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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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志荣苦笑:“他出来就是想挣钱的,家里爷爷还等着他寄钱回去看病呢。老家?穷山沟,回去干啥?他应该没走远吧,身上没钱,能去哪?要不就是在城里哪个工地打零工,或者睡桥洞吧。”
他提供的信息很有限,但提到了“爷爷在老家”,这算是个线索。
从毛志荣这里出来,刘浩然立刻联系了贺凯,通报了毛大力的老家地址,要求他协调当地派出所协查毛大力是否返乡,并留意长途汽车站发往云岭林江方向的车次。
“重点还是狗和板车!”周伟开着车,方向盘一打,直奔顺来餐馆附近区域,“毛志荣说毛大力最后那状态,狗很可能真被王有富处理了。而且,梁九善盯梢时也注意到那辆带铁笼的板车消失了。”
两人把车停在离顺来餐馆隔了两条街的地方,开始步行走访。
从扫地的大爷大妈,街边小店的老板,坐在树荫下摇蒲扇下棋的老头,甚至附近几个小区的门卫,重点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那条瘸腿黄狗和那辆板车。
“大爷,您老常在附近溜达吧?见过一条瘸了条后腿、毛色有点脏的土黄狗吗?大概这么高。”刘浩然比划着,笑容可掬地给一位看棋的老大爷递了根烟。
老大爷接过烟,眯着眼想了想:“狗?哦,你是问顺来餐馆那条吧?是条老狗了,以前常在垃圾堆边找食,后来断了腿,被餐馆那个小工,就是瘦瘦小小的那个,偷偷喂过一阵子。”
“对对对!就是它!您最近见过它吗?或者,见过顺来餐馆那辆带铁笼子的三轮板车吗?”周伟也凑近问。
老大爷嘬了口烟,摇摇头:“那条狗好像有阵子没见了,得有个把礼拜了吧?板车?那车以前常停餐馆门口,挺显眼的,最近好像也没见了。听说王老板出事,我还纳闷呢,怎么人没了,车也没了,好像是……卖了?”
“卖了?卖给谁了?”刘浩然和周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我可说不准。”老大爷摆摆手,“就听收破烂的老赵头提过一嘴,说顺来餐馆把个破三轮卖给废品站了,你们去废品站问问?”
线索来了。
两人马不停蹄,赶往附近最大的一个废品回收站。
废品站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正在整理一堆旧纸壳。听刘浩然问起带铁笼的三轮车,他皱着眉头回忆:“好像是收过一辆。就前几天吧,顺来餐馆那个小工推来的,说老板让卖了。破是破了点,铁笼子还挺沉,我就给了他二十块钱。”
“车还在吗?”周伟急忙问。
老板指了指院子角落,“在啊。喏,就那堆废铁里。还没拆呢,打算过两天一起处理。”
两人快步走过去。
一辆锈迹斑斑、沾满油污的三轮板车挤在废铁堆里,车斗上那个用粗钢筋焊成的、用来关狗的方形铁笼子显得格外显眼。
“大伟,看这!”刘浩然眼尖,蹲下身,指着铁笼内侧靠近底板的一处地方。那里有几处已经发黑发暗、但形状不规则的可疑斑点,他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棉签和物证袋取样。
“还有这个。”周伟在车斗底部一堆垃圾和铁锈下面,抽出了一根同样沾满污垢、但能看出原色的、用粗麻绳搓成的狗绳。
“麻绳!”刘浩然的声音带着兴奋,“我记得凌姐提过,要我们留意麻绳。大伟,这板车得拉回去!物证组的活儿来了。”
周伟沉稳地点头,立刻联系局里派车来拉物证。
刘浩然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望着那辆破旧的三轮板车和冰冷的铁笼,仿佛看到了毛大力推着它来废品站时,那沉默瘦小的身体里蕴含着的巨大仇恨。
“狗没了,板车卖了。”刘浩然喃喃道,吹了声口哨,“咱们组长说得真准啊,毛大力啊毛大力,你小子跑不了的!”
线索渐渐串联起来了。
毛大力的犯罪动机变得越来越清晰。
而抓捕毛大力的网,正在迅速收紧。
破晓的微光驱散了晏市的最后一缕夜色,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灯光却彻夜未熄。
技术大队物证组的实验室里,赵景新正在忙碌着。
那根从废品站板车底部抽出的、沾满污垢的粗麻绳,正被小心翼翼地置于高倍显微镜和光谱分析仪下。赵景新用镊子轻轻拨开缠绕的纤维, 在接近绳结中段的位置, 几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深褐色的微小附着物被精准地分离出来。
“有发现!”赵景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附着物形态不规则,嵌入纤维深处,符合强力摩擦或勒压特征。初步染色反应显示,含有微量人体表皮组织成分。”
物证鉴定报告很快就送到郑瑜、姜凌手中,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郑瑜道:“快!送省厅技术中心进行DNA比对。”
虽然九十年代DNA技术在国内刑侦应用尚处起步阶段,技术复杂且耗时长, 但现在省厅技术中心引进了DNA检测技术,正好可以通过这个案子让技术大队的人接触新技术。
等待检测结果出来需要三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但侦查的脚步并没有停止。
先是梁亮组找到了刘彪不在场的证明人,8月24日下午, 刘彪做完最后一道菜之后并没有回出租屋午休,而是在某发廊找了个漂亮小妹共度美好时光。先前警方询问时, 他害怕因为嫖娼被抓没敢说实话。
但是, 眼见得警察要把杀王有富这个罪名安在自己头上,他权衡利弊只能说了实话。
经证实, 这次他没有说谎。
顺便,也给扫黄大队送了份业绩。
至于他为什么拿到三百块就满意离开, 并没有索要王有富答应的三成利润。刘彪一提就满肚子火:“我们餐馆做的是狗肉火锅生意,这大热的天哪个吃狗肉?这段时间餐馆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三成利润能有几个钱?反正我已经找到了下家,拿三百块钱走人, 划得来。”
刘彪的嫌疑被排除。
接下来,郑瑜带队的这一组盯着葛翠花,周边邻居采访、家人询问之后基本也排除了她的嫌疑。
葛翠花是个能干人,做事麻利、性格爽朗,嫁给王有富之后一直和他一起打拼事业。从早餐摊炸油条开始,两人的生意越做越大,直到盘下这家店面开了个餐馆,葛翠花一直都是主力。
葛翠花与王有富生了两个女儿,王有富一家都很不满意。为了拼三胎生儿子,葛翠花吃了不少药,身体也差了许多,只得退下来安心在家备孕。
可是儿子没怀上,王有富却出了轨。
一提到这个,葛翠花就一肚子火:“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老娘今年快四十岁,为了给他生个儿子打针、吃药,折腾得够呛。可是他呢?找了几个相好的,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最可恨的,是他把餐馆收入全都把在自己手里,一分钱也不拿回家来,他死了正好!”
“我没杀他。”
“他到底是我两个女儿的亲爸,我虽然也咒过他不得好死,但那只是气话。”
“我就是见他不在餐馆了,心中欢喜,正好把餐馆捏在手里。开店我熟,以后钱都捏在自己手上,没男人叽叽歪歪,有什么不好?”
事实证明,葛翠花说的都是真话。
银行流水显示其名下存款极少,案发前后无大额资金流动。通话记录干净,除日常联系家人和装修队外,无可疑男性频繁联系。走访其亲友邻居,均反映她虽泼辣抱怨丈夫,但并无实质性的外遇对象或杀人动机。其急于接管店铺、表演悲伤的行为,更多出于对王有富的怨恨和摆脱其阴影、重掌生活的迫切,而非杀人后的掩饰。
葛翠花的杀夫嫌疑被排除。
至于赵老六和孙小军,调查难度并不算大。
茅以诚找到警方线人,在一家地下赌坊找到了赵老六。案发时间段赵老六一直在赌坊放码没有离开,有不少人能够证明。
带到警局后,赵老六听说王有富死了,立刻破口大骂:“这小子欠了老子两千块钱,利滚利已经三千多。现在人死了,店还在……”
在茅以诚逼视的目光之下,赵老六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悻悻然耸了耸肩:“警察同志,我是做正规生意的啊,王有富打了借条,他死了,我找他老婆收债很合理吧?”
茅以诚冷着声音说:“第一,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
赵老六急了:“那我收回本金,总可以吧?”
茅以诚刚从基层调上来,本科选修法律,是一大队的“茅大状”,他看了一眼赵老六:“王有富借钱用于赌博,不是用于家庭开支,人死债消,你不得找他家人讨要。”
赵老六悔得肠子都要断了,他做的本就是偏门生意,怕警察怕得要命,只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地出了警局,对着顺来餐馆方向吐了一口浓痰。
——地下赌场被警方端了,钱也讨不回来,这个王有富,真是死了都不安生!
艾德这一组在西城区一家小餐馆找到了正在打杂的孙小军。
问及王有富案,孙小军一脸茫然:“他死了?我不知道啊。当时他诬陷我偷钱,我是挺难过的,不过我现在找到了新工作,能养活自己,工资还高很多,和老板同事关系也挺好。说实话,我还挺庆幸离开了顺来餐馆。杀人?不可能不可能,我干嘛要杀人?”
经核实,案发时间段他确实在该餐馆工作,老板和同事可作证。
孙小军不具备作案时间和动机,嫌疑被排除。
排除了四个,最后剩下的便是还没抓到的毛大力。
办公室里,姜凌抱臂站在窗前,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脑海中却飞速掠过前世关于“黑骨”的零星档案碎片。
——那些被社会压在最底层、被迫滑向深渊的年轻灵魂,往往始于一次绝望的反抗和无处可逃的罪恶感。毛大力,这个被王有富长期欺辱的少年,他的路,会通向何方?
姜凌并不能确认毛大力是不是“黑骨”,毕竟上一世的犯罪档案里,关于黑骨的记录很模糊,除了爱狗、孤僻、憎恨虐狗之人,杀人习惯用狗绳勒脖、嘴里塞大骨头外,什么信息都没有。
假如毛大力真是黑骨,那他真正充满仪式感地连环杀人,始于1996年。
是不是因为1994年8月24日误杀王有富,在逃避警方抓捕的过程中他的内心逐渐黑化,这才彻底沦连环杀人犯?
必须尽快找到他,阻止他继续犯罪。
“结果出来了!”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赵景新拿着新鲜出炉的报告,声音带着尘埃落定的笃定,“麻绳上提取的皮屑组织,经DNA比对,与死者王有富的DNA完全吻合。其嵌入纤维的形态和位置,与死者颈部死后勒痕的受力方向和深度高度一致。可以认定,这就是拖拽王有富尸体时,在颈部形成勒痕的那根麻绳!”
“好!”一直在焦急等待结果的郑瑜用力一拍桌子,眼中精光爆射,“集中所有力量,追捕毛大力。”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嫌疑,如同百川归海,最终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人——毛大力。
刘浩然拿着物证报告和汇总的排除结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板上钉钉了!毛大力就是杀害王有富的凶手。”
郑瑜询问:“贺凯那边有消息吗?”
贺凯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和一丝沮丧:“郑组,火车站、汽车站、旅馆、工地、桥洞……能找的地方都筛了好几遍,找不到毛大力。云岭林江老家那边也联系了,他根本没回去。他爷爷还卧病在床,不知道孙子的事。”
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凝重。
证据有了,嫌疑人却找不到了?
姜凌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刘浩然脸上:“浩然,你和周伟,我们一起去一趟城南工人新村,找毛志荣。”
刘浩然一愣:“毛志荣?该问的都问过了啊,他说不知道大力去哪。”
姜凌的语气不容置疑:“再去一趟。最清楚毛大力行踪的,就是毛志荣。”
城南工人新村,三栋二单元302。
毛志荣刚下夜班,满眼血丝,看到来过两趟的刘浩然和周伟,尤其是看到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气质沉静的女警官时,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毛志荣,别紧张。”姜凌的声音平和,态度自然而随意,她示意刘浩然和周伟留在门口,自己单独走进狭小的宿舍,“我们来找你,是想救毛大力。”
“救……救他?”毛志荣声音干涩,眼神躲闪。
“对,救他。”姜凌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王有富案的证据链已经完整了。毛大力,是最大的嫌疑人。”
她直视着毛志荣骤然收缩的瞳孔:“我们找到了他卖掉的那辆板车,在车上找到了勒死王有富的绳子,上面有王有富的皮屑,DNA检测也对上了。”
虽然听不懂什么是DNA,但毛志荣听懂了“毛大力是最大嫌疑人”这句话,他的身体晃了晃,嘴唇哆嗦着,恐惧和难以置信交织在他脸上:“他,他真杀人了?就为了那条狗?”
“不完全是。”姜凌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是王有富长期的压迫和虐待,是那条无辜流浪狗的死,把他逼到了绝路。他的本意,其实并不想成为杀人犯。”
她的话,精准地戳中了毛志荣心中对堂弟“老实”、“心善”的印象,瞬间红了眼圈。
姜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带着警告意味:“但是,他现在的处境,比被我们抓住,危险百倍。他身无分文,仓皇逃窜,像惊弓之鸟,很容易走上邪路。”
“邪路?”毛志荣茫然地摇头,他不相信姜凌的话。
姜凌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仿佛亲眼见证过般的沉重:“我见过太多类似的案子。一个像毛大力这样的年轻人,在极度不公和压迫下,犯下了第一桩命案。如果他能在此时被找到,面对法律,坦白一切,承认那是一时冲动下的误杀,还有机会。法官会考虑他的遭遇,他的年龄,他的悔过,从轻量刑。他可能坐牢,但还有机会出来,重新开始生活。”
说到这里,姜凌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在毛志荣心中慢慢沉淀。
然后,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充满警示。
“但是!如果他这次逃掉了呢?他会像只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每天被恐惧、仇恨和内疚啃噬着心脏。毛志荣,你想过没有,一个手上沾了血、又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和追杀的年轻人,他的心会变成什么样?”
毛志荣被问住了,一种更深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姜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可怕的未来:“他会越来越恨。恨警察,恨这个社会,恨所有他觉得不公平的人和事,他会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为了活下去,为了报复,他会开始偷,开始抢。甚至,为了掩盖踪迹或者泄愤,他会再次举起屠刀。杀过一个之后,心理会发生变化,再杀第二个便变得轻松,然后又有了三个,四个……他会从那个你认识的老实孩子毛大力,彻底变成一个冷血的、以伤害他人为乐的恶魔!”
“不,不会的!大力他……”毛志荣本能地想反驳,但声音虚弱无力。姜凌描绘的画面太过真实,太有冲击力,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姜凌坐直身体,声音带着专业权威感:“我研究过罪犯档案,这种人,最终都会有一个代号。他们被叫做‘毒瘤’、‘刽子手’、‘社会败类’,或者,更贴切的——‘黑骨’。意思是,他们的心已经彻底黑了、烂了,只剩下杀戮的本能,像一具被黑暗吞噬的枯骨!他们最终的下场,要么是在某次犯罪中被当场击毙,要么是被抓住,证据确凿,罪大恶极,一颗子弹结束他短暂而罪恶的一生,不得好死,连给他爷爷送终的机会都没有!”
“黑骨……”毛志荣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毛大力在血泊中挣扎、或者在刑场上被枪决的恐怖画面。
姜凌描述的轨迹,结合毛大力现在的躲藏和绝望状态,让他感到一种灭顶的恐惧。他不能让堂弟变成那样!
姜凌的声音陡然拔高:“现在找到他,劝他自首,让他认罪,让他坦白王有富对他做的一切,坦白那条狗,坦白他是一时冲动,那他还有机会,他还能活下去,他爷爷还能在有生之年知道他的下落,这是唯一能救他的路!否则……”
姜凌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未尽之意却比千言万语更令人心悸。
毛志荣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和对堂弟的亲情拉扯让他涕泪横流,他抱着头蹲了下去,“我说,我说!他,他就躲在……”
原来,就在案发后第三天,惊慌失措的毛大力曾偷偷潜回过工人新村附近。他没有去找毛志荣,而是在深夜,悄悄托人给毛志荣送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和五十块钱。纸条上只有歪歪扭扭的几个字:“哥,对不起,钱给爷买药。别找我。”
毛志荣发现后,又惊又怕,偷偷烧掉了纸条,把钱藏了起来,谁也没敢告诉。他本能地想保护堂弟,也害怕引火烧身。但内心深处,他一直隐隐觉得毛大力没跑远,很可能就藏在工人新村附近。
最大的可能,是城南靠近铁路货场那片几乎废弃的、等待拆迁的“红光”旧仓库区。那里地形复杂,空仓库多,流浪汉和盲流偶尔聚集,但也鱼龙混杂,毛大力曾经和毛志荣说过:如果有一天他没有工作、没有住的地方了,就到那里去。
“红光旧仓库区?”听到毛志荣的话,姜凌立刻起身,“谢谢,你这是在救他。”
毛志荣慌忙拦住姜凌:“那个,警察同志,能不能让我先去劝劝他?我让他自首,自首可以减刑,对不对?”
姜凌沉吟不语。
毛大力刚杀了人,内心一定极度恐慌,如果这个时候遭遇警察包围,可能会有过激行为。
原本,他只是为了保护一条瘸腿流浪狗,愤起反抗。可若是他真的与警方发生冲突,那恐怕再也没有回头路。
说到底,此时的毛大力只有十七岁,他的生命还有无数种可能,不能把他逼上绝路。毛志荣是他在这个城市最大的依赖与温暖,让毛志荣先去找他,劝他自首,成功机率很高。
能够兵不血刃将毛大力带回支队接受审讯,也能挽救一名十七岁的少年。
走到门口,姜凌快速吩咐守在一旁的刘浩然和周伟:“通知贺凯、梁亮,所有人,立刻包围红光旧仓库区。请求特警支援,封锁所有出口。”
“不是……”毛志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差点没有站稳。
他打工闲来没事,也会和工友们一起去录像厅消遣,港城那边的警匪片看过不少,一听到特警二字立马慌了神,眼前全是“Go!Go!Go!”的背景声,然后是毛大力被一枪爆头的画面。
姜凌继续道:“注意隐蔽。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行动!”
毛志荣这才稍微定过心神,满是祈求地望向姜凌:“大力很听我的话,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劝他。求求你们,千万别枪毙他。”
姜凌有些哭笑不得:“我们警察只是抓人,你别多想。”
警笛声瞬间撕裂了城南清晨的宁静。
数十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般扑向那片笼罩在薄雾和破败中的“红光”旧仓库区。荷枪实弹的特警迅速散开,形成严密的包围圈。
姜凌带着毛志荣,率先踏入废弃的仓库。
废弃的仓库弥漫着浓重的铁锈、灰尘和霉变的气味。阳光透过破碎的顶棚玻璃,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搜索异常艰难,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堆积如山的废弃机械、建材。
毛志荣很熟悉环境,很快就走进一间堆满破旧纺织机械的仓库深处。在那里,姜凌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啜泣声。
姜凌拧亮手电筒,手电光柱刺破昏暗,在一个由巨大纺锤和废弃布匹勉强垒成的、仅容一人蜷缩的狭小缝隙里,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里面,浑身脏污不堪,头发板结,正是毛大力!
他双手死死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着,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他身边散落着几个发硬的馒头包装袋,显然已经躲藏多日。当刺眼的手电光打在他脸上时,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缩,抬起头,露出那张布满泪痕、惊恐绝望到扭曲的稚嫩脸庞。
“大力,大力……”毛志荣的声音颤抖,透着悲伤与怜惜。是毛志荣把这个老实、勤快的堂弟带到晏市,可是他现在整个人活得像条流浪狗!
听到堂兄的声音,毛大力眼神渐渐聚焦,嘴唇哆嗦着,唤了一声:“哥!”
毛志荣急急地说着话:“大力,警察在找你。他们说,只要你自首,就不会有事。”
毛大力拼命摇头,眼中满是绝望:“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杀了人,好多好多血,我要是自首,肯定会被枪毙的。”
毛志荣急得满头是汗,但也说不出更多话语,只是翻来覆去地说:“你这样躲,什么时候是个头?警察说了,你只要自首,就不枪毙你。”
“毛大力。”一个沉静而清晰的声音穿透了仓库的压抑,姜凌走到了毛志荣身旁。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缝隙深处毛大力那双惊恐的眼睛。
“看着我。”姜凌的声音不高,很温柔,有一种奇特的安抚感,“那条被王大富踢断了腿的流浪狗,你给它取过名字吗?它的毛发是黄色的,你是不是给他取名阿黄?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养过一条狗,就叫阿黄,对不对?”
毛大力没有说话,但他眼睛渐渐有了亮光,显然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姜凌的话语还在继续:“我知道,王有富不是个好人,他想杀你的狗,是不是?我知道,你不是有意杀人,只是气不过用锅铲砸了他,并没有想过要杀他,对不对?毛大力,出来吧,把真相告诉我们。你放心,警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巨大的悲伤和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毛大力最后的防备和疯狂。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他抱着头,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放声痛哭起来。
“呜呜呜……阿黄,它也叫阿黄。王有富,他,他不是人!他当着我的面,用砖头砸阿黄的头,阿黄没有反抗,它就那样伤心地看着我,它还在看我啊……”
毛大力语无伦次,涕泪横流,长久压抑的恐惧、仇恨、委屈和罪恶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毛志荣再一次哀求:“大力,你自首吧,哥求求你,自首吧,警察是好人,他们不会冤枉你的。”
毛大力冲着毛志荣伸出双手,像一个渴望得到救赎的孩子。
第103章 困惑
冰冷的审讯灯下, 毛大力苍白、稚嫩又布满泪痕的脸仿佛覆了一层寒霜。单薄的身体裹在看守所宽大的蓝灰号服里,止不住地颤抖。手腕上那副钢铐,对于他瘦弱的骨架而言, 显得过于沉重。
姜凌、郑瑜和负责笔录的李振良坐在他对面, 并没有急于开口。
仓库里那场撕心裂肺的痛哭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 此刻的毛大力眼神空洞,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出乎意料,没等姜凌开口,毛大力自己抬起了头,声音因为长期干渴而变得沙哑:“人, 是我杀的。”
在仓库躲藏了好几天,为了尽量减少上厕所, 毛大力根本不敢喝水、不敢吃东西,只要外面有一点声响就心惊胆颤。
慌乱到极致的毛大力甚至想过,反正左右都是枪毙,那不如在死之前多杀几个虐狗的畜生, 往他嘴里塞骨头,在他脖子上拴狗绳, 让他感受感受当狗的滋味!
姜凌的目光沉静如水, 没有任何催促,只是平静地看着毛大力, 像一片深潭,包容着他翻涌的情绪。
“王有富, 他不是人!”毛大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扭曲的恨意,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他打我、骂我、扣我钱,我都忍了!我爸妈死得早, 爷爷病着,我,我得挣钱。可他不该,不该杀阿黄!”
他猛地捶了一下桌子,手铐哗啦作响,身体因为激动而前倾:“阿黄很乖的,喂它一口吃的它就把你当亲人,被王胖踢断了腿也不叫不咬人。它很相信我,整天跟在我后头晃悠。可是,王胖子当着我的面,用砖头,就那么一下!一下!阿黄它,它连叫都不叫,就在那里伤心地看着我,它死了,眼睛都没闭上。”
说起阿黄,毛大力又哭了。
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再次充斥了审讯室。那哭声里,是失去唯一慰藉的锥心之痛,是对王有富杀狗行为的仇恨,也混杂着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和深深的无助。
姜凌没有打断他。她明白,这积压的情绪需要宣泄。
哭了许久,毛大力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回椅子,低低地诉说着事情发生的全过程:“那天中午,店里没几桌客人,他收不到钱,又喝了酒,就又朝我发脾气,说我是废物。他说店里生意不好全因为我养了阿黄,他突然发了神经,拿砖头砸它。阿黄倒在地上,四条腿还在蹬,好像在问我为什么不救它。”
说到这里,毛大力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眼神空洞地仰头望着惨白的灯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斥着血腥和绝望的后厨。
“就这样了,王胖子还不肯放过阿黄,说要把它剥皮割肉炖汤下酒,我脑袋里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喝多了,说话的时候嘴里喷着一股酒气,很难闻。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抄起了灶台边的锅铲,狠狠地砸向他的脸。我让他杀阿黄!我让他杀狗卖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