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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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剧烈的抖动,而是一种持续的、细微的、如同风中残烛一样的战栗。从他的肩膀,到弓起的脊背,再到紧紧环抱着膝盖的、细得像麻杆一样的手臂,最后是那双藏在宽大病号服裤管下、同样蜷缩着的小脚丫……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仿佛在承受着无形的、巨大的压力,不受控制地发出这种高频的、濒临崩溃边缘的震颤。
这颤抖无声无息,却比任何哭嚎都更清晰地传达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助。
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羽毛湿透,体温尽失,连哀鸣的力气都已耗尽,只剩下本能的、绝望的瑟缩。
病房里很安静。
姜凌坐在床边小凳上,目光轻柔,带着深深的悲悯。她知道,此刻的小宇已经将自己封闭起来,外界的所有靠近,都会让他感到恐惧。
姜凌想到了自己。
曾经的她,被赵红霞虐待、被人贩子殴打。
她抗拒旁人的接触,她不愿意坦露心事,她将自己藏了起来。
但和小宇比,姜凌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江守信警官解救了她,给了她父亲般的关爱;
福利院的院长与老师,给了她安稳的生活、继续完成学业的支持;
派出所同事理解她、肯定她、接纳她,扶持她走上刑侦之路。
更有那么多的好心人,帮她找到了亲生父母。
该怎么做,才能真正帮助到小宇呢?
或许,唯有爱与温暖,才能对抗恨与冰冷。
“姜警官。”
一道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姜凌的思绪。
姜凌抬起头,看到闻秀芬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姜凌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闻秀芬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压低声音道:“我炖了鸡汤,拿来给小宇补充点营养。”
姜凌想到闻秀芬曾经说过,小宇以前也不肯吃她给的东西,后来有一次饿得狠了,才吃了闻秀芬煮的面条。结果一吃面条便哭了,说出了自己的委屈。
闻秀芬身上有一股母亲般的温柔与慈爱,也许她能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
姜凌冲闻秀芬点了点头:“好,谢谢你。”
闻秀芬低下头察看小宇的情况。
看到小宇缩成一小团的模样,闻秀芬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断地往下落。
她慢慢坐在床边,尝试着伸出手,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隔着被子拍抚着小宇后背。
说也奇怪,明明先前护士靠近检查时,哪怕只是轻微的脚步声或衣料的摩擦声,都会让小宇那细微的颤抖骤然加剧,身体本能地更加蜷缩。但当闻秀芬轻轻拍抚后背时,小宇却并没有抗拒,也没有颤抖,而是慢慢睁开了眼,眼神呆呆地看着她。
闻秀芬的眼泪无声滑落,她不敢用力,只能一边轻拍,一边用最轻柔的声音低语:“不怕不怕,小宇不怕。闻姨在,闻姨在呢。”
小宇的眼神渐渐由涣散转为清明,他认出了眼前这个温柔的女人。
他停止了颤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闻秀芬那轻柔的拍打,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呢喃:“妈妈……”
这一声妈妈,轻到几乎听不见。
可是却让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李秋芸与吴建斌今晚主动要求值班,守在病房。
刚才他俩一直站在窗边。
听到小宇的这一声喊,李秋芸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无法移开视线,一直看着病床上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小宇之所以闭上眼睛,是想假装妈妈还活着,她在拍着哄他吧?
小宇,只有七岁。
正是依恋母亲、需要父母关爱呵护的年龄。
可是,他却陷入了恐怖的家庭暴力之中,被父亲的毒打吓破了胆,心理健康严重受损。
李秋芸想起了第一次接警时,她在笔录上写下“管教失当”那四个结论。
可是小宇背上那些狰狞交错的淤青、额角渗血的纱布,还有那双空洞得让人心碎的眼睛,却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她的轻率。
这还是管教失当吗?
这是暴力伤害!
李秋芸想到今天闻秀芬前来报警时,自己态度的轻慢。如果自己能够认真对待群众反映的情况,早一点出警,是不是这孩子就不会受这么严重的伤害?
李秋芸脸颊开始发烫,为自己的无知和曾经的推诿感到无地自容。
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东西在她心底破土而出——那是职业的使命感。
李秋芸抬眸看向病床边姜凌清瘦挺拔的背影。
警察职责,不再仅仅是书本上空洞的口号,不再是实习期按部就班的流程,而是眼前这个饱受摧残的孩子对母亲的呼唤,是闻秀芬一次次报警的坚持,更是姜凌不顾程序困境、力排众议的雷厉风行。
李秋芸此刻终于明白,保护弱小、打击犯罪,这才是她穿上这身警服的意义!
而此刻,同样内心无比震撼的人,还有和李秋芸一起分配到金乌路派出所的吴建斌。
他也听到了那声微弱的“妈妈”,同样被病房内小宇的惨状所刺痛。但他没有像李秋芸那样情绪外露,所有的震动都内敛在那双紧锁的眉头和复杂翻涌的眼神里。
吴建斌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姜凌身上。
姜凌的侧脸在病房清冷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沉静,但吴建斌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微蹙的眉心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惜——那是一种深沉的、感同身受的痛。
吴建斌想起了刚分到所里时,老魏和其他老民警闲聊时的话。
“嘿,姜凌那丫头在的时候,咱们所里锦旗收得都比现在多。”
“可不是嘛,那丫头眼睛毒,心又细,胆子还大。有些案子啊,看着像一团乱麻,她愣是能给你捋出个头绪来,该冲的时候一点不含糊。”
当时吴建斌只当是前辈对优秀同事的夸赞,甚至觉得有些夸张。
直到此刻,亲眼目睹了这起案件,吴建斌的思想有了变化。
食堂里姜凌瞬间警觉,主动走到警务大厅询问案情;张明辉家门口,面对程序壁垒和狡猾抵赖时,她冷静布局、急智破门;印染厂筒子楼下,她为闻秀芬正名,说沉默就是纵容。医院里、病床边,面对孩子的惨状,她那份沉静下的悲悯……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姜凌在的时候派出所收到的锦旗多?
不是因为姜凌会邀功,而是因为她能看见那些藏在“家事”、“管教”幌子下的罪恶。她所展现的,不仅仅是敏锐的洞察力,更有一种不顾一切也要撕开真相、守护弱小的勇气。
这种勇气,超越了简单的程序执行,是深植于警察血脉中的正义本能。
姜凌用她的行动,为这身警服赋予了最厚重、最滚烫的内涵。
魏长锋那句“锦旗送得少了”,此刻在吴建斌听来,不再是一句玩笑,而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
吴建斌眼神复杂地看着姜凌。
有震撼,有敬佩,有深深的反思,更有一种被点燃的渴望。
他渴望自己也能拥有那样的洞察力,那样的勇气,那样的担当。
他渴望自己也能成为一束光,照亮城市的每一个阴暗角落,让“张明辉”们无所遁形,让“小宇”们不再颤抖!
病房很安静,灯光并不明亮。
但吴建斌和李秋芸的心中,却因为姜凌的出现,被点燃了一簇明亮的火苗。
姜凌没有说教,她用行动给他们这两个初出茅庐、懵懂青涩的警校生,上了刻骨铭心、足以重塑信仰的一课。
这堂课的名字,叫做警察的职责。
看到小宇在闻秀芬的安抚下不自觉的颤抖渐渐消失, 姜凌内心略安。
姜凌轻声问闻秀芬:“闻大姐,晓月一个人在家?”
闻秀芬知道姜凌在担忧什么,微笑着解释道:“放心吧, 晓月吃过晚饭, 在家写作业呢。她现在上初中了, 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我留在这里没问题的。”
虽然知道这样有点打扰闻秀芬的生活,但眼下小宇像只受伤的小兽,只有闻秀芬在身边才能有一丝安全感,也只能先麻烦一下闻秀芬了。
姜凌道:“等小宇睡着了, 您就回去吧,这里有医生、有护士, 还有派出所警察,没事的。”
闻秀芬看向站在窗边的两名警察。
李秋芸和吴建斌都刚从警校毕业,年轻的面庞犹带着几分青涩与稚气。明明还是那两张熟悉的脸,但闻秀芬感觉他们俩的精气神和之前在派出所见的到有了很大不同。
到底是哪里不同了, 闻秀芬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李秋芸的眼神里少了迟疑, 多了锐利;
或许是因为, 吴建斌的表情里少了随意,多了几分责任感。
现在这两名警察, 让闻秀芬感觉和之前的姜凌有几分相似,让闻秀芬放心与信任, 她看向姜凌:“好,有事我就叫他们。”
姜凌站起身,走到李秋芸与吴建斌面前:“小宇交给你们照顾,请确保他的安全, 配合医生治疗,有任何情况,立刻通知我。”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两人几乎是同时挺直腰背,声音虽轻,但干脆利落,眼神里闪烁着亮亮的光芒,和先前的慢条斯理、束手束脚的模样完全不同。
姜凌微微点头,唇角浮现一丝欣慰的弧度。
她能感受到,这两个初出茅庐的警校生,已经在这场案件中经历了蜕变——他们不再只是机械地执行命令,而是真正开始理解警察这两个字的重量。
李秋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姜……凌姐,那张明辉该怎么处理?”她原本想唤一声姜老师,又觉得这样太生疏,便改成了凌姐。
姜凌的眼神冷了下来:“刑事案件立案,依法严惩。”
短短八个字,让李秋芸感觉到了姜凌的决心。遇到家庭暴力,姜凌没有选择和稀泥,而是以一种宣战的姿态在保护弱小、对抗施暴者。
吴建斌相对稳重一些,他来到派出所有段时间了,与魏长锋一起处理过几起家庭纠纷,一般都是以调解为主。现在直接刑事立案,张明辉面临的将是牢狱之灾,那孩子怎么办?
想到这里,吴建斌小心翼翼地询问:“那,小宇呢?”
姜凌的视线落在鼻息渐渐平稳的小宇身上:“会有办法的。没有父母,还有社会,还有政府。”
吴建斌与李秋芸对视一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姜凌的态度再一次告诉他们——即使发生在家庭内部,法律也不会容忍任何暴力行为的发生。而警察的职责,就是保护弱小、打击犯罪。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闻秀芬低声安抚小宇的絮语。
姜凌最后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背影挺秀如竹,步伐轻盈而坚定。
此时的张明辉,正蜷缩在派出所临时羁押室的木头长椅上。
铁栅栏外昏黄的灯泡彻夜亮着,这个不足六平米的房间里,汗臭、尿骚和劣质烟草味混杂在一起。隔壁关着个醉酒闹事的混混,每隔半小时就踹一次铁门,哐当的巨响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张明辉的脑子像跑马灯一样转个不停,有点晕。
不过就是关起门来打孩子,为什么要把他铐起来?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
明明上一次派出所民警处理方式和风细雨,既没铐他,也没关他,批评教育了一番之后就放他离开。
为什么这一次如此严肃,如此无情?
张明辉在心里不停地咒骂着多管闲事的闻秀芬,暗自琢磨着等他出去之后一定要狠狠地报复她。厂里不是一直想要他的印染提亮方法的专利吗?他就用这个要挟厂领导,把闻秀芬开除!把她赶出厂去。
一个寡妇,还带着个读书的女儿,没工作、没房子,看她怎么活!
骂了半天闻秀芬、幻想着她孤苦无依的凄惨模样之后,张明辉感觉心情舒畅了一些。可是很快,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悸——如果他出不去了呢?如果他被警察抓起来判刑呢?
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冷汗大颗大颗地自头顶冒出,顺着额角流到脸颊,再从脖子滚下来。
张明辉忽然从木椅上翻身坐了起来,拼命地给自己打气:不会的,不会的!
父亲教育儿子,警察最多就是批评两句,怎么可能会把他抓起来呢?
不都说家庭内部矛盾,内部处理吗?以前他打老婆的时候,哪一次被抓过?就算是人死了,不就是赔点钱了事吗?更何况这一次他下手有轻重,小宇肯定没有生命危险,养两天就好了,不怕不怕。
想到这里,张明辉长吁了一口气,又躺了下去。
对了,单位还要重用他呢,一定会想办法捞他,不可能放任他被警察处理。
临时羁押室很热、很闷,长椅很窄、很硬,张明辉躺了一下,背后热得冒汗,又坐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张明辉眼前忽然闪过姜凌那双凌厉的、喷射着怒火的眼睛。
对了,张明辉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不安。
因为这双眼睛,太亮了。
就仿佛是暗夜里的光束,照亮了他心底那藏得很深、很深的阴暗。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警察,让张明辉害怕。
次日清晨,当警察打开铁门时,张明辉的背心已经湿透。
他被带进询问室,看到坐在铁桌对面的姜凌时,昨晚的心悸再一次出现。
“警察同志,我真就是教育孩子。”张明辉搓着手,喉结上下滚动,“棍棒底下出孝子,老祖宗都是……”
“张明辉!”
姜凌“啪”地一声,将医生的伤情鉴定报告甩在桌上。
“小宇的后背与前胸伤痕累累,有皮带扣的矩形淤血,衣架挂钩的弧形挫伤,还有拇指大小的圆形烫伤。医生共数出27处新旧伤痕,3处陈旧性骨折。你说这是教育?我看这是虐待!”
看到伤情鉴定报告,张明辉眉心直跳。听到“虐待”这两个字,他的面孔抽搐了一下,看着有几分恐怖。
他急切地往前一扑,整个人的上半身恨不得扑到了桌面上:“不可能,那是我儿子,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可能会虐待他呢?”
魏长锋上前一把按住他肩膀:“老实点!”
张明辉死死抓住魏长锋的手:“魏警官,你是知道我的,小宇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会虐待他呢,是不是?我是个读书人,知道严是爱、松是害的道理,从小就严格要求小宇。我……我就是气狠了下手没个轻重,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魏长锋皱眉,甩开张明辉的手,冷着一张脸:“上次批评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认错态度良好,可是结果呢?不到两个月,你又打孩子,把孩子差点打死了!”
张明辉知道魏长锋面恶心软,忙哀求道:“是是是,是我错了,我改正得不够好。这一次我接受批评,接受教育,接受你们的监督,保证决不再犯。”
魏长锋看向姜凌。
姜凌眸光冷冽,声线清晰:“虐待儿童罪,刑事立案,致重伤可处2-7年有期徒刑。”
张明辉的脑袋“嗡”地一声响。
刑事立案?
昨晚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慌忙为自己辩解:“警察同志,我真的只是气得狠了下手没个轻重,我保证改!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好好管教孩子。我小时候,我爸就是这样教育我的,家里的烧火棍,我爸都打断了好几根,所以我才能够从小山村里出来,考上大学当上技术员,对不对?”
姜凌没有说话,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魏长锋却气得一跺脚:“你爸打你,所以你就打儿子?这是什么道理!我告诉你,你现在认错已经晚了!小宇身上新旧伤痕叠加,多处陈旧性骨折可以证明你持续性、经常性地对他施加虐待行为。我们派出所认为你涉嫌虐待罪,已呈请刑事立案,将转交市局刑侦支队处理。”
张明辉再不懂法,也知道刑事立案、移交刑侦支队处理不是件好事。
他再也顾不得形象,整个人滑倒在地,一把抱住魏长锋的大腿,号啕大哭起来:“不行,不行!我只是打儿子,又没打别人,怎么就虐待了?魏警官,你们不能不管我啊,我没犯罪,我没犯罪!”
魏长锋扯了半天,也没扯开张明辉的手,急得脑门子也有些冒汗。
张明辉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始卖起惨来:“小宇的妈妈去世得早,我心情不好,我承认,我喝了酒有些控制不住力道,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喝酒,也绝对不会再打孩子,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儿子,好好和他讲道理,绝不碰他一根手指头,好不好?”
张明辉的哭喊声在询问室里回荡。
“小宇妈妈是怎么死的?”
姜凌的话,让张明辉的哭喊戛然而止。他目光闪烁,气焰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病,生病。”
“什么病?”
姜凌的声线依旧稳定。
张明辉慌张改口:“摔,摔伤了。”
姜凌再问:“摔在哪?在哪里摔的?在哪家医院治疗?”
张明辉忽然就耍起赖来:“你们问这个干什么?小宇妈妈去世我也难过,但生活还得继续啊。我承认,先前对小宇不够好,但我是他唯一的亲人,我一定会承担起做父亲的责任,将他抚养长大,教他好好读书,将来成为一个对社会、对祖国有用的人。你们要是把我抓起来了,小宇怎么办?难道把他送孤儿院吗?小宇胆子小,我怕他受欺负,我不放心!”
这套说辞,是张明辉的杀手锏。
如果抓了他,小宇谁来管?哪个警察愿意接手这么繁琐复杂的案子?
姜凌缓缓站起身,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锋利似刀。
张明辉趴在地上,仰望姜凌,不知道为什么呼吸一滞,感觉自己像一只蝼蚁。
姜凌语速很慢:“张明辉,你看着我。”
张明辉张着嘴巴,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姜凌。
姜凌道:“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一样读书、考警校、当警察。在畜生一般的父亲身边长大,还不如交给社会抚养。至少,不会每天提心吊胆,不会挨饿关禁闭,不会遍体鳞伤,不会身心受创!”
张明辉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警察竟然在福利院长大。
他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派出所询问室那扇简陋的木门在身后关上, 姜凌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楼走廊的尽头,那两盆熟悉的茉莉花被新同事照顾得很好,枝叶绿油油的, 洁白的花朵在枝叶间绽放, 香气四溢。
晨起的阳光照过来, 正投在那两盆枝繁叶茂、花开灿烂的茉莉盆栽上。
也温柔地披洒在忙碌一夜没有休息、满身疲惫的姜凌身上。
阳光并没有驱散姜凌心头那沉甸甸的寒意。
说实话,面对这样的家庭暴力案件,姜凌心里没底。
虽然刚才姜凌说得斩钉截铁,但她知道我国司法实践也是在不断完善与发展的,现在想真正严惩张明辉, 困难重重。
在现在的法律背景之下,虐待家庭成员定罪门槛高、量刑起点却很低。情节恶劣的, 处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只有引起被害人重伤、死亡的,才会处两至七年有期徒刑。
什么是情节恶劣?在取证困难、鉴定标准落后、孩子无法清晰指认的情况下,认定难度很大。像小宇这种心理创伤,根本不会被法庭采纳。
法官可能会认为孩子需要抚养, 过分惩罚父亲对孩子不利;或者在当时“家是法外之地”思想影响下,法官会认为父亲管教孩子下手重了一点是家事, 应以批评教育为主。
张明辉是小宇唯一监护人, 这既是魏长锋先前处理方式温和的原因,也有可能成为法官、检察官、社工的顾虑:把父亲重判或者关押, 孩子谁来养?
送福利院?九十年代的福利院条件差、人满为患,更没办法提供良好的心理康复环境。送亲戚?张明辉从鄂省调过来, 他的亲戚多在外省,关系复杂且经济普遍不宽裕,谁会愿意承担一个才七岁孩子的抚养责任?
更重要的是,张明辉太会演!
刚才在询问室里姜凌就发现了, 他虽然是读书人,但关键时候很能放下身段,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魏长锋大腿哀哀哭求,言辞恳切、句句走心,任谁听了都会动容。
他若是在法庭痛哭流涕,表示“这是一时冲动”、“后悔莫及”、“都是为了孩子好”、“保证以后不打”,很容易被法庭采信为“悔罪表现”和“教育改造可能性大”,从而作为从轻或减轻处罚的依据。
就算闻秀芬与邻居们上庭作证,指认张明辉长期对小宇施加虐待,那又怎样?七岁的孩子容易受暗示,或者因为恐惧表达不清,只要毛巾厂领导出面保张明辉,教唆小宇翻供……
想到这里,姜凌心里很不是滋味。
警察能够做的,只是立案侦查、寻找证据,提交检察院,最终张明辉会怎么判决,并不是警察说了算,更不是姜凌一个人说了算。
到底应该怎么办?
姜凌的目光落在那两盆茉莉花盆栽上。小小的花朵,娇怯怯迎着阳光绽放,美得柔弱、美得圣洁。
儿童,是祖国的花朵。
这句话,不应该只是一句口号。
“姜凌!”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将姜凌从沉思中唤醒。
姜凌顺声望去,是郑瑜。
郑瑜跳下车,快步向她走来。利落的短发随着步伐微微晃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凝重和怒火。
她身后跟着两名便衣警员,同样步履匆匆。
“郑瑜。”姜凌迎上几步。
“张明辉虐童案我接手了。我刚从医院过来,小宇情况不容乐观。具体情况,你给我详细说说?”郑瑜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锐利扫过警务大厅,仿佛想要用眼神寻找并杀死那个把小宇打到自闭的畜生。
郑瑜已经结婚生子,儿子今年两岁,正是母性最浓的时候,最看不得小朋友被欺负。这个案子姜凌刚报上去,她便义愤填膺,主动请缨揽了过来。
姜凌言简意赅,用最简单的语言复述了虐待的事实、小宇的状态、张明辉表演出来的“悔恨”,以及他父亲也曾暴打年幼时的他、对妻子去世原因前言不搭后语。
“畜生!”郑瑜听完,几乎是咬着牙根迸出这个词,母亲的本能和警察的职责让她胸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把孩子打成这样还说是管教?一会说他妻子生病,一会又说摔伤,简直是……”她猛地顿住,抬眸看向姜凌。
两人视线相对,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异口同声地说:“死因存疑!”
一想到张明辉身上极有可能背负命案,郑瑜后背有些发寒:“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姜凌,犯罪心理这一块你比较专业,你帮着分析分析吧。”
作为重生者,姜凌比任何人都明白家暴的可怕。
她见过太多的罪犯档案,往往家庭内部的伤害,更深、更重、影响更久远。
“郑瑜,先把张明辉先带回去吧,你等下来我办公室聊。”姜凌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我们一起商议,看看下一步侦查计划怎么走。”
郑瑜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此刻郑瑜和姜凌的思路出奇的一致——必须严惩张明辉,保护好小宇。哪怕取证困难,哪怕费神费力,也一定要将张明辉查到底。
心理画像小组办公室。
姜凌和李振良等人围在黑板前讨论着张明辉虐童案。等到郑瑜过来,姜凌的思路已经整理得比较清晰了。
破了6·24小巷杀人案之后,姜凌与郑瑜关系越来越亲近。
晏市公安局女性警察占比较小,姜凌与郑瑜能在这个男性为主的系统里脱颖而出,靠的是一股子拼劲。
因此两人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郑瑜一进办公室,姜凌便冲她招了招手:“郑瑜你来,我们刚刚正在讨论张明辉虐待亲生儿子的犯罪动机。”
郑瑜爽朗一笑:“我懂。三定侦查法第一步嘛,定性质。”
姜凌站在黑板前,指着刚才探讨留下的关键字解释:“对亲生儿子实施如此凶残的虐待,无外乎是以下四个动机。”
“第一,严重的情绪失控和攻击性转移。这种人往往是生活不如意者,他们将负面情绪发泄在更弱者身上,比如妻子、孩子。”
“第二,极端的控制欲和扭曲的权威感。这种人往往将儿子视为私有物,儿子稍有反抗便会使用强硬手段进行镇压。”
“第三,可能的代际创伤。这种人往往有一个不幸的童年,经受过来自父母或其他长辈的暴力,有样学样,习惯性使用暴力作为控制手段。”
“第四,怨恨转移。这种人往往因为憎恨而心理扭曲,将这种不满、仇恨投射到孩子身上。”
郑瑜点了点头:“你分析得挺全面了。我看张明辉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这四种动机的混合体。第一,他是一个失败者。你想,他要是在原来的单位混得好,也不会调到一个快要倒闭的毛巾厂来。”
李振良“嗯”了一声,“对啊,牡丹毛巾厂以前虽然很有名,但这几年效益越来越差,仓库里堆积了一大堆存货卖不出去,工人都担心下岗呢。这个时候张明辉调过来,说是说有专利、受重用,但真实情况谁知道呢。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以前在鄂省江城市红星毛巾厂,那可是个有近万名工人的国营大厂,比咱们市这个要有实力多了。”
郑瑜很喜欢姜凌这个小组的讨论氛围,兴致勃勃地指着第二条犯罪动机继续发表个人意见:“这点很明显。张明辉才调过来不到半年,邻居就两次报警,他长期虐待小宇,惩罚手段既有殴打,也有饿、禁闭,控制欲太强。”
姜凌点了点第三条:“张明辉亲口说过,他小时候父亲经常打他,打断了几根烧火棍。唉,这是暴力的代际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