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档案管理员重生了by胡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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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指着其中几张照片:“另外,有几处喷漆的图案,线条很幼稚,像是小孩子乱涂乱画,而且喷的高度,普遍偏低。”
“喷漆高度偏低?幼稚的涂鸦?”应璇玑教授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起来,她示意技术员将这几处喷漆和贴纸碎片的特写照片放大。
姜凌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这些细节,指向了某种可能性。
应璇玑教授站起身, 走到投影幕布前。
“赵队,各位同志,”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悉力, “我们可能被‘蒙面’和‘恶性’这两个表象误导了。让我们重新审视现场留下的‘语言’。”
她指着那几处线条歪扭、色彩浓艳、内容幼稚的涂鸦:“这种涂鸦风格, 充满了孩子气的发泄和模仿,缺乏成年混混涂鸦中常见的帮派符号、特定标记或者更复杂的图案。它传递的情绪是愤怒、破坏,但手法是笨拙的,甚至是‘好玩’的尝试。”
接着,她指向喷漆高度的照片:“技术员提到喷漆高度普遍偏低。测量数据显示, 主要污染区域集中在离地0.8米到1.5米之间,这符合什么人群的身高操作范围?”
“青少年!”姜凌心中早有答案。
“没错。”应璇玑教授赞许地看了姜凌一眼, 继续分析,“再看这个被踩扁的打火机,小浣熊图案,廉价, 常见于校园周边小卖部,是很多中学生抽烟或觉得好玩会买的东西。还有那些撕碎的彩色贴纸碎片, 初步拼凑, 像是某种动漫人物或校园流行贴纸的残片。”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蒙面,恰恰说明了作案者对自身身份的在意和恐惧——他们害怕被认出来!结合喷漆的幼稚、高度的限制、遗落的典型青少年物品, 以及这种纯粹破坏发泄、模仿性强、而非图利的动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抛出综合分析结论:
“从犯罪心理出发进行分析, 这起恶性案件的作案者,极大概率不是社会混混,而是一群在校的青少年,年龄范围应在14至18岁之间, 部分可能已经辍学。他们来自同一所学校或邻近学校,关系密切,小团体。”
“刚才赵队提到,他们的蒙面行为类似港台警匪片中的抢劫犯。可能受暴力影视刺激,他们的作案带有强烈的情绪宣泄色彩和模仿性,群体行为放大了破坏力。从喷漆内容以及重伤老张头的行为判断,小团体成员的个性各异,有的人性格比较压抑、有的比较直接,有人则更具攻击性和煽动性。”
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青少年?中学生?这和他们之前的判断完全背道而驰。
砸毁文物、重伤老人!现在的娃娃们就敢搞犯罪团伙,实施暴力犯罪了?
虽然有些不信,但应璇玑教授的分析条理清晰,令人无法反驳。
半晌,赵刚大队长瞪大了眼睛,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些涂鸦、那打火机、那身高,真是见鬼了,竟然是学生娃!难怪我们先前排查了一圈也没找到嫌疑人。”
到底是一线刑侦人员,一点就通,赵刚立刻布置任务:“立刻调整方向!重点排查市一中、二中、三中,还有附近的职高。查一查最近有没有学生行为异常、小团体活动频繁、接触过大量港台暴力片的,重点查一查附近的录像厅。还有,学校附近卖喷漆和小浣熊打火机的小卖部!”
有了侦查方向,警方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目标从鱼龙混杂的社会面,精准地聚焦到了中学校园里。
清源市警方的侦查效率还是很高的。
仅仅两天,五名嫌疑人被锁定并迅速控制,名单就摆在姜凌面前。
主犯陈栋,17岁,清源市第三中学高二学生,平时看着挺老实,成绩中不溜秋,但是下手最狠。
周晓阳,16岁,和陈栋同班,年级前十的优等生,和陈栋关系很好。
王强,16岁,原市三中学生,辍学后混迹社会,混迹街头,偷鸡摸狗是常事。
李伟,15岁,三中初三学生,出了名的胆小内向。
赵小鹏,15岁,原三中学生,但现已辍学,跟着王强混社会。
据交代,当天晚上,这五个人在王强家附近的一个录像厅看完了一部港片,讲的是古惑仔打打杀杀、快意恩仇。
出来之后,五个人情绪都很亢奋,喝了点啤酒,陈栋提议去白塔公园找点刺激。他们翻墙进去,一开始只是四处晃悠,对着雕像撒尿、吐口水。后来不知道是谁提议砸点东西,王强立刻响应,抄起地上的石头就砸雕像。其他人一看,也跟着起哄。陈栋和周晓阳从包里拿出了事先准备的喷漆罐,开始在到处乱喷。
公园值班室的老张头听到声音出来制止,呵斥他们。当时陈栋正喷得兴起,被呵斥后恼羞成怒,第一个抄起旁边的木棍冲了上去,其他人也一拥而上……事后,他们慌慌张张翻墙跑了。
陈栋、周晓阳、王强、李伟、赵小鹏,这个组合印证了应璇玑画像的精准——他们确实是一个跨越了在校与辍学界限的青少年小团体。
但是,这个组合实在有些诡异:优等生、边缘混混、内向的“小透明”……他们怎么会搅和到一起干出这种事?
带着这个疑问,姜凌与应璇玑参与了整个审讯过程,对这五个少年的犯罪心理进行评估。
审讯室里,五个少年摘下了“蒙面”的保护色,露出了稚嫩却写满不同情绪的脸庞。到底还是孩子,都是初犯,并没有太多反侦查能力,很快就交代了一切。
陈栋是主犯,个子很高,身形接近成人,眼神却像困兽,交织着疲惫、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他的父亲是清源市一家老国企的机修工,严厉刻板;母亲是家庭主妇,温柔但懦弱,陈栋是家中独子。
问及父母,陈栋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我爸眼里只有厂里的机器和我的成绩单。考不好?皮带炒肉丝是家常便饭。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不够好。我妈?就知道哭,偷偷塞点钱给我。”
他低着头,手指抠着桌面:“那天,看完《古惑仔》,心里憋得慌,就想砸点东西,想弄出点大动静。凭什么他们想让我怎么样我就得怎么样?公园里那个老头出来吼我,就像我爸吼我一样,我就控制不住了。”
姜凌在笔记上写下两行字。
——犯罪动机:长期的家庭高压和情感忽视积累的愤怒,在群体、酒精、影视暴力的催化下彻底爆发。
——风险因子:高压专制型家庭、长期情感忽视、累积的愤怒与挫折感。
周晓阳戴着眼镜,脸色苍白,校服皱巴巴的,眼镜后的眼神充满迷茫和恐惧。
他的父母都是清源大学教授,对他期望极高。他还有一个姐姐,以全市第一名的好成绩考进京都大学,父母秉承打压式教育,经常拿他姐姐做榜样来刺激周晓阳。不管他考到第几名,父母总是一句:“你姐姐次次考第一,你这点成绩算得了什么!”
面对警察询问,周晓阳的声音发颤,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我爸妈他们只关心我下次考试能不能拿第一,能不能考上清北。我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看场电影都是奢侈。
我姐姐真的很厉害,可是我比不上她。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像她那么优秀。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努力了!可是我没做不到,我很害怕看到我妈失望的表情,更害怕看到我爸严肃的表情,真的,我一看到他们俩,就喘不上气来。
只有陈栋,他夸我厉害,他羡慕我能考那么高的分数。他说如果能够像我一样,他爸就不会打他,他妈就不会一天到晚哭。
那天跟陈栋他们去录像厅,陈栋没叫我,是我非要去的。我没写作业,没有复习,偷偷看录像,感觉终于反抗了一回,特别刺激,特别自由。电影里那些人,根本就不会被爸妈逼着读书,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活得那么肆意,那么痛快。
砸东西的时候,尤其是砸那座被我爸说是历史印记、是城市标志物的‘白鹿望月’雕像的时候,我感觉特别畅快!就好像终于勇敢了一回,把那些永远做不完的卷子、爸妈没完没了的唠叨都砸碎了!”
姜凌明白了。
别看周晓阳是优等生,但他的“优秀”并不被父母认可,因此他才会和一直夸奖、羡慕他的陈栋成为朋友。
他是这起暴力案件的追随者和体验者,因为长期生活在精英式高压下,极度渴望释放和认同,群体行为给了他追求“自由”的出口。
王强一脸痞气,即使面对警察问话也抖着腿,一脸的满不在乎。
他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后对他不闻不问,跟年迈体弱的奶奶生活,初中没读完就辍学混社会。
“有啥好说的?闲着也是闲着,陈栋说去玩,我就去了呗。为什么和陈栋玩得好?我俩是街坊,从小玩到大,别人嫌我家里穷,嫌我没爸没妈,但陈栋不嫌弃,还是和我好,偷偷给我钱,我当然认他当大哥啊。砸东西?爽啊!看着那石头砸下去哐当一声响,那漆喷出来一大片,比偷两包烟带劲多了!那老头?算他倒霉呗,谁让他多管闲事。”
整起案件中,他是暴力实施的主要执行者、破坏欲望的直接表达者。
看着满不在乎的王强,姜凌在本子上重重写下一行字。
——风险因子:家庭破碎、早期辍学、缺乏监护引导、长期社会边缘化、已形成反社会行为模式。
李伟是个小透明,整个人瑟缩着,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他父母是普通工人,忙于生计,对他关注少。平时性格内向,朋友很少,因此很渴望融入团体。
“我,我放学路上碰到他们。我和陈栋、王强是街坊,他们看到我,就顺嘴叫我一起看录像。他们比我大,平时不怎么搭理我,那天他们叫我一起,我……我很高兴。”
李伟的声音细如蚊呐:“砸东西,我其实挺害怕的。但他们都砸了,我要是不砸,我怕他们以后不跟我玩了。打人?我没敢打,我就跟在后面做了下样子。”
他是案件实施的依附者和被动参与者,极度渴望融入群体获得认同,在群体压力下丧失判断力。
姜凌心中暗叹,笔记本上多了一行字。
——风险因子:性格内向自卑、缺乏主见、家庭情感支持薄弱、易受群体影响。
最后一个人,是赵小鹏。他年纪最小,只有15岁,眼神懵懂带着后怕。
他的父亲是酒鬼加暴力狂,母亲跑了,经常挨打、吃不饱。他辍学在家,依附于王强,只为了混口饭吃。
“我爸是工人,因为喝酒误事被单位开除了,他把一肚子火气都发泄在我身上中,每天挨打也就算了,关键是老吃不饱饭。上学干嘛?每天饿着肚子,根本听不进去课,成绩一塌糊涂。我爸连我的书本费都不肯交,老师家访他把老师骂走了,老师后来都不管我了,感觉留在学校真的很丢脸,就不去了呗。”
“为什么和王强混在一起?因为强哥能给我一口饭吃啊。我们家就租住在王强家附近,强哥看我可怜,就带我一起混,能吃饱饭,还有烟抽,挺好的。那天强哥叫我去,我就去了,录像挺好看的。砸东西?强哥砸我就跟着砸呗。喷漆?把骂人的话喷在雕像上、墙上,多刺激!那老头冲出来,强哥和陈栋哥冲上去打,我也捡了根棍子比划了几下,不过没打着人。”
姜凌在心中暗自叹息,才15岁啊,九年义务教育还没完成,怎么就任由他辍学了呢?
这起案件,李伟是盲目的跟随者。面临着生存困境,不得不依附强势同伴,行为缺乏自主意识。
——风险因子:家庭暴力、生存困境、学校监管不力、依附于不良同伴。
姜凌坐在临时安排的办公室里,面前铺满了五个人的档案、访谈记录、家庭背景调查表。
应璇玑教授走进来,递给她一杯温水:“怎么样,姜凌?你看到什么了?”
姜凌抬起头,眼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差异太大了。但又有一些共通的东西把他们连接起来。是缺失,是渴望,是找不到出口的压力。”
应璇玑看着访谈记录和五个少年迥异的背景,对姜凌说:“应用风险因子叠加理论,构建一个犯罪关联模型吧。”
“好!”姜凌开始分析。
陈栋与周晓阳的个性被父母的过分严苛压制,无比渴望自由与释放;
王强和赵小鹏因为生存的压力早早辍学,缺少引导与监管,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而李伟,则是因为渴望被群体认同而被迫参与。
他们就像五块形状各异、伤痕累累的碎片,因为同一个学校、同一个街坊而相互认识,在录像厅的声光、酒精的麻痹、群体的狂热……的催化之下联结在一起,酿成了一场本可避免的悲剧。
姜凌先按照犯罪严重性,将这五个人进行评分。
陈栋直接重伤他人,5分。
王强具备反社会人格,又是案件的主要执行人,5分。
周晓阳参与破坏与围殴,4分。
赵小鹏盲目跟从,有攻击行为但未造成重伤,3分;
李伟参与破坏但没有直接伤人,2分。
接下来,姜凌提取出这五个人的家庭破碎程度、早期问题行为、学业挫折与压力、群众角色等因素,与犯罪严重性进行相关性分析,很快姜凌便有了结果。
——家庭问题越严重,犯罪严重性越高。
——逃学、打架、偷窃等早期问题行为越明显,犯罪严重性越高。
——学业压力或挫折感是重要诱因。
——群体角色是重要诱因。
姜凌快速在纸上写写画画。
看着这些虽然粗糙却指向性明确的图表,姜凌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
冰冷的数字和线条背后,是五个活生生的少年和他们背后千疮百孔的家庭与社会环境。
姜凌看向应璇玑:“这不是简单的学坏或者一时冲动。他们每个人走到这一步,背后都有一条清晰的、充满伤痕的轨迹。家庭的问题、学校的忽视、社会引导与监管的缺失……这些风险因子像滚雪球一样叠加在一起,然后在群体氛围的诱因之下,催生出了青少年暴力犯罪行为。”
应璇玑欣慰地点头:“做得很好,姜凌。那么,案子破了,人抓了,接下来呢?惩罚能阻止下一个‘陈栋’、‘周晓阳’、‘王强’吗?”
姜凌摇了摇头,内心沉重无比:“不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犯罪还会继续。甚至,当他们发现不足18岁会轻判、罪不致死之后,暴力行为还会愈演愈烈。”
应璇玑轻叹一声。
作为一名教师、一位母亲,看到十几岁的孩子犯罪,真的很痛心。
尤其是青少年犯罪,如果不尽早干预,如果父母、学校、社会不重视起来,极有可能这些孩子们会成为监狱常客,对社会造成持续性的伤害。
姜凌放下手中笔,抬头望着应璇玑:“教授,请您告诉我,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应璇玑给出了最精辟的指导:“分类处理、多方联动。”
姜凌眼睛一亮:“教授,您和我想到了一块!这个案子,我觉得是非常好的案例,可以把我们的预防犯罪理念推广开来。”
姜凌拿起画好的表格:“您看!像王强、赵小海这样家庭破碎、早早辍学、长期处于边缘的孩子,需要的是基本生存保障、有效的监护和替代性引导,比如社区帮扶、技能培训,让他们有路可走,不至于滑向更深的犯罪深渊。”
“像陈栋这样在高压家庭下积累巨大负面情绪的孩子,需要的是家庭教育的指导、心理疏导的渠道,帮助他们学会健康的情绪表达。”
“像周晓阳这样承受巨大学业压力、内心压抑的好学生,学校和社会需要反思,是否只盯着分数,忽视了他们的心理健康和情感需求?需要提供减压的途径和更全面的成长关注。
“像李伟这样内向、缺乏自信、易受群体影响的孩子,需要增强其自信心和判断力训练,学校和家庭要给予更多关注和正向引导,避免他们成为不良群体的附庸。”
应璇玑微微一笑,笑容略带苦涩:“姜凌,理论虽好,但推广困难啊。”
她能够想象,当她在市局汇报会上提出这个观点时,那些只关注“抓人”、“惩处”的办案人员会个个沉默以对。
——谁来联动家长、学校、社区组织?
——应教授,纸上谈兵容易,落实困难啊。
第114章 家访
看到导师脸上那抹苦涩的笑容, 姜凌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向应璇玑教授,眼睛里闪动着一往无前的决心:“教授, 虽然难, 但我们也要试一试。分类处理、多方联动, 预防犯罪,这是一条虽然有些理想化,但无比正确的道路。”
应璇玑看着弟子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责任感,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心疼。
——这孩子,今年11月才满23岁, 正是飞扬青春、享受爱情的年龄,却有着救世人的菩萨心肠, 为理想而奔波受累。
她轻轻拍了拍姜凌的手背,目光深邃:“想要让别人信服,尤其是让习惯了‘抓人’思维的刑警们动容,光有理论分析还不够, 我们需要把工作做深,做透。走!我们再去看看这些孩子犯罪的根源在哪里。”
接下来的两天, 在赵刚大队长安排的民警陪同下, 应璇玑和姜凌开始了密集的家访。
陈栋的父亲,那位只关注孩子成绩、从不关心孩子心理、动不动就拿皮鞭“教育”孩子的车间主任, 面对教授和警察,依旧板着脸, 语气生硬:“自古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小子就是欠收拾!警察同志,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让他吃吃苦头就老实了。”
陈母虽然心疼, 但她顺从惯了,坐在一旁默默垂泪,不敢吱声。
姜凌拿出连夜完成的《陈栋个体犯罪风险评估报告》,上面清晰地标注了“高压专制型家庭环境”、“长期情感忽视”、“累积愤怒与挫折感”等核心风险因子,并附上了陈栋在审讯中关于父亲皮带和母亲哭泣的描述摘录。
姜凌语气平和:“陈师傅,陈栋的行为触犯了法律,必须承担责任。但这份报告显示,他的愤怒和失控,与家庭长期的沟通方式和情感缺失有直接关联。惩罚是必须的,但如果家庭氛围不改变,从少管所出来之后的陈栋失去人生目标,还有可能犯罪,甚至愈演愈烈,最终毁掉自己的一生。我们希望您能看看这个,为了孩子,也为了这个家。”
陈父盯着报告上飘红的那几段话。
——他眼里只有厂里的机器和我的成绩单。
——皮带炒肉丝是家常便饭。
——在他眼里,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不够好。
——我妈?就知道哭。
——公园里那个老头出来吼我,就像我爸吼我一样,我就控制不住了。
飘红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了陈父的心里,他嘴唇动了动,第一次没有反驳,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哭泣的妻子。
良久,陈父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犯法,我这心里也不好受。我吃了没文化的亏,就想他好好学习,考大学,将来坐机关当干部,不要像我和他妈一样,一辈子没出息。可是这孩子,天生就逆反,想法特别多,不打不成材啊。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心里对我们有这么多怨恨。”
说着说着,陈父喉头哽咽,他抬手捂住脸,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姜凌看着痛苦的陈父,柔声道:“都是第一次当父母,没有经验我能理解。孩子个性不同,不能完全按照老经验来教育。陈栋是个敏感的孩子,对情绪的感知特别强烈,您得改掉暴躁易怒、动手打人的习惯。”
姜凌转头望向一直默默流泪的陈母:“您,也得改掉只知道哭的性子。”
陈母止住泪,茫然抬头:“可是,我,我控制不住啊……”
陈母天生性子弱,遇到委屈、难过,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落。
她是家庭主妇,没有工作,每天都是围着锅碗灶台、丈夫孩子过日子。陈父没读过什么书,收入一般,一个人养家,压力不小,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吼老婆、打孩子。久而久之,陈母的个性完全被压制住。遇到丈夫打陈栋,她不敢劝,也不知道怎么劝,只能偷偷塞点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钱给儿子。
除了眼泪,她没有其他宣泄委屈与痛苦的方式。
姜凌面色凝重:“不改,难道让陈栋继续犯罪?你们不怕邻居们指指点点、不怕死了没脸见列祖列宗?”
不同的人,应该有不同的对待方式。
这一点,姜凌在梁九善那里深刻体会过。小宇抚养权问题花费了个把月的时间进行调解,却不如他“装神弄鬼”一番来得干脆利索。
像陈父、陈母这类文化层次不高的人,脸面和祖宗最重要。你和他谈心理健康、讲家庭教养那完全就是天书,不如说说邻居眼光、死后待遇。
陈父放下手,冲着妻子吼了句:“哭哭哭!一天到晚只晓得哭,福气都被你哭没了!”
姜凌眼风扫过陈父:“你是一家之主,这个家的氛围全由你把控。你不吼她,不打儿子,她就不会哭!陈栋之所以反抗你,就是因为看不惯你在家吼妈妈。他个性敏感,爱妈妈,可是你却总是在家里摆家长作风。如果你爱护妻子,珍惜这个为家庭付出所有的爱人,陈栋的性格也不会成为这样。”
姜凌加重了语气:“父亲是儿子学习的榜样!本次事件中,陈栋打人最狠,将一个身无寸铁的老头打成颅骨骨折,学的就是你!”
被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教育,陈父脸上有些挂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敷衍回应:“行行行,我听警察的。以后,我不打他、不吼他,这总可以了吧?”
姜凌拿出一份保证书,送到陈父面前:“行,那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吧。”
陈父看着保证书上那大大的字体发呆。
——保证不打陈栋、不吼陈栋、不搞家长作风、要摆事实讲道理……
“这个,就不用了吧?”一生谨慎的陈父是经历过大运动的人,最怕签字搞书面文章。
姜凌却冷着一张脸:“口说无凭,立字为证。我们会不定时进行家访,如果你没有做到,那就要强制参加社区劳动。如果情节严重,我们会反映给单位,让厂领导来和你谈话。到时候如果你丢了工作,那就不要怪别人。”
陈父一听,立马变了脸色:“行行行,我签、我签!”他在保证书上歪歪扭扭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摁了手印。
姜凌望向陈母,陈母吓了一跳,慌忙摆手:“我,我尽量不哭,我不用签保证书。”
保证书一式三份。
姜凌递了一份给陈母:“一份放在社区居委会,一份放在派出所,这一份由你保管。如果你丈夫再吼你,你就告诉社区干部、告诉派出所民警,送他去劳动改造。”
陈母的眼睛亮了亮,双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确认干净了这才伸手接过保证书,看着上面丈夫的签字与红指印,眼泪又有点控制不住了。
她慌忙拭泪,解释道:“我,我不哭。”有了丈夫的保证书,有了警察撑腰,陈母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从陈栋家出来,应璇玑忍俊不禁,拍了拍姜凌的肩膀:“你这孩子,鬼名堂真多。”
姜凌将保证书收进背包:“我在派出所工作过一段时间,知道像这种大男子作风严重的家庭,就得狠狠治一治。他们不怕骂、不怕罚,就怕签字写保证。要不是时间紧,我让他亲自手写保证书,就凭他那一手蚯蚓爬一样的字,他肯定会记一辈子。”
跟着她们一起的民警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基层出来的,经验就是丰富。”
来到周晓阳家,氛围完全不同。
陈栋家简单朴实,父母对警察很敬畏,调解很顺利。
但周晓阳家不一样,周父、周母都是大学老师,一个教授、一个副教授,见多识广,面对警察上门,满脸都是抗拒。
坐在充满书香气的客厅,气氛很压抑。
周教授夫妇痛心疾首,更多的是对儿子“自毁前程”的失望和不解。
“我们为他付出了多少?最好的资源,最高的期望!他姐姐能做到,他为什么不行?”
“他是优等生,怎么会和陈栋那样的差生混在一起?肯定是被他带坏了!你们一定要好好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故意教唆?阳阳平时在家里很乖的。”
姜凌展示了周晓阳的犯罪风险评估报告,重点圈出了“过度学业压力”、“情感表达匮乏”、“对自由的畸形渴望”、“在群体中寻求认同与释放”。
同时,也拿出了周晓阳的口供。
——我爸妈他们只关心我下次考试能不能拿第一,能不能考上清北。我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看场电影都是奢侈。
——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努力了!可是我做不到……
——只有陈栋,他夸我厉害,他羡慕我能考那么高的分数。
——终于反抗了一回,特别刺激,特别自由。
——砸东西的时候,我感觉特别畅快!
周父、周母面面相觑,半天没有言语。
和这样的知识分子谈话,同为大学教授的应璇玑出面更为合适,她的语言带着些许学术性,语气很严肃。
“周晓阳在学业上无疑是优秀的,但他的心理压力已经严重超载。他渴望的不是更高的分数,而是被看见、被理解、被允许喘息。这份报告显示,这种高压环境是他走向歧路的重要推手。如果不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再高的分数也可能成为压垮他的巨石。”
周母泪眼婆娑。
周教授认真看着报告,很专注、也很痛苦,拿着报告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半晌他终于开了口:“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也谢谢你们对我们家晓阳的关心。我承认,是我们逼得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