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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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瑜重重地拍着黑板:“前面三点相对容易取证,小宇身上的伤痕、邻居的证词、闻秀芬的两次报警记录,这些都能证明张明辉存在以上犯罪动机。就是这第四点,想要证实张明辉憎恨妻子,并将这份憎恨转移到小宇身上……”
说到这里,郑瑜摇了摇头:“难!难啊。”
刘浩然也跟着摇头:“是啊。跨省取证,再加上张明辉妻子已经去世两年多,恐怕连找个证人都难,怎么搞?”
周伟沉吟道:“跨省取证虽然流程复杂,但只要我们决心大,让钟局出面协调,也不是不行。就是张明辉妻子的死因……虽然我们都认为存疑,但两年过去,尸体已经火化,房子也退回原单位,人证、物证都麻烦。”
郑瑜咬了咬牙:“再麻烦,也得做!前面三点,就算我们提供足够的证据,只要张明辉认罪态度良好,法庭也可能会因为他是小宇的唯一监护人而从轻处分。只有这第四点,只要我们能够证明张明辉不仅虐待小宇,还打死了小宇的妈妈,两罪并罚,这个畜生才能得到严惩,小宇才能健康成长。”
此时此刻,姜凌内心升起一种“同频共振”的默契感:“张明辉家暴成性,我也高度怀疑其妻死亡是家暴升级的谋杀,必须全方位深挖!”
郑瑜抬头看向姜凌,眼中光芒闪动:“跨省取证,我来!上次抓李强那小子,我跑了一个多月,有经验。”
最困难的任务,被郑瑜主动接了过去,姜凌真的很感动。
谁说女子不如男?
谁说女性成家、生了孩子之后就会工作能力下降、工作热情不再?
姜凌没有将这份感动宣于口,而是抬起右手,轻轻放在郑瑜肩头:“来,我们接下来定范围。”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微微压力,以及姜凌手上的体温,郑瑜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发热,很感动。
郑瑜知道,姜凌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连握手都很抗拒。
可是现在,姜凌主动触碰了她的肩膀。
这是不是代表,姜凌已经当她是朋友了?
郑瑜眨了眨眼,将莫名涌上来的泪意压了下去,咧嘴一笑:“好,我听你的。”
姜凌对李振良说:“我说,你来记。”
李振良忙不叠点头,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侦查重点一,邻居及熟人走访。重点查找张明辉是否有长期家暴史?以前夫妻争吵模式?是否有邻里目睹或听到异常动静?尤其是他妻子安小慧死亡前后的情况。”
“侦查重点二,安小慧死亡案卷复查。调阅当时的法医鉴定报告、现场勘察记录、证人询问笔录。寻找与意外死亡不符的疑点,如果是摔伤,那就重点查身上有没有陈旧伤、有没有不符合坠落角度的伤情,或者邻居证词矛盾点。郑瑜,这是关键突破口。”
郑瑜重重点头:“好。”
姜凌继续说:“侦查重点三,张明辉的个人背景和社会关系调查。包括他在红星毛巾厂的工作状况、经济压力、是否有酗酒或者赌博等恶习、与安小慧娘家的关系、有无感情纠纷或第三者。”
说到这里,姜凌叹了一口气:“可惜,时间过去太久,没办法深入勘查当时张明辉过去的住所。”
刘浩然插了一句嘴:“也不一定。张明辉调到晏市不到半年,他当年在红星毛巾厂分配的房子说不定还没人住呢。毕竟他们家死了人,其他人可能会嫌晦气?”
姜凌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刘浩然说得对,说不定真有这种可能。郑瑜你到了江城那边之后问一问,如果张明辉当时的房子还没人住,那就寻找一下可能被掩盖的暴力痕迹,比如墙面粉刷掩盖的血迹点、被移动的家具痕迹、被丢弃的沾血物品等,另外,还检查是否有隐藏的暴力工具。”
听到这么详细的侦查重点,郑瑜真是心服口服:“好。”
姜凌眼神坚定:“你放心,我会根据张明辉的供词行为模式、成长背景等做出更详细的心理评估,预测他可能的隐藏点、思维漏洞和潜在犯罪动机。我们随时联系,为寻找安小慧死亡真相一起努力。”
郑瑜一边快速记着要点,一边点头,眼神越来越亮,思路被姜凌的分析梳理得异常清晰:“明白了!走访和旧案复查我带队负责。物证勘查交给技术大队。小宇的伤情和可能的旧案法医疑点,我立刻联系法医中心……”
姜凌忽然心中一动。
破案需要能力,更需要信念,尤其对于这类需要极度耐心和同理心的家暴案件。
或许,她可以通过这个案子培养更多女性警察。
她看向郑瑜:“这次案子涉及未成年人、女性权益、取证需要极大的耐心,我想带个新人。”
郑瑜有些意外:“谁?”
姜凌说:“金乌路派出所的李秋芸。她思路清晰、逻辑性强、行事不急不慢,是个好苗子。”
郑瑜看向姜凌,刹那间的眼神交流之后,她很快便理解到了姜凌的用意。在这个男性占绝对多数的领域,优秀女性同袍间的信任与托举格外珍贵。
“好!”郑瑜干脆地拍板,“既然你觉得她不错,那肯定值得培养。我跟雷队打个招呼,让她跟着你做前期材料收集整理和调查走访。你多带带她,别怕辛苦。”
“放心。”姜凌点头,“我们开始行动吧。为了小宇,也为了安小慧。虽然安小慧没有机会发出求救声音,但我们不能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家暴之中。”
郑瑜抬起右手。
姜凌也随之抬起右手。
“啪!”一声清脆的击掌声之后,两人视线相对,灿然一笑。
随后,两道默契的身影迅速分开,各自奔向行动的方向。
江城的风带着长江水特有的潮湿气息, 吹拂着郑瑜的短发。
她站在红星毛巾厂那栋灰扑扑的家属楼下,抬头望向楼顶。
这里,曾经是张明辉与安小慧居住了六年的地方。
很可惜, 他们曾经居住的房子已经易主。
红星毛巾厂住房紧张, 即使房子主人死于非命, 也不能阻止新主人的入住。只不过重新装修了一番。
这栋单元楼是老式五层砖混结构,上人屋面。
楼顶天台生活气息很浓,有水箱、晾衣杆、种了各种蔬菜的泡沫箱子。沿着四周,还有一圈矮墙,大约90公分高度, 齐腰。
——那里曾是安小慧生命的终点。
张明辉在说谎,安小慧既非病亡, 也不是摔伤,而是死于坠楼。
案卷、证词、现场数据……所有证据都指向自杀。
现场勘查记录显示,顶楼平台边缘有死者攀爬痕迹,楼下水泥地一滩凝固的血迹, 法医鉴定结论“符合高坠伤致死”。
当时的询问笔录里,邻居们众口一词提到安小慧“情绪低落”、“精神恍惚”、“夫妻经常吵架”。
安小慧被形容成一个不堪生活重负、绝望跳楼的女人。
了解得越多, 郑瑜的心像压了块石头, 越来越沉。
她找到了当年第一个冲上楼顶的邻居王大爷。
老人提起那天,浑浊的眼里还带着惊恐:“造孽啊!那么小的娃儿, 哭得撕心裂肺,被他爸死死抱着, 拼命朝着安小慧跳楼的位置喊:妈妈,不跳!不跳!张明辉那会儿脸色煞白,浑身都在抖,嘴里念叨着‘都怪我, 没看好她’。”
王大爷顿了顿,压低声音:“小宇那孩子眼神不对,完全是吓傻了。你想想,他当时才五岁,小慧怎么就忍心,在那么小的孩子面前跳楼呢?唉!”
“妈妈,不跳!”这句五岁孩童绝望的哭喊,像一根刺扎在郑瑜心上。
同为女性,同为母亲,郑瑜对安小慧的死亡充满同情。她是带着疑问过来取证的,即使现有证据都表明安小慧是自杀,但郑瑜却认为安小慧跳楼绝对不是主动。
邻居们都说安小慧性格温柔,对小宇极为爱护,是个好妈妈。一个爱孩子的母亲,面对意外发生在眼前,本能地都会遮住孩子的眼睛,生怕吓着他,怎么可能当着孩子的面跳楼自杀。
她难道不知道,这会对孩子的心理将造成严重的伤害?这份伤害,将永远伴随孩子的一生!
即使安小慧真的绝望到了极点,不管不顾地翻过天台矮墙跳下,才五岁、根本不知道跳楼代表死亡的小宇,正常的反应是拼命呼喊“妈妈”或者单纯的惊恐尖叫,不可能那么清晰地喊出“妈妈,不跳”。
郑瑜走上家属楼顶楼平台,沿着平台边缘那一圈矮墙,弯着腰,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搜寻着。
矮墙外沿布满灰尘和苔藓,但在靠近安小慧“攀爬”位置的内侧下方,郑瑜发现了几处异常擦痕。
两道竖向擦痕贴着墙,下深上浅,旁边沾着些已经氧化发黑的血迹。
一片横向擦痕沿着矮墙上方分布,范围极广,血痕犹在。
郑瑜和同事仔细核对,一致认定竖向擦痕应该是腿部紧贴矮墙,在外力的推动下刮蹭所造成,而那一片横向擦痕则是后腰抵墙反复摩擦所致。
如果安小慧是自杀,那她的姿态应该是双手撑在矮墙上方,翻身跃下。
绝不可能是双腿紧贴墙边,慢慢由下而上发力,更不会后腰抵在墙上擦出一大片痕迹。
这说明,安小慧并非自杀,而是被人大力推下。推下之前,两人还曾暴发过激烈的冲突。
郑瑜立刻联系当地警方,要求重新调阅当年封存的法医物证报告。在厚厚的报告附录里,她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在安小慧的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少量不属于她本人的棉质纤维和微量皮屑,她的右手腕有一处不易察觉的、方向奇特的皮下淤青,形态像是被人用力抓握扭拧所致。
当时的结论是“可能与坠落前夫妻争执有关”。
是了,张明辉面对警察询问时痛哭流涕,不断忏悔着不该因为安小慧精神混乱而发生争执。
因此,安小慧身上的伤、指甲里的纤维与皮屑,都是夫妻争执造成的。
张明辉巧妙地打了个时间差。
他与安小慧的确发生过激烈的争执,但绝非头一天晚上,而是坠落之前那几分钟。
郑瑜站在天台,与同事反复比对擦痕,推演当时场景。
——顶楼天台,张明辉暴怒失控,对安小慧施暴。两人面对面而立,张明辉将安小慧死死摁在矮墙之上。安小慧挣扎反抗,指甲抓伤了张明辉,留下了纤维和皮屑,在极度惊恐和绝望中,安小慧被推下楼去。
而小宇,目睹了这一切。
他那个时候只有五岁,还不懂事,可能在张明辉有意的引导之下,比如他一边推搡一边大喊:你跳啊,跳啊!
小宇因此才会发出了凄厉的呼喊:妈妈,不跳,不跳!
张明辉迅速伪造出自杀现场,抱住目睹一切、惊吓过度、嘴里不断喊着妈妈不跳的儿子,开始了他的“悲痛”表演。
想到这里,郑瑜抬头看向江城那灰蒙蒙的天空。
她已经有所发现,姜凌呢?
此刻的姜凌,正在牡丹毛巾厂的会议室。
姜凌端坐在会议室略显掉漆的木制椅子上,眼神平静,看着对面几位毛巾厂的领导。
李秋芸与李振良一左一右地坐在姜凌身侧。
李秋芸没想到自己能够与姜凌一起办案,心中涌动着难言的兴奋与激动,努力保持着与姜凌一致的沉稳,但抿紧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笔尖,还是泄露了那份初出茅庐的紧张。
技术科陈科长是一个头发稀疏、眉头紧锁的中年男人,正在大倒苦水:“姜警官,您问的张明辉这个专利,唉,怎么说呢?新型高效印染固色提亮工艺的确实不错,成本降了,色泽饱和度提上去了,用在婴幼儿毛巾上,概念特别好,订单接到手软。”
保卫科万明万科长补了一句:“所以,厂里引进张明辉这个人才,是非常正确的。你们警方能不能不要老揪着他打孩子那事?我们厂能不能转亏为盈,就得看这个专利的应用……”
陈科长端起搪瓷缸灌了口浓茶,打断了万科长的话:“专利是好,但问题也大——染料稳定性不行。这毛病像个跛子腿,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利索过。”
负责产品质量管理的焦副厂长也接口,语气中带着焦躁:“生产线卡死在这儿!做出来的样品批次良莠不齐,鲜艳的颜色没几天就开始泛旧、变色,消费者投诉一堆。张明辉,他现在是项目负责人,带着团队搞了三个月的技术攻关。钱花了,材料废了无数,收效?微乎其微!进度一拖再拖!”
焦副厂长烦躁地用指关节叩了叩桌面,“我们头痛啊,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打出的‘婴幼儿级安全亮彩’的牌子就要砸了!”
姜凌微微颔首,声音清晰平稳:“陈科长,您刚才说染料稳定性问题从开始就有没利索过,意思是专利申请之初的技术方案里,染料稳定性本身就是个未能解决的缺陷?”
“倒也不能这么说,”旁边一位年纪更大些、戴黑框眼镜的技术骨干,车间主任钱工插话,他翻着一叠陈旧的项目申请书复印件,“方案本身很精妙,想法是大胆的。但……怎么说呢?理论完美,可实验没彻底完成闭环。”
钱工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焦副厂长。
李秋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眼神,迅速在笔记本上记下关键词:方案精妙,理论完美,实验未闭环。
——问题是,这样的专利,是怎么通过申报的?
姜凌迅速发现了问题所在,眼神一凝:“您的意思是,这项被誉为改革核心、带来巨大经济效益的技术,带着一个未被充分验证和解决的致命缺陷就上市了?而它的发明者张明辉,迟迟解决不了这个当初可能就存在的问题?”
会议室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几位领导的脸色都有些微妙,像被戳破了某种不愿明说的真相。
“这个……张工确实很努力。”陈科长试图为下属挽回一点面子。
姜凌不置可否:“能给我们看看张明辉当年的初期实验记录吗?尤其是关于染料稳定性的那部分原始数据和分析。”
技术科的人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钱工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有是有,不过你们看得懂吗?”
姜凌微笑:“给不给得出,是你们的问题。看不看得懂,那就是我的问题了。”
等了十几分钟,钱工拿着一个硬壳文件夹回到会议室:“喏,资料都在这儿了。”
姜凌戴上随身带的白色棉布手套,小心地接过。
翻开纸页,映入眼帘的是工整的实验数据记录,各种原料配比、反应时间、温度曲线图。
姜凌的指尖滑过一行行数据,很快注意到一个关键点。
这些数据中,关于染料稳定性的加速老化测试结果一栏,充斥着大量“待优化”、“波动较大”、“需进一步验证”的潦草备注,有些关键数据点甚至被刻意用红笔圈出并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这完全不像一个为生产做好充分准备、成熟核心技术的实验报告。
“秋芸,”姜凌指着那红圈的问号,“你看这里,这种核心指标出现如此明显的不确定性和待解决标记,在专利已申报成功并急于投入生产的情况下,意味着什么?”
知道姜凌这是在指点自己,李秋芸凑近仔细查看:“意味着……技术本身根本没有最终完善?或者,带头人自己都没搞明白某些关键步骤?”
姜凌没说话,眼神深邃了几分。
她合上文件夹,转向钱工:“钱工,您对张明辉的技术能力怎么看?或者说,从专业角度出发,您对这些实验记录有什么看法?”
钱工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焦副厂长。
焦副厂长没好气地说:“你看我做什么?警方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钱工压低声音道:“张明辉这个人吧,脑子活络,很会来事,搞项目争取资源,跑关系是把好手。可要说真正静下心来啃硬骨头,搞这种需要极其严谨、反复试错、甚至有点天才般灵光一闪的基础化学研究……”
他摇摇头,意味深长地说,“不太行。他的实验记录数据看着挺漂亮,但遇到问题却迟迟没办法解决,总感觉少了份踏实,不像一个扎扎实实做科研,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一步步试错、一步步解决的纯粹实验过程。”
李秋芸飞快地记录着。
技术型人才,却脑子活络擅长跑关系?
数据做得漂亮是什么意思?
不踏实、不纯粹——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句好话。
结束对毛巾厂领导的访谈,姜凌回到办公室。
刚刚落座,就接到郑瑜打过来的电话。
“姜凌,有重大发现。”
郑瑜的声音通过长途电话线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愤怒。
她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地将江城之行的重要发现一一阐述:小宇那句关键哭喊的潜在含义、矮墙内侧、上沿的异常擦痕、指甲缝里的异物纤维和皮屑、手腕的扭伤淤青、以及邻居王大爷的描述。
“表面是自杀,但处处透着谋杀的痕迹!张明辉在撒谎。安小慧根本不是自杀,极有可能被张明辉暴力殴打、控制,在挣扎反抗和极度恐惧中,被他推下或者失足坠楼,而小宇……是目击者。”
姜凌沉默数秒之后点头道:“明白了。异常擦痕、指甲异物、手腕淤青、小宇的呼喊……这些都是关键物证。郑瑜,你做得很好。”
“接下来怎么办?”郑瑜急切地问,“这些物证,还有小宇……”
“我马上向钟局汇报,与江城警方协查办案。物证立刻申请复检,重点比对指甲缝纤维与张明辉当时所穿衣物材质,矮墙异常擦痕与血迹形态拍照固定,请权威法医重新鉴定。”
姜凌的指令清晰而明了:“至于小宇……他目睹的恐怖记忆被深深压抑,成了心理创伤的根源,也是张明辉虐待他的导火索之一。那句‘妈妈,不跳’,证明他看到了关键一幕。现在,我们需要儿童心理专家介入,用最温和、最专业的方式,尝试引导他回忆那个片段,这可能是最直接、也最有力的证词。”
“好!江城这边我盯着物证复检和现场证据固定。”郑瑜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姜凌的肯定和明确的思路让她信心倍增,“小宇那边……”
“小宇交给我。”姜凌的声音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郑瑜感觉与姜凌合作真是愉快,主动询问:“你那边查得怎么样?”
姜凌目光投向摆在桌上的会议纪要:“有个疑问,想请你帮忙查一查。”
郑瑜干脆利落回应:“没问题,你说。”
姜凌将今天与牡丹毛巾厂领导的访谈简明扼要地说了出来,直接讲出自己的推测:“张明辉并不是技术型人才,我怀疑他的专利有猫腻。”
郑瑜反应很快,不由得惊呼出声:“你怀疑……他剽窃别人的成果?”
想到自己走访收集来的信息,电话那头的瑜恨得牙痒痒:“那他肯定是剽窃了安小慧的成果!”
姜凌刚接触这个案子的时候,以为能忍受张明辉家暴的妻子会是个性格柔弱、没有经济来源的家庭主妇,可是一查档案,才知道自己低估了安小慧。
安小慧毕业于江城工业大学化学系,而张明辉不过是名普通的技校生。仅从学历与专业背景来看,安小慧算是低嫁了。
因此,一看到张明辉的实验记录,姜凌便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张明辉剽窃了安小慧的研究成果,这或许便是安小慧死亡的真正原因。
姜凌问:“郑瑜,红星毛巾厂的人怎么评价安小慧和张明辉?”
郑瑜语速很快、表述清晰:“安小慧是江城工业大学化学系的高材生,毕业分配到红星厂,妥妥的技术型人才。她出身书香门第,性格文静、家教很好,特别有书卷气。她的老同学说她当年特别关注纺织染料技术,尤其是环保无毒这个方向,是她的梦想。安小慧性格有点理想主义,但在专业上是公认的高天赋,对色彩和化学反应的感知力非常惊人。相比之下……张明辉?”
郑瑜哼了一声,带着一丝不屑:“只是同厂的普通技校生,业务能力平平,最擅长钻营搞关系。要不是因为运动期间安小慧的父母家人全都被下放,她怎么也不可能嫁给张明辉。”
姜凌问:“张明辉平时对安小慧怎么样?”
因为愤怒与同情,郑瑜的声线有些不稳:“很差!按理说,安小慧比张明辉学历高、工资高,但因为张明辉这个人利用了安小慧的单纯,把她控制得死死的。刚认识的时候,张明辉被安小慧的才华和气质吸引,展开热烈追求。安小慧涉世未深,再加上家人大都在国外,便和张明辉结了婚。”
“我听安小慧的同事说,两人刚结婚的时候张明辉还算收敛,但很快就显露出极强的控制欲,不仅干涉安小慧与朋友的来往,还频繁查岗、查看她的笔记,贬低她的所有研究成果。说她的研究是书呆子的空想、不切实际、浪费钱,还故意夸大自己的功能,说没有他帮忙疏通关系,安小慧什么都不是。”
“安小慧的工资收入全由张明辉代领,而且还严格控制安小慧个人开支,包括购买专业书籍、小型实验材料等,一点点小事,像什么饭菜不合口、家务没做好、他工作不顺,张明辉就会爆发激烈的愤怒,摔东西、砸门、用极其伤人的言语辱骂安小慧。”
“在安小慧据理力争,或在安小慧工作表现好过他时,张明辉会出现猛力推搡、抓手腕导致淤青、抽耳光等行为。之后威胁安小慧,说她要是敢说出去,他就闹到人尽皆知,让小宇知道她妈妈是个到处勾引男人的婊……”
话太脏,郑瑜没有说下去。
姜凌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家暴,真的很可怕。
先呵护,再贬低,然后控制,最后升级成暴力。
偏偏安小慧是知识分子,性格单纯,要面子、重感情,因此才能会张明辉拿捏得死死的。再加上安小慧的亲人在大运动期间死的死,走的走,她一个人孤立无援,没有娘家人撑腰,这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同为女性,在江城调查走访的郑瑜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气,滔滔不绝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最可恶的你知道是什么吗?张明辉真是表演型人格,在厂里他人前扮演好丈夫,给安小慧送饭、洗衣服、说自己一定要搞好后勤支持她的工作,可是背地里却私下散播各种负面评价,说安小慧搞研究太投入不顾家,一天到晚精神紧张,不做家务不管儿子,降低大家对安小慧的同情度。”
太憋闷!
姜凌不想再听下去,将话题转到专利上:“专利发明的时间点呢?有没有调查核对?”
郑瑜秒懂:“对呀,专利发明的时间和安小慧出事时间高度吻合!而且,她出事前几天,张明辉突然被调入红星毛巾厂的关键技术岗位,据说就是带着核心成果来的。”
太巧合了。
姜凌的心猛地一跳。
她脑中瞬间想起刚才在实验记录上看到的拘谨字迹、那些刺眼的红色问号、钱工话里对张明辉技术能力“浮夸”、“欠扎实”的负面评价,以及安小慧的学术理想和惊人的化学天赋。
一个冰冷的、令人愤怒的结论瞬间在两位经验丰富的女警官心中清晰成形。
郑瑜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必须查他!”
姜凌的内心涌上一股巨大的悲哀情绪,她在为安小慧感到悲哀。
张明辉剽窃了安小慧尚未完成的、足以改变行业的核心构想和半成品成果,长期家暴安小慧,把她的死亡伪造成意外,然后拿着这沾血的专利摇身一变成了专家!
如今这困扰牡丹毛巾厂里的技术难题,恰恰是张明辉无能、心虚、无法真正理解甚至完成妻子遗作的铁证!
技术剽窃。
虐待儿童。
必须严查张明辉!
姜凌今天奔波了一整天, 直到傍晚才回到办公室。
犯罪心理画像小组的办公室里,小组成员们坐在会议桌旁,都在等着姜凌讲讲今天的收获。
李秋芸也端正坐在李振良身旁, 姿态稍有些拘谨。
她被临时借调到了晏市公安局, 全程参与张明辉虐童案。走访、调查耗时耗力, 但李秋芸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因为她知道,这是一个提高办案水平的绝佳机会。
姜凌将一份咨询报告放在桌面,声音略有些嘶哑:“大家,先看看这份报告地吧。”
这是一份专业的心理咨询报告, 由省城知名儿童心理专家秦凝云撰写。
姜凌今天带小宇前往省城完成了一次心理治疗。
而为了得到这份报告,姜凌做了很多众人看不到的努力。
心理治疗在九十年代还属于新鲜事物, 只有省人民医院设有心理咨询室与专业医生。从晏市到省城,车程需要三个多小时。而小宇,除了闻秀芬,抗拒任何人的靠近。
闻秀芬曾经历过家暴, 因为自己淋过雨、受过罪,所以当遇到同样遭受家暴的小宇时, 闻秀芬坚定地站了出来, 保护他、呵护他,想让他健康成长。
当姜凌询问闻秀芬, 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前往省城,带小宇接受心理咨询与辅导时, 闻秀芬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闻秀芬照顾小宇,并非责任,也不是义务,而是一种善良。
她是牡丹毛巾厂的工人, 脱产带小宇去省城,算出差,算请假,还是算旷工?
姜凌当然不能让善良的人吃亏。
姜凌与厂领导多次协商,最后终于达成一致意见。
——在张明辉案件审理结果出来之前,由闻秀芬抚养小宇,并从张明辉的工资收入中支取一部分充当小宇的营养费、治疗费。
——像今天这样的带小宇到省城进行心理治疗,厂里给闻秀芬算出差,给予一定的差旅补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