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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出鞘by沉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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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有旨——朕绍膺骏命,自登基以来,继天立极,抚御寰区——”
随着立储诏书唱出,宫禁中的两万禁卫、数百大臣,以及所有宗亲、内侍一同跪拜在地。
广袤的太极殿前,玉阶之上,却有一人在无边的风声中抬起了头。
此人身着衮冕,看上去大约刚到而立之年,他生的一双和善的笑眼,模样十分俊美,此人正是大周朝的皇长子,裕王。
“今皇长子裕,孝惟德本,周於百行,可立为皇太子——”礼部官员继续唱道。
裕王在听到这一句时,露出了一抹笑,这抹笑却是讥讽的,揶揄的,似乎他对这一份关乎国运的旨意并无丝毫敬畏之心,目色里透出的只有得逞的快意。
他的目光忽然投向高处,与浮在半空的阿织和奚琴相接。
阿织与奚琴匿了身形,凡人是看不见他们的。
但凡人看不见,不代表修士看不见,他们二人的身影映在裕王眼中,清晰又分明。
原来,这才是计先生的真身。
原来,计先生的真身,就是大周朝的皇长子裕王!
难怪计先生堂堂一个出窍期修士,性情傲慢且轻狂,明明视凡人如蝼蚁,却甘为孺子牛,尽心尽力地辅佐一个俗世之王。
真正的裕王早不知何时死了,或许在他招贤纳士之时,或许在他开始全心信任计先生之时,而眼前的这一个,是躲藏在禁中,一个疯狂到不计后果的修士。
天边黑云压境,滚滚浓云落在凡人眼中,或许只是一场急雨将至,然而在仙人眼中,这却是异像。
自古凡间命脉,观星可窥得其中玄机,阿织和奚琴举目望去,就在这时,立储诏书宣唱之时,黑云后的星脉开始改变轨迹,凡世邪仙当道,国运即将改变。
而计先生,或者眼下该称他为裕王,之所以一直拖延,就在等这一刻。
因为不管他是真的假的,此时此刻,领旨的是他,受封太子的是他,他就要将自己的命和国运系在一起,成为人间命脉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不管他将来的下场有多惨,只要有修士敢动他,那就是干涉了人间命脉,凭他分神仙尊又如何?!
礼部的圣旨宣唱完毕,群臣跪拜不敢抬头,数万伏地的身躯中,只有裕王迤迤然起身,人间命脉的星轨正在改变,他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袍摆,慢步走到宣旨的官员前。
他回想从前。
其实在迈入宣都之初,他没想过后来这么多的。
只是觉得仙门无趣,修为亦难精进,不如在凡世中来寻些乐子。
后来不知怎么被裕王招至麾下,不知怎么成了镜中月的主人。
他混于凡世,却从来看不起凡人,哪怕这个凡人贵为王侯将相。
裕王愚笨,秀洲拂崖家的案子他办得不干净,却不知如何善后,看皇帝青睐祁王,他情急之下自暴自弃,计先生于是心想,他辅佐这样一个蠢货做什么呢?左右他天人五衰,魂魄也开始残损,这一世将会是他的最后一世,不如取裕王而代之,踏上这凡尘万万人之巅去看一看风光。
而此刻,他就快要成功了。
宣唱圣旨的官员也朝裕王拜下,一旁跪地的内侍高举手中玉盘,当中放着东宫太子的冕冠,冠上本该镶嵌东珠的位置,嵌着一块华光流转的琉璃。
那便是第四块溯荒碎片。
神物神光内敛,如此喜人。
裕王接过冠冕,传音过去:“如何,二位仙尊,是不是很遗憾?”
他笑道:“其实你们已经快成功了,怪只怪我比你们早来人间几十年,这人间,我为主,你们为客,那些法阵与傀儡身,阻不了一日,阻上你们一两个时辰还做不到吗?”
他将嵌有溯荒碎片的玉冠戴好,心中再也不惧,仰头直接看向奚琴,这个信手杀了他所有傀儡身,让他承受了十二次魂碎凌迟之苦的仙,“可惜,人间命脉已经改写,星轨正在换位,这最后一具真身,仙尊怕是伤不了了呢。”
奚琴静静地注视着他,半晌,忽地一笑:“是吗?”
奚琴这抹笑让裕王本能的警觉起来,他眉心一蹙,再次抬头望向天际。
天际的黑云已厚到极致,宫城陷入一片昏黑,黑云之上,漫天星子不知何时停止了移动,它们安静地停在了应去的轨脉前,像是在静候着什么。
就在同时,宣和殿门再度敞开,一名大员提袍疾奔而来,几乎不成体统,高喊道:“殿下、殿下,祁王回宫了!”
裕王心中一空,他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宣和门外,有两万禁卫把守,宣都城中,四处都是他的人,祁王怎么可能赶在这一刻顺利回宫。
然而当他看到跟在祁王身旁,匿了身形的修士时,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名修士叫苏若,那两位分神仙尊的下属。
虽然阿织和奚琴没有猜出计先生如此猖狂,居然会取裕王而代之,但他经营这么多年,苦心把裕王扶上储位,今日忽然宣都立储诏书,他们如何能没有防备?
计先生来找他们谈判前,阿织就让苏若把祁王带到前宫附近,藏匿起来,方便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祁王早就进宫了,因此,他一个凡人才能躲过两万禁卫与诸多修士的法眼。
怎么可能让裕王轻易上位?
他们还要为这一世的拂崖完成遗愿呢。
祁王卸了易容,他的身形比马仆时的他修长一些,模样和裕王一样俊美,却要清雅许多。
周围的大臣不自觉地退让两旁,祁王穿着一身粗布衣,一步一步来到丹墀台前,他举目望向裕王,字字掷地有声:“裕王无德,这立储诏书,本王不认!”

这一句话音落,裕王的第一反应竟是看向高空。
翻滚的黑云后,忽又有一颗星子亮起,那是象征着祁王的命脉。
其实这些星并不是真的星辰, 而是人间的气运投射入天际, 所形成的错综复杂的星象。
而今立储诏书颁布, 新的星象即将形成,裕王已经半步涉入凡世命脉, 但忽然出现的祁王星脉, 竟将裕王的另外半步阻在凡尘之外。
天上两位分神仙尊虎视眈眈, 裕王知道,一旦他被赶下储君之位,与这凡尘切断关联, 仙尊们便不再有忌惮, 他们会第一时间取他性命。
他必须把气运揽在这一边。
裕王平静下来, 他端出一副意外的喜色,根本不计较祁王适才说了什么,提袍向前几步,几乎想下丹墀去迎祁王, “皇弟, 你如何回来了?这三年你究竟去哪了,你知不知道父皇他有多牵挂——”
话至一半, 他似乎忆起眼前的场合不易大喜大悲,稍稍平复了心绪, 他道:“皇弟回宫,本王实在高兴,只是眼下父皇恩旨昭世, 本王大任当身,不便与皇弟叙旧,皇弟何以失踪三年,不如待今日晚些时候再与本王详说。”
祁王丝毫不理会裕王这一副虚假嘴脸。
“本王为何失踪三年,皇兄难道不该问问自己?”
“不过——”祁王一顿,“本王倒是可以告诉诸位,本王为何今日回来。”
他说着,拂袖转身,面向群臣,“国之君,德为先,民为本,仁以为重,裕王无德无信,不仁不义,草菅人命,这三年间,本王查清了裕王罪状,今日回来,正是为了将裕王的三大罪行告于天下!”
“罪行其一,十年前,粮仓案,裕王在赈灾途中,贪墨赈灾钱粮,嫁祸秀州知州,令知州夫妇惨死,知州之子失踪!”
“罪行其二,八年前,司天监老监正勘破粮仓案真相,告知父皇,父皇不欲立裕王为储,裕王痛愤之下,派杀手杀害老监正!”
“罪行其三,三年前,父皇即将立储,裕王为除敌手,派杀手伪装贼人,杀至本王府上,残害手足同胞,并屠戮祁王府大小奴仆数十人!”
祁王每念出一条罪行,裕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及至念到最后,群臣纷纷交首私语起来。
裕王见此情形,冷声道:“笑话!这三年父皇卧病龙榻,本王为了朝政,为了黎民百姓,劳心劳力。反倒是皇弟你,一声不吭消失三年逍遥快活,可曾将这江山社稷放在眼里?而今你甫一归来,二话不说先泼本王一身脏水,岂知你不是觊觎储君之位,见本王继位东宫,急中生乱?什么贪墨、什么养杀手、什么派人去祁王府,此等弥天大谎,也亏你编的出来!若本王真做了这等恶事,今日你怎么可能越过宫门禁卫,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他说着,似也气急,狠狠一拂袖:“本王人正身清,容不得你污蔑!”
祁王道:“我并不是污蔑你,我手中有证据!”
他说着,从袖囊中取出数封旧信,那是拂崖在世时,与阿采一起辛苦了数年找到的,“秀州赈灾,你与户部勾结,请户部把赈灾的钱粮改道的密信,算不算证据?镜中月的真实地契,算不算证据?三年前,镜中月的杀手潜去祁王府前,你写给孟相藏着暗语的手书?如果这都还不行,还有镜中月你养着的诸多杀手,还有这些年被你害过却侥幸逃脱的那许多人,他们能不能证明你的罪行?!”
能,都能。铁证如山。
裕王面色铁青地听祁王说完,平心而论,这些事不全是他做的,他是在三年前才取裕王而代之的。
他没想到,之前那个裕王如此蠢笨,居然留下这许多把柄,换了是他,手脚不可能这么不干净。
裕王开始慌了,对他而言,被赶下储君之位的后果不是沦为阶下囚这么简单,而是当场魂散道消。
他唯恐此时此刻,有人站出来附和祁王,说:“裕王无德,不配继位东宫。”
然而他望向丹墀台下,群臣虽在私语,却无一人出声支持祁王。
他们似乎在观望,似乎在等待,在看这两位皇储之间的博弈,最后究竟花落谁家。
裕王再度抬头看向高空,属于他的人间气运虽未完全形成,但象征着祁王的星象亦黯淡无光。
这就说明,单凭祁王的几句话,一些所谓的证据,还不足以改变人心。
裕王不由在心中狂笑出声。
这就是渺小如蝼蚁的凡人啊,纵然祁王已经揭示了他的罪行,这些凡人忌惮他这名大权在握的新任储君,唯恐祸及己身,竟不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既然群臣不敢反驳他,星象也不敢成形,那么他还畏惧什么呢?
只要处置了祁王,他就是当朝太子!
裕王一念及此,挥袍一拂,冷声道:“真是胡闹!你擅闯立储大典,本就有过,本宫不与你计较便罢了,你却再三出言污蔑本宫!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还怕旁人瞧不清么?!”
他盯着祁王,一字一顿道,“说你有反心,都是轻的。来人!“
这一声令下,周遭立刻有禁卫应道:“在!”
“把祁王带下去,等大典过后再——”
裕王的话未说完,丹墀台下,忽然有大臣畏惧地惊呼出声。
与此同时,裕王也敏锐地觉察出不对,掠去一旁。
裕王方才站着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道裂痕,裂痕中隐约透着微光,当中景物扭曲。
这是流光断劈开的空间裂隙。
很快,一个束着马尾、个头娇小的少女便从裂缝中一跃而出,她高举着一柄唐刀,一双灵动的杏眼逼视着裕王,径自朝裕王扑去,厉声道:“你赔我大哥哥性命!”
裕王见状,第一时间想祭出一道灵刃,直接诛杀这个碍眼的小姑娘。
转念间,他却改主意了,他没有祭灵刃,甚至用灵风推开了要上前保护他的禁卫,任凭拂崖的唐刀在自己的右肩划出长长一道血口子,然后闷哼一声,跌倒在地。
阿采又用了流光断,重伤裕王后,她亦支撑不住,整个人如风中飘絮,朝后倒去。
祁王见状,急唤一声:“阿采!”三步并做两步登上墀台,把她扶在怀中。
眼前这一幕只发生在一瞬间,却有不少大臣看清了。
一个少女从一道诡异的裂缝中凭空出现,这岂是常人能办到的?顷刻有人高呼:“有、有妖邪——”
阿采推开祁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怒视着裕王:“狗贼,我要你的命——”
无数禁卫上前,将阿采和祁王团团围住,裕王根本不理阿采,他盯着祁王,说道:“皇弟,这就是你的计划?”
“你失踪的这三年,便是与这妖女为伍?”
他紧捂着右肩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中不断地溢出来,垂眸低笑一声,“适才见到你,本宫还在高兴,心想你我兄弟二人,终是能团聚了。没想到……你要的,竟是本宫的命。”
裕王转身面向群臣:“诸位爱卿都看到了吧,祁王与妖人为伍,残害东宫储君,其罪可恕否?!”
这一句喝问毕,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宫中的禁卫高喝一声,齐齐将长矛握在手中。
匿形在一旁的苏若见势不好,并指催诀,打算立刻带走阿采与祁王,这时,一道灵气却打断了他的咒诀,苏若循着灵气看向高空,目光与阿织相接。
阿织道:“等等,她不是毫无准备。”
看着禁卫们逼近,阿采丝毫不惧,娇小的身躯立在宫台之上,乌发如云,双眸如星,她环目四望,忽地高举左手,下一刻,她的掌心忽然出现了一柄流转着无限辉华的长刃——流光断!
“司天监的人何在?”阿采道。
一个小丫头站在皇城宫楼前,质问朝臣何在,简直不成体统!
然而,凡人纵然感知力弱,流光断蕴含的锋锐之气亦令他们莫名畏惧,许久,竟无一人敢拦阻阿采。
阿采再一次问道:“司天监的人何在?!”
“臣在。”终于,群臣中有一人应道,这名新任的司天监监正迟疑了一下,举步上前,弯身朝一拜。
但他这一拜,拜的既不是裕王,也不是祁王,而是高举着流光断的阿采。
监正道:“原来……阁下竟是新的血鞘……”
大周朝每逢立储,都要问司天监的意见,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于是关于司天监,外间便有了许多传闻。
有人说,司天监有一件神物,可以看到过去的秘密。
有人说,每次确立储君后,司天监的监正都会在不久后过世,这是司天监的诅咒。
还有人说,司天监的神物凶邪异常,对于这个王朝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而聚集在丹墀台下的这些大臣与一朝天子离得这样近,所以关于司天监的秘密,他们知道得更多,他们或许听说过“流光易逝”,听说过“白刃噬人”,听说过“神物失鞘”。
神物失鞘,唯以肉血之身代之。
是故一众朝臣在听到监正提起“血鞘”二字时,均变了脸色。
“血鞘能斩刃,斩刃能见过往时光。”
阿采的声音脆生生的,明澈而高亮,“我眼下就让你们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随着她话音落,她手中的流光断忽然收拢所有华光,露出它最本真的模样。
阿织静静看着,心间也随之大震。
她终于看清了流光断真正的模样。
三尺青峰如水,静而生光。
这是一把无柄无鞘,无袍无心的剑刃!

如果这一次的神物是剑刃,那么之前的定魂丝、无间渡又该是什么?
奚琴却没有觉察到阿织的注视,他凝神看着下方, 阿采做血鞘三年, 数度滥用神物之力, 身魂早已破碎,她能活到今日, 不过是凭借着一丝与神物的联系, 以及拂崖给她的愈魂之力。
眼下若她劈开时光, 白帝剑刃会立刻耗尽她的性命。
奚琴想要阻止的,就在这时,他看到鸤鸠氏的愈魂之力从阿采手中的唐刀涌出, 慢慢环绕住阿采的身遭, 就像在她身边护法一般。
拂崖, 这是你的选择吗?
她的命已经救不了了,不如让她此生尽兴。
奚琴于是收回了手中灵力,眼睁睁地看着凡人少女在拂崖的护持下,乘着刃风, 跃上云端。
三尺青峰乍然放出汹涌华光, 对着高空浓云狠狠一斩。
浓云竟似畏惧,如海潮般向两侧褪去, 然而云散后,展露的却不是万里清空, 天际又出现一道裂痕。
这一道裂痕,与阿采每一次用剑刃劈开的空间裂缝都不一样。它的里面不是扭曲的景物,而是另一个时空。
一个无比真实的, 几乎可以一步跨入的过往时空。
那甚至不是幻象。
只是,从来没有人教过阿采该如何斩光阴,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把劈开的时光控制在最能指控裕王的那一刻。
或许因为时日无多,手持剑刃的瞬间,阿采心中所念的只有此生最难忘的那一段段时光,所以混沌过往如大雾苍茫来袭,天际云野骤然下坠,遮住人们的视野——
恍惚中,人们听到喘息声。
“快、快躲起来!”
一个发色花白,穿着监正袍服的男子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急步来到后院,把她藏入厢房的一口红木箱子里。
小姑娘生的一双杏目,双眸异常明亮,正是幼年的阿采。
老监正望了前院一眼,杀手的脚步声已经逼近。
他转头叮嘱阿采:“你就待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明白吗?”
阿采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听话地用小手捂紧了嘴,不住地点头。
老监正放下心来,谁知他刚离开厢房,迎面与一名杀手撞了个正着。
杀手是一个少年,生的剑眉星眸,他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穿着一身黑衣,手握唐刀。
几乎是一瞬间,奚琴就认出了拂崖,不仅仅因为他和他的前生鸤鸠氏长得像,还因为他这一副沉默寡言的气质。
老监正看到杀手,十分戒备,但很快,他也认出拂崖了,“是你……”
拂崖眉心一蹙:“您认得我?”
老监正不知如何回答。
他在劈开粮仓案那一段过往时见过他,正是因为得知了粮仓案的真相,他才提议今上立祁王为储,招来裕王记恨。
而今裕王派杀手找上门来,也是他活该。
“……你是秀州知州家的那个孩子。”老监正苦叹一声,说道。
拂崖微微一怔,正待说话,身后又传来杀手逼近的声音,拂崖眸光微动,将预备好的石子夹在指间,并指挥出。石子借着他的力道,乘风飞出,落在稍远的一间偏院中。杀手们被动静吸引,循声追去了。
待杀手们走远,老监正道:“你……你怎么会成为裕王手下的杀手?”然而此问一出,他便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你可是为了你父母的案子?”
拂崖见老监正已猜到内情,长话短说:“嗯,秀州粮仓案,我父亲冤死,母亲自尽而亡,全因裕王诬陷所致。眼下今上立储,监正大人称是粮仓案另有内情,极力反对裕王继位,支持祁王,不知大人手中可有证据?”
他说着一顿,“如果大人能为我父母伸冤,今日我纵是拼了性命,也会救监正大人。”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做出豁出生死的承诺,神情分外认真,字字都重逾千斤。
这样好的一个少年。
老监正惋惜道:“冤孽啊,真是冤孽……”
他并没有证据,他只是在一段过往的光阴中,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自那以后,他的身子就不行了,流光断已经耗尽了他的性命,纵是今日杀手不来,他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然而,身怀神器本该担起大任,他明明看到有人含冤而死却束手无策,如今走到生的尽头,老监正最放不下的便是秀州知州家那个莫名失踪的孩子。
没想到今日,这个孩子竟会找上门来。
老监正把拂崖带回房中,掩上门道:“我没有证据,只有流光断。”
“流光断?”拂崖问。
这一日,拂崖知道了父母被冤死的真相,也知道这个王朝从不外传的秘密,一柄可斩万物的剑刃。
老监正说到末了,道:“孩子,我说的话听上去匪夷所思,但句句属实。流光断是神物,裕王无德,万不可让它落入裕王手中,否则为祸苍生。”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记住,它没有鞘,唯有人的血肉能做它的鞘,失鞘的它只能平安存放一月。”
“一个月内,你最好把它交还司天监。”
老监正说罢这话,最后道:“再见了,孩子,愿你能得偿所愿。”
言罢,他再不耽搁,径自爆开自己的身躯。
尸块和鲜血溅了满屋,拂崖眼睁睁看着一柄泛着微光与血气的白刃从老监正的残身中浮起。
白刃戾气汹涌,拂崖看着它,却莫名有一丝熟悉感。
片刻,他把它握住手中,流光断竟似乖觉,三尺青峰能随他心意缩短,变成一把能藏于袖中的短匕。
拂崖看向老监正的残尸,闭了闭眼,正准备离开,这时,屋中传来一声呜咽。
呜咽源自屋角的一口红木箱子。
箱子里躲着一个小姑娘,梳着一对羊角辫,双目异常明亮。她不知是害怕还是伤心,明明哭得不能自已,却拼命地用一双小手捂住嘴,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拂崖与阿采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就在阿采以为拂崖会做些什么,比如把她抱出来时,拂崖一言不发,“啪”一声把箱盖合上,再度把她关在一片漆黑中。
外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杀手们杀了府上一干奴仆,没找到老监正,终于寻来了后院。
一进屋,看到监正四分五裂的尸身与满屋血迹,众人饶是身为杀手也吃了一惊。
为首一个长着络腮胡的拍了拍拂崖的肩:“小子,够狠。”
他们以为监正是他杀的。
谁杀的谁善后。
何况拂崖是镜中月的新人,这种脏活累活本来就该新人干。
杀手们都走了,留下拂崖一人,他独自打扫了监正的家,洗清了血迹,然后拼凑齐监正残破的尸身,把他葬在附近的一处荒山,成了一方无名塚。
做完这一切,大半日也过去了。
拂崖在坟冢前静立了一会儿,回过身,看到了阿采。
杀手离开以后,她就自己从箱子里出来了,一路偷偷跟来了这里,手中握着不知道从哪儿采的野花,还在哭。
目光对上,小姑娘又惧又畏、抽抽搭搭地跟他说了第一句话:“大哥哥……爷爷他……他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老监正其实不算老,还不到不惑之年,因为被白帝之刃蚕食肉躯,头发白了大半。
所以她喊他爷爷。
拂崖没有回答,看着阿采把野花放在监正坟前。
他不好在此逗留,转身就走。
镜中月的杀手在俗世都有其他身份,拂崖的身份是一家药铺新招的伙计,药铺的掌柜是个善人,见拂崖一个善人流离失所,便在药铺的后院给拂崖腾了一间柴房住。
眼下差事告一段落,监正死了,整个宣都风声鹤唳,杀手们都匿藏起来,他也该回药铺了。
他烧了作案的黑衣,唐刀贴身藏着,慢慢往住处走。
日近黄昏,宣都城到处都很热闹,拂崖却满腹心事——
今日终于见到了老监正,问清了父母案子的真相。
老监正是个好人,可惜,没能救下他。
也没能拿到证据。
还有老监正给的神物流光断,说是只能存放一月,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呢?
拂崖想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他顿住步子,回身看去。
数步开外,有一个小姑娘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她已经不哭了,脸上不知从哪儿蹭了点泥污,被他发现,她惊惧地望着他,动也不敢动。
拂崖冷冷地盯着她,只道:“滚。”
黄昏的日光兜头浇下,在他们各自脚边烙下深影。
过了会儿,拂崖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待要走,目光往地上的影子一扫,不远处,那个小小的斜影又快步追了上来。
拂崖立刻回身,寒声警告:“我说了,别跟着我。”
药铺已经近在眼前,经此一日,拂崖已经疲惫至极,他打水洗漱完毕,合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至深夜,终于睡了过去。
自从父母离世,拂崖从来就没睡好过,这夜也是一样,翌日天才蒙蒙亮,他就醒了过来。
想到这几日都不必去镜中月,只要在药铺安心藏匿即可,拂崖紧绷的心神稍稍缓和,他打开门,正准备出屋,忽然看见昨日那个小姑娘居然睡在自己门口。
阿采一身脏污,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失了庇护的小兽。
拂崖怔了怔,立刻朝后院墙根下的狗洞看去。
狗洞的确很小,但一个孩子想要从那里钻进来,足够了。
房门开启的动静惊动了阿采。她醒了过来,对上拂崖冰冷的目光,她有点害怕,非常小声地喊道:“大哥哥。”
言罢,阿采蓦地望见了拂崖手中的冷面馒头。
一天多没吃东西,她早就饿极了。
也没来得及说多余的话,她咽了口唾沫,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拂崖:“……”

第127章 此生绝(二)
拂崖沉默不语地看着一个小姑娘啃完了三个冷馒头, 四个菜包子,喝了两碗米汤。
他冷声问道:“吃好了吗?”
阿采不好意思回答。她小心翼翼地把碗放下,打了一个饱嗝。
拂崖于是收了碗,拿去后院井边刷干净。
刷完的档口, 阿采跟了出来, 她小声问道:“大哥哥, 你今后要怎么办?”
“你要为爷爷报仇吗?”
“爷爷说你的爹娘是被裕王害的,那你今后岂不是要对付——”
话未说完, 拂崖蓦地转头看她, 眼神如刀冰凉。
阿采其实还有许多话没说。她是在慈幼局长大的, 她在那里常常挨饿、受罚,只有老监正待她好,她把老监正当成世上唯一的亲人。
六七岁这个年纪, 已经明白了许多事, 知道世态炎凉, 人心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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