不过你要多加注意,外出时最好带上旁人同行,莫要叫那些恶人强行掳你而去。”
听得严娘子殷殷叮嘱,孟蝶心下一片暖意。
她郑重道:“少夫人,蝶娘哪儿也不去,就跟在您身侧,为您当牛做马以谢您的恩情。”
“眼都要哭肿了。”严问晴对她表忠心的话不置可否,只吩咐人为她取用冰窖中的冰块冷敷,又道,“快些换身鲜亮的衣裳,陪我奏乐歌舞!”
孟蝶走后,严问晴呷一口茶,叹道:“是个聪明人,若为我所用也好。”
她又问凝春:“前些日子有个陌生小娘子常在严家附近徘徊,严大可查出眉目了?”
“正要说呢。”凝春答,“那小娘子名王禄,邻舍唤她禄娘,十七的年纪,母亲重病,父亲是个烂赌的,在户自矜的赌坊欠下高额债务,前两年被催债的地痞剁了两根手指,仍管不住,没钱便向禄娘要。”
“瞧这经历,明面上与咱们并无干系。”
“只怕她是因着父亲的赌债,背地里受户自矜指使……”
“晴娘!”
正说着,外边传来一声欢快的高呼,凝春急忙收声。
严问晴将照夜放去,起身迎这人还未见声先至的讨债鬼。
他端着个木箱递到严问晴面前,乐呵呵道:“你快瞧瞧,我刚寻到的!”
严问晴还当是什么宝贝,打开看却是一箱子带土的红皮番薯。
李青壑巴巴道:“这叫香流金,里肉细腻,香气扑鼻,是顶好的香薯,一直放窖里藏着,不慎过了冬,也不知还有没有原来的风味……”
说着,他又朗声道:“且等我煨两个尝尝味道,好吃再拿来与你。对了,明日野炊也可带上些番薯放炭火里煨熟。”
原是翻出来就慌着向晴娘献宝。
严问晴叫他闹得啼笑皆非,只好点头道:“那你快去,我等着吃你亲手煨的番薯。”
她咬了重音,李青壑招风的耳朵也抓住了“亲手”二字,兴高采烈地抱着箱子往小厨房去,一时半会大抵是难回来继续打搅。
不过今日的晚饭,尽是李小爷亲手煨的番薯。
一盘盘冒着热气的番薯端上桌,严问晴抬眼看向旁边闪亮着两只大招子的李青壑,确认这厮是真打算啃一晚上番薯。
再好吃的东西也经不住这样吃啊!
她只端起一盘,道:“剩下的撤了,换平常的菜肴。”
又道:“给母亲送些去。”
见左右仆从要将他辛苦劳作的成果清走,李青壑忙上前拦她,却是换了一盘递到严问晴面前,殷切地说:“这个更好吃。”
严问晴从善如流。
她微笑着,下颌微抬:“我才染的蔻丹,劳烦壑郎帮我剥一个。”
李青壑也没得受人使唤的气性,乐颠颠掰开一个。
外皮烤得有些焦,深色的外皮刚用力就裂开,露出里头黄澄澄的瓤,黏糊糊的糖浆沾在李青壑的手上,蒸出番薯独有的诱人香气。
他捡了个勺,一勺热腾腾的肉径直喂到严问晴嘴边。
不知是何意味。
严问晴也不客气,朱唇轻启,就着他的手含下这一口冒着热气的瓤肉,抽身时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叫李青壑捏着勺柄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严问晴朝他伸出手。
李青壑茫然的把自己空闲的那只手搭上她的掌心。
严问晴的手已算是修长,小她三岁的少年手掌却大了她一圈,成日在外头野混,肤色也比她深了好些,掌心还覆着一层薄茧,实在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他将手放上来,便差不多盖拢了严问晴的手,只从指缝里窥见一点细腻白皙的颜色。
李青壑想:果然我一只手就能包住。
“啪!”
一声脆响。
手背上立时浮起稍深的肤色也掩不住的鲜红的指印,火辣辣的痛感唤回李小爷的神思。
他却没收回手。
还愣愣地看着刚刚反手给了他手背一巴掌的晴娘。
严问晴嗔道:“叫你把番薯给我呢,你递个手过来做什么?”
李青壑终于回神,连着勺子与番薯一并交到严问晴手中,看她垂眸将软糯的瓤剐下来,满满一勺送入口中。
不愧是“主厨”的推荐,这番薯饱含窖藏一冬的醇甜,口感绵密,入口即化。
一件琐事,她却做得认真。
没注意到李青壑的目光渐渐从她浓密的睫羽滑落到张合的唇上。
他发现严问晴会咬一下勺沿。
丁香舌卷着香喷喷的瓤,只眨眼的工夫便抿到口中。
看得李青壑口齿生津,也拾起一个番薯剥开食如嚼蜡般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他忽然没了声,严问晴倒有些不适应。
抬头瞧一眼,正巧看见李青壑把烤焦的番薯皮塞进嘴里,咀嚼时发出一些细微的“咔咔”声,他却仿若未觉。
严问晴:……
她纳闷地看着手中已经快被掏空的番薯皮,尝试着咬了一小口,淡淡的烟熏味混着一股带着苦涩的焦甜,扎嘴又难以下咽。
严问晴失笑:我真是傻了,竟学这家伙试一试。
因吃了个番薯,严问晴正餐时寥寥数口便觉饱腹,李青壑倒是食指大动,见晴娘停筷,更是风卷残云般赶菜,动作倒是干脆利落,夹菜时又快又稳,瞧漂亮的少年狼吞虎咽,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老实说,若李家这位小少爷生来是个哑巴,严问晴觉得自己将会对这桩婚事更满意。
李小爷昨儿已经荣归主屋。
侧屋的铺盖他今早就使人撤去,甚至在房门上了把斤重的锁,看样子打定主意不会再回去。
严问晴往耳房洗漱。
李青壑便以“消食”为由杵着,两眼直往耳房瞅。
余光抓到另一头端着木盆往耳房进的孟蝶,她今日丁点儿不往李青壑跟前现,李青壑差点忘了栖云院里还多了这号人。
李青壑叫住她,头回尝试敲打:“晴娘温柔善良才被你蒙蔽,我却是火眼金睛,一眼便瞧出你肚子里全是坏水。我警告你,不要打量什么歪主意,辜负晴娘的一片好意。”
孟蝶低头道:“明白。少爷,可以让让吗?”
李青壑叫她害过一回,对她手里端着的东西疑神疑鬼:“你这是什么?”
看着就不是清水。
孟蝶答:“这是艾草红花汤,泡脚暖身用的。少夫人双手冰凉,许是有些体寒。”
李青壑先是担忧,思量着体寒该怎么调理,接着意识到另一件也非常要紧的事——孟蝶摸过晴娘的手——不然她哪里晓得晴娘双手冰凉?
马车里的画面再一次从脑海中闪过。
不仅摸过,还抱过。
心头的酸泡泡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他都没仔细摸过晴娘的手!
只是放一下就挨了次打!
他怎么能甘居人后?
第33章 遂愿仍不足,获礼更贪心 抱抱~……
等严问晴泡得暖烘烘, 懒洋洋往屋里回,就看到李青壑支着下巴坐门槛上,眼眸微垂, 面色沉着, 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深奥的东西。
直到严问晴近前, 他才反应过来, 仰头看向晴娘。
一抬头, 露出干净澄澈的眸,刚刚那点带着精明气的沉思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坐在这儿?”
她越过李青壑往里走。
衣摆随走动轻轻擦过他的肩头,李青壑险些没忍住伸手抓住。
他空捏了捏掌, 起身跟上。
“晴娘……”
严问晴转头看他, 发现他又止住了话头, 皱着眉头不知道在苦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