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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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凌静静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红着脸、局促不安的少年,有一颗滚烫而柔软的侠义心肠。他已经摆脱前世的悲惨命运,将会有更灿烂阳光的未来。
没有批评,没有说教。姜凌的嘴角,缓缓地、温柔地向上弯起,形成了一个温暖而真实的弧度。她伸出手,没有像对待大人那样拍拍肩膀,而是像对待一个值得肯定的弟弟,轻轻揉了揉梁九善那头蓬松的短发。
姜凌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更带着一种深沉的暖意,“你呀,胆子不小,主意也够歪的。不过……”
梁九善感受到头顶那温暖轻柔的触感,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姜凌,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
姜凌收回手,脸上的笑容温暖而明亮:“做得不错。”
“做得不错”这四个字,是梁九善最想听到的话。他的脸更红了,但这次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巨大的开心和激动。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有点傻气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
“赶紧回家写作业去!”姜凌故意板起脸,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下次不许再敢搞这种封建迷信。”
“知道啦知道啦!”梁九善笑嘻嘻地应着,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脚步轻快地转身跑了,书包在他背后一颠一颠的,充满了少年人的活力。
姜凌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穿着宽大校服的背影消失在派出所大门口,融入外面金色的夕阳里。
晚风带着夏日暖意拂过姜凌的脸颊,她心里暖融融的。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用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巧妙利用了人性的弱点,精心设计了一场“灾星”的戏码。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唇枪舌剑,梁九善用他独特的方式,兵不血刃地替小宇扫除了回归温暖道路上最大的障碍。
这份心意,纯粹、炽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和智慧,笨拙却又如此有效。
法律是冰冷的框架,程序是严谨的步骤。
但支撑起这框架、让步骤得以顺利运行的,往往正是这些藏匿在烟火人间的、最不起眼的温热人心。
梁九善的“忽悠”,是姜凌办案生涯中,最出乎意料、也最温暖的一次助攻。小宇能遇到温暖慈爱的闻秀芬,是幸运;能遇到这样一个精灵古怪、古道热肠的少年,又何尝不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霞光洒满派出所的小楼,姜凌的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
守护正义的路上,有法理如山,也当有这样的人情暖意,如涓涓细流,悄然汇聚,终成江海。
九月开学季。
梁九善上了高一, 梁七巧去了省城师范大学读书,小宇结束心理治疗背着新书包上小学。
张明辉的判决下来了,杀妻虐子、剽窃欺诈突破道德底线, 法院从重处罚, 死刑, 立即执行。
牡丹毛巾厂的技术攻关难题被安小慧的导师解决,改革顺利进行,婴儿级别的多彩毛巾一上市就受到热烈欢迎,毛巾厂转亏为盈,厂里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厂领导恨不得把安小慧的导师供起来, 但导师淡泊名利,只希望厂里善待闻秀芬, 让她能够更好地照顾小宇。因此,闻秀芬被提拔为工会干事,不再三班倒,这也算是一份意外之喜。
转眼就到了10月。
晏城的秋天, 踏着轻巧的脚步来了。
窗外的法国梧桐,几日工夫便褪尽了夏日的浓绿, 染上大片大片的焦黄与锈红。寒风卷过, 枯叶扑簌簌落下,铺满了人行道, 被路人踩出沙沙的碎响。
姜凌独自坐在略显空旷的办公室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摊开的《犯罪心理学导论》书页。纸张粗糙的触感, 带着油墨特有的气味,让她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距离重生已经过去一年多,前世那些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中的罪犯面孔、犯罪细节、未破悬案的卷宗……曾经是她最大的依仗,是她破案如神的金手指。
然而, 最近几个月,她清晰地感觉到,这些记忆正在以一种无法抗拒的速度褪色、消散。那些曾无比清晰的档案细节,如今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安感。
这份力量的衰减,带给姜凌的是前所未有的焦虑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她看到了罪恶的冰山,却无力阻止它全部浮出水面。
预防犯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姜凌拿起听筒,那边传来的是父亲林卫东关切的声音:“小凌,听你妈说,最近总熬夜,工作压力很大吗?”
“还好,案子有点多。”姜凌含糊其辞,她无法解释那份源于金手指逐渐消失的紧迫感。
林卫东温声问:“是不是对未来有什么思考?和爸说说吧。”
或许因为同为刑警,林卫东能感受到姜凌的迷茫。想当年,他从派出所到省公安厅,再到京都公安局,一步步走来,艰辛无比,如果当时能够有人能够提点几句,或许能少走一些弯路。
姜凌心中一暖,斟酌着词句:“爸,我最近在想一个方向性的问题。我们抓了一些罪犯,破了不少案子,但这似乎总是在‘灭火’。看着那些受害人,还有那些因为一步走错就万劫不复的罪犯……我在想,有没有可能,在火苗燃起来之前,就把它掐灭?预防犯罪的根源,到底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卫东的声音变得更为凝重,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洞察:“小凌,你能主动思考这个层面,说明你真的在成长,开始理解公安工作的更深层意义了。预防犯罪,从来不是某个部门、某个人的单打独斗。它是一张巨大的网,需要社会教育、家庭引导、社区关怀、经济环境改善……方方面面的配合。这需要时间,需要整个社会意识的进步。”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充满了鼓励和期许:“但是,对你个人而言,想要更深入地理解罪恶的源头,想要在未来的公安工作中掌握更大的主动权,站在更高、更专业的层面去影响和推动,提升自己是唯一的路径。”
“刑侦一线需要丰富的经验积累,这点你做得很好。但小凌,时代在变,公安工作也在飞速发展。国家越来越重视与国际接轨。未来的公安系统,尤其是核心岗位和领导层,会越来越需要那些既有扎实的基层实战经验,又具备深厚理论基础、开阔国际视野、精通现代刑侦技术的复合型人才。学历,将是重要的敲门砖和通行证。”
“爸,你的意思是……”姜凌的心跳微微加速。
“继续深造!”林卫东斩钉截铁,“报考研究生,系统性地学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特别是你感兴趣的犯罪心理领域,理论研究的深度和前沿动态的把握,能让你在案件分析、嫌疑人画像、乃至犯罪预防策略的制定上,拥有远超常人的洞察力和说服力。你的实战经验是你的巨大优势,但只有结合顶尖的理论,才能真正做到知行合一,把预防犯罪的设想落在更坚实的基础上。”
“应璇玑教授!我想报考她的研究生。”这个名字几乎是瞬间从姜凌心底跳了出来。
应璇玑,这位华夏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系的泰斗级人物,其严谨的学术态度、犀利的犯罪剖析视角以及对犯罪心理动力学的深刻洞见,早已在姜凌心中占据了极高的位置。她的研究方向,尤其是关于犯罪人格形成、早期干预以及系列犯罪心理特征分析,几乎完美契合了姜凌此刻的困惑与渴望。
一听到应璇玑这个名字,林卫东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欣慰和赞许:“应教授?很好。她是国内犯罪心理学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在国际上也享有盛誉。眼光独到,治学严谨,要求极高。你能有勇气挑战她的门槛,爸为你骄傲。行,那报考目标就定华夏公安大学。12月的全国研究生统考,时间不多了,必须全力以赴!”
他话锋一转,提醒女儿:“不过,队里的工作也不能松懈。你现在是骨干,手头的案子要处理好,更要考虑好交接和传承,别留下尾巴让人诟病。”
姜凌感觉一块压在心头许久的大石缓缓落地,未来的路径瞬间清晰起来,一种久违的笃定感充盈心间。
“我明白。我们组的李振良您也见过,踏实稳重,基本功扎实,就是大局观和独立指挥经验还欠缺些。我打算接下来重点带带他,把一些复杂案子的分析思路和指挥协调要点多交给他实践。等我将来在职读研的时候,他应该能撑起小组长的担子。”
“嗯,李振良是个好苗子,你眼光不错,好好培养。”林卫东的声音温和下来,“那就这样,抓紧时间复习。有什么需要,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放下听筒,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风摇枯枝的呜咽。
姜凌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深造的决定,像一道强光,驱散了因金手指消退而弥漫的迷雾,为她指明了一条依靠自身力量攀登高峰的道路。
姜凌打算报考应璇玑教授研究生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关系亲近的小圈子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最先咋呼起来的是梁九善。
这个充满活力、对姜凌有着近乎崇拜情结的少年,一听到“京都”、“公安大学”几个字,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凌姐要去京都读书了?”梁九善兴奋得跳了起来,“太好了!我也一定要考上京都的大学,到时候周末就去找她,给她当保镖!”
少年人的热情带着不顾一切的热度,仿佛京都大学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反应最为强烈的,却是应松茂。
他虽然人在岳州,但却一直和姜凌通信,保持着对她的关注。听到这个消息,他先是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席卷了应松茂,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几乎要咧到耳根。
姜凌要读我姑姑的研究生?这真是……太好了!
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就仿佛,只要姜凌读了自家姑姑的研究生,他与姜凌的关系便能更深一步。
通信了这么长时间,总感觉姜凌对他尊敬有余、亲密不足,现在这个消息无形中给了应松茂一丝希望:从同事到师妹,更加亲近了,是不是?
应松茂搓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了两步,然后猛地站定,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抽屉翻找信纸和钢笔。铺开带着淡淡墨香的信纸,他提笔就写,笔尖在纸上划出急促而有力的沙沙声。字迹比平时更加飞扬跋扈,透着按捺不住的雀跃:
“亲爱的姑姑:
展信佳。许久未见,侄儿松茂甚是想念。今有一件喜事,迫不及待要与您分享。我曾经就职的晏城市局刑侦支队,有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刑警,名叫姜凌。她能力超群,思维缜密,屡破奇案,尤其在对犯罪心理的洞察和分析上,有着令人惊叹的天赋与直觉。其业务水平之高、为人之正直、求知之热忱,实乃侄儿生平仅见!
侄儿深知姑姑您求贤若渴,致力于推动我国犯罪心理学研究与实战之结合。今姜凌同志立志报考您门下研究生,实乃珠联璧合之佳话。恳请姑姑在考试及未来学业中,对姜凌多加关照,不吝赐教,倾囊相授。此乃国家公安事业之幸,亦是我应家之荣光。侄儿在岳州翘首以盼姑姑佳音!”
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跳舞,力透纸背。
应松茂反复读了两遍,满意地折好信纸,郑重地塞进信封,贴上邮票,寄了出去。
他仿佛已经看到姜凌在姑姑门下大放异彩,而自己作为引荐人和“自己人”,与她的关系更进一步。姜凌与自己之种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也将因为姑姑这个纽带的存在,逐渐消散。
而在晏城的姜凌,并不知晓应松茂写了这封信。
时间在紧张的复习和日常的案件处理中悄然滑过。
日历翻到十一月下旬,一场酝酿已久的强冷空气如同出闸猛兽,席卷了整个晏城。气温断崖式下跌,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低压在城头,酝酿着一场规模空前的秋末暴雨。
11月23日,深夜。
一道惨白的、扭曲如树根的闪电,骤然撕裂了晏城城北沉寂如墨的夜空,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都劈开的炸雷,整座城市似乎都在雷声中颤抖了一下。
几乎就在雷声炸响的同一刹那,另一种更尖锐、更凄厉、穿透力更强的声音,撕裂了密集的雨幕,由远及近,疯狂地冲击着人们的耳膜。
——是消防车的警笛!不止一辆。
尖锐的笛音在狂风暴雨中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交响。
位于城北工业区边缘,靠近老货运铁路线的“兴隆建材仓库”,此刻已化作一片烈焰地狱。
木材爆裂声、玻璃炸裂声、以及不知名化学品猛烈燃烧发出的沉闷爆炸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极其复杂、令人窒息欲呕的刺鼻气味。
干燥木材燃烧的焦糊味, 各种化工油漆、涂料被高温分解后产生的剧毒化学气体的辛辣恶臭, 塑料制品燃烧散发出的浓烈黑烟和特有的甜腻怪味……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股致命的毒瘴,即使隔着几条街区,也能清晰地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息。
火光瞬间映红了半边天空。
附近的居民被惊醒,惊恐地趴在窗户上,看着那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 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安。
消防车刺眼的红色警灯在雨中疯狂闪烁。高压水龙带喷射出粗壮水柱,撞在熊熊燃烧的仓库外墙和屋顶上, 发出震耳欲聋的的巨响,瞬间蒸腾起遮天蔽日的白色浓雾。
这场人与火的惨烈搏斗,持续了整整三个多小时。在消防队员奋不顾身的全力扑救下,火势终于被艰难地压制下去。
但眼前的景象, 比燃烧时更加触目惊心。
曾经庞大的仓库,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焦黑的废墟骨架。
消防员穿着被泥水和灰烬染得看不出本色的厚重防护服, 像在泥潭中跋涉, 一寸寸地搜索着废墟。
很快,一个令人心情沉重的消息传来。
紧邻仓库主体东侧, 一座用红砖和预制板搭建的、相对独立的值班休息室内,发现了一具尸体!
接到紧急通知时, 姜凌刚结束一个盗窃案的案情分析会,正准备继续啃专业书籍。一大队新任队长范威推门进来,声音里带着急促的喘息:“城北兴隆建材仓库,特大火灾, 初步判断人为纵火,发现一具尸体。姜凌,你也跟我们去一趟。”
警车在暴雨如注的深夜街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积水,溅起高高的水花。
越靠近城北工业区,空气中那股刺鼻的、混合着焦糊、化学品燃烧的恶臭就越发浓烈,即使紧闭车窗也无法隔绝,顽固地钻进鼻腔,刺激着姜凌敏感的嗅觉神经。
到达现场外围,警戒线早已拉起。
现场指挥的消防大队长浑身湿透,脸上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声音嘶哑地向范威介绍着情况:“……火太大,烧得太透了!里面全是易燃物,根本控制不住!值班室,就在那边,火灭了才发现人……”
姜凌跳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打透了她的警用雨衣帽檐,顺着脖颈流下,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跟着范威,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警戒区。
那股先前在车里就闻到的恶臭,此刻更是浓烈了十倍、百倍。姜凌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仔细地扫视着这片废墟。
在一面尚未完全倒塌的、被熏得乌黑的砖墙上,清晰地呈现出巨大的、典型的“V”字形燃烧痕迹,尖端指向地面——这是强烈火源起始点的标志。
技术科的同事正拿着强光手电,在不同的位置标记着。
姜凌的目光随之移动,在相对开阔的地面上,能辨认出至少三处烧灼痕迹特别严重、灰烬颜色更深的区域,呈不规则分布——多个起火点!这是人为纵火!
那间发现尸体的砖石结构的值班休息室,孤零零地矗立在仓库主体边缘,相对完整,但外墙被熏得一片漆黑,所有的窗户玻璃都炸裂了,窗框扭曲变形。门口的地面一片狼藉。
技术科的老周,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勘查员,戴着厚厚的口罩和护目镜,正蹲在值班室门口仔细检查门锁。
看到范威和姜凌过来,他站起身,指了指那扇同样乌黑的木门:“范队,姜组,门锁这里,有点问题。”
门锁的金属部分有明显的、新鲜的刮擦和凹陷痕迹,与周围被烟熏火燎的陈旧痕迹格格不入。
老周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闷闷的,带着一丝疲惫:“门锁被外力破坏,但具体是案发时凶手弄的,还是消防员破拆救人时留下的,现在没法确定,得等技术处理。”
“关键物证初步发现几个。”他指向靠近仓库主体废墟边缘的一处泥泞,“第一,那边发现一个被烧得严重变形、几乎成铁疙瘩的铁桶,桶壁内侧有深色可疑液体残留,气味刺鼻,疑似装助燃剂的容器。第二,在值班室门口和仓库内部起火点附近,提取到几份燃烧残留物的样本,灰烬颜色和质地很特殊,不像普通建材,像是某种包装材料,具体是塑料编织袋还是油布,需要实验室分析。”
他的语气沉重下来,指向值班室内:“第三,死者遗体旁边,发现一个烧焦变形的铝制饭盒,盒盖被冲开或炸开了,里面有糊状的碳化物残留,像是没吃完的食物。初步判断,死者可能在起火时正在吃饭,或者刚吃完不久。”
姜凌的视线从这片被大火烧过的废墟,移到砖石结构的值班室,最后定格在那具尸体。
一个破碎的、几乎无法辨识的画面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同样是暴雨倾盆的深夜,同样是火光冲天,同样有砖石结构的建筑在烈焰中坍塌,同样有多点起火的痕迹。画面的背景里,似乎还有一份摊开的、卷宗编号模糊的档案,上面用红笔潦草地标注着:
“纵火系列……手法升级……特征未明……”
姜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重重雨幕,盯着那片死寂的废墟深处。
这绝不是一场孤立、偶然的纵火。
前世,这场大火之后,还会有更猛烈、更凶残的火灾发生。
眼前这场大火,是一个初次纵火、正处在成瘾边缘的罪犯完成的。
如果不抓住他,如果任由纵火犯在黑暗中摸索、试验、升级,那么下一次被点燃的,可能就远不止是一个堆满建材的仓库了。
回到办公室,姜凌感觉兴隆仓库火灾现场的混乱与刺鼻气味,还黏在鼻腔和衣角。
窗外,深秋的冷雨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让人心情沉重。
范威还在带队进行现场勘查,调查死者范国平的社会关系,姜凌则召集心理画像小组成员进行讨论。
时间紧,必须尽早定出侦查范围与方向。
李振良坐在会议桌旁,手里拿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面上,眼神专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是心理画像小组的核心成员,也知道姜凌在职读研期间他得带队独立处理复杂案件,这场仓库纵火案,对他而言既是挑战,也是极好的成长机会。
姜凌开口,声音不高:“良子,先把我们目前掌握的关键信息梳理一下。”
“是,组长。”李振良立刻应声,翻开笔记本,条理清晰地汇报。
“一、死者范国平,男,52岁,兴隆建材仓库保管员。初步社会关系调查显示,人缘尚可,无重大债务纠纷或明显仇家。妻子长期慢性疾病在家,女儿在本地读高中,经济状况一般,属于普通工薪阶层。据工友反映,为人老实本分,工作认真,就是有点认死理。”
“二、现场确认至少三个独立起火点,分布在仓库不同区域,尤其是靠近油漆、稀释剂存放区的位置。使用了助燃剂,初步分析是仓库内存放的油漆稀释剂。”
“三、值班休息室位于仓库主体东侧外围,砖石结构。门锁有外力破坏痕迹,但无法确定具体时间点。”
“四、在范国平遗体旁发现烧焦的饭盒,内有食物残渣碳化物。法医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起火后不久,结合胃内容物分析,他当时可能正在吃饭或刚吃完不久。”
“五、消防队反馈,火势蔓延异常迅猛,远超普通火灾,核心温度极高,与大量易燃物和助燃剂有关。”
姜凌点点头,李振良的汇报清晰扼要,抓到了重点。“很好。基于这些信息,我们需要给这个纵火犯画像。”
她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一侧挂着的白板前,拿起黑色记号笔。
“首先,熟悉环境。”姜凌在白板上写下这四个字,并在下面画了着重线,“凶手选择的起火点非常精准,都是易燃物集中且相对隐蔽的区域。他知道稀释剂存放在哪里,并且能轻易取用而不引人怀疑。更重要的是,他清楚值班室的具体位置,知道那里相对独立。这份熟悉,不是外围人员临时踩点能达到的。”
说完这些之后,姜凌看向李振良:“这意味着什么?”
李振良思索片刻,迅速回答:“极大概率是内部人员、刚离职不久的员工,或者至少是近期频繁出入、对仓库布局了如指掌的人,”
姜凌赞许地点点头:“那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振良知道姜凌有意提点自己,站起身来:“接下来我们要锁定侦查范围,重点排查仓库现有员工,以及最近三个月内离职的,特别是那些因非正常原因离开的人,像被开除、与工头、老板或者范国平有过冲突的人。”
姜凌心中很是欣慰,再一次点头:“很好,就按照你说的做,记下来,等下和范队沟通。”
李振良朗声回应:“是!”
姜凌转向坐在会议桌边,正对着一张手绘平面图皱眉的周伟:“大伟,你那边有什么补充?”
周伟现在是小组的“活地图”,擅长从空间布局和地理环境角度分析案件。他拿起那张手绘的仓库平面图走到白板前。
这张图,是周伟在消防控制火势后第一时间进去画的草图,虽然粗糙但方位清晰,用于案件分析正合适。
周伟将图固定在白板上:“你们看。仓库主体是钢架结构彩钢板顶棚,内部按区域划分。东区是木材和保温材料,西区是油漆、稀释剂等化工品,中间是通道和少量成品。值班室在东侧外墙,单独开门,有扇小窗对着仓库内部。”
周伟拿起红笔,在图上标了三个圈:“这是凶手选择的起火点,一个在西区油漆桶堆放处旁边,一个在东区木材堆深处,还有一个在靠近值班室后窗附近的废旧包装材料堆。”
他顿了顿,指着那个靠近值班室后窗的起火点:“这个点很关键。它离值班室很近,但中间隔着一些货架和杂物。凶手点燃这里,显然知道这堆东西易燃,而且位置偏,不易被第一时间发现。同时,这个点火点产生的浓烟和火焰,会直接灌向值班室的那扇小窗。结合范师傅可能刚吃完饭,警惕性较低,或者正在休息……这个点的选择,既隐蔽,又对值班室构成了直接威胁。”
周伟的分析让空间关系更加立体。
李振良盯着那张图大声道:“大伟说得对!这说明凶手不仅熟悉仓库整体布局,还对各个角落的细节都非常清楚,绝对是内部人员。另外,他选择多点同时或相继点火,确保火势快速失控,心思相当缜密。”
说到这里,李振良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姜凌:“组长,我们是不是应该从犯罪动机开始分析?三定侦查法嘛。”
姜凌微微一笑:“好,你来主导分析吧。”
李振良有点小兴奋,模仿着姜凌平日分析案情时的冷静与沉稳:“纵火烧仓库,死了一个人,我们首先要确定,凶手的目的是纵火谋杀,还是纵火毁坏财物。”
“首先, 我们假设纵火是为了谋杀范国平。”
刘浩然第一个举手反驳:“不可能。范国平在值班室,位置相对独立偏僻。如果凶手的主要目标就是杀他,有更直接、更隐蔽的方式, 比如潜入值班室行凶, 何必大费周章放火烧整个仓库?动静太大, 风险太高。而且,多个起火点集中在仓库主体区域,值班室更像是被波及的池鱼。”
李振良看向刘浩然:“浩然说得对,我也觉得凶手的主要目的不是杀人。”
说完,李振良伸出手指, 在手绘仓库平面图上指点着:“你们看。凶手选择在范国平可能吃饭或刚吃完的时候动手,应该是认为这个时间点范国平的警惕性比较大, 这说明凶手很了解范国平。他利用这个时间点快速点火,然后离开。他可能认为值班室是砖石结构,相对安全。又或者,他潜意识里根本不在乎里面的人死活, 只关心火能不能烧起来、烧得够不够大。”
李振良一口气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向姜凌, 用目光征询着她的意见。
姜凌微微颔首:“很好, 继续。”
得到姜凌的鼓励,李振良在白板上写下“定性质”三个大字:“排除谋杀动机后, 接下来我们分析凶手的纵火动机。”
一直在自学犯罪心理学的刘浩然接过他的话头:“纵火动机一般是报复,比如凶手在仓库工作, 曾经受过冤枉或者委屈,愤怒之下决定一烧了之。”
姜凌欠了欠身:“从心理学角度分析,纵火报复,凶手享受的是纵火行为本身带来的强烈刺激和掌控感, 火焰的破坏力让他感受到一种扭曲的力量。”
李振良眼睛一亮:“对对对,范国平的死只是一种附带的结果。”
刘浩然翻开他做的笔记:“多个起火点、使用助燃剂制造猛烈火势,这些行为都指向凶手通过纵火获得心理满足,通常与深层次的心理创伤和无力感有关。”
李振良咧嘴一笑:“浩然,最近学了不少新知识嘛!”
刘浩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组长要考研,我也不好落后嘛,就找了点专业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