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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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阿织一下想到了溯荒。
当初在焦眉山,食婴兽强行把溯荒碎片纳入自己灵台,便衍化出了可以吸附修士灵力的能力,难道这个长善观主也是如此?
可是……
她没有多想,继续听钟伯往下说。
“……直到这时,阿袖才看清了这片坟地,每一个坟包上都插着一块木牌,上头标着数字,从一到二十四,而长善观主手上拿着一块,正在写‘二十六’。
阿袖终于明白了,原来他的师兄弟们从来就不曾云游,他们是被吸食灵力而死的。
而他自己因为被富商收养,竟逃过一劫。
“三人立刻要逃,袁少爷一时惊惶失措,竟然惊动了长善。长善发现自己的恶行败露,当即动了杀心,居然从坟地里招出数只尸怪,一起追杀阿袖三人。
“阿袖修道数年,天资极好,一路护着袁少爷和三十逃到镇上,居然没被尸怪追上。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先来找我,让我把长善的恶行告诉镇民,可我刚听他们说完,长善已经找上门来了。
“当时长善一身是血,原来……原来他已经把袁老爷一家屠了!
“他还说,袁老爷一家,就算他杀一儆百,如果镇上的人不老实,下场就和袁老爷一家子一样。
“袁少爷听了这话,立刻要跟长善拼命。他一个凡人,如何打得过仙人?很快也……
“他们三个过来找我的时候,就提过,距离长寿镇最近的宗门叫广成宗,宗主叫什么……什么道人?他们想去找这个道人帮忙,否则镇上没人是长善的对手。“
须留道人?
众人听了这话,互看一眼。
来风过岭的路上,楚宵说过,他们发现溯荒碎片落在风过岭,想跟附近的玄门打听此地有无异像,于是去信广成宗,不过须留道人数月前云游去了,没有回信。
“袁少爷说是为家人报仇,实际上更是为了给阿袖打掩护,他与三十豁出性命拖了长善一时,让阿袖逃出镇子,去广成宗求助。
“可惜,当日夜,阿袖就被长善带回来了,长善当着我们的面杀了阿袖,为防镇上有人再出去通风报信,他把林子里的尸怪全部放了出来,说如果有人敢离开,他就让尸怪把镇上的人全部吃了。
“这些尸怪白天不怎么出现,到了夜里,就会吃、吃镇民。
“久而久之,我们发现这些尸怪吃人是有规律的,譬如吃下一具肉身,他们大概会消停个两三日,如果吃的是健康的肉身,譬如二三十岁的男子,他们也许六七日都不会出来。
“你们不知道,那种到了夜里,有尸怪在屋外游荡,你不知道它们会不会进屋,今夜会不会轮到自己的感觉太可怕了,镇上的人都受不了。我们去找长善商量,但长善不理我们,于是、于是我们就一起想了一个法子。”
奚琴:“抽签?”
“是,抽签。把镇上十五到五十岁的人的名字写在木签上,等到尸怪差不多要吃人了,便抽两个,送去祠堂里关起来。祠堂的柜子里有血衣和骷髅头,尸怪们会循着气味找过去,然后……”
难怪了,刚进镇子的时候,那个偷了木签的男童宁可手指被掰断也不肯交出母亲的木签。
谁都不希望自己的亲人牺牲,如果有替死鬼就好了,所以那些孩子见到他们,才会露出那样欣喜的神情。
“如果有替死鬼就好了。”钟伯也道,“后来,我们就把目标锁定在了要去风过岭的外乡人。”
“风过岭的路不好走,要穿岭的人,通常都有要事在身,不愿在镇上停留,我们也不敢过于热情,担心外乡人反倒因此起疑。想来想去,只好借蛮尤菩萨的传说,杜撰出一个问神节,把来客留下。“
奚琴道:“你们今夜找的借口是问姻缘,如果来客中没有夫妻呢?又该问什么?”
“什么都可以,人一辈子的愿望很多,不问姻缘,还可以求子,不求子,还有人问长生,盼富贵泼天,乞荣华显达,‘洞房’也一样,改一改就成了求子间、富贵屋。“
钟伯看了一眼被储江絮赶来客栈的尸怪们,垂下眼,哀叹一声,“眼下你们都知道了,这些尸怪,正是道观这些年来不知所踪的弟子。我们对不住诸位仙人,昨天你们来的时候,我们确实起了歹念,可是我们,我们也是没法子啊……“
钟伯说到这里,不禁哽咽出声。
阿织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往下说了,问道:“就这些,没了?”
钟伯道:“我已经我知道的全部告诉诸位仙人了。”
阿织皱了皱没,不跟他兜圈子,直接把自己的困惑处问出口:
“既然你也称道观的弟子为尸怪,那么我且问你,他们的尸身中,为何会有魂魄残留?此其一。其二,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些尸怪都是受长善驱使的,但从你的讲述中我发现,自从长善把这些尸怪驱来镇上,他似乎就不见了,他去了哪里?其三——”
阿织说着一顿,目不转睛地盯着钟伯,“你所说的当真就是全部?你,还有你们这些镇民,身上没有任何异样吗?”
钟伯听了这话,浑浊的眼珠子蒙上一片灰败之色,似乎不解阿织为何会这么问,“我、我们只是凡人,我们能有什么异样?”
阿织也不知道。
从一进镇子开始,她就觉得镇民古怪,眼下整个故事听下来,她却没找到这些镇民古怪的地方,似乎他们只是因为不小心知道了长善的秘密,所以被他迫害,并没有真正参与到整个事端中来。
“至于阁下问的长善。”钟伯道,“去年长善把阿袖带回来以后,他自己也受了伤,近两月都在风过岭里养伤,等闲是不出来的。”
章钊道:“你说长善在风过岭养伤,那你可知道他具体在何处?”
“我、我知道。”答话的是一个穿着粗布衣的年轻男子。
阿织看过去,他正是昨夜拜神的“新郎”之一,那个干瘦妇人的丈夫。
干瘦妇人直到此刻都十分害怕,双手缩在袖中,露在外头的手指不断发颤,粗衣男子一边宽慰她,一边对阿织与奚琴说:“实不相瞒,昨天如果不是你们来了,该去喂尸怪的,就是我和我娘子。我娘子因为这事,这几日吓得神志不清,如果几位仙人能帮长寿镇除掉长善,在下愿意为仙人们带路。”
第40章 定魂丝(一)
这话出, 钟伯也跟着道:“昨夜的确是我们害苦了诸位,但诸位是仙人,连尸怪都能生擒,想必本事不小, 我知道我们没脸说这话, 可……如果可以, 请诸位仙人帮长寿镇除掉长善!”
另几个镇民也顾不上害怕了,当即恳求道:“求诸位仙人帮帮我们吧——”
楚恪行最厌恶凡人, 看着这几个凡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 他只嫌脏, 一脚踢开足下的凳子,把离他最近的两个凡人撞开,落了个密音结界, 问:“诸位, 怎么说?”
章钊道:“自然是去风过岭看看。”
楚恪行满不在乎道:“我也觉得可以去看看, 倒不是说要帮这些凡人,这姓钟的老头说了,长善那道人会吸食人的灵力,跟焦眉山那只食婴兽一样, 说不定长善当年要在此地造道观, 就是因为发现了溯荒。我们这就去风过岭,找到长善, 应该就能找到溯荒了。”
楚宵本来就是楚恪行的侍从,听了这话附和道:“属下听从公子的意思。”
这时, 阿织反对道:“不好,太冒进了。”
几人都别过脸来看她,楚恪行更是露出鄙夷的神色, 他们一行七人,除了白元祈,就属她修为最低,他冷笑一声:“姜仙子若是觉得害怕,可以不去。”
储江絮明白阿织的顾虑:“姜道友可是在意尸怪的尸魂?”
阿织道:“不止,我总觉得这镇长骗了我们,他讲述的也许根本不是事实,还有这些镇民……我不信他们仅仅是被迫害。”
她没法解释她对此地的诡异直觉,这些镇民身上散发着一种令她都望而生畏的古怪气息。
“管他真的假的,这老头一开始不也拿问神节诓我们,眼下还不是被我们制得服服帖帖?左右溯荒碎片在风过岭,这一点没跑儿,就算里头有陷阱,再来百来只尸怪,我们还能怕了不成?”楚恪行道。
储江絮看向白元祈和奚琴:“琴公子自方才起一直若有所思,不知您和白道友的意思是?”
白元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声“道友”是喊自己,忙道:“我、我有点害怕,不知道该不该去。”
奚琴道:“我也觉得冒进,但是……”他一笑,环顾众人,“我们大家一同来此,同进同退,既然只有我和姜仙子两个人反对,那么只好走一趟风过岭了。”
楚恪行挥手撤了密音结界,对年轻的粗衣男子扬了扬下巴:“带路吧。”
出了客栈,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储江絮将尸怪们赶去一间土砌的屋子里,在外头封上符箓。
镇民们听说仙人要去风过岭除掉长善,纷纷聚到巷口来看。
他们不敢靠近了,毕竟他们昨晚骗过仙人,阿织望过去一眼,这些镇民的脸上有欣喜,有释然,更多的依旧是麻木,似乎仙人们愿意为他们赴险斩恶,并不是一桩值得期待的事。
长寿镇浸在一片薄薄的雾气里,阿织若有所思地走了几步,手腕忽然被拽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腕间居然还绑着红绸。
坠在红绸下方的长明烛早就燃尽了,红绸的底端被火舌卷过,有点泛黑,却依旧没有断,相连牢固。
阿织顺着红绸,抬目看向奚琴,奚琴也正看着她。
他们之间隔着薄薄的雾气,他的目光被雾气遮掩,有点意味不明,过了会儿,他笑了。
“看来我和仙子的缘分果然不浅。”
那个为他们系红绸的喜婆说什么来着?
天亮了红绸还在,那就是前世今生的缘分。
阿织道:“那镇长说了,问神节是杜撰的,红绸问不出缘分。”说着,她劈手斩断红绸,跟着众人往风过岭走去。
直到此时,她才想起昨晚跟尸怪拼斗时,因为红绸的缘故,奚琴一直在她的身边。
后来初初被尸怪们魂袭,他同她一道闪身在初初身前,似乎还帮忙挡下过数缕尸魂。
他离得这么近,那么她催动“灭魂术”时,他觉察到了吗?
修到淬魂后,肉身与魂魄相融得更好,阿织已不需要并指指向眉心,直接可以从灵台引出魂力,修为也恢复到从前四五成。
正因为如此,她更该谨慎行事。
昨晚因为储江絮的到来,她手心的灭魂术刹那生灭,很难被人发现,终归是大意了。
奚琴看着阿织走远,没有立刻跟上去,过了许久,他才慢悠悠地挪动步子。
这时,储江絮一行人的身影已经融在晨雾里,只剩几道若隐若现的轮廓了。
泯知道主子这是有话要问自己了,用密音唤了一声:“尊主。”
奚琴道:“你当时也感觉到了?”
“属下并不能确定,只在那一刹那觉得周围似乎有一种令属下畏惧的灵气漩涡……尊主您也?“
凡灵术灵诀,只要催发,都会产生灵气漩涡,昨夜尸怪围袭,他们与尸怪拼斗,周围的灵气漩涡不计其数,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这世上有些灵术,它们本就是以睥睨之姿存在的,就像君王于贱民,怒涛于孤舟,它可以诀生死,定存亡,灭魂术就是其中之一。
它是可以阻绝轮回之路的禁术,施术的人与受术的人不差三个境界根本用不出,它所引发的灵气漩涡是孤绝而可怖的逆流。
自然一般的修士感觉不到,不过,有的人天生仙骨,那就不同了。
奚琴淡淡道:“嗯。”
泯道:“当初在焦眉山,姜姑娘能以一己之力斩杀食婴兽,本就不可思议。”
所有人都以为那只食婴兽只是一只大妖,阿织是借着溯荒的力量杀了它的。
但奚琴进入焦眉山时,溯荒身上残存的妖力还在,也就是说,溯荒碎片非但没有帮过阿织,还被食婴兽催动着攻击她,阿织是生扛过溯荒的灵袭,一剑斩杀了一只凶妖。
若非如此,阿织眼下的溯荒印恐怕不会显形。
溯荒印是青阳氏的封印,前生的那个人什么都不说,只告诉泯他的姓氏是“青阳”。
既然如此,奚琴只好找个借口,把自己跟徽山的姜仙子绑在一起,争取就近瞧一瞧溯荒印了。
没想到溯荒印没瞧见,倒是有幸见到了灭魂术。
姜遇的生平,奚琴早就记得滚瓜烂熟。
她出生在徽山附近的小村庄,三岁那年村子遇袭,之后被姜瑕收留,跟着姜瑕学剑,七岁引灵,十四岁筑基,十七岁因为试剑时误伤同门,被罚去思过谷思过,尔后出谷,打败同门成为守山人,在焦眉山中斩杀食婴兽寻到溯荒。
即便斩杀食婴兽是意外,那么今次的灭魂术呢?
奚琴心中不禁有了个荒诞的念头——他认识的这位姜仙子,真的是徽山的姜遇吗?
泯道:“可惜依姜姑娘的性情,必然什么都不肯说,错过这次机会,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她要直接说了,反倒没意思了。”奚琴道,“眼下这样多好。”
青阳氏、溯荒印、灭魂术,还有……姜仙子。
他从前认为前世今生本该是两个人,前世如何,与今世的他有什么相干?到了眼下,倒是对这扑朔迷离的青阳某某越来越有兴趣了。
奚琴笑了一声道:“泯,过来。”
他看着前方已迈入林子的楚恪行一行人,用密音交代了一句话。
泯听着听着,藏在暗处的身影一顿,也看了楚恪行一行人一眼,诧异道:“尊主,您怀疑——”
不等他说完,奚琴“嘘”了一声,修长的手指竖在唇边,眼中含带笑意。
他立在风过岭外空旷的四野里,说:“隔墙有耳,当心。”
早两百年前,风过岭风沙漫天,路险难行。自从前朝孝安皇帝为此地栽植绿林,这些年风过岭的树木一年比一年茂盛,尤其在春深时节,进了林子,风沙不曾见,反倒瘴气密布。
引路的粗衣男子手握一根木杖,小心翼翼地探着路,楚恪行不耐烦,高声道:“喂,凡人,我们不怕瘴气泥沼,你退到后面来,只管告诉我们往哪个方向走。”
粗衣男子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他有点怕楚恪行,退到人群后方才道:“仙长只要沿着林中小径往前走即可,见到一片坟地就快到了。”
储江絮转头看了粗衣男子一眼,笑了笑道:“小友,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按照你们的说法,数个月前,长善观主虽然杀了阿袖,自己也受了伤,之后他躲在风过岭中养伤,只派尸怪到镇上巡视。尸怪果腹以后,短则三两日,长则五六日都不会出现,照这么看,你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逃跑,你们怎么不逃呢?”
粗衣男子向储江絮打了个揖:“仙姑有所不知,我们不是不逃,我们跑过好几次,但每回刚出镇子不远,就会被尸怪拦截回来,如果撞上尸怪饿了,也许还会被它们吃下果腹。”
阿织闻言道:“这么说,这些尸怪似乎很有节制,如果不是饿极了,它们不会伤人。”
粗衣男子回想一番道:“似乎……似乎是这样的。”
“一般来说,有灵智才能有节制,有魂魄才能有灵智。我适才问镇长,尸怪体内为何会有尸魂,他装不知道,没有回答,可我怎么觉得,“阿织紧盯着粗衣男子,唇边浮起一抹带着讥讽的淡笑,“你们好像都知道这事?”
第41章 定魂丝(二)
粗衣男子怔忪道:“什么魂魄灵智的, 我、我们只是凡人,怎么会知道这些?尸怪吃人,已经够可怕了,我们侥幸逃脱一劫, 只觉得自己幸运, 哪会管它们有没有节制。”
这时, 章钊道:“看。”
阿织循声看去。
前方林木萧疏,当中一片偌大的坟地。坟地上的坟包都被挖开了, 棺材板被掀在一边, 里头没有尸身。
储江絮道:“这里应该就是镇上尸怪的坟冢。”
眼下时辰尚早, 或许因为风过岭的瘴气太浓,日光竟照不进来,四周一片森然的白, 冷寂又阴沉, 偶尔吹来一阵风, 地上的符纸便飘飞起来。
白元祈四下看去,见奚琴还没过来,只好小心翼翼地靠近阿织:“姜姐姐,我能不能跟着你?”
他解释道:“是寒尽哥哥说的, 如果遇上危险, 他不在就找你。我、我害怕……”
阿织道:“好,那你跟我去看这些坟。”
说着, 她在一个坟坑边蹲下身,捞起里头的尸衣查看一番, 随后用灵力抬起一旁的棺材板,干脆利落地拍在坟坑内。
白元祈:“……”
这个姐姐怎么跟白家的仙子姐姐们不太一样?
棺材板一合上,阿织一下就发现不对劲了, 蹙眉道:“这是……”
棺材呈六角状,上宽下窄,用的是千年桐木,棺盖上除了楼刻着日月仙山,还有三道的沟壑,像河流。
储江絮也发现棺材的异样了,她道:“看来这些尸棺,是仿着伴月海的禁棺做的。”
伴月海的禁棺是用来存放仙人尸身的,不仅可保尸身千年不损,连肉身未散的灵力都可以封禁入棺。禁棺珍贵且稀少,因此,能入棺的若不是极其尊贵的人,那么只有身怀不世之谜的大奸大恶之辈了。
眼前的尸棺自然比不上禁棺,也有封印的效用。
可是,道观的弟子如果是被吸干灵力死的,有什么必要这样封禁呢?
坟冢旁还散落着一块破旧的木牌,阿织猜到这是长善为弟子刻的“墓碑”,刚要捡起来,一旁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双指捻起木牌。阿织看过去,刚好对上奚琴的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目光里含带笑意,“这么脏的活,怎么能让仙子干?”
说着,他把木牌翻过来,上头果然刻着一个数字,“十七”。
这应该是善十七的墓。
阿织没理他,打算再去别的坟冢看看,这时,奚琴低声道:“仙子,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阿织:“什么?”
奚琴看着阿织,眼底眸光流转,等到阿织耐心快耗尽了,他才道:“你还记不记得,钟伯是怎么跟我们说风过岭的坟冢的?”
阿织点了点头。
他说阿袖到了风过岭,看到这里的每一个坟包上都插着一块木牌,木牌上有数字,从一到二十四,长善手上正写着二十六。
“从一到二十四,然后是二十六,所以坟冢应该只有二十五个对不对?”奚琴道,他朝四野看去,悠悠道,“可你看看,眼下这里有几个坟?”
坟地太乱了,每一个坟坑都被破开,泥土与棺木堆在一起,满地都是写着朱砂的符箓,加之楚恪行一直在催促,她竟忘了数一数坟冢的数量,这会儿静下心来一算,所有的坟冢加在一起,居然有二十六个!
坟坑里的尸棺是仿禁棺制成的,不可能用来存放凡人尸身,是故此前在棺材里的,只能是引过灵的道观弟子。
道观弟子只死了二十五个,多出来的这一个是谁的?
阿织心下一紧,蓦地屈指成爪,散落各处的木牌全部被她吸附过来,在面前逐一排开。
阿织一个一个看过去,“十八”、“十”、“一”、“五”、“二十三”……最后也是木色最新的一个却不是“二十六”,它被涂花了,最上方隐约可见一个“包”字。
“包”?
阿织心中似闪过什么,还没来得及细思,周围忽然弥漫出非常浓厚的尸雾,阿织本能地觉得不对,奚琴已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直接后掠。
下一刻,只见无数韧而锋利细丝从空中降下,钉在坟地上,径自将这整片坟地掀翻过来。
浓雾中,半空出现了一个蓄着长须的道人,那些细丝正是来自于他手中拂尘。
楚恪行高声道:“是长善!”
章钊的佩剑已经出鞘,将囚笼一般罩在四方的细丝斩断,与之同时,长善也收了拂尘,拂尘的须尾直接刺透储江絮的符箓,奚琴甩过去一道灵诀,被长善空出来的左手徒手接住了。
虽然储江絮和奚琴的招式多有试探之意,但是一瞬之间,能一气应付三名实力不菲的修士,实非等闲之辈。
直到阿织也祭出玉尺,他才不得不收了拂尘,避让些许。
章钊和储江絮都在出窍期,这么说,长善也到了出窍期?
楚恪行提刀而上:“喂,妖道,溯荒碎片是不是在你哪里!”
长善却不答,他似乎在认真应付阿织四人,徒手一只拂尘本不是折扇、玉尺、与长剑的对手,然而弥漫四野的尸雾总能适时掩去他的身形,令他每一次都能险中脱生。
这尸雾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连云灯都照不透。
见长善被阿织四人逼得左支右绌,楚恪行知道时机到了——他一直记得此行的目的,亲手夺取溯荒,立下头功。
他大喝一声:“诸位,帮我牵制住妖道!”
浓雾中一泓刀光如水,他转眼已欺身长善近前。
长善感觉到有人逼近,忽地张口,喷出一团黑雾,黑雾带着浓重的腐尸味,居然将玉尺等三把法器喝退,只有储江絮的符箓穿透黑雾,却被长善避过。
阿织一见这黑雾,刹那间想到了什么,立刻道:“不对,回来!”
说着,她蓄起一团灵气,全力打在云灯上,云灯被催发,终于竭力照亮了四野片刻,阿织这才看清半空中的道人。
他哪里是什么长善观主?他的瞳孔是白色的,身上的皮肉已经腐烂,分明也是一只尸怪!
还是一只生前修为已经接近出窍的尸怪。
储江絮看清道人的模样,也怔住了,回过神来也立即道:“快回来,他不是长善!”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黑雾遮蔽了楚恪行的视野,一条不知哪里来的淡金丝线捆住了楚恪行与他的长刀。
这金线有不可思议的韧度,哪怕章钊用灵剑劈砍也无法斩断。
与之同时,“长善”无知无觉一般浮在楚恪行身前,惨白的尸眸毫无神采,他的嘴却缓缓张开,发出一声一声的啸音。
这啸音异常刺耳,整个风过岭仿佛都跟着震动起来。
如果不是昨晚经历过一次,阿织根本反应不过来“长善”要做什么。
这是魂袭的前兆。
而被魂袭的人,必定魂散身亡。
阿织险些忘了,长寿镇上的尸怪都有尸魂,这些尸魂能随时脱离自己躯壳,眼前这一只,自然也一样。
尸啸之音回荡四野,千钧一发之刻,楚宵不由分说闪身上前,挡在楚恪行身前。
他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承受什么,只觉得自己是楚家的侍从,此行就是保护自家公子的,受点伤也无妨。
直到云灯照彻下,他看到“长善”眉心的青烟,双目中才露出恐惧之色。
可惜他离“长善”实在太近了,看到青烟的一刻,青烟已经灌入他的灵台。
楚宵痛叫一声,叫声如被撕裂一般破碎,让人听后,心都跟着痉挛一下。
下一瞬间,本来捆着楚恪行的金线,缠绕在了楚宵与“长善”身遭,尸雾忽然消失,楚宵和“长善”也跟着这尸雾一齐不见了。
楚恪行落在地上,痛喊一声:“楚宵——”一时想追,却不知道往哪里追。
阿织几人也面面相觑。
太快了,从“长善”发出啸音,到楚宵被魂袭,这一切几乎就发生在弹指之间。
谁也没去追问楚宵是否还活着,被魂袭已是九死一生,哪怕楚宵已经修到了出窍境。
半晌,还是章钊先开口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楚宵。”他看向储江絮,“看储道友的样子,似乎认得适才那只尸怪,你一见他就说他不是长善,那么,他是谁?”
储江絮道:“广成宗,须留道人。”
楚恪行一听这话就愣了。
广成宗?
这不是那个距离风过岭最近的道宗吗?
须留道人是广成宗的宗主,多年前已修到淬魂大圆满的境界,他们来此地前,还给须留道人去信打听风过岭的异样,可惜须留道人云游去了。
储江絮思量了片刻道:“我猜……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长善观主,自始至终都是须留道人。云游到长寿镇的是须留道人,道观也是须留道人建的,每隔两三年就出去收弟子的是他,把这些弟子变作尸怪的也是他,只是他对外称是长善观主罢了。”
“我这么说的根据有二,第一,多年前,我见过须留道人一面,模样与适才的尸怪很相似;第二,我记得须留道人有一个很厉害的法器,是一柄尘须中有金丝的拂尘,他对法器异常珍爱,当成是绝世异宝,等闲不会拿出来用,可……”储江絮环顾众人,“你们还记得适才捆住楚道友,连灵剑都斩不断的金线吗?”
章钊道:“照你这么说,须留道人不但修为高深,还身怀异宝,即便这些年他一直假称是长善观主,在长寿镇做尽恶事,他这样一个人,又是谁有本事杀了他,还把他做成尸怪呢?”
“是阿袖。”这时,阿织道,“阿袖没有死,而且……”
她顿了顿,“我们应该已经见过他了。”
“方才引路的年轻人。”阿织道。
众人听了这话, 立刻朝四下看去,林子里哪里还有粗衣男子的身影?
但是,适才尸雾弥漫,林中危机四伏, 粗衣男子害怕, 跑了也说不一定。
楚恪行道:“你凭什么说阿袖是他?”
阿织道:“道观的弟子只死了二十五人, 这里的坟冢却有二十六个,我集齐木牌, 想看看多死的那个人是谁, 但是最后一块木牌被划花了, 上头只剩一个‘包’字。钟伯说,长善把阿袖捡回来以后,给他起了一个道号, 叫做‘抱袖’, 道观中其他弟子都以“善”为姓, 姓名中藏了‘包’字的,只有阿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