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巍巍by一两春风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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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点亮了那双沉寂如水墨之色的瞳眸,他微微扬头,看着堂上悬挂着的裴氏先祖画像,那般专注,仿似要为他心中的那一场诘问寻一个结果。
太祀请家法,处以鞭刑,每日十三鞭,连刑十三日。
十八位长老终究还是宽厚了裴钰,明白他此举是为了匡正学识坦途,但作为裴氏之人,自身立场亦不得不考量,因而重楼只燃十三层。
待刑武卫退去,管事赶紧带着人入内,一眼便能看到那人血渍浸透的衣衫,他赶紧着人将裴钰扶了起来,眉头深锁着看了一眼粘连在身上的血衫。
已经连刑了六日,这伤口反复被鞭笞,如何能好,每日都不过用药在捂着。
裴钰被人扶了起来脚下几分虚浮,这些人又不敢去碰他的背部,只能这般扶着人往后堂去,刑罚期间,人是无法离开的,就连这入内伺候伤口之人都是老夫人据理力争而来。
管事带着众人已经十分熟悉地为裴钰清理、换衣、上药,若非看到裴钰额间细密的汗水,旁人也看不出他的痛苦。
见此,管事不由微微叹了口气,九公子自小便是这般的性子,苦的、疼的从来不与人言。
这背上的药有缓痛的功效,见裴钰终于肯闭上眼小憩,管事遂才带着人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刚走下重楼所在的半山,便见阿四已经在那候着了。
“如何,可有告诉公子?”
管事听闻这话不由皱眉,“九公子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怎么管得了那些事?”
“既然是族内的决定,你也就别忙活了。”
阿四听闻这话急了,当即就要自己前往山上,被管事几人拦了下来。
“云山楼岂是你能随意闯的?别害九公子再为你受罚了!”
听得这话,阿四眉头深锁,脚下的步子却还是停了,趁着这个空挡,管事把他又往后推了推。
“这件事是大姑娘的决定,她如今是西州太后,这本就是两国之间的权势之争,她可以全权决定,你又何必多生事端?”
阿四得闻这话,不由道:“轩帝与公子有血仇,他在意裴氏的大局,所以未动族内一兵一卒只身去复仇,现下他们怎么忍心让公子所有心血付诸东流?”
管事知阿四心中所愁也是为了裴钰,软下了语气。
“九公子此前要去复仇,族内没人反对,这已经是各位长老所给予的尊重。”
说到这,管事不由叹了口气,“阿四,裴氏并非一言之堂,你该明白的。”
面对阿四的愤怒,管事罢了罢手,“九公子现下需要休息,老夫人也不会让你这个时候去打扰。”
管事话语之间不见半分退让,阿四自知与他多说无益,他抬眼看了看灯火高亮的重楼,而后转身愤愤离开了。
管事看着阿四离去的身影,又是一声长叹,裴氏之内多的是身不由己的人,大姑娘与先家主亦是姐弟情深,她做这番决定又岂是完全由心?
坐上高位者既受瞻仰,便也要丢掉个人的得失。裴妙音也罢,裴钰也罢,在大局面前,他们只能是西州太后与裴氏家主。
管事望了望远处城中的灯火阑珊,而后带着人走入了夜的深沉。
帝宫永寿殿内灯火通明,内殿宝座之上,老者略微有些疲惫,不由扶上了额头,候着的嬷嬷见此不由开口道:
“娘娘,不如今日先歇息了吧,明日再传大公主。”
闻此,太后罢了罢手。
“我不过半月未盯着她,便能出这般动静,现下不招她问个清楚,我心难安。”
这话正说着,便听闻殿外来报,大公主到了。
合德还穿着白日里在殿上的正服,低垂着头颅走到了殿前,而后直接跪下,以额触地。
“孙女不孝,求皇奶奶原谅。”
合德自小在二老面前就是个撒娇的性子,即便今日在大殿之上也未行此大礼,太后赶紧让嬷嬷将人扶起来。
合德起身之后却依旧低垂着头颅,等着太后的训斥,然而良久,得来的却是一声叹息。
“你自小我便教过你,不要为了男人的权势牺牲你自己,你这又是何苦?”
闻此,合德抬眼间已经红了眼眶。
“皇奶奶,我只是想保下父王。”
合德的声音噎了噎。
“我知道,皇奶奶是想让皇叔站出来,但皇叔能在此时坐收渔翁之利,您能保证他的身后当真清白么?”
“若是他入主东宫,父王的王位当真坐得稳么?”
合德这两问让永寿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太后于情急之时找上宗亲王,只因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是最佳的人选,但合德这两问,太后亦是无法回答。
“皇奶奶,于我于您,都只有父王一人了。”
合德拿出了血缘之亲,而非君臣之仪,她知晓坐上权势之位的人心能有多硬,太后自垂帘听政之后,未必还会如从前那般一心帮持自己和她那个发了疯的儿子。
所以她唯有拿出血缘之亲,试图软化太后的心思。
她扫了一眼太后的方向,然而殿内灯火过于明亮,晃了她的眼,一时也看不清什么,而后又低垂了头颅。
良久,太后方才开口道:“你与西州谈了什么?”
不再是心疼的慰问或苛责,太后的这一句话让合德垂在身旁的手不由握了握。
“我与裴太后谈了三件事。”
“其一,和亲事大,我为央国嫡长公主,我出嫁的礼制需按祖制办,留于两年的制备时间。”
合德顿了顿,继续道:“两年时间,足够我将剩余的事料理干净了。”
“其二,裴太后会出面说服裴氏助四弟坐稳东宫之位,并扶正父王的皇权。”
“其三,待东宫协政之时,西州向东境贩售的所有商贸之物,但凡经过央国境内皆减免五成税赋。”
第三个条件一出,太后却是有些坐不住了,若是西州货物能以五成税赋流经央国再入东境其余诸国,而西州却无须同等对待央国,在他国看来,这便是央国在变相地向西州纳贡。
合德这三件事,不仅屈辱了自身,还将央国颜面也折损了进去,难怪西州会答应得这般爽快。
“你荒谬!这等条件岂能答应?”
太后一时怒极,不由咳嗽了两声,惊得嬷嬷赶紧为她顺气。
合德见此,赶紧垂首拱手,道:“皇奶奶莫急,我并非没有后手。”
见太后缓了缓气息,合德方才继续道:
“减免的赋税,我们可以从别的地方收回来。”
太后微蹙着眉,催促道:“比如?”
合德继续道:“比如,西州西北土地贫瘠,一直需要从东引进豆类等主要粮食填补空缺,我们可借这一步棋反制西州。”
西州粮食补缺之事一直是窦氏女在操持,太后念及此便不由眉头又是一紧,这窦氏并非是个软柿子,她已然领略到,合德却还是敢将念头打到她身上去。
“窦氏手里的东西可不好取,她还有安南关那边的支撑,你可别忘了。”
合德闻此勾起了浅淡的笑意,饶是这满殿的灯火都印不进她那双深沉的眼。
“窦长笙如今既任粮贸行女司之职,便不该与他国私有贸易。”
“再者,要撤掉邱陵轩手中的协政之权,便要先对付辛氏,窦长笙今日的地位少不得与辛氏的合作,本也留不得她。”
合德知晓太后心中最佳的法子是平稳地过渡皇权,但按合德的方法,风波必然颇大,为此,合德不得不宽慰几句。
“江淮有裴氏压制,我们只需收拾帝京的残局即可,动静不会太大。”
合德言已至此,但她候了良久,却不见太后松口,不仅愁上眉心。
一室寂静当中,唯闻夜风吹动了案几之上的文纸,飒飒作响。
太后看着殿下站着的孙女,眸色微沉。
“今日我乏了,此事改日再议吧。”
这一声并非合德要的答案,但念在实在夜已深,她今日亦不得不就此作罢。
待合德离去,太后皱紧的眉心却不见松开。
“她这是拿她自己要挟我。”
“若我不答应,来日她去到西州可还有活路?”
太后气急,“她如今怎么就认了死理?四皇子身世单薄,即便登上皇位又凭什么坐稳皇位?若是依旧要靠裴氏扶持,我央国皇帝岂非成了他人傀儡?”
嬷嬷一边替太后顺着气,一边宽宥道:
“公主殿下心中对于圣上的事一直颇为自责,她认定了是自己识人不清才让圣上遭了这般罪。”
合德每每去紫薇殿见过轩帝都要偷偷哭一场,据伺候她的嬷嬷来回报,合德身上总有被她自己抓伤的痕迹。
此前京机营戍守的人来报,皇帝安神的香中怕是混了些东西,虽然经过排查并未找到类似的药香,但合德得知此事时恨不能代父受过的神情众人都看在眼里。
若轩帝的皇位不能扶正,合德怕是连她自己都不会放过。
但江山面前,太后虽然心疼这个孙女,却也不得不着眼于大局之上。合德以身为质的这一局,太后不会入局。
第二百六十五章 旨意
昨夜的疾风压弯了庭中无数枝桠,清晨天刚亮,窦府内管事便指挥着众人将各院收拾出来。
今儿天凉,后厨准备了姜丝鸭肉粥,再配了一些燕城颇为有名的小食,都只为了让安氏多进一口。
自宫内归来,安氏胃口便不甚好,回府后窦晨曦每日陪着,将养了一个月才慢慢好起来。
嬷嬷躬身为安氏布菜,今日的豆皮包子老太太多吃了一个,看样子很合口味,遂默默记下了。
此时,门房处送来了一封书信,说是从怀城来的。
傅荣华接过侍女手中递上来的书信,当着老太太的面拆开溜了一眼,始终端持着恰当的笑意。
“阿笙已经到怀城了。”
得了这一句,安氏当即朝嬷嬷抬了抬手,嬷嬷遂接过傅荣华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
安氏细细看了看,不由叹了口气。
“总算是要回来了。”
这一番风波府内虽是平静了,但阿笙一日不归家,安氏心中总是难安。
“这会儿书信都到帝京了,想必人也快了。”
傅荣华这话刚出口,安氏遂吩咐嬷嬷道:“记得着人再看看她院内需要添置的便该置办了,这几日着人暖着屋子。”
自古有暖屋的讲究,便是为主人久不在的屋子暖着人气,才不至于让邪风入户,贸然再住,容易生凉。
嬷嬷听问这话,连连点头,“老太太放心,还是按往常那般,每日打理着。”
听了这话,安氏遂点了点头,她又想起了刚离开的大孙女,又对傅荣华道:
“我思来想去,晨曦成亲至今,我们府内也当正式去一趟安南。”
原本傅荣华早打算去的,但那时家中忽逢变故,才一直耽搁到现在。
“等年节过了,你挑几个得力的嬷嬷一同送去帮衬一下晨曦,也能为她在安南添一分底气。”
安氏思虑了片刻,又道:“晨曦此番回来,仗的是魏徵的势,也足见魏府如今的底气,你此去也是要为晨曦定心。”
傅荣华其实早有这个打算,但这般有能力的嬷嬷她身边是没有的,还得从安氏身边讨要,但这话她一直没寻着机会开口。
“省得了母亲。”
凉风攒动着珠帘砸砸作响,见安氏抬眼看了看连廊的方向,嬷嬷当下着人将竹帘放下,免得堂风吹凉了室内的暖意。
这帝京的天还带着些寒,草木也仍是一片枯槁之色。
公主府内,那一处被精心养育的小花园如今也被匠人一一翻土掩盖,从前那些名贵的花草全都成了今日的泥土,而后被砌成了普通的山水造景,唯有院边的一树红梅还留着,那是合德最早种下的,却不想留得最久。
一队侍女手持着食器从飞鸳庭撤走,刚走出庭内便被寒风刮了个正着,为首的侍女正顶着风,不由微微一颤。
早过了寒冬的日子,但天还未见得多暖,府内暖阁便还烧着火,尤其是合德常去的地方,更是不能断了暖。
庭内,女子一袭明月耀升服坐于案几旁,正低敛着眉目细细看着手中的文册,似乎觉得有一丝凉意,不由抬眼看了看一旁的火盆,嬷嬷当即会意,添了一块精碳进去,又松了松燃烧的碳块,见火旺了起来,遂才又站到一旁,身姿端得如松挺拔。
公主府内的嬷嬷早年都是在帝宫中服侍的老人,她们规矩持礼,甚是懂得察言观色,更胜一般的文仆。
合德看完手中的文册后缓缓合上,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眉目始终不得舒展。
自帝宫离开之后已然过了两日,但太后宫中始终不得传召,她心中便有了猜测,恐怕这一次,她的皇祖母不愿意与她再站在一起了。
念及此,用蔻丹点饰的指甲便扣紧了手中的文册。
正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飞鸢庭而来,听得合德心中不由揪紧。
“何事如此慌张?”
来人尚未来得及禀报便见公主询问,赶紧低身道:“紫薇殿来人,急请公主入宫。”
闻此,合德当即站了起来,抬步便往外走。
这几日,戍守在紫薇殿外的邱子陵经常派人来报,轩帝偶见有受伤的状况,但奇怪的是,进出殿内的内官都经过他们的盘查,不可能带利器进殿。
合德当即便想到了这件事,因此并未耽搁,随即进宫见驾。
紫薇殿内,御医马不停蹄地赶来,有了前车之鉴,太医院再耽搁不得,待合德到的时候,便见御医已经料理好皇帝的伤势,候在殿外等着询问了。
“殿下,还是利器所伤,但我们寻遍了殿内,都不见有这等东西,圣上到底被什么伤到的,还查不出来。”
说着太医又描绘了一番,“臣从圣上的腿上找到很细小的孔,比针孔粗些,但又不及刀箭之伤。”
太医蹙着眉,想了半晌,道:“倒似妇人发钗的大小。”
听他这话一出,合德当即想起此前轩帝从她头上顺走的那枚双凤钗,但又不太确定,待御医离开之后,她低声问了一句,辛氏近日可来过?
邱子陵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待的时间都不长,看样子是例行来看看圣上的状况。”
得了这话,合德遂点了点头,方才抬步入内去看看。
御医刚为轩帝包扎好,因此合德直接往内殿而去,刚行至前殿,余光便见珠帘之后的御案旁坐着的人,她当即停了下来细细看了看,果真是轩帝。
“父王,你该好好休息的。”
合德说着便掀开珠帘往御案的方向走去,未及几步,却见轩帝神色怪异,面上略显狰狞,合德当即上前去看,入目的便是那刚被御医包扎好的伤口此刻被轩帝自己给抠了开,浸出一片血色。
合德大惊失色,刚要唤人,却见一旁的轩帝一把抓住自己,他挣扎着张了张口,却是句不成句,最终憋得自己面色赤红,而与此同时,他掐着自己伤口的手却愈发地用力。
合德当即会意,轩帝这是欲用痛楚唤回自己的神智。此刻,饶是她的手被轩帝抓出了红痕,她也不肯松手,而是用力地回握着。
见轩帝半响还是难以将话说清,她随手翻出御案之上的纸张,一手执笔,对轩帝道:
“父王,若说不出,便由我来帮你写吧。”
说着,她便如小时候轩帝教她写字那般,握着轩帝的手,帮他扶住手腕,握紧笔杆,由得轩帝颤颤巍巍在纸张之上毫无章法地画着。
大殿之内珠帘攒动的声音遮掩了那孱弱如痴儿的声音,轩帝似乎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在合德的帮助之下,只写下了一个字。
“杀。”
合德愣愣地看着那如涂画一般的“字”,弯曲的笔锋,如蛆虫一般的笔划,但这就是央国皇帝此刻亲手写下的字。
待写完这一个字,轩帝的神色看向御案旁的九龙宝匣,里面放着的便是央国的传国玉玺。
轩帝见合德没了动静,用那双沾上了血渍的手试图去够玉玺,合德被他手中的殷红所惊,当即起身替他取出了那方雕刻着飞龙山海的玉玺,而后和着轩帝掌中的血,盖在了那张字难成字的文纸之上。
这番动作做完,轩帝仿似松了一口气,他的额头已经浸出了细密的汗水,浑浊的双眼就这般看着合德。
见她似乎依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轩帝颤颤巍巍地又张了张嘴。
“辛,辛氏……杀……”
合德会意,她往后看了看殿门的方向,除了戍守的京机卫外,还有内官的身影,她几步上前,走到皇帝身旁,小声道:
“杀辛氏?”
轩帝闻此,似抽搐般地点了点头。
合德看着轩帝这番模样,眼眶微红,良久她才收回神色,面对皇帝这则旨意,她一时不知如何办到。
“父王,不如先随我离宫,离开辛氏兄妹的眼线再从长计议?”
合德不止一次想带轩帝离宫,但离宫不便皇帝养病,因此就连太后都反对她的这则建议。
轩帝闻此,艰难地摇了摇头,他努力抬起手拍了拍自己,又拍向御案之上。
“我,这里,才,是皇帝……”
如今辛氏势力遍布,轩帝唯有在这紫薇殿中,才是皇帝。若他离开帝宫,他便只是一个难以自理生活的痴傻之人,不仅无法自保,更给了辛氏指鹿为马,趁机杀他的机会。
合德看着轩帝那双早不见清亮的眸子,她知晓这一个“杀”字既是轩帝的恨意,也是他的自救。
但合德亦自知,饶是裴太后答应助自己一臂之力,但要杀辛氏仍十分困难,尤其西州的大公主可是嫁入了辛氏,光这层关系,西州便不会在此事上帮她。
辛氏如今势大,而合德能动用的只有少数京机营的人,根本难近辛氏主家之身,若是寻外人去做,又难免不会留下把柄。
见合德犹豫,轩帝颤颤巍巍去抠御案之下的一个角落,而后将一枚藏于御案之下的墨玉小印取了出来。
合德从未见过那方小印,轩帝似乎也从未用过。她接过手来,细细看了看,在印底看到了一个“敕”字。
“刑州……”
“刑州大狱?”
轩帝闻此点了点头。
合德正欲继续问下去,却忽而听闻殿门前传来了辛黎的声音,她赶紧将玉玺放好,收起了那则文纸和小印,装作在为皇帝看伤的模样。
辛黎走进殿内,闻着殿内刺鼻的药味,不由皱眉,却还是端起了笑意。
“公主今日怎么这般早?”
听闻这话,合德并未有多的话语,她起身背对着辛黎,神色复杂地看向轩帝。
在辛黎的面前,轩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屈辱之色被合德看眼里,但她此刻却不能发作。她下意识扣紧了掌心,再转身时又是一片祥和之色。
“今日得闻父王又伤着自己了,遂来看看。”
听她这话,辛黎倒是见怪不怪的模样,“这中庭那么多枯木干枝的,圣上有时候不甚安分,倒是容易弄伤自己,公主殿下还是莫要多忧心了。”
殿内的天光略显昏暗,辛黎站得远,未看到合德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她上前故作谦逊地朝轩帝一礼,而后对合德道:
“我来陪圣上说说话,兴许他能好得快些。”
“有劳辛贵妃了。”
合德说完这话便退开了两步,这片刻,便见轩帝呼地站了起来,惊得殿中二人愣神。合德只见他神色木讷地穿过珠帘,而后忽然似恶犬一般扑向辛黎,那姿态仿若真的畜生一般。
辛黎被这一下吓得大呼出声,当即跌倒在地。
合德见此便故作阻拦,而轩帝此时却似不识得合德一般,将她的手臂一同抓破。
“当真是疯了……”
辛黎低声狠狠地道,而后起身便往殿外跑去,一边跑还不忘吩咐合德,“殿下赶紧出来,圣上发病之时可不认人!”
合德闻此,神色悲恸地看了一眼此刻如狗一般匍匐在地的父亲,而后提起裙摆故作追着辛黎离开了紫薇殿内。
伴随着“吱呀”一声,那巍峨的大殿门再次合上,寂静的大殿之内霎时落针可闻,久久地,仿似有哭泣地呜咽之声自殿内深处传来,却又让人听不真切。
第二百六十六章 出手
清晨薄雾缭绕,赶早集的小贩刚将摊位摆出来,抬眼便见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带着一众侍女小厮往码头的方向赶去,行至一半便与另一个道上的来人遇上,管事接下了来人递上来的小匣子,遂又带着人继续前行。
帝京码头边,一辆玄色航船缓缓靠岸,码头巡视人看了看文册上的登记,便与船上的人打了个手势,航船这才下锚。
未久便见一名年轻的女娘从船上缓缓走了下来,她拢了拢身上的袍子,便浅笑着走向来迎接的管事等人。
“二姑娘。”
众人齐齐低身见礼,管事起身便将手里的匣子递了出去。
“来的路上遇上两人自称是信站的,说是江淮那边给姑娘的信。”
阿笙低垂着眉眼打开了管事手里的匣子,她刻意翻了翻信封,却不见信戳,足见送信的人并非信站之人。
她打开信封快速扫了一眼。
果不其然,这封信是阿四托人送来的。
他在信上道因平南学考的事,如今裴钰被召回族内,无暇顾及帝京,因而书信阿笙是阿四的无奈之举。
而他来信一封为的是裴氏族内接西州裴太后所请,欲帮合德公主扶正轩帝正统,接四皇子入主东宫。
阿笙盯着那一行字久久挪不开眼神,她握着信纸的手也不由紧了紧。
裴钰靠着一己之力让世族与天家彻底决裂,将那个刚愎自用的皇帝拉下权势的高峰,让他活得惶惶不可终日。
而如今眼见着轩帝一脉气焰渐灭,反倒是裴钰愿以命相护的族人要推翻他所做的一切。
阿笙深知合德是轩帝的拥趸,若是让她解了帝宫之困,便定然会接轩帝重坐江山宝座。
那个昏君怎么配尊贵地活着……
这个念头一起,她的眸光中不由多了一抹寒光。
阿笙将信放进了袖中,而后对管事道:
“我要去一趟宗亲王府,你先回去向祖母复命吧。”
闻这话,管事微愣地看了一眼还寂寥无人的码头,不由出声提醒道:“姑娘,这个时候拜访王府会不会太早了些。”
阿笙闻这话,却并未停下脚步,只留下轻飘飘地一句,“宗亲王勤政,起得早。”
这话不过是个客气的借口,管事听着满是为难,却还是带着人先行一步回了窦府。
这一日,宗亲王府的大门是一大早被人叩开的。
宗亲王早膳尚未用完便见府内武卫涌动,还以为是有贼人闯府。
他刚到前庭,便见阿笙一袭流光浮翠锦袍,端庄地站在庭中,而她的身后是一名身形硕大的寒武卫,正是阿大惊动了府中的武卫。
王府的武卫将前庭围了个严实,一群武卫当中,阿笙站得倒是一个端静淑仪,那强行要入府的人仿似并不是她。
管事见宗亲王赶来,为难地上报,“这二姑娘怎么都不听劝,硬是要进来候着,奴拦不住啊。”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阿笙这一路端的是客气,行事却无商量的余地,让管事甚是为难。
宗亲王颇有些头疼地罢了罢手,让武卫先行退下。
宗亲王指了指阿笙,“你,随我来。”
说着又指了指阿大,“你,留在这。”
闻此,阿笙吩咐了阿大一声,便随着宗亲王往翠心阁而去。
府内管事赶紧着人去沏茶上暖,回头便看到阿大不动如山的身影,心下犯怵,遂带着人从廊道上绕开他往侧院而去。
翠心阁内,八扇竹骨大扇开了两扇,这阁内有两日不沾人气,这时天又早,贸然走进还当真觉得寒凉,待到暖阁供上了热方才缓缓有了温度。
宗亲王接过文仆递上来的热茶,方才看向阿笙,她此刻坐得端正,端的还是那份知礼的态度,就连眸光都带着柔和的笑意。
宗亲王微微挑了挑眉,道:“说吧,这一大清早闯我府内是为了什么?”
听闻这话,阿笙却是谦和道:“殿下这话就说重了,您从哪见过人闯府门就带一个仆从的?”
“再说了,如今天冷,我要是在府门外候着,这人来人往见着了,该说宗亲王府不近人情了。”
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还是如从前那般,宗亲王不由哼笑了一声。
他哪里不知道阿笙为何这般行事,上次因着裴钰的事她被拒之门外,她今日才会这般不客气。
阿笙是个见好就收的,见宗亲王这模样,她遂收了玩笑,而后睨了一眼一旁的文仆。
宗亲王见此,遂挥了挥手,让人先行退下了。
“这下可以说了吧。”
阿笙抬眼看向宗亲王,嘴角的笑意难融进眼中。
“殿下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动手?”
宗亲王微微一愣,有些莫名,“什么东西?”
“自然是帝王宝座。”
她此话一出,宗亲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回去,他微眯着神色,略有些意外,阿笙这一大清早来他这里聊的竟然是天家皇权。
宗亲王敛了敛眉目,又拿起那盏热茶,低抿了一口。
前朝众人皆认为如今王储必在大皇子与四皇子之间诞生,除了太后,没人想到这个文武力量兼备的亲王。
但即便太后有意,却并未宣之于口,因此东宫之争,至今宗亲王尚未正式入局。
阿笙细细端看着宗亲王的神色,他这下意识回避的行为让阿笙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难道殿下以为,自己在此局之中当得了那只黄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宗亲王这一次却未必能做得了那坐享其成的黄雀。
得闻这话,宗亲王的眉头几不可闻地蹙了蹙,而后抬眼看向阿笙,神色中多了几分沉寂。
“二姑娘此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