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 by吃饱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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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坐在榻上,歪着头?睡着,脑袋一点一点的?,
江泠心情很复杂,又心疼又觉得可爱。
这个词突然浮现在他心头?,江泠怔愣了一下。
他回过神,走上前,拍一拍叶秋水,“芃芃。”
叶秋水迷糊地掀起?眼皮,无精打采的?,还没来得及应答,又睡了过去。
江泠弯腰抱起?她,平放在榻上,等叶秋水睡着后,将她换下的?脏衣服拿出去洗了。
午后,叶秋水睡醒,一睁眼,看到江泠坐在旁边,一只手拿扇子轻轻对着她摇,另一只手执一卷书,侧脸轮廓褪去青涩,逐渐清晰俊朗,少年目光沉静,专注地看着书。
叶秋水枕着自己的?手臂,看了他好一会儿。
江泠看书时很专心,许久才?抬起?目光,对上她的?视线。
“怎么?了?”
江泠放下书,担忧地看着她。
现在气候炎热,他怕叶秋水在外奔波会中?暑。
叶秋水摇摇头?,说:“哥哥,你好像黑了一些?。”
江泠眼睛眨了眨,重新将目光放回书页上,“这几天去垄头?的?次数多了,有些?晒黑。”
叶秋水不?说话。
须臾,他的视线重新抬起,询问,“难看吗?”
“嗯?”叶秋水一开始没懂他问的?什么?意思?,琢磨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江泠问的?是,她说起?这个,是不?是觉得他晒黑了,变难看了。
“没有。”叶秋水立刻回答,相?反,她觉得江泠现在变高变壮了,比以前清瘦文弱的?模样更好看一些?,以前单薄得好似风一吹就会倒。
“说起来。”叶秋水回想一番,“哥哥已经许久没生病了,也不?像以前一样,总是咳喘,吃药。”
以前在江家,江泠父母的?教育方法太过偏激,觉得骑马踏青蹴鞠一类的?事情都是不?学无术,不?准江泠接触,成日将他关在屋中?看书,反而将人养得很虚弱,不?能见风,走两步便气喘,经常心悸。
现在他常做重活,忙活这个,忙活那个,反而变得越来越康健。
“是吗?”江泠笑了一下,“我都没注意到这些?。”
叶秋水躺够了,坐起?来,蹦下榻,去拉江泠的?手,“走,哥哥。”
江泠不?解道:“去哪里?”
“成衣铺!”
叶秋水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江泠的?衣服嫌小了,不?过他有点钱就是给叶秋水买发绳,买零嘴,要么?就是把?钱送给路边乞讨的?老人,再剩下一些?存起?来,根本没有闲余留给他自己。
他以前锦衣玉食,被宋氏养得十分讲究,连手帕都有十几条,被褥要铺得厚厚的?,稍微硬一点就睡不?着,细皮嫩肉,衣裳若有个小疙瘩,便会被蹭伤,但是现在的?江泠却变得很随便,衣服小了,穿着滑稽也舍不?得丢掉。
江泠还没有来得及拒绝,叶秋水就已经冲到面前,一把?夺走他手里的?书,扔到一边,拖着他站起?。
“我不?需要新衣,你自己喜欢什么?,就给你自己买。”
江泠一路说:“麻糖吃吗?还有冰酪,前几日东家发了工钱,我给你买。”
叶秋水直视前方,摆手,“不?用不?用,你不?准说了,我也想给你花钱,我说了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江泠:“可……”
他是哥哥呀,怎么?可以用妹妹的?钱。
“没有可是。”
叶秋水说一不?二,她的?神情看上去,就好像他再敢多说一个字,她立马就要翻脸,江泠抿紧唇,不?敢再说话了。
到了成衣铺子,叶小东家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同铺子里的?绣娘说,要买衣服。
江泠站在旁边,任她折腾,叶秋水指挥着铺子里的?伙计拿来各式各样的?衣袍,她站在柜臺前挑发饰,看中?一条石青色抹额,拿起?来对着江泠比划,她抬手,又踮脚,还是够不?到,江泠无奈,弯下腰,叶秋水伸手,绕过他的?脖子,在他脑后系上结。
试完这个,她又去找来一个幞头?,拆了抹额再换上。
抱着料子,左看看,右看看,忙里忙外,早上还说着累,倒头?就睡,现在又好像有无限的?活力,跑来跑去,精力十足。
叶秋水做事一向井井有条,心里有她自己的?考量,罗衣、鞋袜、抹额、幞头?、圆领袍,一个接一个,她都挑了个遍,江泠怕她花太多钱,但叶秋水直摆手,双手抱臂,十分阔绰,“我有钱,买!”
铺子的?绣娘掩面一笑,“小官人长得俊,穿什么?都好看。”
“是吧,我也觉得。”叶秋水很得意,扬起?下巴。
她哥哥就是全?曲州最好看的?小官人!
江泠认命了,木偶一般,张着手,任绣娘们往他身上套衣服。
出了成衣铺,叶秋水还没有消停,拉着江泠直往书肆跑,“哥哥,买书,你喜欢什么?书,我们今日全?拿下。”
她偷偷告诉江泠,“我谈成了好几笔生意,分红很多,哥哥不?要省,快挑。”
“嗯。”
这次江泠没有拒绝,认真挑选起?架子上的?书。
等回到家,江泠将买来的?书放在她面前,叶秋水看清是什么?,顿时面露难色,“哥哥……”
江泠挑的?,大多都是字帖。
他给她磨墨,将笔递到她手边,“写吧。”
叶秋水写的?字,他见了,狗爬似的?,很不?像话,还经常偷工减料,缺笔画。
江泠要监督她好好练字,不?准养成这样的?习惯。
写字就像做人,绝不?能偷奸耍滑。
叶秋水仰起?脸,看着他,撒娇,“哥哥,我不?想练字。”
江泠无情摇头?。
叶秋水道:“我觉得我写得也没问题呀……”
大概自己也觉得心虚,她声音越说越小。
“不?想写嘛。”
江泠不?为所动,看着她。
叶秋水也认命了,哼一声,拿起?笔,恶狠狠地在纸上画了一道。
叶秋水是个精明的?商人,知道财不?外露,她入股宝和香铺的?事没让周围任何人知道,旁人只认为她在宝和香铺帮忙跑腿,做些?洒扫的?小事,哪里想到她已经攒下一笔钱,前阵子叶秋水出去谈生意,四邻也只以为她去大户人家当?丫鬟了。
暑夏过去后县学放了许久的?假,方便秋收时部分学子回家收粮食,江晖也回来了,与江泠交谈时提起?,江家的?生意不?景气,大房一连关了十几间?铺子,江大爷愁得满头?白发,几房兄弟关系不?和,正处于分家的?边缘。
四房的?产业也不?好,虽然当?初由胡娘子牵线,铺子中?的?香料也卖到京城去,但四房香铺的?品质比不?得宝和香铺,渐渐就无人问津了。
江四爷与四夫人整日唉声叹气,唯一的?指望成了江晖,家里吵得那么?凶,族长也无法劝和,老夫人病得不?省人事,大限也就这几日了。
“其实我是不?想回来的?,一回来,就听到叔伯们吵架,为了族中?那点田地,吵得面红耳赤。”
江晖嗤笑,“母亲总是同我说,要争气,可是三哥,我好不?容易考进县学,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怎么?学都比不?过他们,不?知何时才?能考进府学。”
以前江泠年年评优第一,本来可以去国子监读书,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
这次江晖过来找江泠,无意间?提起?县学老师留下的?功课,他已思?考许多日,还毫无头?绪,愁得直挠头?,但江泠听了,沉思?一番,为他解答。
江泠思?路清晰,几句话让江晖醍醐灌顶。
江晖感激之余,又不?免震惊。
他如今在县学读书,而江泠忙于生计,定然没有时间?看书,疏于功课,可这次交谈,江晖才?发现,江泠的?学识没有减退,反而更深刻,如果换做是他遇上那么?大的?变故,早就跳河了,还读什么?书?!
江晖肃然起?敬,震惊之余,又不?免心塞,感叹自己与江泠的?差距。
入秋后,田间?作?物正是收成的?时候,垄头?人头?攒动,乡民们一日到头?都在收粮,这两日天象看着很不?好,眼见着将有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路边的?茶棚里坐着几个人,
江泠正在写字。
“小江,田里的?粮都收完了吗?”
茶棚老板端来一碗麦茶,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还有几亩。”
田间?闷热,江泠一身是汗,他喝一口茶,继续在纸上写划。
乡民们收完粮,要卖给田主,江泠在帮大家算账。
老板抬起?头?,看一眼外头?,西天方向金乌要坠不?坠,余晖铺洒在稻田上,风吹过,金浪翻滚。
忽然,道旁扬起?一阵沙尘,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一个身形清癯的?中?年男人从上面下来,一旁的?随从道:“老爷,前面有茶棚,坐下歇歇脚吧。”
男人颔首,走进棚子,店家立刻迎上前,随从问道:“有没有龙井?”
“没……”
“那碧螺春?”
“这……也没有。”
店家讪讪笑,手无措地搓了搓。
“怎么?什么?都没有?”
随从扬声,看着很不?耐。
店家是个老实憨厚的?汉子,见状,舌头?如同打结,不?知如何应对。
江泠站起?身,上前,先行礼,说道:“这茶棚搭在田边,来这儿的?都是附近的?乡民,不?过是耕田累了时过来喝一杯茶,歇歇脚,棚子里卖的?也都是乡民常喝的?麦茶,紫苏汤,消暑解渴用的?,要是官人想喝名茶,这条路再往前走十里就进城了。”
少年声音清朗,礼数周全?,作?完揖,款款道来原因。
为首的?中?年男人笑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我们一行人赶路数日,精疲力尽,正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喝两口茶,再继续赶路。”
江泠道:“若官人不?嫌弃,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店面简陋,茶水单一,怕怠慢诸位。”
“不?妨事。”
男人掀开衣袍,找了个地方坐下,店家很惶恐,缩着肩膀。
“就来几碗麦茶吧。”
男人抬头?说道。
江泠转头?,看了眼店家,“吴伯,去准备吧,没事的?。”
“好……好。”
店家转过身,去倒四碗茶过来,呈到几人面前。
男人端起?碗,吹一吹,抿几口。
麦茶是用炒熟炒黄的?大麦冲泡而得,香气浓郁,能消暑除热,附近田地里的?农民干完活,经常过来喝一杯,攒一攒力气,再下地接着干活。
男人喝了两口,挑眉,“与茶叶不?一样,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啊。”
店家憨厚一笑。
江泠坐回原来的?位子,低头?继续算账。
少年姿态端正,外面暑气蒸腾,人难免心浮气躁,但他巍然不?动,字迹依旧清晰工整。
男人坐累了,站起?身,在一旁打量。
“你仿的?是赵子昂的?字?”
江泠抬头?,看见男人正站在身后,点头?,“是。”
他看着少年面前的?册子,读几行,发现他算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账,诸如收了几亩田,鸡生了几只蛋之类,那样好的?字,写这种事情,实在有些?大材小用,屈才?了。
“小郎君可是这些?乡民的?田主?”
少年穿得不?算富奢,但胜在气质清正,看着不?像普通人。
男人以为他是田主,坐在这里督促乡民收粮。
江泠摇头?,“不?是,我住在这附近,帮忙算账、记录,秋收后要收粮,田主要看收成算工钱,将这些?记清楚,年底拿钱时能省事些?。”
“原来如此。”男人点头?,又问:“你是县学里的?学生吗?”
“不?是,只是读过几年书。”
男人笑,只是读过几年书,写不?出这样好的?字。
“今年老乡们的?收成怎么?样?”
江泠道:“不?算好,田主收去大半,家中?还要留一些?作?为存粮,扣去赋税,不?剩多少。”
男人若有所思?。
“小江,我的?水车怎么?不?动了?!”
田头?传来一声惊呼,江泠立刻搁下笔,拿起?一边的?斗笠戴上,“来了!”
他起?身走出茶棚,循声过去。
男人转头?看去。
少年卷起?衣袖,踩在田间?,他捣鼓两下,水车重新运转。
动作?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男人喝一口麦茶,目光落回他留下的?账本上。
下面还垫着几本书,男人好奇地翻开。
“《农政全?书》、《水经注》……”
书上有关于引水渠道,农业灌溉的?部分,记有许多批注,字迹清晰认真,一笔一划留下自己的?思?考与总结。
男人随意翻看几页,频频点头?。
他问茶棚的?店家道:“方才?那个小官人叫什么?名字。”
店家说:“他叫江泠。”
男人记住,喝完茶,叫随从付了钱,转身跨上马车,一行人扬长离开。
走了没多久,他掀起?帘子,说:“进城后去打听打听,谁家的?孩子叫江泠。”
第五十六章 三哥的腿,居然是大伯叫人……
秋日过了一半, 江家传来老夫人病逝的消息,族中子弟,旁支, 姻亲都来了,江家的大宅院中快要坐不下人。
老夫人年过七十, 最后的几年一直病重,常年神志不清, 偶尔梦呓的时?候会念叨着孙儿的名字,屋里伺候的人听了, 也只当听不见。
因为她喊的是“泠哥儿”, 是早就被赶出家门的三郎。
快两?年前, 二房的江泠自族谱除名, 被赶离江家,产业被族中叔伯争相瓜分,这件事在老夫人面前不可能长久地瞒下去, 孙儿一年半载不到身边尽孝, 老夫人就是傻了,也察觉些不对劲,一番逼问?才得?知了当初发生了什么?,听到下人说,江泠和?叔伯们闹僵后, 江公宅的地契也被抢走,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老夫人闹过几次,但她年老体弱, 这个江家早就由不得?她做主了,病了多年,终于合了眼。
江晖将这件事告诉江泠, 问?他要不要回去见祖母最后一面,停灵数日后,棺椁就要迁到祖坟下葬了。
江泠沉默不语。
老夫人是个极度偏心的人,偏心会读书的老二,兄弟阋墙,有一半父母一碗水端不平的原因,以至于病前无人尽孝,好不容易死了,儿子们站在灵前,商量的竟也只是分家。
叶秋水问?道:“哥哥,你要回去吗?”
她对江家的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若无必要,一点?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不过,去世的毕竟是江泠亲祖母,他若想回去吊唁,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江泠摇了摇头,“我已不是江氏一族的人,不必登门,只是祖母于我毕竟有养育之?恩,我在门外吊唁,为她守孝一年足矣。”
况且就算他想要见一见祖母,叔伯们也不可能让他进门,何必白费功夫。
“我陪哥哥去。”
叶秋水走上前,牵住他的手。
“嗯。”
江泠应一声,江晖见了,诧异于他的决定,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周全的法?子了。
时?隔一年多,江泠再次站到江家祖宅门前。门口挂着白幡,丧音自院内传来,来来往往有许多前来吊唁之?人,江泠没有久待,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还?不等旁人发现他是谁,转身就走了。
叶秋水一直站在旁边,警惕地看着四周,等江泠磕完头站起身,牵住他,两?个人一起离去。
门前,有人注意到兄妹俩,脚下顿住,眯眼打量,不敢确定猜想,“那是谁?”
“像……像是三郎!”
那个孩子,自从?被赶走后,族中人都已经一两?年没见过他了。
“他不进来吗?”
“当然?不了,他又不是江家的人,哪来的资格进门吊唁,走走走,大家别杵在门口了。”
江晖走进灵堂时?,叔伯们已经在了,一波一波地迎进宾客,孝子贤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婶娘们互相搀扶着,他上前,跪在灵前尽孝。
长辈去世后,儿孙要守灵七日,堂前必须一直有人在,江晖跪了两?日,实在有些受不了,四夫人心疼他,让他先去偏房休息一会儿。
“这样不合礼数,我怕叔伯们会不乐意。”
“你管他们做什么?。”四夫人低声道:“人都已经去世了,还?装什
么?派头,没见着生前他们有多孝顺,总不能叫你一个孩子一直跪着,这样身体哪能吃得?消,况且……”
她冷笑?,眼神轻蔑,“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有空注意到你,我们四房,可不是任人拿捏的。”
四夫人推了一把江晖,让他去偏房休息。
灵堂内挤满了人,后半夜的时?候,大家都陆陆续续地离开,棺椁前,檀香萦绕,江晖睡得?正?熟,一墙之?隔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嘭的一声,江晖霎时?惊醒。
灵堂内,本?在守灵的几个兄弟不知为何争吵起来,江四爷站起,横眉怒目,“你什么?意思,母亲刚死,你就惦记起兄弟们的产业?”
“分家难道不是你一直求的?”
江大爷的声音响起。
“我原本?按照的就是母亲生前的意思,将族中产业划分,几个兄弟我从?来没有亏待任何一个。”
“我去你的。”
江四爷吼道:“你能耐了,把持家业几年,无声无息抢去那么?多铺子,你还?敢舔着脸说没有亏待谁,这些年,你们大房做了多少腌臜事,我都不屑得?说!”
“好了好了,大哥,四弟,都是一家人,再怎么也不能在这吵啊……”
“滚开。”
江三爷上前劝和,但他是庶出,也没什么?能耐,在族中说不上话,江四爷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伸手一推,“我怕什么?,我今日就是要在母亲灵前将我们家的账算清楚,以前老二在,我忍气吞声,现在老二没了,你觉得?我还会继续受你的气?”
“这些年家中铺子的亏空,全都记在公账上,我们四房吃了多少亏,你们一个个鹌鹑似的不敢说,我敢。”
江四爷环视四周的兄弟,“被老大划走的铺子,你们真认了?”
几人面色各异。
老二死后的这两?年,长子翻身成了家中名副其实的老大,老夫人病重,无力调解兄弟之?间越来越剑拔弩张的气氛,若非顾及着全族的脸面,绝不会拖到她病逝才正式分家。
前几日,大爷将族中的账目清算完,许多铺子被划到大房名下,四房多了许多亏空,嫡亲的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几个庶出的老爷,更是有苦难言。
江四爷不是个喜欢忍耐的脾气,撕了账本?,直接冲过来对峙。
江大爷脸色阴沉,“老四,母亲还?在这里,你要闹得?她泉下不宁吗?”
“是你逼我的。”
“如果你不满,你就滚出去,少在这里撒泼打滚,今日的事情传出去,我们江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难不成?你还?要赶我出宗族?”
江四爷气笑?了,瞪着对面的江大爷,见他面色冷漠,架势十足。
堂中其他人倒是被震慑住,拉了拉江四爷的衣袖。
“老四,大房的亲家是许大人,我们惹不起,你别闹了,其实你们四房也没吃亏多少。”
去年大房的长子娶妻,聘礼足有两?条街的铺子,原本?新妇娘家是看不上江家的,但奈何大房出手阔绰,实在富奢,那名官员才最终将女儿下嫁过来。
从?此大房有了靠山,比之?从?前的二房更加趾高?气扬,族里其他人都不敢惹江大爷。
听到有人如是劝解,江大爷很是受用,理了理衣袖,目光沉静倨傲。
然?而,江四爷听了这么?一句话,突然?冷笑?,“好啊,既然?提到这件事,那我也有话要说。”
“大哥,你别忘了,环哥儿娶妻的聘礼是怎么?来的。”
话音刚出,江大爷面色一变,“你闭嘴!”
“老二死后,他婆娘离开前,将嫁妆全都留给了三郎。”
他一开口,江大爷就站了起来,嘴唇抖动,目眦欲裂,上前要捂住他的嘴,“闭嘴!”
江四爷甩开拉他的人,高?声喊:“许家门第?高?,你怕巴结不上,为了凑聘礼,毁了三郎的名声,弄断了他的腿,霸占了人家娘亲留下的家产!”
江大爷终于忍无可忍,一拳头砸过去,气得?心口都在剧烈起伏,“你以为你干净?难道二房的产业你没抢?”
争吵声愈来愈大,几个人扭打在一起,庶出的三爷、五爷吓呆了,扑上前要将他们拉开。
“快去请族长!”
江三爷扭头朝门外喊道。
老夫人病逝后,族中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也来了,就在客房,很快就赶到,见到灵堂里这一幕,两?眼一黑,捶胸顿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快将他们拉开,亲兄弟在灵堂打架,这像什么?话!”
一墙之?隔外,江晖脸色苍白。
三哥的腿,居然?是大伯叫人弄坏的!
而这件事,他们四房竟然?也知晓,甚至,二伯娘走前留下的嫁妆,四房也抢去不少。
江晖呆怔,背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霜降的这几天,江家几房彻底分家,闹得?很难看,老大老四在灵前撕破脸,打得?鼻青脸肿,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江晖不知道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江泠,犹豫许久,一直到县学又开始授课,他也没有作出决定。
城外有个叫祁阳台的地方,名字听着挺贵气,其实是个打谷场,就在农田后面,这里常有乞儿出没,拿着破碗或是布兜,沿着打谷场的边缘缝隙里拾取散落的谷物。
打谷场再往后,是曲州边际的群山,连绵起伏,山上有一大片荒地未曾开采,破败地立在那里。
江泠站在田头,戴着斗笠,仰头打量荒山。
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乡亲们原本?很开心,以为可以多拿工钱,但田主比以往更加变本?加厉,还?有许多田地被官府征去,租金翻倍,若想来年还?有地可种要花上更多的钱,还?有人走投无路,将田地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给田主,或是官员,而这些田,又被以更高?的价格卖给需要田地的乡民,循环往复,许多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后的结果也只是不欠债而已。
江泠想,若是后山那一大片的荒地可以开垦,大家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些。
然?而,荒地并不是想开垦就能开垦的,要建造沟渠,引水灌溉,而山林地势高?,水从?低处引到高?处,所用到的工具与普通的水车不一样,江泠已经在附近观察许多日了,带着图纸,伴随着身后打谷子时?的噼啪声,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侧的道旁传来车轮碾过的声音,飞沙扬起,江泠压下帽檐,待尘土平静后抬起头。
上次在茶棚里见过的男人自车上下来,对上江泠的视线,笑?道:“小官人,又见面了。”
江泠垂首示礼。
男人笑?容慈祥,从?他的衣着谈吐上,江泠看出他身份不一般,但不知为何经常跑到这附近。
这里都是田地,远处是山,不似城中繁华,歇脚的地方也只有那间茶棚。
今天打谷场上没有人打粮食,道旁有几个衣着破烂的乞儿,端着豁了口的碗,蹲在地上捡谷子。
男人见了,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打谷的时?候有些谷子会散落在砖头缝隙里,或是草丛中,附近的孩子会来这儿捡遗落的谷物豆子带回家吃。”
“原来如此。”
男人点?点?头,眺望远处的荒山,“这后面山可真多啊,若是能开垦成?田地,种上瓜果之?类的东西就好了。”
江泠正?在低头写字,闻言,说:“曲州炎热,白昼长,确实适合种植瓜果,但引水上山是个问?题,目前山下的乡民用的水车大多是平地式的,无法?建造在高?处。”
“那翻车怎么?样?”
江泠看了一眼山头,说道:“可以,但只适用于较小水量提升,后山地面积太大,要想每个地方都关?照到就太消耗人力了。”
男人点?点?头,觉得?少年说得?很有道理,他一扭头,看到少年正?在看图纸,不由凑近,“你在看水车的图纸?”
“是,各式水车都有优缺点?,要想引水上山,灌溉到每一个地方,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普通的水车是没法?做到
的,只能改进。”
江泠这两?个月快把百川书局的书翻遍了,研究水利,开荒,他腿脚不便,虽然?想尝试自己上山勘探地形,土壤,但一直碍于有腿疾,只能在这附近查看。
男人恰好对水利也很感兴趣,研究过许多年,见江泠对这方面也颇有见解,两?个人又坐到路边的茶棚下,对着书说了许久。
江泠平日话很少,只有谈论起这些的时?候话才会很多,男人听得?很认真,他见解独到,富有经验,说起自己的看法?时?也有理有据,江泠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仔细聆听,而后在纸上记下。
少年虽然?性子有些冷淡,但谦逊有礼,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与他交谈,比在酒宴上听遍恭维声要舒坦得?多,男人眼底满是欣赏。
两?个人快把一壶麦茶当酒饮遍。
临走时?,江泠问?道:“还?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男人抬手,捋了捋胡须,笑?道:“敝姓严,在这附近做生意。”
江泠记下,脑海中盘旋,印象里家中没有与哪个严姓商人做过生意,不过长辈一向不允许他插手生意上的事,也许有,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他行了个礼,男人笑?了笑?,与他摆摆手,转身上车离开,“下次再与小友闲谈。”
江泠站在道边,目送马车扬尘而去。
进了城,随从?掀开帘子,一袭青衫的男人正?坐在里面,手中持一卷《曲州志》。
“大人,到杨府了。”
男人合上书,目光锐利,从?马车上下来,面前是杨知县的府邸大门,面前早就有人等候。
杨知县带着妻儿迎上前,笑?面盈盈,恭敬道:“严大人连日舟车劳顿,茶水早就准备好了,快进去歇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