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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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凌看向一直在研究犯罪心理的刘浩然:“浩然, 你先说。基于画像和摸排信息,这三个人, 谁的心理状态最不稳定?”
刘浩然立刻翻开他的笔记本:“从摸排信息来看,为三名嫌疑人都符合画像的基础特征:内向、存在感低、有挫折经历。但他们的心理防御机制和可能的触发点存在一定的差异。”
为便于说明, 刘浩然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指向孙小海的照片与信息表。
“孙小海,23岁, 油漆工,1米58,很瘦。这是画像吻合度最高的目标。工友描述他怕见光、被训斥时死死攥拳头。这显示他自卑感极深,长期处于被压抑和可能被欺凌的状态,内心积压着巨大的愤怒和屈辱,但缺乏宣泄渠道。他的防御机制是极度的退缩和压抑,将一切负面情绪内化,这种长期的压抑就像一个不断加压的高压锅,也许有一天,就会突然爆发出来。”
刘浩然顿了顿,加重语气:“他的‘触发点’可能是任何一次看似平常的、针对他个人能力或存在的羞辱性事件。比如工头又一次当众斥责他笨手笨脚、没用,或者工友一个充满嘲弄的眼神、一句‘小矮子’的玩笑。对于长期处于这种环境的人来说,最后一根稻草可能很轻,但足以引爆累积的破坏欲。纵火,对他而言,可能是唯一能让他瞬间感受到强大和报复世界的方式。审讯过程中,我们需要找到那根最后的稻草,引导他释放长期压抑的屈辱感,承认纵火带来的那种扭曲的掌控感。”
说到这里,李振良叹息了一声:“这个孙小海,让我想到了陈安平。他长期被PUA,孩子是他最大的软肋,当得知何美娜怀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他便控制不住的情绪。”
陈安平现在已经在周伟战友所在的和顺酒店成为大厨,生活得有滋有味,和心理画像小组成员,尤其是周伟关系很好。提到陈安平,周伟感叹了一句:“幸好我们及时介入、疏导,这才没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李振良、刘浩然也都附和道:“可不是?现在他性格开朗了不少。有时候想想,如果我们没管他,说不定真的会像组长说的那样,有一天他会挥刀杀人。”
眼见得歪了楼,姜凌提醒道:“回归正题吧。”
周伟将话题带了回来:“这个孙小海,就应该像对陈安平那样安抚为主。审讯的时候可以重点问问他遇到过什么样的委屈,态度尽量温和一点。”
刘浩然点了点头,继续分析第二名嫌疑人。
“葛明,25岁,保管助理,瘦弱,内向,他的挫折源比较明确:相亲失败,被女方嫌弃工作没前途。这对他这种性格内向、可能对家庭和未来抱有期望的年轻人来说,是一次对自尊心和自我价值的沉重打击。摸排反映他近期情绪很低落,他可能会将自己相亲失败归因于社会或工作环境的不公平,并通过纵火宣泄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李振良张大了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不是吧?相亲失败就纵火?我觉得有点大惊小怪了。男人嘛,谁没几次相亲失败的经历。看不上就看不上呗,下一个更好。”
周伟道:“那是你,不怕挫折。有些人不一样,可能他本身就因为个人条件不好比较自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相亲,却被迎头一击,脆弱的心灵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就……砰地一下爆发了。”
停顿了一下,周伟说出自己的观点:“那这个审讯的时候也容易,就围绕这次相亲展开,问问他具体情况,引导他表达对现状的不满,观察一下有没有可能和纵火有关联。”
刘浩然继续往下:“王顺,28岁,搬运工,个子不高但结实,闷,被工友们嘲笑三棍子打不出屁。他的体格描述与画像的瘦弱有偏差,但性格符合压抑和被忽视这两点。工友的玩笑带有明显的侮辱性,长期积累也会形成压力。他的触发点可能是一次特别过分的羞辱,或者长期积累的不满在某个节点爆发。纵火动机可能更偏向于对特定欺凌者的报复,或者也是一种展示力量的方式,证明自己不是真的‘没屁用’。”
听到这里,周伟快速接上:“那,审讯重点就是要问问他面对嘲笑时真实的内心感受,观察一下他是不是对某些特定的人或者环境有仇恨。”
姜凌赞许地点点头:“浩然的分析很到位,抓住了关键差异。现在,我们结合空间地理和物证疑点,制定具体审讯策略。”
她看向周伟:“大伟,空间上,那个靠近值班室后窗的3号起火点,行动难度极大,狭窄、堆满杂物,需要钻爬。谁最有能力快速完成这个动作?”
周伟立刻指向孙小海的照片:“毫无疑问,孙小海!他身高只有1米58,极瘦,这种体型在那种狭窄空间里行动最具优势。葛明虽然也瘦弱,但身高接近1米7,钻爬灵活性会打折扣。王顺体格结实,在那种地方转身都困难。孙小海是唯一能快速、隐蔽完成3号起火点点火的人选。而且他是油漆工,能接触、获取到助燃剂。”
“物证方面,”姜凌看向李振良,“3号起火点在值班室窗下,点火时需要利用范国平放松警惕的时机。谁最有可能在案发前与范师傅有短暂、不引人怀疑的接触,能够明确知道范国平吃饭的时间?”
李振良立刻接话,思路清晰:“摸排显示,葛明作为保管助理,和范国平有工作交集,接触比较频繁。孙小海是油漆工,主要在作业区,与保管员直接接触较少,但领取材料时需要。王顺是搬运工,与保管员接触也主要在领料、出入库时。从这里来分析的话,葛明的嫌疑更大一些。”
“很好。”姜凌转头看向李振良,“大伟刚才已经提出了审讯重点,那接下来,良子你来安排一下人手,重点是审讯策略和分工。”
“好的。”再一次被姜凌委以重任,李振良不再像以前那么惶恐,态度淡定了许多,挺直了腰杆,看向众人,“嫌疑人孙小海是我们的主攻目标,主审就由组长来,浩然当副审,可以吗?”
第一次安排组长,李振良有点不好意思。但姜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坐回椅中,微笑点头:“好。”
李振良受到鼓励,看一眼孙小海的信息表,根据刚才周伟提出的“安抚”策略,开始细化审讯过程:“孙小海的审讯,一定要避免直接对抗,营造一个和风细雨的低压环境。可以先询问其日常工作、生活情况,重点放在其感受上。”
被委以“副审”重任的刘浩然反应很快,迅速在记录本上拟出问题。
——在仓库干活累吗?
——和工友们处得来吗?
——有工友反映,某某工头有时说话比较重,你会觉得委屈吗?
——听说有人开过关于你身高的玩笑,当时心里怎么想的?”
李振良很满意队友的行动力:“浩然拟的这些题目很好,询问的时候要重点观察他的情绪波动点。如果发现有呼吸急促、身体紧绷、眼神躲闪的反应,那就引导他描述具体事件细节和当时的感受,比如问他是不是感觉生气、有没有无助、有没有想要反抗,并强调这种感受的长期性和累积性。”
刘浩然道:“情感铺垫充分后,我们就可以连接纵火动机了。组长看看这些问题怎么样?”
——被压得太久太狠了,是不是会觉得喘不过气?
——是不是会想,要是能做点什么,哪怕就一次,让所有人都看到,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有没有想过,让那些忽视你的人都再也不能忽视你?比如说……一场能烧掉一切的火?”
听到这里,姜凌很是满意,不过也提醒了一句:“非常好。不过,要记得不要直接说出纵火这个答案,免得有诱供嫌疑。”
刘浩然快速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一边记一边说:“好,我会密切观察孙小海的反应,看他是不是瞳孔突然放大,有没有颤抖恐惧,或者被你的话语触动突然变得多话起来。”。
姜凌道:“没错,一定要实时分析孙小海的微表情、肢体语言,尤其是手部动作,判断其情绪临界点和防御弱点,并根据这些调整节奏。”
李振良眼睛里的光芒越来越亮,感觉自己终于感受到了审讯的技巧,紧接着便开始安排葛明。
“葛明和审讯策略为聚焦挫折事件,深挖不满根源。他因为相亲失败导致自尊心严重受损,肯定不愿意见到阳光、高大的年青男性,也不愿意与女性面对面沟通,因此组长、浩然和大伟都不适合。这次审讯就由年长一些的范队来主导,我来当副审。”
“非常好。”姜凌冲李振良竖了个大拇指。
她没有想到李振良能细心到这个地步,还能考虑到相亲失败后葛明的心理弱点,避免刺激到他。
接连受到肯定与鼓励的李振良越来越有信心,看向刘浩然:“浩然,你来拟问题。”
刘浩然毫不犹豫地接过任务:“虽然要聚集相亲失败,但也别一上来就说,免得葛明反感。可以先以相对平实的语气询问其工作内容、日常,建立基础沟通之后再自然过渡到他的个人生活,引导他详细讲述相亲过程、女方的态度、以及这件事对他造成的打击”
——听说你最近家里给你介绍了对象,但不太顺利?
——被说工作没前途,心里很不好受吧?
——是不是觉得在仓库干,确实看不到希望?
李振良问刘浩然:“那怎样将这种挫败感、对环境的怨恨与破坏欲联系起来?”
刘浩然“嗯”了一声,“是啊,前面都是铺垫,关联纵火才是关键。虽然组长刚才说要避免诱供嫌疑,但可以问问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没地方发,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这个困住你的仓库?有没有觉得毁了它,也是一种解脱?观察一下提到仓库、破坏二字的时候有没有异常的关注或者情绪反应。”
周伟提醒了一句:“葛明与范国平关系最为密切,别忘了核查案发当晚他的行踪。特别是范国平晚饭时间他在哪里,做了什么,有没有证人,有没有接近过值班室或起火点区域等等。”
李振良郑重其事地应道:“好,我记下来了。”
搞定两个嫌疑人的审讯策略之后,接下来是体格并不符合画像的王顺:“至于王顺,重点是打破他的隐忍面具,评估他的挫折情绪是否强烈到转化为纵火动机。我建议,由直爽利落的郑瑜来主审,大伟副审。”
听到这个安排,姜凌不由得笑了。
不得不说,李振良是个人才,至少他在“人尽其才”这一点上做得很好。
要说打破“老实人”的隐忍面具,郑瑜这个炮仗个性的确很适合。
刘浩然仍然负责拟问题:“老规矩,还是先从常规询问工作、人际关系开始。直接点出摸排中了解到的工友对其开的过分玩笑,观察王顺的真实反应。”
——听说工友们说你三棍子打不出屁?
——他们是不是经常这样开玩笑?
——你心里真的一点不生气吗?
因为被指派担任副审,周伟态度积极了起来:“这个时候可以适当施加点压力。”
——是不是真的不生气,还是假装不生气?
——被人这样当面损,是个人都会窝火吧?
——忍久了,就不想干点什么?
刘浩然快速接过话头:“如果捕捉到王顺有怨恨情绪,那就继续追问。”
——是否有特别记恨的人或事?
——是否觉得仓库里某些人或这个环境本身让他感到压抑、想反抗?
——有没有想过要报复?
想到体格问题,周伟皱了皱眉:“如果他真有嫌疑,我打算直接把问题丢给他。”
——值班室后面那个窄缝,堆满破烂的地方,你知道吗?
——你这样的体格想要钻进去,恐怕不容易吧?
——磕磕碰碰的,会不会弄出响声?
姜凌站起身,开始最后部署与团队动员:“策略已定,关键在于执行和临场应变。”
姜凌的目光扫过三位组员,语气沉稳有力,“良子,葛明交给你,这是你的考场。记住:倾听比追问更重要,观察比说话更重要。抓住他情绪流露的瞬间,稳扎稳打。”
“是,组长!”李振良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
姜凌望向刘浩然:“浩然,孙小海是重中之重。他的内心很封闭,要避免激怒他。你当副审,请务必精准捕捉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及时反馈。”
“是!我会盯紧每一个微表情和肢体信号。”刘浩然在记录本上快速勾出重点。
“大伟,王顺那边,你要和郑瑜配合好,瞅准时机询问空间上的疑点。”姜凌安排道。
周伟点头:“是!”
姜凌最后看向白板上三个嫌疑人的名字,以及画像表格中“压抑”、“自卑”的字眼:“开始吧。”
姜凌与刘浩然一组,范威与李振良一组,郑瑜与周伟一组。
三场在狭小审讯室内、针对人性弱点的攻坚心理战,正式拉开序幕。
纵火犯到底是谁?答案即将揭晓。
第110章 结案
询问室的门一扇扇关闭, 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
三组人马,带着不同的策略, 踏入了各自的心理战场。
第一审讯室:王顺与郑瑜、周伟
郑瑜的直爽开场确实让闷葫芦王顺有些措手不及。
“王顺, 听说工友们老爱开你玩笑?说你三棍子打不出个屁?”郑瑜单刀直入, 眼睛紧盯着他。
王顺愣了一下,习惯性地扯出一个憨厚的、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呵呵,他们,那是闹着玩的。”
“闹着玩?”郑瑜眉毛一挑,语气带着点压迫感, “真不生气?被人当面这么损,换我早炸了!”
王顺的笑容僵在脸上, 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郑瑜的目光,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习惯了。”
“习惯了?”郑瑜追问, “是真习惯了,还是装习惯了?心里就没点窝火?就没想过让他们瞧瞧你不是好惹的?”
王顺的呼吸粗重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 脸上那层习惯性的憨厚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被压抑的愤怒和不甘。
“我!”他张了张嘴, 似乎想吼出来,但最终还是泄了气, 肩膀塌了下去,声音带着疲惫,“想过又怎么样?打一架?然后呢?工作没了,谁养家?算了……”
那声“算了”里, 充满了底层劳动者的无奈和认命。
周伟适时拿出仓库平面图和3号起火点的模拟照片,指着那个狭窄的夹缝和堆积如山的废料:“王顺,值班室后面这个窄缝,你知道吧?堆满破烂那个地方。”
王顺看了一眼,点点头:“知道,那地方平时没人去,太窄了,堆的都是废料,清理都费劲。”
周伟指着照片里最深处的位置问:“要是让你钻进去,你能悄没声息地钻进去吗?会不会磕磕碰碰弄出点声响?”
王顺仔细看了看照片,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结实的手臂和肩膀,脸上露出毫不作伪的为难和一丝好笑。
“钻那里面去?”他摇摇头,语气很实在,“太费劲了!我这身板,进去都难,更别说悄没声的了。那地方也就瘦小的能勉强钻钻吧,还不得蹭一身灰?搞不好还被铁丝啥的划破皮。”
王顺的反应自然,完全没有被戳穿的紧张。
郑瑜和周伟对视一眼。
王顺的反应印证了空间环境分析的结论,也符合他“隐忍但认命”的性格画像。他可能有怨恨,但这怨恨不足以驱使他克服巨大的行动困难去实施纵火。
周伟在记录本上写下:排除嫌疑。体格不符3号起火点行动要求,怨恨存在但行动意愿低。
第二审讯室:葛明与范威、李振良
气氛相对缓和,但葛明始终低着头,显得有些消沉。
李振良按照计划,先从日常工作聊起。葛明回答得中规中矩,提到仓库管理、单据整理,语气平静,甚至有些麻木。
“听说……家里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李振良小心翼翼地切入,观察着葛明的反应。
葛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搓着衣角。他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太顺利?”李振良的声音带着同情。
葛明的肩膀垮了下去,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自嘲,“她,嫌我在仓库没出息。”
李振良引导他详细说了相亲的过程,女方的言语,以及他当时的感受。
葛明描述得很详细,情绪低落,充满了对自身价值的怀疑和对未来的迷茫。他抱怨工作的枯燥、收入的微薄、看不到前途,但自始至终,他的愤怒是指向自身和模糊的命运,并没有强烈的指向性怨恨,更没有对仓库这个地方表现出特别的憎恶。
当李振良尝试着用刘浩然建议的方式,轻声问:“心里憋着这股火,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这个仓库……有没有觉得,毁了它,也是一种解脱?”
葛明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纯粹的惊愕和不解。
“毁……毁了仓库?”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毁了它,我能去哪?我,我还得吃饭啊!虽然它是不怎么样,但,但也是份工作啊。”他的反应真实而直接,带着底层小人物面对生计时的本能顾虑。
李振良和范威交换了一个眼神。
范威微微摇了摇头。葛明的挫折是真实的,痛苦也是真实的,但这痛苦尚未扭曲到需要用毁灭来寻求“解脱”或“证明”的地步。
李振良心中了然,在记录本上写下:排除重大嫌疑。挫折感真实,但破坏欲指向性弱。
走出审讯室,李振良与周伟组相遇。
李振良看向郑瑜,摇了摇头:“葛明排除。他很难过,但火不是他放的。”
周伟也向范威汇报:“王顺体格钻不进3号起火点那个缝,反应自然,排除。”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凌和刘浩然负责的三号审讯室那扇紧闭的大门。
审讯室的灯光刻意调得柔和了些。
孙小海缩在椅子上,头几乎埋进胸口,双手紧紧攥着膝盖处的裤子布料,指节发白。他瘦小的身躯在宽大的椅子里显得格外单薄,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
姜凌坐在他对面,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声音平缓,如同在和一个紧张的朋友聊天:“孙小海,你在仓库主要做些什么活?”
“刷漆。”声音细若蚊蝇,几乎听不见。
“刷漆累吗?味道挺冲的吧?”姜凌自然地接话,目光温和地落在他低垂的头顶。
“嗯。”孙小海的身体似乎绷得更紧了。
刘浩然在旁边的记录本上快速写下:回避目光,身体紧绷加剧,防御姿态明显。
“平时和工友们一起吃饭、聊天吗?”姜凌继续问,语气不带任何评判。
孙小海沉默了几秒,微微摇了摇头,攥着裤子的手更用力了,指节泛出青白色。
“听说……张工头性子比较急?”姜凌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抛出了一个具体的名字,这是摸排中多次提到对孙小海态度恶劣的工头。
孙小海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肩膀开始难以抑制地轻微抖动。他没有回答,但那紧攥的拳头和急促起来的呼吸,已经泄露了太多。
“他吼你的时候,”姜凌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理解,“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特别憋屈?”
孙小海的身体抖动加剧,呼吸急促,喉结剧烈滚动,一直在盯着孙小海反应的刘浩然冲姜凌使了个眼色。
姜凌也捕捉到了孙小海瞬间抬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痛苦。
“是不是觉得没人看得见你?没人听得见你?”姜凌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直接刺向他内心最深的伤口,“是不是觉得,无论你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什么?”
孙小海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他猛地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姜凌,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压抑已久的哭腔:“我恨,我恨他们!我恨那个地方!我,我只是想让他们都看见!都看见我!!”
他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不是废物!我不是!”
“所以……那把火?”姜凌没有直接问,只是用眼神传递着一份理解。
“火……”听到这个字,孙小海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迷离,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泪水还在流,嘴角却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满足的弧度,“烧起来好亮、好热,他们都看见了!他们都在跑,都在叫!”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仿佛又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我,我就躲在那边看着,看着它烧。烧掉那些看不起我的东西,烧掉那个困住我的地方!”
姜凌拿起桌上物证照片——那个严重烧毁变形的铝制饭盒。
她将照片放在孙小海眼前,声音低沉:“范师傅那天晚上就在值班室里。你点火的时候,看到那扇小窗里的灯光了吗?他正在吃他带的晚饭。那是他生病的妻子给他包的饺子,他总喜欢热一热当宵夜……”
孙小海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狂热的表情瞬间凝固。
孙小海的记忆被猛地拉回案发前那个普通的黄昏。
他因为白天又被张工头当众骂了“废物”,躲在仓库角落的阴影里,饿着肚子,委屈得直掉眼泪。是范国平,那个平时话不多、看起来有点严肃的老保管员,路过时看到了他。范国平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走开,过了一会儿,端着他自己的饭盒走过来,里面还冒着热气。
“小海啊,还没吃吧?给,我老伴儿包多了,猪肉白菜馅儿的,还热乎着。” 范国平的声音不高,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实在。他把饭盒塞到孙小海手里,还嘟囔了一句,“年轻人,别老饿着,对身体不好。”
那是孙小海在那个仓库里为数不多感受到的、不带任何目的性的暖意。那天,他吃了好几个饺子,咸咸的泪水混着饺子的香味。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终于冲垮了孙小海最后的心防。
他不再是那个在火焰中获得扭曲力量的纵火者,变回了一个被巨大愧疚淹没的孩子。他嚎啕大哭,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用头一下下撞着审讯椅的扶手。
“范师傅他给我饺子吃,他给我饺子吃啊!”他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他猛地抬起头,涕泪糊满了瘦小的脸,绝望地看着姜凌,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无尽的悔恨:“火起来的时候,我看到烟从那窗户往里灌。我,我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好像还听到,听到了咳嗽声。我害怕,我想去喊,想去救的。可是,可是火太大了,烟太浓了,我不敢,我跑了!”
他再次把头深深埋下去,哭声变成了压抑的、濒死般的呜咽,“呜……是我害死了范师傅!是他给我饺子吃,他给我饺子吃啊……”
姜凌和刘浩然沉默着,审讯室里只剩下孙小海撕心裂肺的痛哭和沉重的喘息。
刘浩然的笔停在记录本上,照片里那个烧焦的饭盒,此刻显得如此刺眼。
姜凌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色。
真相残酷地摆在面前:一个承受了太多冰冷的灵魂,在寻求“被看见”的疯狂中,亲手烧毁了曾经给予过他一丝温暖的人,也彻底毁了自己。
刘浩然在记录本上沉重地写下:供认纵火动机及过程。确认对范师傅死亡非直接故意,但存在放任。
打开审讯室大门,面对几双探寻的眼睛,姜凌简要汇报:“孙小海承认了纵火。动机是长期被欺凌、被忽视后,寻求扭曲的力量感和存在感。范师傅的死是意外,他没想到火势蔓延那么快,浓烟会直接灌进去。”
姜凌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案发前,范师傅曾在他被责骂后心情低落时,将自己的饺子分给他吃。他想救人,但被火势和自身懦弱吓退,最终逃离。他彻底崩溃了,对范师傅的死……悔恨至极。”
短暂的沉默笼罩着团队。
没有欢呼,只有沉重的叹息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画像精准地锁定了目标,空间地理完美印证了推断,审讯策略成功击穿了心理防线——这无疑是团队专业能力的胜利。
然而,胜利的滋味却如此苦涩。
刘浩然看着孙小海被带走的、那瘦小佝偻的背影,又想起审讯时他那绝望的哭喊,胸口堵得难受。他想起了陈安平。同样是压抑的灵魂,一个被及时拉了回来,在烟火气里找到了新生;另一个,却在绝望中点燃了大火,也毁掉了曾经给予自己温暖的无辜生命。
刘浩然的声音有些低沉,“孙小海和陈安平太像了。如果我们,如果我们能早一点……”
姜凌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每一个团队成员——李振良眼中的沉重与思考,周伟紧锁的眉头,郑瑜难得的沉默,以及范威那老刑警的复杂感慨。
“是啊,太像了。”姜凌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这就是我们心理画像的意义。不仅仅是破案,更是要去理解案件背后的原因。我们不仅要抓住罪犯,更要知道他为什么会犯罪。陈安平是幸运的,我们及时伸出了手。孙小海……是我们迟到了。”
姜凌看向孙小海消失的方向:“但这也给我们提了一个醒。我们的工作,不仅要打击犯罪,还应该在犯罪发生之前及时发现、及时制止!”
她转身面向团队,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结案报告,不仅要写清事实,更要写透孙小海的动机和心理轨迹。”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李振良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组长,报告里关于心理动因和社会背景的部分,我和浩然一起负责,一定写透、写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