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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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毛大力看向姜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混乱:“我,我没想杀他,我真的没想过要用锅铲把他杀了,我就是不想让他杀阿黄,我就是想让他闭上那张臭嘴。”
毛大力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打我耳光,我躲开,他追,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往后一仰,然后我听到‘咚’的一声!他的脑袋撞在灶台,然后,然后他就倒了下去,一动不动。血,好多血,从他脑袋里流了出来。”
真相如同剥开的洋葱,辛辣刺眼。
王有富的死,并非毛大力锅铲击打致死,而是自行摔倒后,其后脑撞击灶台尖角导致。毛大力在极度恐慌和缺乏常识的情况下,误以为是自己杀了人,因此仓皇逃离。
毛大力主动描述的细节,尤其是王有富滑倒后仰、后脑撞击灶台的场景,与法医初步勘验报告中“重度颅脑损伤,由后枕部单一、猛烈的撞击造成,撞击点为灶台突出的尖角”的结论完全一致,有力印证了“误杀”的性质。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阿黄,反抗王有富的殴打,在争执推搡中,他自己不慎滑倒,后脑撞上灶台致死?”姜凌清晰地复述着关键点。
“是!就是这样!”毛大力用力点头,泪水混着汗水滚落,“我没想他死,我只是,只是不想阿黄死,用锅铲砸了他几下。”
姜凌问:“然后呢?你为什么不报警?”
毛大力拼命摇头:“他死了!我哪里敢报警?杀人偿命啊,我不想死,不想被枪毙!”
毛大力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触摸到粘稠的鲜血、逐渐冰冷的尸体。他忽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恶心。
“当时厨房里只有我们两个。我,我就把他拖到角落,用装土豆的麻袋把他装进去,太重了,我拖不动,就找了根麻绳,拴在他脖子上,拖他。这根绳,是他去乡下收狗的时候拴狗用的,很粗,很好用。到了晚上,趁着没有人,我把他埋了。厨房后边,有个堆建筑垃圾的地方。”
他交代了所有细节。
——如何用拖把胡乱拖地清理血迹,如何将麻袋暂时藏在厨房角落,然后心惊胆战地继续接待顾客。如何等到深夜埋尸,如何在第二天把那辆让他极度厌恶的装狗屠宰的板车卖给废品站,又如何将王有富死后两天餐馆收的两百多块钱现金揣在怀里,在葛翠花上门之后说王有富回乡下老家,当葛翠花赶他走之后快速逃离。
“钱,我塞了五十块给志荣哥,让他给爷爷买药,剩下的,我……”毛大力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茫然和自厌,“我不知道,我不敢花,我就想躲起来,躲得远远的。”
他交代完了。
整个作案过程,充满了冲动、恐惧、混乱和事后那点可怜的本能掩饰。
一个长期被压迫的卑微少年,为了给爷爷攒吃药的钱,忍受着王有富的各种欺压。可是怒火却慢慢积压,直到阿黄死在面前,他终于愤起反抗,可是……王有富死在他面前。因为缺乏法律意识,毛大力不敢声张,仓皇收拾现场、掩埋尸体,然后把自己藏了起来。
过程清晰,令人窒息。
“动机呢?仅仅因为一条狗?”郑瑜追问,目光锐利。虽然证据链已经完整,但动机的深度挖掘对定罪量刑和心理评估至关重要。
毛大力沉默了许久,头垂得很低,肩膀微微耸动。就在郑瑜准备再次开口时,他忽然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翻涌着一种更深沉、更久远的痛苦。
“不,不只是阿黄,”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悲凉,“我,我恨他那样对阿黄。因为阿黄就像,就像小时候的我,”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记录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毛大力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我爸,他以前也那样,喝醉了酒,看什么都不顺眼,我娘死得早,他就拿我撒气。”
他打了个寒颤,仿佛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画面:“他用皮带抽,用棍子打,揪着我的头往墙上撞,有一次,就因为我捡了掉在地上的半块馒头,他,他把我踹倒在猪圈旁边,骂我是讨饭的贱种。”
泪水无声地滑过毛大力脏污的脸颊,留下清晰的痕迹:“我,我那时候也像阿黄一样,只能看着他,不敢反抗,好痛,真的好痛,”
他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无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脑勺,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殴打时的幻痛:“我爸外出打工那段时间,是我最快活的时候。我养了一条狗,就叫阿黄,它陪我一起上学,陪我一起睡觉,陪我一起玩,我爷爷对我很好,给阿黄喂吃的。可是,我爸回来了,他说养阿黄浪费粮食,他说过年家里没有肉菜,把阿黄杀了!”
说到这里,毛大力再一次哭了起来。
过往的痛苦记忆尽数涌上心头,毛大力哭得声嘶力竭:“我好恨啊!为什么要杀阿黄?它那么乖,那么听话,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恨这些大人,恨那些杀狗的人,我真的好恨……”
审讯室里是长久的沉默。
姜凌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源自童年深渊的恐惧和创伤,心中涌起巨大的波澜。
童年时遭受的□□、心理创伤,那些被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无助,原来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压抑,被掩埋。
直到某个相似的场景出现,卖狗肉的餐馆、暴虐的王有富、被杀死的流浪狗阿黄——这些就像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那扇尘封的、充满痛苦回忆的大门,引爆出积压多年的绝望反抗。
毛大力反抗的不仅是王有富,更是那个在他童年阴影里施暴、杀狗的父亲!
怎样才能挽救这个十七岁的少年?
姜凌沉吟不语。
毛大力未满十八周岁,是法定意义上的未成年人。根据现行刑法规定,已满十六周岁不满十八周岁的人犯罪,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王有富的死亡是其自身滑倒撞击造成,虽然毛大力有处理犯罪现场、埋尸行为,有过当嫌疑,但起因是被害人先行凶,且直接死因是被害人自己的意外,大力的行为属于过失致人死亡。其犯罪情节并非特别严重,主观恶意相对较轻,加之有自首情节,认罪态度良好,其悲惨的成长经历也足以博得法官的同情与考量。
姜凌在心中默默推演着。
过失致人死亡罪,三至七年。考虑到毛大力的年龄、犯罪性质、自首和悔罪表现,以及家庭监护缺失的客观因素,法院很可能会在法定刑期的基础上大幅减轻处罚,最终判决结果可能是三年左右的有期徒刑,甚至可能适用缓刑。
无论如何,他的人生还有重来的机会,远非他想象中被枪毙的绝路。
想到这里,姜凌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应璇玑教授的身影。
应松茂的姑姑,华夏公安大学教授,那位睿智的女教授,当年在学术界如日中天之时,却毅然将研究重心从复杂的犯罪心理画像,转向了更为基础的青少年心理及家庭教育研究。
说实话,当初姜凌对此感到不解,甚至觉得有些“大材小用”。然而此刻,看着审讯椅上被童年阴影彻底改变了一生命运轨迹的毛大力,她忽然深刻地理解了应教授的选择。
预防永远胜过惩罚。
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家庭暴力、童年创伤,那些被忽视的青少年心理问题,就像一颗颗埋藏在社会土壤中的隐形炸弹。
打个比方,犯罪心理学研究的是爆炸后的残局,而青少年心理与家庭教育研究,则是致力于在炸弹被制造出来之前,就拆除它的引信。
只有从源头上减少“毛大力”的诞生,才能真正挽救无数可能滑向深渊的灵魂。
想到这里,姜凌抬眸看向因为回忆起童年痛苦而哭泣的毛大力:“你的情况,我们会如实向检察院和法院反映,包括王有富长期虐待你的事实,阿黄被杀对你的刺激,以及你童年的经历。你是未成年人,法官在判决时会充分考虑这一点。但你犯下的是重罪,必须接受法律的惩罚。在服刑期间,请你好好改造,用心学习文化知识和技能,你还年轻,未来,还能重新开始。”
毛大力停止了哭泣,茫然地看着姜凌。
重新开始?
对他而言,这个词太过遥远和奢侈。但姜凌话语中那不带歧视的平静,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让他死寂的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丝渺茫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待。
“我,我还能重新开始?”毛大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
姜凌点了点头:“能。只要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毛大力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但这抹泪光不再是悲伤与愤怒,而是带着期冀:“我,我杀了人,还能活?”
姜凌耐心和他解释着法律条款。
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少、飞扬洒脱的年龄,可是毛大力的人生里,除了爷爷、堂哥给过的那一点温暖外,所有的慰藉都来自于阿黄。
因此,他才会在逃亡的岁月里,破罐子破摔,以“正义卫士”自居,报复性杀人。
可是现在,姜凌的耐心、温柔与包容,给毛大力打开了一扇窗户,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力量。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清晰地教过他,怎样走正道,怎么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
毛大力问出了那句一直藏在心底的话:“人,为什么要杀狗?为什么杀人要坐牢、要枪毙,可是杀狗却一点惩罚都没有?”
这个问题像一把重锤,砸在姜凌的心上。
就连郑瑜、李振良也眉头紧锁,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姜凌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毛大力的眼睛,在那里看到了痛苦与困惑。毛大力不仅仅是爱狗、护狗,他把阿黄看成了自己,觉得自己活得像条狗,随时可能会被“王有富们”轻易伤害、而无需承担任何后果的存在。
沉默片刻之后,姜凌迎向毛大力的目光,声音平稳而清晰。
“毛大力,你这个问题,问得很痛,也很深。我现在回答你的,不是法律条文,也不是警察的套话,是我作为一个人的理解。”
“首先,因为法律保护的对象不同。”
“我们现在的法律,最核心的基石是保护‘人’的生命权、健康权和尊严不受侵害。杀人,剥夺了他人最根本的生命,是对社会秩序最严重的破坏,所以刑罚最重。而动物,在目前的法律框架下,它们被视为财产或者没有明确法律地位的物品。伤害或者杀死他人的狗,如果这条狗是别人花钱买的财产,那么毁坏他人财物,需要赔偿损失,严重了可能构成故意毁坏财物罪,但这和剥夺一个人生命的刑罚,天差地别。像阿黄这样的流浪狗……在法律上,它可能连财产都算不上。”
毛大力的眼神黯淡下来,仿佛最后一点光也要熄灭。
冰冷的现实已经告诉他,同时也印证了他最深的恐惧——弱小的生命,可以被随意践踏的。
“但是,”姜凌话锋一转,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绝不意味着杀狗就是对的!绝不意味着伤害动物就不需要付出代价!更不意味着动物的痛苦就不算痛苦!”
她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共情,因为激动而微微颤动:“阿黄的痛苦,是真实的。它看着你的眼神、临死前的恐惧,都是真实的。你感受到的痛苦,也是真实的。王有富虐杀阿黄的行为,极其残忍,极其卑劣!这不仅仅是对一条生命的漠视,更是对善良、对同情心、对生命基本敬畏感的践踏!这种行为,在道德上,是极其可耻的,应该受到所有人的唾弃和谴责!”
泪水,顺着毛大力的眼角汹涌而下。
终于有人承认了他和阿黄的痛苦是真实的、是值得被看见的!
“你觉得不公平,觉得法律有漏洞,觉得弱小的生命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这种感觉,没有错。”
姜凌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坦诚:“这确实是目前法律和社会认知上的一个缺失,一个巨大的、令人痛心的缺失。很多人像你一样,为此感到愤怒和无力。”
“但是,毛大力,你要明白,法律不是一成不变的石头。社会在进步,人的认知也在进步。”
“我见过很多像你一样,因为善良而痛苦的人。他们看到了这些不公平,看到了这些残忍,他们没有以暴制暴,而是站出来呼吁,推动立法保护动物,成立流浪动物救助站,去教育更多的人,让他们明白善待生命的意义。他们在努力,一点一点地,改变着这个‘为什么杀人要坐牢、要枪毙,可是杀狗却一点惩罚都没有’的现状。”
“这条路很难,很漫长,但它在往前走。也许五年,十年,或者更久以后,我们的法律会变得更完善,对虐待动物、无故杀害动物的行为,会有更明确、更严厉的处罚。就像保护人一样,去保护那些无法为自己发声的生命。到那个时候,你提出的这个问题,也许就有了不同的答案。”
一口气说到这里,姜凌看着毛大力,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毛大力,你问我为什么杀狗没事?现在,我只能告诉你,这是现实冰冷的缺憾,是善良者心中的痛。但这绝不代表它是合理的,更不代表它是永恒的!改变,需要时间,更需要像你一样,能感受到痛苦、渴望公平的人,在遵守法律的前提下,用正确的方式去推动它。”
姜凌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深沉的劝诫:“你选择了一条最错误、也最无法挽回的路。你用王有富对待阿黄的方式,去对待了王有富。你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剥夺他人生命的人。这让你自己,也陷入了法律的惩罚之中。你用暴力去对抗暴力,最终摧毁的,是你自己的人生。”
“法律惩罚杀人,不仅是因为生命的珍贵,更是为了维护一个最基本的底线:任何人都无权擅自决定他人的生死,哪怕对方是个恶人。惩罚的存在,是为了震慑,为了秩序,为了告诉所有人,这条红线不能碰。你碰了,就必须承担后果。”
姜凌最后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毛大力心头燃起的悲愤之火上,让他瞬间清醒,也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之中。
毛大力听懂了姜凌的意思。
——他感受到了阿黄的痛苦,并用同样的方式制造了更大的痛苦,最终把自己也葬送了。他追求公平的方式,恰恰让他失去了获得公平的机会。
毛大力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无声地哭泣。
这一次的眼泪,不再仅仅是为了阿黄和他自己的遭遇,更包含了对自身罪孽的深刻认知和对那条无法回头之路的无尽悔恨。
姜凌看着他,心中沉重无比。
她的回答没有美化现实,没有回避法律的冰冷缺憾,但也为毛大力指出了社会进步的方向。
挽救这个少年未来的路,漫长而艰难。
但姜凌相信,推动动物保护立法的路,并不会太远。
金乌路派出所, 调解室。
傍晚的阳光依旧刺眼,透过蒙尘的窗户,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
姜凌和郑瑜坐在一侧, 对面是张小宇的爷爷张占山。老人精瘦, 皮肤是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的黝黑, 穿着件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的棉布衫,眉头习惯性地拧着,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固执和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戾气,看谁都不顺眼似的。
街道办的王主任坐在旁边,努力想挤出和善的笑容。
办完毛大力案之后, 姜凌的内心很是沉重。孩子就像是稚嫩的幼苗,必须精心呵护。如果让它过早经受暴风骤雨, 极有可能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痛,而这些伤痛,都会在未来展现出来。
如果毛大力的父亲待儿子温和一些,如果阿黄能够一直陪伴毛大力成长, 那他也不会在心底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在痛苦中发芽生长, 最终把毛大力变成一名杀人凶手。
如果把小宇交给家暴的爷爷, 让他在一个没有温暖的家庭里长大,他的未来会是怎样?他会不会感觉自己被抛弃、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没有温暖, 从而走上犯罪道路?
一想到这里,姜凌的心便揪了起来。
必须抓紧时间处理好小宇的监护权问题, 不能让张占山把小宇带走。
姜凌与张占山打过几次交道,霸道自私、家暴名声在外,先前对小宇不闻不问,听说张明辉与安小慧的专利使用费不少, 贪婪的本性暴露无疑,撒泼打滚也要把小宇带回乡下。
再一次双方坐下来,姜凌预想了无数种刁难、撒泼、胡搅蛮缠的场景,甚至准备好了应对对方狮子大开口要钱的心理预案。
王主任清了清嗓子,开始切入正题:“张大爷,今天请您来呢,主要是商量一下小宇这孩子以后由谁来抚养的问题。他爸爸张明辉的情况您也知道了,肯定是没法照顾孩子了。孩子还小,又受了惊吓,现在在专门的康复中心,需要有个稳定、有爱心的家……”
“家?”张占山猛地抬起头,声音又粗又冲,带着浓重的乡音,“他哪还有家?他爸被关了起来,他妈早就死了,他的家早就散了。唉哟,我们老张家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扫把星。”
郑瑜眉头微蹙,想开口,被姜凌一个眼神制止了。
王主任耐着性子继续劝说:“话不能这么说,孩子是无辜的。您看,你们年纪也大了,照顾孩子可能精力上顾不过来。”
“谁说要我们照顾了?”张占山嗓门陡然拔高,把王主任的话生生打断。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那个灾星!克父克母的玩意儿,谁沾上谁倒霉,我可不敢要。我们两个老家伙还想多活几年呢,你们爱找谁养找谁养,别来烦我!”
“灾星?”姜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心中微动。
从她之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张占山虽然对儿媳不满、对儿子失望,但从未如此明确、如此激烈地称呼孙子为“灾星”,甚至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恐惧。
这转变太突兀了。
虽然不明白这转变从何而来,但这分明是天赐良机。
机会来了!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姜凌脑海。
姜凌立刻调整策略,不再试图说服对方抚养的好处,而是顺着张占山的恐惧心理往下引。
“张大爷,”姜凌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理解的口吻,“您的心情我们能理解。家里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谁心里都不好受。您担心小宇……嗯,命格硬,影响家人,这种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她刻意用了“命格”这种带点玄学色彩的词。
张占山没想到警察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知音,用力一拍大腿:“对!就是这个道理。警察同志这话说得对,小宇可不就是个天煞孤星转世?克死了他妈不算,还把他爸克进了牢里。我找人问过了,他这面相、这八字,就是个灾星。”
张占山激动得唾沫星子横飞,仿佛在说一个板上钉钉的真理。
姜凌面上不动声色,露出几分赞同和替对方着想的姿态:“张大爷,您这么想就对了。既然您和家里都觉得小宇不适合跟着你们,那为了孩子好,也为了您二老的安宁,确实应该找一个更合适的去处。”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而专业:“我们警方和街道、民政部门经过慎重考虑,觉得小宇家楼下的邻居闻秀芬是最合适的监护人。您应该也认识她吧?闻大姐心肠好,一直很照顾小宇,小宇也特别依赖她。”
姜凌刻意停顿了一下,压低了点声音,营造出一种“为您好”的私密感:“更重要的是,闻大姐的八字福泽深厚、命里带善、能化解煞气。小宇跟着她,对孩子好,也能把对您家的影响降到最低,这不就是两全其美吗?”
这番话既肯定了张占山的恐惧,又给出了解决方案,还抬出了八字福厚的玄学,句句戳在张占山的心坎上。
张占山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急切地问:“真的?闻秀芬能镇得住?八字真那么好?”
“当然。”姜凌语气笃定,“我们也是多方了解、慎重选择的。您想,要是镇不住,我们也不敢把孩子交给她,对吧?”
“那就好!那就好!”张占山彻底松了口气,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甩掉了一个天大的包袱。
“那就让闻秀芬养,我们没意见,绝对没意见,只要别让他再回我们家就行!也别让他来看我们,晦气!” 他迫不及待地表明态度,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姜凌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立刻趁热打铁:“张大爷,您能这么想,真是通情达理,都是为了孩子好。不过,这抚养权的变更,不是嘴上说说就行,需要走正规的法律程序。”
她示意郑瑜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
“这是《自愿放弃抚养权声明书》。”姜凌将文件推到张占山面前,指着需要签名的地方,“需要您和老伴共同签字按手印,表明你们自愿放弃对张小宇的抚养权,同意由闻秀芬女士担任他的监护人。签了这个,后面法院判决就有了依据,也彻底明确了孩子的归属,省得将来有什么牵扯不清的麻烦,您说是不是?”
她特意强调了“彻底明确归属”和“省得麻烦”,这正合张占山想彻底撇清的心思。
张占山看向姜凌:“我儿子的存款,给我一半养老,其余的都给小宇。以后没事别让小宇找我,我不管他!”
张占山想着“老神仙”说的话,破财消灾么,他也不敢多要,拿一半养老钱,其余的都给小宇,反正小宇姓张,也是他老张家的人么。
姜凌万万没有想到,张占山今天竟然如此通情理。
他和吴春草是张明辉的父母,拿一半存款养老合情合理,姜凌点了点头:“可以,这一点也加进文件里。”
张占山此刻只想快点摆脱灾星,等到文件修改完毕摆在眼前,便迫不及待地说:“签,我签,我这就签!老婆子就在外面,叫她过来按手印。”
他生怕警察反悔似的,叫了吴春草进来,在姜凌的指引下,拿笔歪歪扭扭地签下自己和吴春草的名字,然后沾了红印泥,在名字下面重重地按下鲜红的手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看着那眼前沉甸甸的声明书,姜凌和郑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顺利。
事情办妥,张占山一刻也不想多待,仿佛这派出所也沾染了小宇的晦气,匆匆跟王主任打了个招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脚步快得像逃离瘟疫现场。
王主任感慨道:“真是峰回路转!没想到张大爷今天这么好说话,这下小宇总算有着落了。”
郑瑜去送王主任,调解室里只剩下姜凌一人。
阳光透过窗户,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姜凌看着那两份签好的声明书,指尖轻轻拂过张占山那歪扭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
解决了,而且出乎意料的顺利。
为什么张占山会突然改口?为什么张占山会认为小宇是灾星?带着这份疑惑,姜凌、收拾好东西,姜凌走出调解室。
刚走到派出所略显嘈杂的警务大厅门口,就看到一个穿着宽大校服、背着书包的身影,正猫着腰,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机灵和一丝紧张。
正是梁九善。
他看到姜凌出来,眼睛一亮,立刻站直了身体,脸上堆起一个灿烂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小跑着迎了上来:“凌姐!怎么样?搞定了吗?”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姜凌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这个才16岁的准高一学生身上。
阳光落在他蓬松的头发上,泛起一层浅浅的金色绒毛,她想起张占山那句“我找人问过了,他这面相、这八字,就是个灾星。”,再看看眼前梁九善这副做贼心虚又邀功似的表情,心里瞬间明镜似的。
“你怎么在这儿?”姜凌故意板着脸问,但眼底没有责备,只有一丝了然的笑意。
梁九善眼神有些飘忽,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面:“呃……我,我路过。对,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小宇那事儿怎么样了。那老头,没为难你吧?”
姜凌没接他的话茬,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张占山今天态度大变,一口咬定小宇是灾星、克父克母,还说是找人问过。你说奇怪不奇怪,张占山在晏市无亲无故,他到哪里找人去问的?”
说到这里,姜凌特地停顿下来,看着梁九善瞬间变得有些僵硬的脸色,“九善,你一定知道,是不是?”
梁九善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耳根。他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在姜凌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目光注视下,那些蹩脚的借口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他低下头,手指绞着校服下摆,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小声嘟囔着:“我,我就是看他那么混账,眼里只有钱,对小宇一点情分都没有。明明不爱,却为了钱还非要抢小宇的抚养权。这种人,凌姐不是也不想把小宇给他吗?”
梁九善的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我想,我想帮你。晓月曾经和我说过,那个老东西特别迷信,我就找了个人扮神棍,云山雾罩地说了一通。反正,就是说小宇是灾星,靠近了会霉运缠身、重则有血光之灾,得破财消灾。”
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姜凌一眼,眼神里带着忐忑和一丝倔强:“凌姐,我知道骗人不对。可是,张占山那种人你跟他讲道理根本就没有用。他信迷信,那就用迷信去对付他。他不敢要小宇,这样小宇就能跟着闻阿姨。闻阿姨多好的人啊……小宇跟着她肯定比跟着那两个老东西强。”
少年的心思纯粹又直接,带着点自以为是的狡黠,却满满都是对弱小的仗义和对善良的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