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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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轩帝用好了膳,合德看了一眼宫门的位置,此前宣的御医此刻还未到,显然他们对皇帝的怠慢已然成了习惯。
合德并未再唤宫人,而是拿出了袖中的锦帕,细细地先为轩帝包扎上。
她做得仔细,微垂的眉眼时不时落下一滴泪。
见她止不住眼中的泪,本是痴傻的轩帝微微侧着头,而后伸手为她抹去了一滴泪,却将血渍抹上了合德的脸。
一抹缨红刺痛了人眼。
他张了张口,咿呀了两声,努力地想要说着什么,最后却是将受伤的手再次握紧,靠着伤口的疼痛让人清醒了几分。
“孩子,不哭,父亲,在。”
这个几乎算是拼凑出来的字却让合德的眼泪彻底决了堤,她不断地与轩帝道歉,直道自己无用,识人不清,让江山落入他人之手。
合德哭得如同幼时那般,她始终都在责怪自己,未能尽到为人子女、为人臣的本分,她哭得一塌糊涂,却未能看到轩帝此刻眼中的悲切。
良久,她方才缓了过来,抹了抹泪,才发现轩帝将血抹到了自己的脸上,而后又低头擦了擦,再抬眼时,却见轩帝神色恍惚地玩起了桌面上的饭菜。
合德微蹙的眉眼始终未曾松开过,她拿起净手的绢布为轩帝擦拭着另一只手,轻缓而柔和,一个不留神便被轩帝取走了发饰之上一枚小小的凤尾簪。
合德正要找他讨要,却见轩帝如获至宝般将那小小的簪子凤尾簪小心翼翼地置于掌中,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女儿的,女儿的。”
合德见他这番神情,没有要伤害自身的动作,便也并未取回,权当留给他作个念想了。
良久,殿外传来内官的声音,御医这才姗姗来迟。
合德将人传入殿内为轩帝包扎伤口,她静静地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御医在她的注视之下,额头已经浸出了密密的汗。
待御医将轩帝的伤口处理妥当,合德扫了一眼殿中几人,大呼了一声“来人”。
片刻间,殿外候着的武卫都冲了进来,吓得内官与御医当即跪下,连连告饶。
“此三人怠慢圣上,言行逾举,按罪当诛。”
合德字字利落,道明皇家威严不容侵犯。
话音刚落,武卫便不顾三人挣扎,直接拖了下去,当即于宫外斩杀。
合德处理完三人,回头方见轩帝似乎受了惊吓,蜷缩到了窗下的角落,一身袍子也落了尘。
她当即走了过去,但轩帝此刻似乎连她都害怕,她每走近一步,他便试图往后躲,即便他的身后已经是退无可退。
合德停下了脚步,她看着此刻的父亲,心中似被利刃划开。
她缓缓蹲了下来,平视着轩帝慌张的神情,用往常那般柔和的音色一字一句道:
“父王,你的江山我定然会还给你。”
“还有你一世的安宁……”
第二百六十一章 学考
江淮的气候渐暖,绿水化霜,航道也恢复了正常,阿笙此次返航便不用再绕行了。
此刻,船上的随侍猫着身子正准备从船底的夹层里将催暖的炉子取出来,却被刚好路过的嬷嬷制止了。
“往北上天还寒着,就怕姑娘夜里觉着凉。”
这话音刚落,便见侍早的侍女低垂着眉眼走来,而后规矩地朝嬷嬷见礼。
“姑娘询问,船行至何处了。”
“前方就是平南城了。”
得了这话,侍女方才往回走。
船舱内,阿笙一袭碧波扬春服端坐在案几旁,这一身碧色锦缎,显得她肌肤更白皙了些。
她低垂着眉眼,下笔的速度极快,一手萦花小字渐渐走出了游龙的姿态。这些书信要赶在下一个岸口寄出去。
“回姑娘话,咱们下一个岸口就是平南。”
得了侍女这句,阿笙笔下一滞,“平南?”
她略微算了自己在船上的日子,而后搁下了笔,起身往外走去,此时的侍女还在外候着。
“你且去问问,平南内河道现下可通外船?”
若她记得没错,这下刚好能遇上平南学考放榜,城内该是热闹。她在水上飘了几日正是烦闷,远远地看看热闹也好,只是行程上耽误了些。
掌船的听得姑娘对平南学考感兴趣,当即吩咐着伙计们,准备改道,穿行内河。
午膳时,嬷嬷盯着众人传膳,笑着与阿笙道,原来那掌船的家里也有儿郎赴这平南考学,听着姑娘想看放榜,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
阿笙用过膳后,便听得侍从来报,船已经到了内河岸口了,现下除了要送走的信件外,下面的人已经前去平南府外看放榜的情况。
阿笙接过侍女呈递上来的清水,净了净口,而后对嬷嬷道:“我们也去看看。”
她这话说得有兴致,嬷嬷却连连摆手,赶紧将人拦了下来。
“可不行啊姑娘,咱们的船是暂靠去办事,不能久停,那些小子们跑得快,来回都需赶着,您下去了要是赶不回来可怎么办?”
嬷嬷这话在理,阿笙虽有些遗憾,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改为在甲板上看看就好。
但内河岸距离平南府还是有些距离的,这里倒是看不到什么热闹。
阿笙刚有些遗憾便见远处的街上,几名文士模样的青年也顾不得那许多的礼仪,一路疯跑,告知此刻还未赶到平南府的同伴们,他们似乎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那股子欢喜仿佛乘着风就能吹到河岸边。
“看样子是上榜了。”
阿笙遥遥地看着几人奔走相告的模样,也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那些欢喜的青年一路上拉着认识的或不认识的路人,相告自己的欢喜,一路奔着便往岸口而来,就连口岸边卖豆腐的大娘都被他们告了喜。
“上了!上了!我们上榜了!”
青年的欢喜感染了路人,众人纷纷贺了一句恭喜。
阿笙站在甲板之上看着那青年素朴的衣裳,便知他并非富贵出身,清贫人家为学本就更加困难,能在这般学考中搏得名次自然值得庆贺。
青年欢喜雀跃之中,便见岸口的大船之上,一名穿着矜贵的女娘以文士之礼遥遥敬与几人,她面带和煦的笑,礼正且不见高傲姿态,仿似与众人也属同僚般。
几人停了下来,同样恭敬地以文士之礼回敬,刚全了礼便见大船缓缓驶离了岸口,顺着内河继续往前走了,几人目送大船离开,遂又才欢喜地往学堂的方向跑去。
阿笙走回了船舱遂招来了打听消息的侍从,今年平南学考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侍从还带着那些上榜学子们的欢喜,满脸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回姑娘,听那些候榜的学子道,今年平南学考有上千人报名,甲榜前五十席说是被一些什么民社的人包揽全了。”
继帝京的明德堂之后,央国境内的民社四起,那些名字颇为复杂,侍从也记不得多清楚。
“他们说这一次当真是挣了脸。”
侍从带笑的话语却让阿笙微微一愣。
“你是说甲榜前五十没有一个世族子弟?”
那侍从闻之点了点头,“听他们的话是这个意思。”
这话让阿笙略微有些惊讶,此前按谢长珩所说,就连江淮世族这一次都会派人前去一试身手,然而前五十席却都被民社的人占尽。
若是如此,春日恩科的甲榜席位便已然可见结果了。
这个结果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平南考学放榜之后,各民社欢庆了整整三日,平南府内的文会更是不断,众人相互道贺,互叹难得。
三日过后,平南府收起了学榜,众人也不再在府外聚集,而就在第四日清晨,平南府外的鸣冤鼓却被人敲响,鼓鸣之声攒动街头巷尾。
衙役打着呵欠看向来人,这鸣鼓的两人微垂着头颅,左右看了一眼,遂才自报家门。
这二人声称自己来自“泰升学堂”,此番前来是来自首。
衙役微微蹙眉,细问何罪,得闻居然与平南学考相关,当即将二人放了进去。
平南府的大门缓缓合上,那“吱呀”的一声惊得路过的小贩脚步微乱,那小贩咒骂了一声,继续担起藤编的篓走向仍旧寂静的街道。
两日之后,平南府发布公令,经查实,泰升学堂堂师与平南学考监考官暗中勾结,帮助堂中子弟在学考当中舞弊作假,涉案学子多达百人,其中甚至不乏多人占据甲榜前五十席。
平南府介于此次涉案人数众多,因此正式宣布,今年学考成绩当即作废,具体结果有待平南府细细查证。
这一则公令一出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来是因此事涉案人数众多,二来是因为平南府还未查明具体舞弊之人的姓名便公开了此事,这便让甲榜前五十席全都沾上了嫌疑。
报考皇榜恩科最基本的一个条件便是要清白之身,若是这污名不能及时洗净,那么学考这前五十席便全都难以报考今年的恩科,这一耽搁便又是三年。
三年又三年,谁又能保证再三年自己还能保持最佳的状态?
不少人在这其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又苦于无实证因此不敢随意言论,但最难的还是那甲榜前五十席的学子,此刻又有谁能为他们的清白作证?
第二百六十二章 诘问
夜风微凉,缠过烛火,掀起了案几之上文纸的一角,又被镇纸的青石压了下去。
此刻夜已深沉,管事几次经过磐园,都见这灯火未歇,又不敢催促,遂命后厨备了些汤水,让人盯着时间送进去。
“家主又是这般晚未休息?”
得这一问,候在园外的仆从遂摇了摇头。
三日前便有外来的书信,裴钰看过后便着阿四去办些事,而他这几日便一直在磐园反复下着同一局棋,这一开局便会至深夜方休。
堂室内,那人神色微垂,眸光在灯火的印照之下,仿似有燎原的星火在耀动,却又被如水的润泽包容其中,而他一袭天青藏海服,道尽夜的深沉。
裴钰就这般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一盘残局,而这一局是他与自己的对弈。
行棋至此,困守的那步却始终如一。
夜里的脚步声总是要扰人一些,裴钰微抬眉目看向园外的方向,未久便见阿四手持一本文册匆匆自外赶来。
裴钰收回了神色,看了一眼身前这一盘生死棋,而后起身坐到了案几边。
“公子,查清了。”
阿四将文册递给裴钰,一日奔波,让他此刻的呼吸还不能平复。
他未想到的是,裴钰竟然会下令让裴氏瞰卫尽出,调查平南学考之事。
这一本文册内容并不多,是由瞰卫首领亲自撰写,将平南舞弊之事前后因果详尽书写。
这一案里面有为求名声急功近利之辈,亦有收买堂师,欲断清贫学子恩科之路的世族势力,还有投路无门,不知如何洗刷冤屈的勤勉学子。
一场单纯的学识考教参杂的满是野心与欲望。
阿四瞄了一眼裴钰的神色,他眉目浅淡,就连唇边惯常的笑意也不见了踪影,一则短短的文册,他硬生生看了许久。
阿四知晓,裴钰当是愤怒的。
他看着裴钰握着文册的手不断收紧,不免有些担忧。
裴钰虽为裴氏家主,为了族人他不惜浸淫在阴谋诡计当中,甚至可以一生隐没,不再行走于天光之下。
但他自小便随多位大德之人修习,他骨子里重学识、明正理,裴氏交给他“礼教无双”该有的涵养与气度,却要他作壁上观众生的苦难。
每当学识之路与权势之门有所碰撞的时候,对于裴钰而言都是一场诘问。
如今朝廷风头渐转,世族为谋求延续必然会招数出尽,这一步偏招只是其中之一。
作为裴氏家主,他不能为此发声,因为裴氏便是这最大的世族,是世族瞻仰的高山,裴氏也是最不该站在世族利益的对立面。
对裴钰而言,若要插手此事最好的法子便是默不作声,再私下徐徐图之。
但裴钰可缓,而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们却缓不起,若容得权势这般玷污学识之道,此例一开,他们将再无前路。
夜风疾了些,将未归置好的竹帘吹落,这一声脆响仿似惊醒了那场久久的沉思。
裴钰回过神来,将文册置于一旁,而后轻提笔墨。
见此阿四还是不免开口提醒道:
“公子,此番瞰卫倾巢而出已经引得了太祀注意,若是被他们得知你与那些民社之人相交,甚至亲自干预平南之案,可就再瞒不过去了……”
见裴钰笔下仍未有迟疑,阿四咬了咬牙,继续规劝道:
“此前您在帝京还能以掣肘皇帝为理由应付过去,但这一次咱可找不到借口了。”
阿四的话说到这里,裴钰的笔终是停了停,他此刻脑海中出现的却是阿笙的那句话:
如今我有能力了,不妨做一做他人前路的光……
他浅抬眉眼,眸中是温润的笑意,“那便不找借口了。”
他这一句说得淡然,却也是千百遍思虑的结果。
阿四见裴钰下笔之中无有犹豫,不由微微叹了口气,转眼间便见到案几的一旁,被文册遮挡其下的另一封文书。
他虽看不清全貌,但“请婚书”三个字却看得分明。
只是不知何原因,这则文书裴钰并未再写下去,也未叫文仆收走。
阿四眉目微蹙地看了一眼那人在烛光下如山岳般笔直的身影,若无平南府的事发生,公子当是该要向族内请婚了……
阿四已然可以想到今夜过后,公子所要面对的困境,而他定然不会愿意将笙姑娘牵扯进来。
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这一夜,燕城发出去三封信,一封往陈国而去,一封往太衡山先太傅商宅而去,而最后一封是往丹州民社三息堂。
平南学考的事闹得半月未能有个抉择,平南府自公令之后不再有任何回应,就在众人惋惜才俊埋没之时,以丹州三息堂为首的八所民社,一纸状书将平南府告上了帝京。
三息堂告的是平南府案件未决便公令相告,刻意玷污学子名声。
同时,民社数问平南府,单凭两人证词如何证明众人舞弊,可有物证相佐?再问平南府明知今年的学考与恩科只相差三个月,是否私心偏驳,故意阻拦学子赴考?
他们亦拿出了多方证据,证明那前往平南府自首的所谓堂师,并未教授甲榜前五十席,既无师生恩情,堂师又为何要帮他们作弊?
民告官,这是央国开国以来的第一例。光这头一回的官司便引来了央国不少人的关注。
而与此同时,此案亦引得先太傅商博等文史大家的询问,他们纷纷上书帝京,要求严查此案,央国以学识闻扬东境,学子前路不得被权势玷污。
这话一出,引得不少人往阴谋论上去揣测,此案若不明,光这些文史大家的话便能让世族之人坐立难安。
此番舆论尚未平歇,央国这一案又引得了陈国等周边国家文士的注意,他们看得不止是平安学考当中的笑话,更是央国这文史大国如夕阳西下的地位。
这忽如洪水猛兽而来的压力全都压在了中枢阁身上。
最后,为保国家颜面,护学识之道的纯粹,监察院直接派人前往平南,督导平南府加紧办理此案,不得耽误众学子报考恩科。
不到一个月,平南学考的风向便彻底改变。
以三息堂为首的民社这一次合力上诉,凭舆论与权势抗衡,这一招被三息堂的聂起看在眼里,只觉颇为熟悉。
他这些时日不断反复阅读那封匿名的信件,这封信送到之时文墨早干,却还是有淡淡的沁香,这是潭州墨,此墨贵重非寻常人家用得起,书信之人定然是有身份的。
他虽想到了沈自轸,但那清贫的沈府怎么看也不像用得上潭州墨。
“聂兄,又在看那封信了?”
一旁的青年见聂起顾自深思,亦看了一眼文纸之上工整的笔墨,这文字写得过于工整,难寻出处,看样子写信之人亦是不愿露面。
“既是匿名送来,恩公的名讳自然也是不便透露的。”
毕竟一般的清贫人家用不上潭州墨,而用得上潭州墨的多半出身富贵,与世族多有联系,如今却做了与世族相违背的事,他们若再深挖给人带来的便只有麻烦了。
听闻同僚这番话,聂起颇为赞同,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文纸,随即便丢入了火盆,任火舌将其吞尽。
第二百六十三章 国书
轿辇华贵,八人齐抬,缓缓在高耸的宫墙前落轿,华衣妇人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头上的紫金双凤冠微微撩动着天光,一双凤眸流转间净是妩媚。
见她到来,殿外候着的内官赶紧上前,低身见礼。
“问贵妃娘娘安。”
辛黎抬眼看了看紫薇殿外戍守的兵士,那双眸子饶是蹙眉间也含烟带水。
“这些是?”
听她这般问,内官回道:“是公主殿下特意从太后那请了旨留下的。”
听闻是合德的人,辛黎神色淡了淡,这位公主自前朝暂稳之后便生了别的心思,就连自家那向来持重的兄长提起她也是愁眉难展,可偏偏合德又受太后宠爱,轻易动不得,否则立储之事早该定了。
不过辛黎对于他们这些弯弯绕绕没什么兴趣,她抬步就要往内殿走,但被兵士挡在了殿门之外。
辛黎微微蹙眉,内官见此赶紧上前呵斥,带头戍守紫薇殿的邵子陵是合德刻意安排,他闻其身份,扫了一眼辛黎,而后大手一挥,才为人让开了道路。
辛黎扫了一眼那人腰间的长刀,狼皮刀柄,那是京机营的守备军。京机营历来只听天家的召,就连大皇子也使唤不得,辛黎心中虽有气,却还是咽了下去。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而后交与内官查验。
“今儿天好,我让小厨房做了点枣泥山药糕,给圣上佐茶。”
内官例行着规矩验了验便将辛黎请了进去。
辛黎朝身后的侍女罢了罢手,又瞅了一眼那些兵士,刻意道:“既然有人守着,你们便别进去了,省得我被人问罪。”
她这话说得别有所指,内官不敢搭腔,只能低着头连连三请。
巍峨的大殿内仿似天光都难透进几缕,辛黎走进之后内官便又退了出去,待人走尽她神色当即冷了下来,她捏着那小小的食盒随意便放在了御案之上,而后左右瞧了瞧。
“老东西,又跑哪去了……”
紫薇殿很大,前殿是平日里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内殿才是皇帝的居所,而内殿又单独成院,每次辛黎来看皇帝,都得寻上一寻。
但这一次她才没走两步便见轩帝摇晃着身子从珠帘之后自己走了出来。
皇帝微垂着头颅,宫人清早为他整理的发已经有些微的散乱了。
辛黎神色微眯,她细细观察着轩帝的神色,端看他的步伐似乎较往日里有了几分章法。
她转身拿起带来的食盒,捧着笑意又轩帝那边走了几步。
“圣上,臣妾今日带了糕点,您可要尝尝?”
这话一出,辛黎便见轩帝浑浊的目光当下锁上了自己,这眼神当中藏不住的几分锋利让她心下一滞,莫不是清醒了?
辛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她下一刻浮起的念头却让她停下了脚步,每日用药的量不减,皇帝不可能恢复如常。
他到底是在看自己,还是在看食盒里的食物?
辛黎随意拿起食盒中的一块糕点,左右晃了晃,果不其然,轩帝的眼神便锁上了那块糕点,随着辛黎将那糕点往外一扔,那臃肿的身影便如饿犬一般追着那糕点扑了过去。
见此,辛黎松了口气,将那食盒丢到了一旁,颇为嫌弃地睨着轩帝抓起地上摔得稀烂的糕点便往嘴里塞。
轩帝近日的行为越发像那看门的畜生,辛黎不免怀疑药的用量是否过多了,若皇帝变得完全如牲畜一般,太后便可借皇帝神智彻底失常为由,独揽立储之权。
毕竟无论前朝后宫,众人容得下一个神智失常的人,却容不得一只狗坐在王座之上。
辛黎刚进殿内未久,内官便见她抬步又走了出来,当即前来相送。
“娘娘这就离开了?”
辛黎故作劳心的模样,道:“圣上如今这模样还是该让他多歇息的,我见他神色困顿,夜里安神的香还是少用些吧。”
得了她这话,内官当即回道:“省得省得,还是娘娘对圣上上心。”
内官一路躬身送到了宫道上,这番恭维的态度倒似辛黎才是这紫薇殿的正主一般。
二人这渐行渐远的话在邵子陵等练家子的耳中却是清晰的,他敛了眉目,依旧站如青松般戍守在巍峨的大殿之外。
金銮大殿之上,一封远来的国书让殿内群臣沉默了下来。
这是一封来自西州的国书,是西州新君给央国帝王的来信。
西州先王因伤病多年于月前离世,皇后裴氏携王幼子承继王位,正式以太后之尊临朝。
但裴太后与央国当朝太后不同的是,她出自裴氏,在家族的帮助之下,她为皇后之时便为西州平定了北方各族割据的局面,将西州版图一拓再拓,而今渐有西南霸主之姿。
如今,新帝临朝第一件事便是向央国提出了一个“请求”。
国书中道,当年西州将王掌中之花嫁与央国,却不见央国任何回礼,此非大国平等相待之道。为此,西州即将派使臣前往央国,愿求娶央国公主,以全两国友邦之谊。
言辞之间无半分客气,群臣皆知,当年茉莉公主嫁到央国是西州彼时国力见衰,不得不朝央国低头,而此时,西州国力更盛以往,这是来向央国找回当年丢失的颜面了。
近年以来,西州南征北伐,战力与国土都更上一层,而与之相较,央国国内却是一团乱麻。
北方大战刚过,仍被北胡滋扰,陈国也未必就此甘心,而东边尚有寒庆不时寻些麻烦,江淮对峙让帝京看清了江东大营的立场,更莫说秦山以南还盘踞着一个魏徵,中部大营的人动不得,至于通州的郭定坤,这些年因为被皇帝遗忘,如今纵情酒色,也不知是否还提得动刀枪?
更何况纵使朝中还有武将和兵力,但包括大皇子在内,没人愿意在大局未定之时与西州起冲突,白白消耗自己的钱财与人力。
因此“和亲”这两个字几乎已经悬在了口边,而如今央国成年的公主便只有那一位了。
大皇子侧目看了看珠帘之后,合德若和亲西州,他将获得最大的好处,但这话却不能从他的口中说出。
殿上的文官得了大皇子的一个眼神,躬身拱手,朗声道:“西州茉莉公主为西州王长女,我朝之中能与之在西州地位相匹配的,唯有大公主了……”
这话还未说完,便听珠帘之后一声呵斥。
“放肆!哀家尚未开口,天家的公主容得你们安排了?”
那文臣赶紧跪下,连连告罪。
太后发难的话还未道完,便见金殿大门处,女子一袭九雀容华服,头戴千珠玲珑冠,不顾内官阻拦,大步踏入金殿之内。
她神色端庄,双手持礼,自百官身旁徐徐走过,以女子之身穿过央国权势最高的殿堂,后于王座之下站定,目光烁烁地看向珠帘的的方向。
“儿臣愿为国远嫁。”
合德虽正对珠帘之后的太后,但却未错过身后百官的惊愕,她再次拱手,朗声道:
“但儿臣有个条件。”
她此话一出,大皇子的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未来得及阻止,便听合德开口道:
“儿臣此番远嫁,难再侍奉父王与皇祖母,更无法再为母后添灯供香。”
“请皇祖母许可,将四皇子邱陵辞记入母后名下教养,让他将来能替儿臣尽一份孝心。”
此话一出,金銮大殿之中瞬间针落可闻,这四皇子生母不过太子府一名内侍,若是如今记入先皇后名下,这身份抬了不只一星半点。
但合德公主一句“替国远嫁”、一句“替己尽孝”便是将这满堂百官欲反驳的言辞全都堵了回去。
就连大皇子都未想到,自己这个阿姊能有这般的血性。
然而,这话说完,珠帘之后的太后却始终没有回应。
“合德……”
老太太这一声充满了无奈,合德公主听闻这一声,微红了眼眶,但她扯了扯唇角,再次朗声道:“儿臣在!”
一句“儿臣”道的是臣子本分,今日殿上有的只有君臣,她今日在此,是为了她的父王、她的国家。
太后如何不懂这场和亲当中定然有合德的谋划,否则西州新帝刚登位,哪里会想到央国来,更何况,国书刚到朝廷,合德便正装以待,显然早就知晓。
太后虽不知合德到底与西州裴氏达成了怎样的交易,但她明白,这是她这固执的孙女,用自己去为她那不中用的父王争回江山。
殿内的沉默弯曲不了合德的坚持,良久,珠帘之后方才缓缓传出一声,“准奏。”
庭院之内灯火高挂,照的青砖之上印出垂首而过的人影。
高楼外,管事带着一众侍女在外候着,几分焦急地往内探了几眼,似乎企图越过那些高耸的台阶,看到内里的场景,然而除了能看到堂室还彻亮着,却是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八角重楼燃了十三层的灯火,那是太祀的惩处之地,灯火越明,刑罚越重。
管事看了看高楼外戍守的刑武卫,不由叹了口气。
九公子行事一向妥帖,这一次为何会那般贸然行事,他公然调动裴氏之力为平南学考的清贫子弟对抗世族,这件事很快被太祀知晓,将其召回了燕城。
若说裴氏以家主为首,那太祀便是为了匡正家主行为,他们只遵照裴氏族训,有错必罚,确保裴氏这一艘大船始终在正确的航线之上。
重楼之内,烛光环伺之下,一个清冷的身影跪于堂中,他面色苍白,额间尽是细密的汗,却依旧身姿笔直,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